我緊緊的攥著拳頭,手指間的骨頭“咯咯”作響。
仇是需要報的,但不是現在這般美好時光之中。忽然想起今日的鳶說過的話——“良,你和石興大可安心住在我這裡,至於賬的事情你不用擔心了,我可不好要恩人的錢財。”
雖然我和舌頭在多年前救過鳶一命,但是這麼好生消耗人情,不是我和舌頭的一貫作風,所以我和舌頭準備用僅剩的銀兩,帶著滿穗去往西南方找一處寧靜祥和的地方,好好安頓下來。
“穗兒,過幾日,你隨我去往西南方生活可好?”我輕聲說著,緊緊握著的手緩緩放鬆下來。
但是我的耳旁並沒有傳來任何恬靜的聲音,我不解的轉頭望向滿穗。只見她一聲不發,眼框微微漸紅。
“穗兒……你怎麼了……嗯……”我抽出被滿穗挽著的手,伸向她的背後,將她攬入懷中,我的胸前傳來了溼溫熱的感覺,雖然不知道她為何沉默,但是我現在能做的只有這些。
待那兩個活潑靈巧的孩童漸行漸遠去之後,滿穗才緩緩仰起頭來,兩眼淌下了清澈的淚水,一雙玉手捂著嘴巴,嬌小的身軀微微顫抖著。
她的眼裡黯淡無光,彷彿整個世界剛剛才拾起的顏色,在頃刻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只剩下無盡的灰色,但很快她的眼眸裡恢復了一絲色彩。
“嗚……良爺……你說,弟弟他現在在哪裡呢……”
“他會不會……會不會……”
說到最後她的聲音都在打顫,滿穗緩緩的閉上了眼睛,渾身緊繃著無助的依偎在我的懷裡,像一隻可憐的小羊羔,淚水在她的眼眶中打轉,悲傷已經將她淹沒。
“滿財他一定……一定還活著,說不定就在某一個地方等著你,穗兒。”我輕輕的拍著她的背,柔聲安慰著她。滿穗的嬌軀緩緩放鬆下來,口中輕微啜泣著,漸漸地在我的胸前睡著了,我又嗅到了那淡淡的牡丹花香,不禁讓我一臉愁容慢慢舒展開來。
四年前,在本該和我記憶中別無二致的大哥家中,大哥和嫂子含冤死去,我卻只救下了滿穗一人,而滿財……在我趕到之前就已經被賊人所擄走。
而在稷王山大戰之後,清點了數遍被囚禁的悲辛之人,也沒有看到一個我苦苦尋找的身影,沒有一個是在陝北被擄來的約乎八歲的男童。
此時已經接近戌時,街上零零落落的遊人已經在往家中趕去。城中即將要宵禁了。
大街上鴉雀無聲,彷彿一根銀針墜落能聞其聲一般,甚至能聽到一絲微弱的喘息聲,是我的胸前傳來的。我低頭望去,原來著柔弱悠長的喘息聲就是滿穗發出來的,這一陣一陣夾帶著幽香的氣息,使得我呼吸加快無法冷靜思考。
“啪嗒啪嗒”客棧內傳來了從容端莊的腳步聲。
“良,馬上就到酉時了,快到宵禁的時候了,阿蘭已經把客間已經準備好了,跟我來吧。”
是鳶,她在門邊站著,手中拿著一面紙扇,輕微的拂著微風半掩著自己的臉頰。我看向滿穗,清風吹過她的稚嫩的臉,撥弄著她烏黑柔順的髮絲,我伸手將她的秀髮撥至耳後,此時她恬靜的睡顏展現在我眼前,我竟一時望得出神了。
只是她似乎在發顫,是做惡夢了嗎?我輕輕拍著她的後背,就像幼時孃親安撫我的時候一樣。
“良,明一早起來你們就去幫我買些食材,庫中備的有些不夠了。到時候你想怎麼看都行,我不礙著你們,但是現在要宵禁了,快進來吧。”
“行,走吧。“一隻手還在滿穗的背後,我微微俯身用另一隻手輕輕攬起了她的雙腿,手臂上傳來了柔順的感覺,是滿穗那蔚藍色的裙襬。我將滿穗橫抱在胸前,跟隨在鳶的身後,。
路上,我發現原本在瑟瑟發抖的滿穗,臉上已不再驚悚,而是臉頰泛紅,嘴角掛著一絲淺淺的微笑。
