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岁,又或者是七岁,街头的那个捡尸人给你带来了一把刀,那是你父亲的刀。好吧,现在你是个孤儿了,但至少你“长大”了。
八岁,其实你记不太清自己的年龄了。捡尸人给了你个活计——去战场上扒拉其它死人的尸体。你总是带回来些易拉罐,于是你就叫“易拉罐”了,因为原来的名字在你爹死后就没人再叫过。不过易拉罐至少比隔壁的锅盖好听。
十二岁,你已经和小伙伴混熟了,你们常爬上管道错综的城墙,想去看看除了工厂的黑烟还能看到什么。在战场上摸尸体时,你们常讨论自己以后会怎么砍杀敌人,像那两位殿下又或者别的什么英雄。
其实你不太想的出来自己当佣兵的样子,但又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站在城墙上的烟很呛,你能看到远处的熔炉暗红的光,还有自己住的那条街变成卡兹戴尔昏黑中的小小一处。
十八岁,捡尸人死了,你和几个伙计分了他剩下的武器和钱,准备各谋出路去。那天你提着半新的剑,跟飞鞋他们说你要出去,要混出个人样来。你决定就在那一天,你十八岁了。像模像样喝下几杯酒,把包裹背在胸前,你提着剑出发了。
十八岁半,你差点渴死在荒漠里,剑也丢了,一位佣兵把你从钳兽钳子底下救了出来,还给你换了新衣服,喝了水。你正要谢谢大好人,他却说要把你卖到疤痕商场当奴隶。
好运的是,你不仅没被卖掉,还见到了两位殿下,锅盖头以前老提两位殿下多么多么能打,你现在只觉得吹的还不够。又回到卡兹戴尔,你看到黑烟还是黑烟,街上的人换了几茬。你决定给自己叫“好运”,因为活着就是好运。而飞鞋也很好运,她喊你一起去趁乱掏死人家整点外快,你毫不犹豫重操旧业,反正只是从战场换成屋子而已。你想,只要想活下去,卡兹戴尔永远给你一条路。
十九岁,你在街上碰到群打群架的,准备趁乱捡些好处,结果那群人喊着什么巴别塔之类的就把你砍了,到处是剑和血。你想着跟他们爆了,结果眼前一黑栽在地上。
你听到一个女性的声音,这至少说明你还活着,似乎是你误打误撞帮她挡了一刀。她也提到什么巴别塔,还问你叫什么名字,你说好运。显然,她没听懂。后来后来她因为这事笑了你半辈子,这也算是好运吧。
二十六岁,你三天两头往巴别塔跑,医生问你有病吗,你说有,医生让你滚。明眼人都看的出来你对那莱塔尼亚的医生有意思,有人嗤之以鼻,但也有人觉得是件好事。
她总是忙于工作,卡兹戴尔的病人从来是最不缺的。你也常出城做委托,偶尔带回来些小东西,她嘴上说着看不上,却明显很高兴。
二十八岁,你们的关系越来越密切,除了工作你基本就是往巴别塔钻,也经常帮忙做些基础的活计,巴别塔的人基本都认识你。
但你却有点犹豫了,你其实从来没弄明白巴别塔和军事委员会是个什么关系。医生治病救人,却总有些老顽固见不得外族人动手动脚,每次她出外勤你都想跟着去,她却说你毛燥的很,待会恨不得跟病人打起来。
你在想,你和她真的能在一起吗?殿下她们的想法你弄不明白,那些天天打生打死的街坊邻居你倒是熟的很。你真的,能让她幸福吗?在这个卡兹戴尔,一个在巴别塔的外族人?
