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機核COC跑團《除夕》的創作幕後與故事框架


3樓貓 發佈時間:2022-02-17 10:47:40 作者:文火_慢燉 Language

本文建議聽完《除夕》跑團節目之後再來閱讀。
除夕》這個故事其實是前年春節的時候完成的,那年疫情也比較嚴峻,我們小區進行了較為嚴格的管控,我也沒能回家過年。北京的幾個朋友想著說我們找個地兒聚一聚吃個飯,要不咱跑個團吧。於是我就在去往聚餐的火鍋店的路上,以我住的出租屋以及居民樓作為原型,嘗試構思一個短團的框架。
當時的思路也比較簡單,首先這是個飯桌短團,所以寫成密閉空間比較方便控制時長。而且過年期間嘛,得有點過年的神話元素,怎麼也得加上“夕”這個意向,作為一場冒險遊戲,還得有點驚悚冒險橋段,一些奇觀性的東西,給遊玩過程加點佐料。
剩下的就是想個設定將這些元素合理化。
其實一開始想的就是一個膚淺的類似B級片的小玩意兒:居民樓變成了無限迴廊,玩家挨家挨戶找邪教徒的胡鬧故事。但是在將其合理化的過程中,我乘坐的出租車路過了一個又一個封閉或者半封閉的小區,回想起這幾年疫情之下的生活,讓我覺得將居民樓變成一座孤島這個意向或許本身就意味著一些東西,值得作為這個故事的基本邏輯內核。
於是孤島這個意向在《除夕》的故事裡有著幾層遞進,小區是一座孤島,住戶或者說玩家對小區政策的理解與執行形成了第一層包圍;居民樓是一座孤島,李嬸給玩家植入了認知,利用玩家的想象對居民樓進行了封鎖;每一戶住家是一座座孤島,他們各自成為了一個個冒險段落,讓玩家去發現;而每個人自己,也是一座認知的孤島,世界在每個人眼裡可能都不一樣。
將複雜的外在環境迅速抽象成簡單標籤是人這個生物的本能,這個本能驅使著我們只願意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事情。看起來讓小區,或者居民樓變成孤島的或許是疫情政策之類的外力,而人孤獨的認知-理解-執行,是使得以上種種孤島成立的根本原因。世界是複雜的,而我只能用我對其的片面而又簡單的理解構築我的認知孤島,想想還挺克的,所以就在這個基礎上形成了《除夕》這個故事的邏輯框架。
說來十分慚愧,雖然我帶過也寫過一些COC規則的團,但其實我對克蘇魯神話體系不甚瞭解,並不能背出那些舊日神明的名字與設定。我對這套東西創作邏輯的膚淺理解是:人的恐懼感一大來源是“未知”,在這個基礎上描繪人類在“不可名狀”之物之下的渺小以及無力。所以在我的理解裡,你越用設定文字,或者圖片,甚至潮玩模型來具象化這些形象,反倒沒了這個題材核心要表達的東西。
如果KP拿出了古神神話的某個篇章或者線索,玩家直接把這個古神的家譜背出來了,甚至還給大家展示自己剛買的古神模型玩具,如果這不是個搞笑團的話,大約就是毀在這了。而且由於最近這個話題還挺熱,網上的模因圖層出不窮,所以我一般傾向於在團裡整點玩家沒見過的新鮮玩意兒。
作為《除夕》跑團故事的謎底,肯定可以設定成古神一級的存在,它必須是不可名狀的,巨大的存在,而且如果一個古神去關注幾個凡人的行為,那就太掉價了太LOW了,於是它一定得是間接的影響玩家的冒險故事。它應該是天災一樣的事物,人類在地面的蠅營狗苟它並不在乎,它僅僅是每年路過這片土地,就可以給人類帶來巨大而又深遠的影響。在《除夕》的故事中,夕自古以來就是一種“天地現象”,人類的社會也被它嚴重扭曲。我們為了逃避它,用硝煙遮蔽自己的雙眼,用爆炸震撼自己的耳朵。在夕的腳步下,我們只能底下頭,用眼前的事物構建自己的孤島,逐漸忘記星辰大海。
