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王,母后说过冬夜的月亮越过塔楼顶端时我就要上床睡觉了······”小亨利躲在木柱后不敢再靠近,他是第一次在晚上离开自己的房间,也第一次在火把亮色中参观冬夜的马房。
“至少今晚可以例外,亲爱的。也应该例外,”查尔斯坐在草堆上安抚自己坐骑“卷心菜”,伸出手示意小亨利靠近些:“它正经历着生命中最重要的时刻,我应该和它共同面对,而我也想你一起见证。”
母马侧卧在草堆上,没有预想中惨烈的嘶鸣,只有鼻孔随着抽搐不断放大缩小,每一下的喘息在冬夜下转眼化作白霜。
“父王你看!”小亨利惊讶地看着一只幼小的马蹄从卷心菜后体凸现出来。
“加油老姑娘,你能行的!”马倌神色凝重蹲在卷心菜后方,时刻准备迎接新的生命,但只露出一只马蹄明显不是好兆头······
“过来亨利,拿稳它”查尔斯把怀中镶有红宝石的匕首交给儿子:“等一会,我是说一会出现最坏的情况,而我又不忍动手的话,你就把它塞回给我,并且把我现在的话一字一句地念出来。好吗?”
红宝石在火把的映照下折射出耀眼的绯色,平时小亨利“哀求”过父王多次想把玩一下这匕首均遭拒绝,但当下父王却不容拒绝地把它交到自己手中,一种别样沉甸的重量油然而生。他也坐过来草堆上轻抚卷心菜的鬃毛,战马血脉的涌动在他手心细细流淌。
“一国之君或许权势滔天,但死神从不迟到。在有限的人生里我们唯有勇敢面对,进而帮助我们所爱之人。”
“出来,出来,加把劲!”马倌握紧了茅草犹如孤注一掷的赌徒,忽然一阵胎水喷涌而出溅射他一脸,但他丝毫没有恶心反兴奋高呼:“第二条腿出来了!”
“父王,我想回去睡觉······”小亨利见状松开卷心菜的鬃毛,站起来向后退了两步,却被查尔斯一手挽在身旁。
“亨利,你知道马和其他动物有什么不同吗?”
亨利厌恶地摇了摇头,他实在受够了这个充满马粪与跳蟋的地方。
“马是一种善良到有些懦弱的动物,他们既不像狮子和野狼有尖牙去猎杀动物,也不像牛或者野猪长出角与牙来抵抗敌人,遇上危险它们从来都是一逃了之的。”
“父王,那这和我有什么关系?”亨利还想挣扎出父亲的臂弯。
“——但唯独只有它们,愿意陪伴我们驰骋在最凶险的战场!”
随着胎水的喷涌而出卷心菜站了起来,一只新的生命披着胎衣来到这个世上。小亨利被眼前这个景象所震撼,匕首跌落在草堆上,他以前曾遐想过要多少只送子鹤合力才能送来一匹幼马。
“你出生的那一晚和它一样,只是你的母亲喊得惊天动地的。”查尔斯苦笑着松开儿子,重新捡起地上的匕首。卷心菜是渡过一劫了,但接下来命运对这个新生命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它为什么一动不动?它一生下来就要睡觉吗?”
“马和人不一样,我的小殿下。”马倌刚刚想继续说却看了一眼查尔斯,得到默许后才继续:“小马天生就能自己站起来,而且它是战马的后代!”
“那它为什么不站起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害羞吗”小亨利靠近小马想拉它一把。
“千万不要!每一匹马都必须自己站起来才配活下去!”马倌激动过后忽然发现自己的失态,再次默默低头偷瞄自己国王的神情。
查尔斯依然安抚着卷心菜:“战马不同于普通的农马,它们的血统经过世代精心培育,为的就是孕育出百里挑一的良驹。农马无论天赋如何世上总有荒田与拉车等着它们,但战马只为战场而生。”
“——正如你我生而为王,别无他路。”查尔斯握紧匕首,把手指压紧在红宝石上:“但也正是这份血脉让它们获得早夭的诅咒,此时我们能做的是‘帮助’它们······”
“但我们怎么知道它们到底是获得天赋,还是被血统诅咒了?”