这次她却很坚定地握住了你的手,她知道自己不容易被萨卡兹们接受,她知道加入巴别塔可能面对的刁难和困苦,但她没想到的是混战中有个萨卡兹保护了自己,有个萨卡兹能一直站在她这一边。
她说,你是她的“好运”。
三十岁,你们举办了婚礼,其实就是个小小的仪式,没有礼服,没有蛋糕,萨卡兹是不讲这些的,但你那帮损友恨不得把你捧到灵魂熔炉上,巴别塔的同事也都来了,你还带着刀——这算是个人习惯,而她也还穿着工作服,你们拥抱了,掌声和怪叫此起彼伏。
你好像看到一个形似殿下的身影从楼上经过,你想,这些都是巴别塔带来的,都是殿下带来的。你真是好运。
五十岁,这个年龄的你正值壮年,巴别塔的事业也越做越大,殿下开辟了教室和农业园,卡兹戴尔仿佛每天都在变得更好,矛盾似乎也并非不可化解,她也说很久没遇到纠缠不清的病人了。就在这时候,你们有了一个孩子,你想着,这大概也是众魂赐予你的好运。
五十五岁,和莱塔尼亚之间的战争爆发了,巴别塔再次被冲上了风口浪尖,她因为卡普里尼的身份也经常被针对,你没有像年轻时那样打来打去,只是帮她分发药品。
卡兹戴尔将穿越天灾,而你们夫妻俩也自发前往城外阻击敌人。没想到的是,原本应该留在下层的儿子也跑了出来,边喊着好运边来找你,却迷了路,尾巴也折了,你和她都很心疼,但好歹是挺了过去。
卡兹戴尔跨越了天灾。
但是她死了。
死在庆功宴的夜晚。
女妖为逝者悲歌,熔炉灼烧英雄的灵魂,众魂接纳悲恸和欢呼。
可她甚至不是萨卡兹,她只是在异乡死去的异族人。
只有你了,“好运”。
六十五岁,自从教会奥达使用武器后,你每年也就回几次家,你几乎住在了疤痕商场。
奥达,你把她的名字给了儿子,这样每次你挂念时就能挂念两个人,这样你就不至于像忘了自己的名字一样忘记她。
你接的委托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危险,有几次你都几乎以为要死了,可是好运总在眷顾你。
你只会如此生存,你只知道这种方法能为奥达赚出一个更好的未来。你不再去巴别塔。
但你也能察觉到,卡兹戴尔比多年前要混乱的多,不只是武装冲突,针对巴别塔的委托也越来越多。
那天,你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他曾在你结婚时给过祝福,还帮忙接过奥达上下学。
你接下了委托。
七十三岁,你很久没回家了,去年回来时,你给奥达带了新的武器。他早就不再长个子了,依然是个娃娃脸,你们见面时没有太多话,可你能感觉到他期待你的归来。
这次的委托是一位老师,你早就不再忌讳杀巴别塔的人。
但当你意识到道路逐渐熟悉,认出那斑驳的门扉上每一道认识的划痕,你的剑还是颤抖了。
奥达在门口和那位老师告别,那脸上的神情你从未见过。
不,你见过的,早在你和她认识时。
你是在害怕,害怕哪天委托名单上会出现奥达的脸。
……这个老师会死,也不会有人知道他和奥达的关系。
你下定决心,剑还未动,一道风抚摸了你的脖子。
你倒下了,像你年少时摸过的每一个尸体,剑落在一旁发出脆响。
两眼开始发黑,滚烫的血在蔓延,你却越来越冷,你已经连家门也看不见了。
恍惚间,你好像又听到了那个女声,模糊地在问你什么。世界吵了起来,像是群架的乒乓声,又像是掌声和怪叫围绕着你,你看到了那天她说爱你的表情,看到了她冰冷的尸体停在家里。
她说,你不能睡着,她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你说“好运”……不,好运死了。
好运是什么时候离你而去的呢?
你想起那天,你用个破布兜起了全部家当,拎着把二手长剑,跟飞鞋他们说要出去闯,要混出个人样来。两杯兑水的啤酒下肚,卡兹戴尔的黑烟已经在你身后了。荒漠的阳光刺得你睁不开眼,你没什么方向,但仍觉得自己大有可为。
或许,那时候你就已经死了,一个没走出荒漠的,和他万千同胞一样的萨卡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