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發售的《濡鴉之巫女》高清復刻版，相信很多玩家都已玩爆，並有了以下三種體會：太恐怖了吧，太好看了吧，太感動了吧。這些固然都《零》是系列傳統特色，作為系列的集大成之作，《濡鴉之巫女》在以上幾方面都有著不錯的表現。但我相信《零》系列能在玩家間持續叫好，斷代七年依舊人氣不退，肯定還有其他的，內在的原因。

遊戲對於日式傳統美學的優秀演繹，就是最吸引我的地方。鬼拍完了，小姐姐看完了，但是遊戲傳達到心中的美卻不會輕易消散。現在藉著剛玩完《濡鴉之巫女》的機會，再來回味一下游戲中那些特有的美感。

幽玄

無論從視聽效果上，民俗設定上，還是劇情走向上，《濡鴉之巫女》都顯得幽暗薄明，朦朧神秘。

水中神社，彼岸之花，遊戲中充滿了非常理，超自然的事物。遊戲大多發生在夜間或者黃昏，本已造成了視覺上的幽暗模糊，曖昧不清。加之時停時續的鬼雨，飄忽呢喃的幻影，進一步加強了視聽上的體驗。

本作的民俗設定我也十分喜歡，慢慢展現在玩家面前的這一整套由水而生，迴歸於水的儀式祭典，時而優柔和緩，時而陰暗詭異，讓人心生嚮往，又讓人失魂落命，無法言喻，不可思議。

從劇情走向來看，本作的真相也從一開始就處於一種半遮半露的狀態，序章靈力極強的深羽第一次接觸到逢世力量的瞬間，就已經看到了眾多最為核心的記憶片段，然而玩家卻根本不可能知道這些畫面意味著什麼。隨著遊戲的深入，我們拿到了越來越多的文獻，然而最重要的真相總是被隱藏，被遮蔽，不顯露，不明確。決戰在即，我們已經徹底搞清楚了神隱的真相，弄明白了什麼是幽婚，全面瞭解了每一個事件，但直到夕莉看取了逢世的記憶，那麼多的真相才結合到了一起，我們也才真正認清了當年那場悲劇的全貌。

就像系列經典《零紅蝶》一樣，《濡鴉之巫女》女也有著多結局的設定，夕莉和深羽各有兩個結局，放生蓮有四個結局。哪一個才是真正的結局，理論上只有等系列新作發售才能得到確切的答案，但《濡鴉之巫女》至今沒有續作，甚至可以說在七年前遊戲開發時就已經做好了再也沒有續作的打算。因此，對於哪些才是真正的結局，遊戲已經用一種委婉的方式給出了暗示。

就和整個遊戲一樣，三個真正的結局都與水有關，而且是放眼整個遊戲都不曾出現的“淚水”。放生蓮選擇擁抱逢世後的潸然淚下，深羽失去了深紅後的失聲痛哭，夕莉的含笑落淚，三個結局令人動容，卻又留下了不少思考的餘地。一直處於無敵狀態的逢世為何在最終決戰時露出了破綻？究竟是因為臨近崩潰實力大減，還是因為蓮的告白打消了她大多數的戾氣？逢世終於得償所望，白菊又要繼續等待到何時？伴隨玩家至今的深紅實現了自己的願望，和唯一能夠理解她的哥哥共赴彼岸，但世上又還有誰可以理解深羽呢？承載了逢世的記憶，好不容易劫後餘生的夕莉和密花，今後還會不會繼續影見的工作？能否相互依靠，相互溫暖，打破攝影機的使用者都會遭遇不幸這一魔咒？這些思索虛無深邃，不會隨著遊戲的結束消失，而是會長時間飄搖在玩家的內心深處。

物哀

知曉事物，才能心生嘆息。隨著夕莉看取了一個又一個的秘密，我們也擁有了知物之心，知道了哪些細節令人哀傷，哪些角色令人憐惜。這裡分享幾個我個人比較印象深刻的地方。

陽河之嘆

故事剛開始時，夕莉還很稚嫩，密花突然失蹤，她只能獨自呆坐在咖啡店裡，直到冬陽上山，希莉覺得實在太危險這才鼓起勇氣追上山去。一路擔驚受怕好不容易追到了冬陽，卻因一時疏忽讓冬陽落單，最終眼睜睜地看著冬陽慘死在自己面前，冬陽化為怨靈時，仍在哼唱那首象徵了她與春河情誼的歌，與她戰鬥時，天空都下起了雨來。