“那就要看它自己的表现了,虽然天气寒冷,但这不是理由。”查尔斯示意马倌把卷心菜双眼蒙上,随时准备把它拉走。
“站起来!快站起来啊!”小亨利跪在小马身旁用力鼓舞着,随着他的呐喊困在胎衣中的幼马仿佛真的触动了几下。
“如果它站起来,你愿意照顾它吗?”查尔斯抓住亨利,直视他的双眼。
小亨利一时无语,四周静得只剩苍蝇围绕马粪的扰动。火把的亮色在他的双眼中不时晃动,仿佛幻化成两点烛光,久久地他把拽在手里的稻草拧至最紧蓦然说道:“它是我的伙伴,我会像父王照顾卷心菜那样照顾它。”
“那给它起个名字吧,一个名字能为它带来好运。有了名字它就不再是动物,而是你生养死葬的伙伴。”查尔斯伸出匕首悬停在空中,小亨利双手恭敬接下。
“叫‘火把’,火把能驱散寒冷,给予大家希望。父王,我叫它‘火把’!”
“嗯,寓意挺好,文艺一些我们可以称它为‘希望之火’。但它是你的马匹了,就叫‘火把’吧。”
“火把你站起来!你能做到的!”小亨利收下匕首半跪在火把身旁。
随着一声声的呼喊,胎衣发生了一丝涌动,火把最终踢破胎衣在草堆上站了起来,发出第一下嘶鸣!
“殿下,你听见了吗?”马倌激动地喊道。
小亨利激动得搂紧火把:“父王,你看!火把站起来了!它是天生的战马!”
“殿下,你听见了吗?”马倌一把拉住了小亨利想把他从火把身旁拉开,同时不断重复着同一句话,表情却越发狰狞诡异。
“死神从不迟到······”查尔斯目无表情地回应着,他的身影在火把的照耀下越发庞大直到完全遮蔽整个马房。
小亨利舍不得“火把”,挣扎着想甩开马倌的手,却感到有更多的仆人上前来拉扯自己。他低头望向“火把”忽然发现它血肉模糊地跪在地上,鲜血从草堆中渗透而出渐渐淹过自己的小腿。而最诡异的是“火把”忽然把头转向亨利,一字一句地说:“殿下,你听见了吗?”
“殿下!你听见了吗?”身旁的骑士们合力扶起亨利,久久未能得到回应便掀开亨利的面罩,一窥他是否还活着。
刺眼的阳光把亨利从噩梦拉回战场,坠马的撞击让他的记忆跌碎一地。他依稀记得前一刻自己还坐在“火把”鞍上旌旗招展帅军列阵,如今转眼间盔缨已折,身上的战袍只剩半边,铠甲内更是满身的痛楚,犹如一只斗败的公鸡。
他甩开身旁的骑士独自走开几步,想重新环视周围的情况,忽然一阵战马的嘶鸣叫住了他。
“‘火把’?你为什么·····这样?”看着倒地挣扎的“火把”刚才的惨败瞬间涌入亨利脑海中。他拾起被斩落的前蹄跪倒在爱马身旁,企图做点什么帮“火把”拼回去,但慌乱中只能让“火把”增添无谓的痛苦。
“传马倌!不!叫御医过来!”亨利发狂咆哮着,但骑士们只是静静伫立守护在他身旁。
“火把”挣扎着企图重新站起来,却只让亨利的战靴粘上更多的鲜血。它的嘶鸣如同一曲与命运斗争的乐章,尽管始终慢慢低沉而去,却又不时地以高音宣示自己的不甘。众人都心知这乐章曲调的走向,每多鸣奏片刻都是对众人的折磨。阳光散落在亨利腰间的匕首的红宝石上,折射出犹如那晚耀眼的光芒。
“一国之君······或许······权势滔天······但死神······从不迟到,”亨利抽出匕首搂紧“火把”强忍泪水一字一句地念道:“我们唯有······勇敢面对,帮助······我们所爱之人。”
对亨利与“火把”而言,四周静得只剩苍蝇围绕马粪的挠动。随着匕首划过,亨利紧贴火把脸旁感受着它生命流逝的余温,在战场驰骋多年的一人一马如约定履行相见之日立下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