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我正式加入防衛軍的第一天,也是購置這臺電腦的第一天。
媽買了這臺電腦作為我順利入伍的紀念。把電腦端到我面前時,她嘴裡還唸叨著讓我多把容易忘掉的事情記到電腦裡,說實話有點煩。
但我確實太健忘了…報道的第一天就把武器落在軍營裡,還被長官訓了一頓。也許媽說得有道理,所以我決定有空時就把眼下的事情記錄下來。
她還讓我把家裡的電話也記下來,別每次都因為忘了號碼是多少,所以沒給她打電話…她似乎還沒意識到我只是單純不太想每天都打電話回家而已。
…說起來,家裡的號碼是多少來著?
入選金剛石營已有一段時間,但並不是那麼順利。
負責城防事務,對抗武裝暴徒,這根本不是我想成為的軍人。我想做的是潛入空洞,用絕對的火力鎮壓以骸,確保空洞不發生擴張…但無論給上頭提交了多少次申請書,始終轉不到黑曜石營。
是我的空洞適性不夠,還是我的戰鬥能力不足?
而且我實在太容易忘記事情,好幾次成了其他人的笑柄。他們甚至給我起了個外號叫「空格」…明明其他人的代號都比這帥多了。
我還要在這裡當多久的二等兵?
雖然知道金剛石營規模龐大,但我從未想過還能招大鐵人進來的。今天和營裡的其他部隊聯合演練,那個大鐵人龐大得可以一巴掌把我扇飛。
既然艾利都有這麼強大的機械造物,又為什麼要招像我這樣的平凡人來當防衛軍?扮演劫掠者的演員有八成都被大鐵人收拾了,而我連對抗個暴徒都能被掄暈。
感覺很喪氣,最近都不想聯繫家裡,只好跟媽說自己一直沒記住電話。但其實我早就把完整的號碼寫下來貼在電腦屏幕背後了。
不過今天演習完坐著垂頭喪氣時,那個大鐵人摘了一朵花過來送給我,還拍了拍我的背。感覺肋骨可能斷了幾根,但也算稍微精神了點。
和黑曜石營聯合執行了一回任務,近距離見識了他們在空洞內的戰鬥…根本不是我所能企及的高度。挫敗感很強烈。
合作的黑曜石小隊隊長是個豪邁但可靠的男人(代號我沒記住),每次我失誤時都會前來援助,笑著緩解我的尷尬。感覺他聽了我的煩惱也不會嘲笑我,所以在作戰後單獨找他聊了一會兒。
沒想到由於我多次申請調崗,他早認識我了…他告訴我,無論在什麼位置,能將自己的作用發揮至極致便是一名好軍人。他相信我總有取得突破的一天。
熄燈後久久不能入睡。我加入防衛軍,是為了保衛艾利都人民,而不是為了戰功與軍銜…我何時忘記了這點呢。
我做到了。
今天的剿滅武裝集團任務,我記住了之前那名黑曜石軍官的教導,堅守在長官佈置好的點位上。逃竄的集團首領剛好選了我這邊作為逃跑路線,我與隊友陷入與首領的鏖戰。
不知何時,隊友均已喪失戰鬥能力,唯我一人還能拿起兵器。我拼盡全力戰勝了他。我做到了。
直到現在,我的手仍在顫抖…長官告訴我今天逮捕首領我要記頭功,但更讓我開心的是,我發現自己其實也可以像那些優秀的軍人那般去戰鬥。我手中握著的刀刃也可以給艾利都帶來和平。
久違地和家裡通了電話,媽也特別開心。我想在金剛石營繼續待著也挺好的。
今天和貓眼石營聯合執行了一次任務,在他們對新的開發地段進行勘探與開拓時,我們將協助他們擊破周邊進行阻撓的武裝力量。
自從上次立下軍功以來,明顯感覺戰鬥更加暢快了。但可能還是有點太得意忘形了,拼殺中不知不覺深入了敵陣,陷入了受困的局面…好在貓眼石營的狙擊手及時出手相助,為我製造了脫離困境的契機。
在語音信號裡,那名狙擊手提醒我無論何時,不要被熱血衝昏頭腦,要保持冷靜的思考。我想我又從他人處學到了一課,雖然我還是沒記住對方的代號,只記住了那雙水晶般的眼睛。
回來後和媽又通了回電話。總感覺有些想家了。
自從上次通電話後愈發想家,便向部隊申請了三天的休假。
雖然買好了車票,但在候車期間接到了任務,第一時間趕去支援,回來時車已經開走了,這三天的其他車票也已經售罄。
打電話告訴媽我回不去了,她以為我只是不想回家,和我吵了一架,我答應她下次休長假會在家呆久點兒,才算和好。
雖然很想家,但至少守護了艾利都的安寧,感覺也不算壞…反正還會有下次假期的。
回去路上,在軍營不遠處偶遇了一眾打扮奇異的市民,嘟囔著堅定信仰、獲得塑煉之類的說辭…現在竟還有信教的人?附近感覺也沒有他們活動的基地…過去問了一下,原來是在這裡舉辦小型集會。他們還提到了教團的名字,但我還是沒記住…以後得帶著備忘錄出門了。
在鍛鍊中度過這三天吧。
寫下這篇記事,作為我還存活且維持意識的證明。
前所未有的空洞災害把肉眼可見的街區全部吞噬了。我不清楚艾利都還有哪裡能倖免於難。
我所在的軍營分區完全被空洞吞入,大量戰友在缺乏準備的情況下短時間內被高濃度以太侵蝕,已經全部化為以骸。未被侵蝕者也在與以骸的戰鬥中陣亡。在意識到沒有增援死路一條後,唯我一人從戰線成功撤退,並搜尋到抗侵蝕物資。
這裡暫時安全,但我又能支撐到何時?支援是否會到達?更重要的是,此次災害的波及範圍究竟多大?