在為此次跑團節目做準備的時候,我請了我的一位做考古工作的朋友,張宇正老師,對現實歷史中夕的傳說做了一些考據,發現其實在古籍裡並沒有具體的傳說,或者語焉不詳,真正出現“除夕”這個傳統故事的具體描述其實是在民國時代,比想象的要近很多。文章全本我會放到最後的附錄裡,非常有意思的考據,希望大家可以看一看。
作為將“孤島”這個概念誇張具現化的元素,“夕”身上的寄生蟲的影響人類感知的能力就來的順理成章,這幾乎是我第一時間想到的主意。而想要將一個普通人從設定中的幾千年來的思維慣性中驚醒,也是需要過程的。於是在《除夕》故事中,遇到怪事的角色們,越是懷疑,越是思考,這個被無數寄生蟲佔據的樓宇就會變得越來越詭異。在本故事的設計中,玩家的思考也是這個遞進關係的重要催化劑,需要抓住玩家的一些思路來變化走廊裡的一些奇觀。
在《除夕》的設定中,從“夕”身上被抖落下來的寄生蟲,有很多種。它們共通的特點是:
  1. 可以通過影響人的感知,讓人以為它是自己認知中想象的那個東西。這個影響感知的手段有多種,比如直接影響人的腦部對感官信號的翻譯能力,比如通過分泌某種體液,還比如一些化形能力。比較小型的蟲子可能只能幻化成死物,而一些大型個體可以偽裝成人類,生活在你我之間。
  2. 對沒有感知到異樣的人類來說,它們基本無害,對於抱有疑慮的人類來說,它們的干擾感知的手段會讓人看到詭異恐怖的景象,而對於認知到真實的人類則具有攻擊性。由於蟲子對認知到它們真身的人具有攻擊性,所以李嬸通過認知植入,利用玩家的想象力,將整棟樓都封鎖了起來。
  3. 暴露在不同認知的眼中的時候,它們會演化成一種中間形態,認知差別越大,這個形態會越詭異。
  4. 一旦離開“夕”之後,它們的存活時間不長,幾個月而已,不過也有活很久的特例。
體型小的個體,會被故事裡王叔的特製硝煙所燻殺,所以故事後期幾層,玩家不僅僅會看到整個走廊都在變化,是因為大量的小型蟲子被硝煙驅趕到了上層,佈滿了整個走廊。
而大型的個體,其實生命力很頑強,頭被砍掉了也會再存活一陣子,所以玩家會看到“死去”後的小唐與小熊兩夫婦與警官對話的恐怖場面。
而每個玩家所看事物的角度不一樣也是本團詭異氣氛的組成部分之一,試想,日常生活中,你與你的同伴路過一個不起眼的小東西,你看起來是個易拉罐,而你朋友則覺得是塊小石頭,就算以後你們對這裡的記憶有什麼分歧,頂多也就是換來一句“可能我記錯了”。而本團則要放大這些異常,所以我在跑團之前準備了一個問題表,各位參與節目的PC也做了回答。
請各位憑直覺回答以下問題:
1:你覺得今年過年假期,大部分外鄉人是會離京,還是大部分因為疫情走不了?
  • 貓牧:離京
  • 小五:會離京
  • BIN:走不了
  • 二七:估計是走不了了
2:你覺得一個老小區的物業積不積極的管事兒?或者說感覺老小區根本就沒物業?
  • 貓牧:積極管事
  • 二七:老小區估計是社區居委會的那種,可能和小區本身的業主都比較熟,但是不太管出租房
  • 小五:老小區物業都一般,主要靠居委會
  • BIN:根本沒物業
3:你對目前同棟樓的其他住戶了不瞭解?
  • 貓牧:不瞭解
  • 二七:不咋瞭解
  • 小五:不瞭解
  • BIN:不瞭解
4:《還珠格格》還是《小時代》?
  • 貓牧:《小時代》
  • 二七:《還珠格格》
  • 小五:《還珠格格》!
  • BIN:《還珠格格》
5:長得帥的人可能是巨嬰麼?
  • 貓牧:不能
  • 二七:不一定吧
  • 小五:太可能了!
  • BIN:都有可能
6:如果一個人每天回家時間都特別晚,是因為他/她是浪蕩子,還是因為他/她是工作狂?
  • 二七:工作狂+浪子,可以抱著電腦蹦迪
  • 貓牧:工作狂
  • 小五:工作狂
  • BIN:工作狂
7:過年期間,你們住的樓裡會貼滿春聯跟“福”麼?
  • 小五:會貼滿春聯
  • 貓牧:不會
  • 二七:會
  • BIN:不會
8:胖宅男,還是瘦宅男?