難得夕莉還是振作了起來，再次上山去找春河，這次她深入到了更加恐怖的地方，戰勝了更強大的怨靈，把已經關進匪中的春河生生抱了出來。下山路上春河受到歌聲誘惑一度離隊，這次夕莉沒有重蹈覆轍，再次把她追了回來護送回家。然而，都沒等到天亮，春河又被冬陽的怨靈輕易帶走。直到下一章時，放生蓮遭遇到了春河的怨靈，如果提前把她打入能被看取的狀態，就會看到她是被折斷手腳、塞入匪中而死。

為何這兩個溫柔細膩的女孩非要慘死不可？也許從一開始，兩人的命運就已經註定。冰見野冬陽，百百賴春河，她們的名字都與本作中象徵死亡的元素暗合，陽字對應了夕陽，甚至是禍津陽，河就是水，在本作中意味著生命誕生以及生命迴歸的地方。被夕陽誘惑上山，迴歸到了水中，也許就是她們的宿命，更何況她們的願望本就是永遠在一起，從結局來看，她們的願望還是實現了。

深羽左邊這對就是冬陽和春河

咖啡之嘆

人生有時缺少的只是一杯熱咖啡的溫暖，黑澤密花一直最喜歡這句話。密花經營著古董咖啡店，深受附近女學生們的歡迎，相信她的咖啡溫暖了不少人的心，原本心灰意冷想要自殺的夕莉感受到了一杯咖啡的溫暖後也打算暫時要活下來。

密花是一個非常善良的姐姐，除了開咖啡店，她還利用自身的靈力幫助他人，明知危險她也要伸出援手，甚至她還不願意讓同樣擁有靈力的夕莉與她同行，只因擔心夕莉遭遇危險。

然而密花的靈力比起夕莉深羽她們來還有不小差距，經常力有不逮，有盡了全力也無法找到的人，也曾看著尋找的對象在她面前跳崖自殺，最後還被拉入柩籠。在接二連三的打擊中，她自己的心也已經越來越冷。好在夕莉已經漸漸成長起來，不知不覺間，她和夕莉的角色發生了互換。當密花想著犧牲自己保全夕莉時，夕莉卻拼盡全力將密花從隱世拉了回來，回家之後夕莉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給密花泡了一杯熱咖啡。

也許直到這時，密花才真正親身感受到了一杯咖啡的溫暖，也終於找到了能夠相互理解，相互溫暖的人。

彼岸之嘆

在忌谷的東北方有一條小徑，小徑兩側開著暗紅色的彼岸花，當夕莉無意間來到該處時，此路不通。然而當深羽前來尋找媽媽時，路突然通了。佛經記載：彼岸花，開一千年，落一千年，花葉永不相見。然而雛咲深紅、雛咲深羽這一對母女卻告訴我們，即使生死相隔，依舊渴望重逢。

深紅一直喜歡著自己的親生哥哥，這本來已經與世俗背道而馳，但對她來說這還只能算一個起點。在《刺青之聲》中，深紅不顧一切追趕哥哥的靈魂，甚至懷孕生下了“夜泉子”深羽。人鬼生子，如此逆天行事幾乎耗盡了自己生命。這還沒結束，在生命的最後時刻，她又主動前往日上山，通過幽婚儀式真正成為了哥哥的新娘。

深紅天生靈力極強，能看到一般人看不到的事物，只有哥哥才能理解她。同樣，身為“夜泉子”的深羽從小擁有常人無法企及的靈力，別人心中所思，她一眼就能看穿，可能也只有媽媽能夠理解她的處境。可就是這樣的媽媽，扔下了她獨自離開。

就像媽媽一樣，深羽也不認命，她穿過了彼岸花小徑，找回了媽媽，以她的靈力，在見到媽媽的瞬間應該就已經明白媽媽已經不在世了，現在的媽媽只是一個思念著她的幻影。但她還是很珍惜和媽媽的重逢，睡覺也要抱著媽媽，直到兩人在夕陽下即將離別，她還在叫媽媽不要離開，一直等媽媽慢慢消失了這才放聲痛哭起來。

深羽就像媽媽一樣執著，生死之隔無法阻擋她的執念，如果還有續作的話，她也會像深紅一樣再赴彼岸，追尋重逢嗎？

白菊之嘆

《零》系列最讓人嘆惜的，一般都不會是主角，而是最終Boss，這一作也不例外，逢世所做的一切令人刻骨銘心。但我覺得白菊也同樣毫不遜色。

逢世繼任大柱時遭遇了屠殺巫女事件，加上之前麻生邦彥帶來的內心衝擊，一下子導致了夜泉滿溢的大禍。然而這樣的災禍卻沒有無限擴散，甚至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日上白天都還算正常，以至於網紅前來打卡，政府都認為能開發旅遊業。這不就是因為有白菊這樣的中柱在第一時間維持住了山上的結界嗎？夜泉的浸泡對巫女的身心都是摧殘，白菊獨自躺在柩籠中履行職責，經過了那麼多年，容貌竟然沒有明顯的變化，只是當她睜開眼睛，就會流下夜泉般黑色的淚水。

