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之三 幽幽的藍，潔白的雪
雪國的清晨是藍色的。
那藍並非天穹的倒影，而是一種深入骨髓的冷調，像將融未融的冰湖凝在晨昏交界處。或許大多數人都見過落雪的冬日，但我的故鄉連最嚴寒的時節都吝嗇飄雪，唯有陰雨裹挾海風溼漉漉地滲入窗縫。
此刻立在弓子的庭院中，積雪吞沒了所有聲響，感覺連呼吸都成了對寂靜的褻瀆。
天地也彷彿被這片藍色籠罩。
沒有朔風呼嘯，沒有雪絮紛揚，唯有凝固的藍調浸染萬物。
少女正佇在藍調中央掃雪，白髮與雪色渾然一體，只有掃帚劃過地面的沙沙聲證明她並非冰雕。這種魔幻的藍色不會久駐，待朝陽升起時便會迅速消散。
沒記錯的話，外界稱此景為【Blue Hour】，那是晝夜交界的暖昧時刻。
當空中最後一縷幻想之藍褪色，就是我該啟程的時分。
……
“該走了。”我下意識地喃喃自語，聲音輕到彷彿怕驚碎這片琉璃世界。
弓子沒有回頭，手裡的掃帚卻驀然停頓。她抬手接住一片飄落的藍雪，任其在掌心化作融水。她好像還開口說了些什麼，但我什麼也沒能聽見。
躬身行禮，積雪在靴底發出細響。
或許告別的過程應該更加正式……但我真的不擅長這個。
歸途的雪地鍍著一層薄金，早晨的陽光刺得人眼眶發酸。總算回到正確的路上，心情也忍不住愈發愉悅起來。茶屋的輪廓漸漸靠近，我看到簷下正擠著幾團毛玉，絨毛上凝滿霜花，就像是被孩童遺棄的雪球，定是昨夜的暴風雪讓它們選擇棲身此處。
推門時，令人牙酸的摩擦聲竟有些親切。
可是屋內的寒意卻比室外更甚，爐火早已熄滅，雜物散落一地……一片狼藉，抬頭看去，才發覺紙窗不知何時被風撕成了碎片。
“阿葉？羽良？”
無人應答。
空蕩蕩的茶屋靜得耳鳴，這種久違的寂靜反倒讓我有些不適應。
自從茶屋開始運營後，我好像徹底習慣了夜雀的聒噪、天狗筆尖的沙沙聲，甚至是靈體飄過時帶起的細微氣流。
這種終日裡被人等待著的感覺，此前我都不曾留意過。
內心莫名有些空虛，也許這便是寂寞了。
寂寞出現以後，才會明白它是種難以忍受的情緒……
這時，我發現了房樑上悄然浮現的幽藍光點。
“原來你在啊……”
靈體自然是不會說話的，但現在，它比往日更明亮，也更寒冷。哪怕身上穿著幾層冬衣也無法阻擋它身上散發的寒氣，就連空氣中都開始凝結出細小的冰晶。
事情有些不對勁。
我想後退，卻發現鞋底被冰霜焊死。刺骨的寒意順著腳踝向上攀爬，血管裡彷彿注入了水銀，連指尖都沉重如鐵。只能眼睜睜地看它離我越來越近，一開始抬起的手臂不受控地伸了過去——
“快停下！”
木門被狂風撞開，積雪混著松針席捲而入。屋內凝滯的空氣瞬間破碎，狂風觸及靈體的剎那，幽藍色的光芒四散飛濺。
但殘留的寒意仍在屋中迴旋，若是再晚一些，恐怕這具軀體就要易主了。
我轉過身，第一眼便看到羽良那條在風中狂舞的圍巾。她喘著氣按住顫抖的手腕，緊盯靈體消散處，與昨日咬著筆桿苦思冥想的模樣簡直判若兩人。
“羽良？剛才那是……”
“呼……應該……是亡靈。”
先前我對靈體的看法存在著錯誤……好吧，羽良也深知這一點。
說起靈體——
靈體也分種類，基本無害的是幽靈，比較惡劣的便是亡靈。