  • 貓牧:瘦
  • 二七:瘦
  • 小五:瘦宅男!
  • BIN:瘦宅
這些小分歧就形成了填充《除夕》故事的重要橋段。而當他們意識到與同伴的認知不同時,周邊的環境就會變化出一些奇觀,給他們來點兒“小驚喜”。
我一直認為跑團這種形式是一種共同創作,即使是這麼一個密閉空間的一本道結構的小故事,每次跑起來都會有不同的變化,這也讓我非常享受這種頭腦風暴的創作體驗。
在《除夕》故事裡,為了凸顯人們喜歡將事物標籤化的一個特點,所以我把一些片面特徵寫到了上面的問題表裡面,相當於跟PC一起,塑造了同住在這棟樓的幾個住戶,甚至正片小區的認知樣貌。
回答過年人大多會離京的PC望向窗外,則會看到冷冷清清的景象。回答《還珠格格》的PC會聽到小兩口操著瓊瑤奶奶的臺詞吵架……等等,大家可以對號入座一下。
而所有對這些NPC角色的描寫,其實都來自於同一個模板。
我經常會由於各種原因獨自坐火車,現在坐高鐵還好,以前做綠皮火車的時候,經常會有這樣的經歷:由於綠皮火車經常一坐就是七八個甚至十幾個小時,那時候也沒有智能手機,所以經常主動或者被動跟坐在小桌子對面的乘客攀談起來,打發無聊的時間。你們可能聊得非常投機,甚至他還跟我分享了他帶來的雞腿。然後他,或者我到站了,離開了座位。然後這個人對於我來說,就如同融化在了無數人組成的社會汪洋中……再也沒有過任何交集。如果是在《除夕》的世界裡,他是一個人,亦或者僅僅是幻化成我認知中的理想談話對象的寄生蟲,對於已經到站的我,又有什麼影響呢?而你對他的認知,又僅僅只有隻言片語。
對於交談幾小時的人來說,他可以迅速成為你生命中的過客,那麼擴大一下,交往過一週,幾個月,與你同租的室友,你的鄰居……他們是否也可以用“過客”這兩個字來概括。他們或優秀,或普通,或奇葩,僅僅是一個個由你抽象出來的“標籤”,構建一個人認知孤島的瓦礫罷了。
由這個模板衍生出來的種種人物,也成為了本故事的設定中,“寄生蟲”可以與人共存的一個邏輯基礎。
在故事的最後,一個神秘組織浮現出來,就是“新少林寺科技有限公司”,這個設定其實是最後一刻才完成的(準確的說是坐車去往機核的路上才蹦出來),所以在節目裡我解說的有些匆忙,有點遺憾,所以在這裡稍微補充一下。
禪宗的六祖慧能,曾經有個著名的故事:
《壇經》中雲:“時有風吹幡動。一僧曰風動,一僧曰幡動。議論不已。惠能進曰:‘非風動,非幡動,仁者心動。”
兩個人在爭辯,一個人指著旗子說:“是旗子在動!”另一個人則說:“不對!是風在動!”這時候慧能走過去,說道:“是你們心在動。”
我感覺這個小故事跟《除夕》的設定實在太貼合了,再結合慧能寫的佛偈:
菩提本無樹 明鏡亦非臺 本來無一物 何處惹塵埃
彷彿慧能就是一個看破了這一切而且精神強大到不會掉san的超級猛人。只要精神足夠穩定,就不會引發寄生蟲的敵意,簡直就是歷史送給我這個設定的中國超級英雄。再加上少林寺又在各個流行文化作品裡以能打著稱,簡直完美,可以說當時腦子裡蹦出這個點子的時候,我快要從座位上跳起來了。
至於偏遠山區工廠裡的一些設定,是源自另外幾個故事,以後有機會分享給大家。
在《除夕》的故事裡,世界已經到了一個危機的時刻,發達的網絡形成了每個孤島上最堅固的堡壘,它緊緊地環繞著每一個人的認知,有些時候,會幫助人們理解他人,而大多數時候,則是在強化那些片面的標籤化的認知。看起來讓每座島都更加固若金湯,但是卻讓人越來越難以離開自己這溫暖的一隅。而認知的差異讓故事裡的世界變得更加扭曲,魔幻的事件屢屢發生,所以王叔總是念叨著,“不要上網”,但是同時他的語氣又透露著一絲無力。
設定講到這裡,似乎透露著那麼一點絕望。世界那麼的危險,迫使每個人只能在自己的認知孤島中苟活。而對於探索真實的人來說,這個世界又充滿了敵意,像王叔李嬸這種強者,也只能利用玩家的想象力將樓宇封閉,才能安心過年。
但是在這種境地之下,得知這個世界對追求星辰大海的人充滿惡意之後,也依然有人選擇了吃掉山楂餡兒的餃子,即使要放棄一切,迎著寒風大雪,走出自己溫暖的孤島。就如同無數在真實的黑暗裡探索真知的前輩們一樣,努力成為文明的一抹光芒。
然後他們可以毫無顧忌的抬起頭,懷著一種喜悅,肆意的望向星辰大海

附錄1:

一些致敬與小彩蛋:
  1. 張大爺那一層的視覺奇觀,是致敬徐冰老師的著名現代藝術作品《天書》
  2. 紅藍餡兒的餃子,不用說了吧….
