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考試》（The Final Exam)，一款最近發佈的視頻遊戲，玩家扮演一名學生，遭遇學校槍擊事件，整個遊戲持續約十分鐘，與美國學校真實槍擊事件的長度相當。遊戲開始於空蕩蕩的更衣室。你能聽到遠處傳來的槍聲、尖叫聲、匆忙的腳步聲，以及大件傢俱被推倒的悶響。瞬間感到事態嚴峻：兒童學習的熟悉場景被殘酷扭曲為危險境地。當更衣櫃的門大敞著向你襲來時，你感到被困住了：我想逃離這裡。隨後你進入體育館，屏幕上閃爍著兩分鐘的倒計時。槍手正朝你這邊靠近。快躲起來。
躲捉遊戲已被學童玩耍至少兩個千年，而它在這種扭曲的新環境中出現，只會加劇恐慌感。在健身房裡，你掃視現場，計時器不斷耗盡。你可以擠在看臺下，但任何孩子都知道這是一個糟糕的隱藏位置：空間狹小，你很容易被看到。不過，也沒有更好的選擇了。你偷偷鑽進木板下，聽著腳步慢慢逼近。屏幕上出現一系列鍵盤提示:“向上”，“向下”，“向上”，“向下”。按時按鍵，你就能穩住呼吸。一個剪影出現了，你聽到子彈落入彈匣的悶響。
一個校園槍擊案可能被認為是一個視頻遊戲的庸俗主題，如果不是一個完全禁忌的主題，如果《最終考試》沒有與曼努埃爾（Manuel） 和 帕特里夏 （Patricia Oliver） 合作設計的話。他們的兒子華金（Joaquin），於 2018 年情人節在佛羅里達州帕克蘭市瑪喬裡·斯通曼·道格拉斯高中遭到大規模槍擊中喪生。華金 是 14 名學生和 3 名教職員工中的一位遇難者，他們都被一名 19 歲的槍手在乘 Uber 抵達學校後，持半自動步槍在校園內開槍殺害。這仍然是美國歷史上校園槍擊案中最嚴重的一起。（事件後有兩名倖存者自殺身亡。)
那天早晨，曼努埃爾在開車送兒子上學的路上聽音樂。在 8 點鐘前不久，華金告訴父親他愛他，然後打開了車門。曼努埃爾要兒子稍後給他打電話;這個家庭關係親密，經常保持聯繫。下午早些時候，曼努埃爾接到帕特里夏的電話，告知學校出現了一個情況。他們和其他焦慮的家長被迅速引導進入隨後發生的混亂事態中，曼努埃爾感覺這像是經過精心排練的。“有一套程序，“曼努埃爾說。“他們把它當作一場天災。但我們都知道這是有史以來最不自然的災難。”奧利弗一家到達“指揮中心”等待進一步消息後，急救人員為他們提供了毯子、水瓶和披薩片。直到過了午夜，這對夫妻才得知他們的兒子是遇難者之一。
在後果中，曼努埃爾，一位在廣告業工作的畫家和攝影師，決定將他的悲傷和憤怒化為創作。“這個過程在悲劇發生後不久就開始了，”他說。在槍擊事件發生幾周後，他在邁阿密創作了一幅描繪他兒子的壁畫，上面寫著“我們要求改變”。這件作品在網上病毒式傳播。曼紐爾感覺他已經經歷了最可怕的命運，於是採取了挑釁的方式來表達自己的觀點。“從藝術到顛覆性的行動主義再到廣告，我想接觸到更多人，”他告訴我。他從一架吊車上掛起了兒子的橫幅，靠近白宮。他創作了一場個人展覽，已巡迴到包括紐約公共劇院在內的場館，在展覽中他用錘子給華金一個等身畫像砸了四次，代表他兒子身上的四枚子彈。去年，帕特里夏使用人工智能模擬了華金的聲音，並在國會山的辦公樓外播放了錄音。“已經六年了，你們什麼都沒做，”帕特里夏說。
曼努埃爾展示了一種才能，創造出似乎旨在使觀眾感到不安的項目——也許是為了反思優先考慮體面禮儀而忽視學生生命的問題。但是他拒絕認為他和 帕特里夏 的組織“改變參考”利用不適感作為工具。“我們帶來的不是不適，而是前所未有的想法，讓他們有機會成功，”他說。“作為一個父親，為了紀念他，我放棄了感到不適的權利。”
在 2023 年底，位於芝加哥的廣告公司 Energy B.B.D.O.的兩名創意總監 Zé Baldin 和 Gabriel Barrea 首次提出了一個設置在高中槍擊事件期間的遊戲 idea。Baldin 在巴西長大，他感到驚訝的是，在美國，政客們經常將大規模槍擊案歸咎於視頻遊戲，這種情況自 20 世紀 90 年代起就很常見。2012 年，唐納德·特朗普在推特上表示，視頻遊戲“正在製造怪物”。2018 年，在帕克蘭槍擊案之後，特朗普與遊戲行業官員舉行了一次會議；據報道，他在會議開始時播放了一段暴力視頻遊戲剪輯的合輯，包括《決勝時刻-現代戰爭 2》(2009 年)中一個臭名昭著的關卡，玩家可以在該關卡中參與一起在莫斯科機場的大規模槍擊事件。2024 年，有些在得克薩斯州尤瓦爾德發生大規模槍擊案的受害者家屬提起了一起訴訟，部分責怪了《決勝時刻》遊戲的內容對槍手產生了影響。
儘管存在這些擔憂，經過同行評議的研究通常發現青少年的攻擊性行為與他們花在玩電子遊戲上的時間量之間沒有聯繫。鮑德溫還知道，在電子遊戲比美國更廣泛流行的國家，根本沒有或很少有校園槍擊案發生。(《決勝時刻》的發行商通過援引同樣的事實來回應烏瓦爾德訴訟。)鮑德溫認為，一款明確倡導更嚴格的槍支管控的電子遊戲，將提供一個反主流敘事，這正是奧利弗們有興趣支持的類型的富有挑釁性的項目。