與外界神秘學不同，幻想鄉的幽靈並不一定是死者的魂魄。有的幽靈是天生的，一直到消失為止都是幽靈的型態。從死者處能產生複數的幽靈，這性質類似於妖精，妖精是大自然的具現，幽靈是氣質的具現。幽靈的威脅便在於影響人的精神——身邊有開朗的幽靈，周邊的人不知不覺會變得開朗起來；相反若身邊聚集起陰鬱的幽靈，人們也會變得憂鬱。
而亡靈就相當惡劣了，當死者的靈魂不知道自己已死了，或是不願承認已死的意念太強烈時，就會無法成佛而變成亡靈。它們是純粹的人類精神，哪怕亡靈本身並無惡意，長期觸碰死者的人，也會不知不覺走向死亡。
更為可怕是懷著怨恨的亡靈，假裝是人類和持有善意，欺騙生者，來殺人報仇……
……
羽良有些不知所措地看著屋裡的一片狼藉，現在倒是恢復了幾分往日裡見到她的樣子。唉，好不容易找到的棲身之所，結果徘徊在此處的竟然是個亡靈啊，亡靈真是討人厭的東西——
等等，亡靈……
我忽然想起昨日在香霖堂買下的那捆三途繩。三途繩，名字應該是取自著名的三途川。據說這條繩子是由死神使用的，有驅魔的功效。
當時還以為是奸商的危言聳聽，現在看來，每一枚銅錢倒是都砸在了合適的位置。
除此以外，香霖堂還附贈了神社的注連繩、博麗巫女使用的御札……雖然它們在昨日都沒能阻止我摔下山崖，不過，既然是巫女會使用的道具……
“九郎先生，難道去過博麗神社了？”
“這是我在香霖堂買的。”
羽良又用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盯著我，看上去還挺有趣的，本打算趁機捉弄她一下，想想還是算了。
畢竟她剛才還救了我一命。
後來，在猶豫許久後她告訴我：
“其實……儘管除靈並不是博麗巫女的特長，但交給她的話，這些道具都是可以免費提供的……”
“……”
事到如今，也不可能跑回香霖堂討要說法了。
我長嘆一口氣，將那些用途不明的繩子全都捆在了房樑上。殘光透過漏風的窗框，將繩結的影子拉長得宛如絞索。
羽良突然開口道：
“這樣的應對只是拖延時間而已。如果沒法處理掉它的遺骸，恐怕……”
繩結在暮色中輕輕搖晃著。
說罷，羽良便離開了，她要回到妖怪之山去追查那靈體的淵源。
其實我也無所謂，只是下意識裡覺得它有可能是這間房屋的前主人。
說實在的，那東西到底算不算亡靈？
亡靈的話，按羽良剛才解釋的說法，不應該會有更加具象的形態才對嗎？更何況，之前分明有過幾次與那靈體單獨相處的經歷，如果它只是想殺死我，為何不在那時動手呢……
想讓亡靈消失，應該還有一種辦法：徹底結束它的執念，之後就沒有什麼理由來維持靈體的穩定形態了。
夕陽正卡在妖怪山稜線處，我突然瞥見屋頂厚實的積雪。若不及時清掃的話，恐怕不久後屋頂會被積攢的雪壓塌，那樣麻煩就大了。
於是我取來梯子和掃帚，爬上了屋頂。
積雪被殘陽染成蜜漬的薑黃色，連這般綺麗都將褪作蒼白的現實。
入夜，遠處的妖怪山亮起點點星火，月光奪走暖色的雪地，只留下一片銀白。新捆上的繩索隨風沙沙作響，除此以外便什麼也不剩了……
我忽然有些想再看一遍，那總是浮在房梁之上的幽幽藍光。
至少，有它的陪伴，還能證明這間冰窟般的茶屋不會被世界徹底遺忘。
或許這幼稚的想法也是靈體殘存的影響。
不過，那一抹藍與褪色的白，已無法從我心中忘卻了。
本文由小黑盒作者：Sl014 原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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