  3. 最終決戰使用的配樂是《步步高》,起源是很早的一個央美學生拍攝的小視頻《中央武院》,非常有意思,讓我覺得配著這個音樂來點兒慢動作打鬥戲應該非常有感覺。
  4. 在提問環節,比較意外的是所有PC都選擇了瘦宅男,本來這個角色的原型是我自己,讓我看著自己一身的肥肉陷入沉思(我沒有買過痛T,都是節目效果)….
  5. 本棟樓的原型就是我住的樓,其實我這個樓有18層,我住17層,這個故事的最初版本也是按18層來的。但是為了做成短團,讓節目更緊湊一些,就改成了8層,之所以8層,是因為有電梯戲,再矮北京就不讓裝了。
  6. 三樓的兒子本來是個小孩,後來問了龍馬老師過審問題,龍馬老師說大人隨便死,小孩不能死,於是就改成了大齡巨嬰,不過效果好像還不錯。
  7. 前幾年有個審核規定是“建國以後不能成精”,我覺得在《除夕》的故事裡,這條規定非常英明神武,直接讓妖魔鬼怪徹底從中國大地上消失了……

附錄2: 《除夕閒考》

作者 張宇正
在我國,關於“除夕”有一則家喻戶曉的故事:傳說古代每逢歲末,便會有一頭喚作“年獸”的怪物降臨人間,食人作惡、禍害百姓。直到一位在故事中起智慧擔當的人物出現,告訴百姓年獸懼怕紅色的事物、畏懼爆竹劈啪作響的聲音。因此,人們會在每年的最後一天穿紅衣、貼紅紙、寫春聯、放炮仗去驅趕年獸。這種年末一日的行為也被稱作除夕。
這個故事有很多版本,但不外乎都是怪物來襲、出謀劃策、趕跑怪物、歡慶紀念的流程。可我們也發現,在這些故事中被驅逐的對象,經常有年、夕這樣的兩種稱謂。
那麼問題就來了,古代先民所驅逐的怪獸究竟是年還是夕?亦或年和夕本身就是一種存在,年獸不過是兩者的統稱?要想回答這個問題,最合適的辦法或許是找一找除夕神話的典出。
除夕一詞最早於漢代刊行書面。《風俗通義》中桃梗葦茭畫虎詞條有載[1]:
“常以臘除夕飾桃人,垂葦茭、畫虎於門,皆追效於前事,冀以御兇也。”
《風俗通義》成書於東漢,是一部由泰山太守應劭輯錄的民俗著作。此書主要以考證前朝名物制度、風土風俗、神話逸聞為主,其中不乏女媧補天、后羿射日這類經典神話的釋考。此書是研究兩漢乃至先秦時期社會生活的重要文獻書目。南宋史學家范曄更是對其予以“以辨物類名號,釋時俗嫌疑,文雖不典,後世服其洽聞”的高度評價。但是《風俗通義》內的相關篇章也僅是對古人的除夕習俗作出羅列,指明功效皆為御兇。但對年獸或者年、夕卻沒有著墨。
不過,能夠明確的一點是除夕,或者說歲末一日必然會有一些習俗。那麼在漢代以前,這種行為又稱作什麼?《呂氏春秋》有載[2]:
“天子居玄堂右個,乘玄輅,駕鐵驪... ...命有司大儺旁磔,以送寒氣。”注曰:大儺,逐盡陰氣為陽導也,令人臘歲前一日,擊鼓驅疫,謂之逐除是也。
北宋名相李昉所撰《太平御覽》也有“周官命方相氏率百隸而時儺,以索室驅疫鬼”的表述[3]。縱觀歷代文獻,歲末“大儺”與其稱之為習俗,或許用儀式來形容更為貼切。對於自然科學觀念尚不明晰的古人而言,“疫病”“鬼”這種沒有實體的災害比一場可以預見的洪水猛獸、氏族衝突而言更加令人心生敬畏。那麼驅逐這種存在,必然是社會生活的重要一環。