維持結界的同時，白菊還在盡她所能撫慰山上小朋友們的靈魂，形代神社的神宮有一次夢到死去的女兒在和白菊一起玩遊戲，白菊還特意在夢中告訴他說不用擔心，你的女兒玩得好好的。

白菊和麻生邦彥是真有約定的，但是麻生邦彥年齡太小，直接給忘了，白菊只好無盡等待。按照真結局的選擇，放生蓮最終都沒有去找她。唯一一次見面時，放生蓮沒有按照約定帶來寄香，反而帶來個姐姐，這讓白菊傷心不已，但她只是黯然離開，沒有傷害他們。

即使選擇了白菊，我們也會看到白菊在最後關頭推開了放聲蓮，嘴上說著叫蓮自己去死，實際上卻是為了讓他活下去，寧願自己忍受寂寞。作為一個七歲多點的小孩子，她的決斷，她的奉獻，她的善良全都令人心痛憐惜。

結局過後，日上山煥然一新，很長一段時間內應該不會再有夜泉滲入土地的危險，希望中柱的壓力也會變得小一些，讓可愛的白菊可以做個好夢。

巫女之嘆

“濡鴉之巫女”是本作的副標題，她們也是本作中最重要的群體，巫女們讀取想要自殺之人心中的秘密，讓這些人可以放下一切安然離世。當巫女看取了足夠多的記憶，她們就會化身為柱，守護世間不受黃泉的侵襲，最終當她們無力再履行職責，就會和心中所有秘密一起溶解在水中。

巫女給將死之人以最後的溫柔，將巨大的犧牲留給自己，然而世人並不瞭解巫女，甚至出現了不想秘密被人知道而大肆屠殺巫女的悲劇。

當巫女紛紛被殺，所有被看取的記憶，全都湧入了最後一位巫女的心中。只有巫女可以看取他人，這是天經地義的事，他人痛苦也好，悲傷也好，一切都由巫女承擔。可巫女也是人，在逢世最後的留言中，她發出了這樣的感嘆，“我看取了各種死亡及其秘密。可是又有誰會來看取巫女的秘密，我的秘密呢？”

回首之嘆

夕莉看取了逢世的秘密，隨即抱著逢世泣不成聲。

大家應該都注意到了，夕莉之前是沒有哭過的，因為特有的經歷以及心理創傷讓她整天心懷陰鬱，失去了哭的能力，要笑就更加不可能了。但是當她看取了逢世，無論是靈力還是精神都得到了進一步的成長時，她終於衝破了昔日的心結。遊戲的最後一幕，我們看到了含笑帶淚的夕莉。

這裡我只想提醒一下，這一幕除了笑與淚外，還有一個不曾出現的要素，這就是回首。

這一次夕莉回應了呼喚，回首看向了又一次前來追趕她的密花。以前夕莉兩度命懸一線，即使密花和深羽在她身後呼喚也都是無動於衷，最後密花在懸崖邊上抱住了她，而深羽則是在彼岸湖中把她拉了回來。即使這樣，她也從來沒有徹底放下自殺的念頭。但在故事的最後，夕莉回頭了，她終於選擇留在了這個世界。

寂

白菊密花，深紅深羽，寂寥這一心境普遍出現在了眾多美麗的角色身上，然而在日式傳統美學中，寂還有其他含義，因此在這裡我想著重講講本作最能體現寂字含義的角色，黑澤逢世。

從字面上來說，寂就是寂寞、孤寂的意思。逢世在繼任大柱時發生了災禍，夜泉滿溢，柩籠翻覆，她的肉身在黃泉中獨自墮落，不斷下沉。遭遇這樣的不幸她就此崩潰溶解在水中也不奇怪，但短暫的驚慌失措後她還是堅持了下來，繼續承擔起了大柱的責任。只是，孤寂之中，她也和每個女孩子一樣，渴望愛情，渴望知己，渴望陪伴。

除了寂寥外，若從審美角度出發，寂還有著古老，不變的含義，《平家物語》就有“岩石青苔，寂之所生”這樣的句子。日上山的水自古流動不息，神秘的民俗傳統恆古不變，黑澤逢世年輕純潔，卻身為如此古老秩序的守護者，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獨自鎮壓著黃泉，仿如荒城之月，崇高美麗。

最後還想說明一下，單一對象完全可以同時符合多種審美要素。比如眾多美學情趣疊於一身的逢世，就是我心中本作的最高女神。在此送上一張福利，當你覺得她美而感到心動的時候，契約就成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