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柳梢,夜空中不断绽放的烟花并没有减弱的意思,扬州城内热闹依旧。满穗取下别在发间的簪子,将它递给我。那是一只金银色的簪子,边上镶嵌着许多细腻的珠片,宛若点缀在夜空的繁星,在灯火的映照下熠熠生辉,簪子的正中央还刻有一枝向四周延伸的枝条,上面盛开着一朵朵粉红的桃花。我接过这只做工精致、琳琅华丽的簪子,仿佛有把短刀卡住了咽喉一般,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
在江湖之中闯荡多年,我当然一眼便能看出这只簪子的宝贵,想来即便是山野劳作的佃农,也知道这只簪子价格不菲。是十两,还是一百两银子?我不敢去想,我很清楚我是她的杀父仇人,配不上如此珍贵的礼物。
“良爷如今真的没有心愿了吗?”
无数错综复杂的情感在我心里交汇,有愧疚,有后悔,有亏欠,还有……爱慕?
我本以为在扬州拜访完红儿她们后便可以安心地死去,但事实证明我错了。哪怕得知她们如今过得很好,我也不愿这样草草地赴死,在我内心深处,一直隐藏着一个难以启齿的心愿,只是我不愿去提及罢了。
“良爷既然没有心愿了,那是不是该履行承诺了?”
我又想起了先前在洛河的那一幕,在烟雨之中,洛河上,小船里,满穗的那句“等良爷了却心愿后,我再杀了良爷。”呵呵,我居然感到了害怕,倒不是怕死,只是害怕去了地府就再也见不到这个小崽子了。脑海之中,又浮现出满穗出嫁时的情景:凤冠霞帔,十里红妆,好似游于人间的仙子……呵呵,如果有机会的话,我还真想看看呐。
周遭的灯光渐渐熄灭,烟火大会已然进入尾声,商贩开始陆陆续续收拾摊位。昏暗之中,我望向满穗,她耷拉着头,看不清她的模样。
“在良爷心里,满穗真的不重要吗?”满穗带着哭腔,声音也有些颤抖。
我一时愣在原地,没能明白满穗的意思,但总归是要说些什么的。
“九年前,是你改变了我,对我来说,你很重要。”
满穗缓缓向我靠近,将头贴在我的胸前,我本能地伸出手来,将她抱入怀里。
满穗像是撒娇一般,略带着哭腔说:“有多重要?”
我轻轻拍了拍满穗,说道:“最重要。”
满穗笑了,就这样依偎在我怀里。终于,我不再去隐瞒深埋内心的感情,低头看着怀里的满穗,说道:“若是满穗能了却我最后一个心愿,那便最好了。”
“我想知道,你出嫁的那天会比现在更好看吗?”
就着仅存的一丝灯光,我看到满穗的脸上浮现出一圈圈微微的红晕,我伸手抚摸她那精致细腻的脸颊,想为她拭去些眼角的泪滴。
“良爷变了呢,良爷以前可不会做这些害羞的事儿。”
我将满穗抱得更紧了些,好似吐露出真心后,便再没了之前的那般顾虑。此时此刻,我只想就这样抱着她,世间的一切事物都与我无关了。
“良爷,干嘛抱这么紧,你弄疼我了。”话虽如此,但不难听出满穗言语中的喜悦。
就这样过了好一会儿,满穗才从我的怀里钻出来。
“九年以来,我一直在想和良爷的事儿,我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良爷,也不知道今后要怎样对待良爷。九年前下不去手,如今更没法做到了。”
“爹爹死后,我便再没了家人。”
满穗顿了顿,接着说:“良爷若是死了,我便又是孑然一人了。”
原来满穗早已把我当成了自己的家人,只是我不知道罢了。是啊,若是她真要杀我,早在九年前的洛阳我便死在了她的刀下,可她却没有这么做,大概那时我是这乱世之中唯一对她好的人了吧。满穗也和我一样,不是害怕死亡,而是害怕失去。
“虽然我没法亲手杀了良爷,但我的仇终归是要报的。”
“不过既然良爷还有心愿未了,那便等良爷了却之后再说吧,说不定到那时,我就能亲手杀了良爷。”
我点了点头,答应下来。随后,满穗拉起我的手说:“良爷,快到宵禁了,我们回去吧。”顺着散去的人群,我们手挽着手,一起走在这扬州的街道上。
“良爷,你说你喜欢满穗,不过我还是更喜欢你叫我穗穗呢。”
“对了,良爷,收了我的簪子,今后可不能取妾哦。”
月光洒在青石板上,泛起一层淡淡的银色光泽,仿佛一幅泼墨山水画。寂静的街道上只剩我和满穗两人,繁星也只是我们的点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