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時間去一位在製造業打拼的前輩的廠子裡參觀,聽他分享了一些與企業用工荒有關的觀點,我覺得很有意思。
先說說他的廠。這是個給機械設備、汽車等做配套的零件廠,廠區不大,幾幢樓分別用於行政辦公、生產加工、宿舍和食堂。老闆年輕的時候懂技術,三十年前就下海辦廠了。這麼多年下來,他的客戶群足夠多元,因此在最近大環境比較差的情況下,訂單也比較穩定,年銷售額能有七八千萬。行情好的時候兩個小目標也做到過。考慮到廠裡總共只有不到百來號人,效益還是非常不錯的。
走進廠房之後,我就發現生產線上幾乎沒什麼工人。原材料處理區域有十幾臺機器在運轉,卻只有三四名工人負責照看。產品加工車間的每臺機器都是一個小小的自動化流水線,工人只需要輔助換模具就可以。更多的工人會集中在零件後處理區域,給零件整形、修毛刺、打包、裝箱等等。
參觀一圈回到辦公室閒聊時,前輩就提到了工廠『留人』的話題。他這裡的宿舍樓是幾年前新建的,房間佈局類似大學宿舍,配有乾溼分離的洗手間和淋浴間,樓下就是食堂,目的就是留住年輕人。
但事實上廠裡的骨幹普遍是歲數比較大的人,其中一些甚至早已過了退休年齡。對這些已經退休的老人們來說,每個月到手一萬多的工資再加上兩千多的退休金,在這個四線城市不僅自己過得非常滋潤,也能補貼家裡的小輩。
相對的,想說服年輕工人踏踏實實學技術就太難了。按他的說法,這一代人的想法他是不理解的。比如說廠裡一些收入並不高的外地年輕人,公司包吃住的時候不僅完全不存錢,還要借網貸來花,最終讓自己的生活壓力變得非常大,更加沉不住氣學技術。
我以前在外資製造型企業裡做過,其實底層操作工的晉升空間很小,而且晉升機會對個人軟素質的要求也很高。如果不付出比工資價值多得多的精力,基本上是沒什麼戲的。所以前些年外賣、網約車這類平臺企業從製造業『搶人』特別容易。『平臺』給的工資比廠子裡高,而且身體也更自由,為什麼要把自己束縛在生產線上『擰螺絲』呢?
但隨著疫情後越來越多的人選擇為『平臺』打工,我覺得這條賽道已經失效了。以外賣為例,這兩年外賣員在同樣工作時長下獲得的收入比疫情前低很多,想月薪過萬可能要每天工作12到15小時。本身外賣員就沒有晉升機制,也沒有『五險一金』等基本勞動保障,如果收入再降下來,那純粹就是在把自己的身體當『燃料』來助力平臺企業的發展。把自己的職業發展押注在『平臺』上的風險極高。
在這樣的大背景下,『用工荒』和用工成本的提高似乎成了某種共識。但我見到的這位前輩並不這樣想,他認為這些年用工成本的提高更像是一種『藉口』,一種外企逃離中國時放在檯面上的藉口。
他自己的廠雖然屬於傳統製造業,但一直在研發、引入自動化生產線,以減少普通操作工的數量。因此廠裡的人力成本只佔了每年營收很小的一部分。很多外企『逃離』中國,選擇去印度、東南亞國家辦廠,根本原因是擔心被某些大國間的博弈波及,而不是國內用工成本的提高。
不知道大家還記不記得今年七月的兩則硬件圈的新聞。一是小米啟用了自建的智能手機工廠,絕大部分工作將由智能機器人自主完成,實現24小時不停運轉;二是為了漲薪談判,三星電子最大的工會發起了歷史上首次總罷工。兩家企業截然不同的動向似乎預示了未來,製造業自動化轉型的盡頭就是智能化,對基層操作人員的需求會極大降低。
在服務業,今年五月份無人駕駛出租車在武漢開啟了商業化運營。隨著無人駕駛技術的成熟,『平臺』還會給現在的網約車司機生存空間嗎?等『平臺』的技術積累達到某個臨界點,我覺得連外賣員這個工種都會消亡,遑論網約車司機。
聊到最後,我說看上去能笑到最後的反倒變成了在物理上擁有土地的人。當人工智能最終實體化、人形化,在大都市當牛馬其實是一種奢望,反倒是擁有一畝三分地的人掌握了另一種生活的主動權,哪怕只是種種地享受一下收穫的喜悅呢。
前輩說,是啊。如果廠區拆遷的計劃確認的話,他就能額外賺一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