巴爾丁和巴雷亞撰寫了一個初步劇本，概述了遊戲的故事情節、地點、機制和教育元素，大部分靈感來自於現實世界事件的數據和報告。“深入這個宇宙是情感上很困難的，”巴爾丁回憶道。“研究過去槍擊事件中發生的事情，瞭解演習的進行方式，並設身處地為這些情況下的孩子們著想，這令人心痛。”當團隊對這個提議充滿信心時，公司的首席創意官喬什·格羅斯準備讓他們將這個想法帶給奧利弗家人。“我意識到這個主題對他們來說非常敏感，“他說。“我真心希望他們能相信這個想法的力量。”
戈斯的擔憂是無根據的。馬努埃爾告訴我，華金喜歡玩電子遊戲;他會花幾個小時在 FIFA 中塑造一個和他一模一樣的角色，並會請求在放學回家的路上停下來去遊戲店。遊戲似乎是紀念他的合適方式。此外，在電子遊戲中，人們在戲劇中扮演一個積極的角色;奧利弗家認為，遊戲可以比被動媒體更有效地成為教育工具。
有了奧利弗家族的支持，Energy B.B.D.O.接觸了巴西開發商 Webcore Games，看看他們是否願意實現這一想法。“我不會說謊，我第一次聽到這個項目的時候確實有擔憂，”遊戲製作人 Gustavo Peter 說。他擔心這個主題的嚴肅性會把工作室陷入爭議。“但是在我瞭解了 Change the Ref 及其故事後，我更好地理解了這個想法的來源，”他說。
團隊中大多數討論集中在應該在屏幕上展示多少暴力場景。他們考慮到一些玩家可能是校園槍擊事件的倖存者，決定不顯示血液或遺體。“這個場景本身就已經非常令人心痛，所以我們不想讓玩家感到不知所措，” Barrea 解釋道。這項工作也需要設計師們進行哲學上的轉變，他們通常試圖通過不斷修改來使遊戲更加有趣。“在這種情況下，我們的主要目標是引發更廣泛的討論，” Peter 說。“我們一直在進行現實檢查，以確保不會忘記這個目標，並添加一些僅僅是為了讓遊戲更有趣的東西。”
開發人員從學校槍擊事件的真實世界賬戶中借用了場景。在一個序列中，你必須使用椅子或系在把手之間的毛衣來封鎖一扇門。在另一個序列中，你必須匆忙尋找一組鑰匙來逃離一條被鎖的走廊——這是一個特別令人痛心的時刻，因為在 華金和其他學生被困在學校三樓的走廊上之後，他被射殺了。
重塑槍擊事件中的恐怖感只是奧利弗家族的一個目標;他們還想抵消這種事件往往引發的絕望感。在逃離學校的過程中，你會找到幾份可收集的文件，每一份都基於實際的修訂法案，支持者認為這些法案將有助於防止更多美國教室內兒童的屠殺。其中一項法案要求進行背景調查，以防止被視為高風險的任何人購買槍支。另一項呼籲提高購買武器的最低年齡，第三項則敦促禁止設計用於戰區的突擊武器。
這個遊戲在不到一年內完成。Manuel 告訴我，儘管他深度參與了遊戲的策劃和開發，但他無法完整地玩完遊戲。Patricia 只玩了一次。她說:“我需要知道我在談論什麼。但這不是我要一直做的事情。我需要保護我的頭腦。“
根據奧利弗家族，在《最終考試》在 Steam 平臺上免費下載後的幾周內，已經積累了 25 萬次下載量。更有數萬人觀看了其他玩家在 YouTube 和其他流媒體平臺上的視頻。並非所有玩家都表示支持。“這最終過於關注政治，”一位 Steam 上的評論者寫道。馬努埃爾對此類指責無暇顧及。“這不是一個紅或藍的情況，”他告訴我。“這關乎常識。通過忽視這裡的真實情況，接受我們國家已經正常化的殺戮工廠，你就成為問題的一部分。”
期末考試的遊戲玩法無疑是粗糙的，但遊戲玩法並非重點。作為一款教育軟件，它的煽動性加深了其效果。另一位 Steam 評論者稱之為“我所玩過的最可怕的遊戲”，讓“成年人體驗每年學生們所經歷的”，方式與觀看新聞完全不同。而且，考慮到題材，遊戲製作很尊重。如果槍手抓到你，屏幕會轉紅並顯示有關美國各地校園槍擊案中學生傷亡人數的沉重信息。如果你設法逃到陽光下，你會聽到學校鈴聲響起；屏幕不會出現勝利信息，只是驀然顯示每年在美國約有 15，000 名學生遭遇校園槍擊事件。
幾個月前，9 月，帕特里夏·奧利弗參加了聖地亞哥的 TwitchCon 電子遊戲活動，成千上萬的人在這裡玩新的和即將推出的遊戲。在某一時刻，她有機會觀看與會者玩“最後考試”。那是一個超現實的時刻。她看到青少年男孩，有些人的年齡和華金相似，在不適中扭動，有時發出咆哮，因為他們在重塑她兒子最後時刻的角色扮演。“我心裡很痛，”帕特里夏告訴我。“我禁不住想象這些孩子把這種恐懼帶到他們的生活中，不知道他們的學校是否安全。這一景象讓人痛苦，但也堅定了我繼續講述華金的故事的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