我的戰友,他們都倒下了。我的家人呢?艾利都的一般市民呢??
我該如何是好???
近來每日都難以入眠,昨夜實在難以支撐,小睡了一會。只我一人的安全區,窗外遍佈以太結晶與遊蕩以骸。
閉上眼睛,戰友陣亡前的痛苦面龐便浮現在眼前,彷彿上一秒才剛剛見證。
為什麼他們會那樣死去?我是不是也會變成那副模樣?
滿腦子想著這些,不知何時已進入夢境,夢中回憶那日的情景,戰友們仍舊慘叫著…但除此之外,我依稀能瞥見遠方几張熟悉的臉龐。
是在我休假時偶遇的那個教團…是我的錯覺嗎。為何在集會結束的幾天後,他們仍出沒於這附近?
…我的腦海裡有著不好的猜想。
為何在那一天,我沒能多盤問他們幾句?為何我的腦子如此愚笨,連他們的名稱都回憶不起來?
我那天的放行釀成了這一切?
必須追查…在抗侵蝕物資耗盡之前,在救援到來之前…
抗侵蝕物資只剩些許。
持續搜尋那組織的蹤跡,但仍未有收穫…飢餓和孤獨蠶食著我的精神…
無數次認真考慮離開此地求救,渴望能撥通家裡的電話,告訴媽我有多煎熬…可是我做不到。
遇到了撤離中的防衛軍同僚,全員均身負重創…似乎是第十幾批被派到空洞內的支援,但看傷勢已是自身難保。
他們持有蘿蔔以及情報,萬幸此次災害並沒有波及整個艾利都,我的家人尚且平安…
他們的抗侵蝕物資已耗盡,邀我一同撤離。我將剩餘的物資塞給他們,但未告知我的情報便遭遇了以骸的襲擊,隨即走散。
也好,我本就打算留在這裡。
假使…我的鬆懈真的釀成了這一悲劇…每晚,戰友們都會在夢中爬滿這個房間,體表佈滿以太結晶,問我他們為什麼一定要死。
我必須負起責任來。
以太正侵蝕著我的軀體,也侵蝕著這臺電腦,它不知何時感染了一些病毒…或許是災害前便中的招。在這種情形下,已拿病毒毫無辦法。
我已很難站立,但逐漸沒那麼害怕了,那名隊長的話語總會浮現於心頭。我是軍人,將自己的作用發揮至極致便是我的使命。
現在每次閉眼,都會先向浮現的戰友屍首鞠躬道歉,然後開始回憶那個教團。休假那天與他們的對話,我在腦海裡重播了無數次。
「頌」。
記不清全稱,唯獨回憶起這個字。
若在空洞之外,只要堅持追查總能有進展…必須尋找離開空洞的方法。
被侵蝕折磨得捶打牆面時,發現電腦背面還貼著家的電話。不知為何,現在對這串數字記得如此清楚,在看之前就已經能背出來。
……好想回家,但這已不是我所能奢望的了。
這是最後一篇記事。終究未能找到那個教團的行蹤,而我自覺軀體已至極限。
早知我對以太侵蝕的適性如此高,當時真該堅持申請加入黑曜石營。
在稍遠處找到了部分近期留下的人類活動痕跡,證明這場災害絕非自然形成。這或許已是我的極限。
我必須不依靠蘿蔔離開此處,只要能離開空洞,就可以傳遞教團的情報。電腦將留置此地…假如我沒能走出空洞,希望有一天它和這些記事能被人發現。
恐懼後知後覺,此刻陣陣湧上心頭。我試著抹去眼淚,卻發現淚珠早已是彩色的以太結晶。
很想媽媽,不知她現在如何。
真希望那次休假,我順利地回到了家中。
這幾天漫步在孤寂的空洞裡,周遭的廢墟上盛放著以太的結晶簇,彷彿置身於如夢的虛境之中。
願有一日,我能尋得終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