不久後我們來到了一處別樣的客房門前,只見這間客房與其他客房不一樣,裝潢是店內最為樸素的,看來是為滿穗單獨安排的一間獨屬於她一人的客房。
鳶幫我打開了門,進門後才發現,屋內整潔如富貴人家一般,靠窗的位置擺放著一張桌子,上面擺放著一個小小的盆栽,其中種著的應該是牡丹花吧。
房間內縈繞著淡淡的牡丹花香,嗅一口就讓人心曠神怡,再吸入一口我已陶醉其中,滿穗身上的牡丹花香,想必就是由此而生的吧。
我回過神來看著懷中的少女,柔柔笑道。來到床前,我小心翼翼地將滿穗放下,生怕我一個姿勢不對,讓她自夢鄉中醒來,我得呵護好眼前的良辰美景。
“良爺……”只是世事難料,縱使我百般輕柔地將滿穗放下,但還是驚擾了她的美夢。
我坐在床邊,撩撥著她凌亂的碎髮,似醒非醒的模樣真是迷人。
“乖,穗兒,我在,別怕。“睡吧,穗兒,明天一早我們還得早起,去趟集市。”
”我輕聲又簡短地說著,拿起了一旁的棉被,蓋在了滿穗的身上,只是這個場景讓我想起了什麼,我竟一時愣了神,但是很快又回過神來。
“好的,良爺……”滿穗的聲音迷迷糊糊小聲又細膩,好像又睡著了……這小傢伙,愣是我也難以招架這番溫柔寧靜的姑娘。
而後我和鳶退出到屋外,簡單的寒暄了幾句後,鳶向我指了指為我安排的客房的方向。
來到客房裡,屋內的裝扮與滿穗那間別無二致,只是桌上沒有牡丹花。我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從天空微亮的時刻,我和舌頭就啟程趕往朱堂鄉這邊來,約乎在未時,到達了鳶的客棧,也是在客棧前遇到了這四年來一直懷念著的姑娘。
還記得營中的弟兄們問過一些問題,當時我們坐在篝火旁,慶祝著早些時候在陝州打的勝仗。
“哎!良兄,你這個年紀怕不是早就婚配了吧?”
“什麼?還沒有啊!良兄你這身材魁梧挺拔,為人老實本分,戰場上殺敵不眨眼,這麼可靠的男人,居然還沒有娶女人做媳婦兒!兄弟們!你們說合理嗎?”
記得他是叫劉四吧,他這麼一吆喝,圍坐在篝火旁的兄弟們無不在捧腹大笑著,看著他們爽朗的笑容和聽著他們那和睦的笑聲,我也跟著著哈哈大笑起來。
後來他們就開始問你可有一位姑娘等著我,是不是你的意中人,你何時才會娶她呢之類的問題,我就實在是招架不住了。不過好在當時,舌頭忽然站起向著各位弟兄們揮手,說起了自己兒時搗鼓其他人家時的趣事,幫我轉移了話題,我才能從中脫離得以喘息。
想著想著,眼皮似乎越來越重,漸進地身體上的疲勞將我拉進了夢鄉。
……
……
第二天清晨。
“良爺!快起床啦,太陽曬屁股咯!”我撐開了重重的眼皮,看向緊閉著的房門。屋外似乎傳來了一聲輕靈柔和的聲音,好像是滿穗在喊我起床了。
我見到收拾了下,穿上了衣服後打開了房門。剛打開房門,滿穗就朝我撲來,摟著我的腰,在我身上使勁蹭著。
“良爺~該出發啦!”
滿穗歡呼雀躍,絲毫看不出昨天夜裡哭紅了眼,小臂下的袖子隨著她的一蹦一跳上下襬動著,她現在這幅小巧玲瓏的模樣,倒好像一個小女仙一樣,當然這些是從他人口中聽說過的描述,我越發覺得這些描述和滿穗十分相稱。
……
……
鬧騰的集市之上。
“良爺快過來!你快看看這個。”在一個賣魚的商販前,滿穗揮舞著小手,在人群中上下跳動著,生怕我看不見她似的。
我快步走向她的身旁,見我來到了賣魚商販前,滿穗轉身朝著商販輕聲說道,好生俏皮可愛。
“李伯伯,我想買五條毛刀魚!”
