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走了三天。
这三天里,良守夜时满穗若是醒着,便会拉着他学影子戏。
良学得很快,但每次演起来,满穗都会说他演得差了点味道。
可若要问她差了什么,她又说不上来。
其实良知道的。
他差了一分人味,一分人间的烟火气。
......
至于舌头,在这三天里他态度的变化不光满穗看得出来,连其他三个女娃都感觉到了。
例如解手,之前他对于女娃们去解手向来是没好脸色看,轻则冷嘲热讽,重则怒目圆瞪、作势要打,现在甚至连解绳子时都脸带笑意。
例如发粮,出发前立规矩时他说了一天两顿管饱,实际发粮时却抠抠搜搜,现在却每次都几乎让她们吃到饱。
他甚至还经常说“等到了陕州城,兴爷请你们吃顿好的”。
良将这些行为看在眼里,满穗却对他地无所作为急在心里,每每教完影子戏都要催他一次。
一直到抵达陕州城的前一个晚上。
今天是舌头先守夜。
良吃了干粮后,见女娃们都睡下了,来到舌头面前。
“换个地方,聊聊。”
“怎么了?”
“聊聊。”
良重复了一遍,然后转身朝营地外走去。
舌头疑惑地看了他的背影一眼,也站起身。
良从不开玩笑,他知道这点,良从不乱提要求,他同样知道这点。
这也就意味着,一旦良提出什么要求,他无论大小要么接受,要么放弃。
至于反对良然后硬干?虽然他也不知道良现在到底有多强,但估摸着像当年那样一个他加两个小喽啰是肯定不够了。
......
两人走了三十步远,来到女娃们看不到的地方。
“干嘛啊,良!神神秘秘的,大晚上地有什么事找我?”
舌头皱着眉,歪着脖子,疑惑地问道。
良隐晦地朝营地方向某个树丛后瞟了一眼,才看向他:
“你有事瞒着我。”
“有吗?我怎么不知道?”
“跟那些女娃子们有关。”
良直视他的眼睛。
“......”
舌头撇过眼睛,避开了那死水般冷寂的视线。
他咽下一口唾沫,又长呼出一口气,才一脸无奈地开口。
“唉!行行行,那我就跟你说吧。”
......
“哎呀,不过我们这次不用担心,新补的这个小哑巴,不仅长得好看,懂事还不会说话......我估摸着那位大人就喜欢这样的。”
舌头从洛阳城的那位大人讲到他的吃人癖好,又讲到包括尹三、李贵在内的三个给他做事的人牙子,接着又绘声绘色地描述了那位大人“进食”时的场景,最后讲到满穗。
“......”
“所以,那位大人就是洛阳城里的那条‘通天蟒’?”
即使早就在满穗那里知道了“豚妖”和他的“菜谱”,也预先猜到舌头从李贵那里得到的消息大概就是这个或者跟这个有关,但当他亲口承认时,良的心里还是泛起些许波澜。
是因为舌头着重强调了那个丫头?
作为【刀】,良不想承认这点。
但他知道答案是肯定的。
——他终究是把不合格的【刀】。
“你猜到了?那这事就好说了。
“他啊,当年差点化了龙......哪怕是京城里的万岁爷,都要给他面子,叫他一声叔!是我们无论如何都得罪不起的人。
“良,这事咱们办了,先不说荣华富贵,攀了这种级别的大贵人,哪怕之后咱们被官府捉住,也没人敢砍咱们!因为他需要我们给他做事!
“我知道你一向不爱享受,但你也要知道,如果我们中途不做了,不光是钱没了,命也得丢,毕竟那位大人不会想留下一个不做事的活口。”
“......”
见良沉默不语,眼睛却一直盯着自己,舌头也有些发怵,声音不自觉大了起来。
“我知道你一向不愿做小羊的活,但这次是尹三瞒着我们,没跟我说清楚,倘若早知道是这样我肯定就不找你了!
“现在你我上了贼船,路都走完大半了,不做就是个死!
“良,看开点,咱一起干活这么多年了,手上也没少沾血。
“死在你手里的人,没有八十也有五十了。”
“四十九。”
良突然开口打断了他。
“啊?”
舌头愣了一下。
“我只杀过四十九个人。”
“行行行,四十九就四十九。”
舌头也不知道他哪根神经搭错线,竟然在这种问题上斤斤计较。
“虽说你从来没有杀过妇孺,啊,但若是离家在外的男人死了,留家的没了顶梁柱,早晚也要死全家。
“呵......少在这跟我假清高!你以往没直接杀小羊,但早不知道害死多少小羊了,那这次的活......也不是让你直接杀小羊,又有什么区别呢?”
“你挑的目标,间接因此死的人要算也是算在你头上。”
“你......都这种时候了,你在意的是这个?”
“我杀的人我认,但其他的,是你先算在我头上的。”
“我......他妈的,我杀的就我杀的!你别岔开话题。
“想想那一年的京城大爆炸,不管是好人坏人、男人女人,还是你爹,一下就给炸没了!
“天道本就是无常的,好人不一定长命百岁!坏人也不一定会遭报应!世上的一切,人说了都不算,只有老天爷说了算!
“不管我们是好人还是坏人,哪一天说死就死了!那我们为什么不为自己活着?啊?我们活得更好!这有什么不对?”
舌头咬牙切齿地说着,似乎气头上了,也就不怵他了。
“良,你自己考虑考虑吧。
“天下都是人家的,这事咱们就算不办,也一定会有其他人去办,无非多是赔上两条小命!”
说完,他朝旁边用力啐了一口痰,往回营地的方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