“喲,這不是穗姑娘嗎!今天又是替鳶小姐來買些菜肉回去嗎?來,李伯伯多給你一條!這一條不收錢!”談笑間,李伯拿起籮筐裝了六條白細而扁平的魚,拿給了滿穗。
“謝謝李伯伯,李伯伯最好了!嘿嘿。”滿穗雙手合上,歪著頭朝著李伯感謝道,身姿靈巧輕盈。
“喲,這位先生是?好生面熟啊,是鳶小姐店裡新來的夥計?”李伯注意到一旁的我。
“李伯伯,這就是我一直和你說過的……良爺”說到最後的時候,滿穗臉上漸漸泛起了一抹粉紅,一隻小手輕輕抓著我的衣角。
“哦,知道知道!你不是總是念叨著你良哥哥有多好照顧你嗎?每次提到你良哥哥你那小眼睛那可精神了!俺都記得!”李伯雙手叉著腰,一臉慈祥地看著已經紅透了臉,躲在我身後半捂著臉頰的滿穗。
見狀,我輕輕摸了摸滿穗的頭,而後緩步走上前,微微彎腰朝著李伯抱拳道。
“您好,見過李伯,在下名為封良,先前有事遊歷在外,不便陪同在滿穗的身旁,承蒙您照顧她。”
“哪裡的話!小兄弟,還得是穗姑娘頻頻光顧俺的小店,俺感謝她還來不及呢!這女娃子生的好生靈巧,讓俺想起了那住在安平的孫女喲!”
說罷,李伯摸了摸自己的鬍鬚,滿臉笑意看著滿穗,她似乎是想起了自己遠在他鄉的孫女。
“李伯伯!那你的孫女多大了呀!”
滿穗微微俯身,兩隻手的手指交叉著,兩個眸子頻頻閃爍著。
“哎,天啟元年生的,差不多要比你小兩歲吧!俺記得穗姑娘如今已有十四了吧?都可以嫁人了呀!哈哈哈!”說到最後,李伯仰天大笑起來,此番話語倒是讓滿穗稍稍褪去的紅暈重新蔓延回來,比剛才更紅了,像紅透了的蘋果一般。
“哎呀,李伯伯你快別說啦”滿穗的頭在我身後蹭著我的後背,一雙小手抓著我的衣角。
“喲,穗姑娘,怎麼從來沒見過你這麼害羞呢?也是也是!平日裡總碎碎唸的良哥哥回來了,你這姑娘鐵定高興壞了吧!哈哈哈哈!”李伯也是雙手叉腰,仰頭自顧自地笑了好一會兒,笑地有些岔氣了後,他捂著肚子朝著我們擺了擺手。
“俺也是好久沒心情這麼好了,這樣吧!看在穗姑娘總唸叨著的人回來了,這六條魚就全當俺老李送給你們的禮物了!”李伯手指著我手上提著的籮筐,我看向了手中的籮筐,籮中裝了些清水,六條雪白的魚正在水裡雀躍著。
見我朝著裝著魚的籮筐看了一眼,李伯衝我點了點頭,再一次的亮出了他那如暖陽般的笑容,我也是明白了李伯的意思,這籮筐也是同魚一起送我們了。而後我提著籮筐,朝著李伯淺淺鞠了一躬,滿穗也隨著我一起微微欠身,告別了李伯。
滿穗在前面拉著我的手,似乎是走向集市的深處,但不知為何她的臉已經紅透了。這集市之內好生熱鬧,路上的行人手上都提拿著許多的肉菜,臉上都洋溢著淺顯的幸福,奔波於這鬧騰的集市之中。
在這其樂融融的景象中,我忽然看到了一位壯碩的男子牽著雀躍的小女孩,挽著端莊的妻子,行走於我和滿穗相反的方向。我不禁回頭望去,心底又泛起了黝黑的淤泥一般苦楚,站在原地愣了神。
“良爺……你怎麼啦?”恬靜的聲音將我的思緒拉回,滿穗正輕輕搖晃著我的手,她秀眉輕擰著,一縷淡淡的憂愁爬上了她的眉梢。
“沒事的,我們走吧,鳶說還需要買些豬肉。”我努力擠出了一抹微笑,但我能感到這這笑容非常的牽強。
聽聞了我的話後,滿穗稍稍傾斜著身子,歪著靈巧的腦袋看著我,手指放在淡淡紅唇邊,思緒似乎在靈動地飄揚在空中,忽然是想到了什麼似的,她的眸中迸發出了閃爍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