但驅逐的東西,究竟可以具象到什麼樣的事物上仍未找出答案。
既然如此,不妨將重點放在驅逐年獸的利器——爆竹或炮仗之上。
爆竹一詞最早的記載見於西漢《神異經》,此書編章行文類似《山海經》,是中國古代神話志怪小說集。其具體描述如下[4]:
“西方深山中有山臊,長尺餘,犯人則病,長爆竹聲。”
南北朝學者宗懍所撰《荊楚歲時記》對被攻擊的“山臊”略有補充[5]:
“先於庭前爆竹,以避山臊惡鬼。按神異經雲,西方山中有人焉,其尺餘一足,性不畏人,犯之則令人寒熱,名曰山臊。以竹著火中,烞(音同樸)熚(音同必)有聲而驚憚遠去......”
山臊看來確實是能被爆竹聲驅逐的惡獸,那麼山臊是否就是年獸的原型?和年獸的神話描述相比,山臊最多也就是讓人犯個頭痛腦熱。此物喜食蝦蟹並且可以盜人鹽火予以炙烤的習性在《漢書疏證》也有描述[6]。這麼看來,山臊這種山怪顯然不是先秦時期古人倍加惶恐的疫鬼,更不是食人的年獸。
類似的記載還有很多,我們不再逐一而談。但是能夠確信一點,那就是幾千年來,人們確實要在歲末一日驅逐一種負面化的聚合體,他可以是疫病、惡鬼但幾千年來,這個負面化的聚合體始終沒能落在一個具現化的事物上。
到了民國時期,事情開始不一樣了。按已成型的故事結構形式來看,目前能查閱到最早的除夕神話,筆出海上漱石生的《滬壖話舊錄》。
此人本名孫家振,字玉聲,號漱石,海上漱石生為其別署,乃清末至民國時期著名小說家。孫家振於清光緒二十四年(1898)出版了自辦的報紙《採風報》,其後又陸續自辦《笑林報》、《新世界報》、《大世界》,堪稱報業名人。
《滬壖話舊錄》由孫家振所撰,舉凡上海掌故,可謂包羅萬象。舊錄原載於《鑽報》,即《金剛鑽》。它與《晶報》《羅賓漢》《福爾摩斯》並稱為舊上海報界“四小金剛”。此四報皆是刊發市井風情、名人趣聞軼事、連載小說、隨筆雜談的小報。不過相較於另外三位,《金剛鑽》的誕生更為傳奇。因為它的創始人陸澹庵是為了找個地方和《晶報》打筆仗。《金剛鑽》創與於1923年10月18日,它的創辦誠如陸澹庵在《偵探世界》擔任編輯時的同時施濟群所回憶:[7]
“當三年前,海上三日刊,唯一《晶報》,所刊文字專以攻擊同文為能事......時同文之輩揶揄者甚眾,大率少年氣盛,惡聲必反,於是奔走相告,願組一報以與之抗。”
回到除夕神話,《滬壖話舊錄》載於《金剛鑽》1933年1月,其中便提到:
“其有懸紫微星畫軸者,畫家每繪一石柱,柱上鎖一似狗非狗之獸,或雲是獸即天狗星,或雲是獸名年,常欲食人,紫微星故鎖系之,不令至下界肆惡,而使人不逢年患,故過年時懸此最宜。”
可惜孫家振自己也在文末提及自己“殊不知此典出所,且愧無從考證也”。不過通過這則舊錄筆札以及它的載體可知,年獸的形象典出多是出自坊間俗談與民俗事物。也或許正是因為這則舊錄的刊載,除夕神話開始井噴式的出現。
有趣的是,初期版本很是殘酷。年獸夜襲村落時,有人奮起反抗,也有弱者為了避免被吞食的命運選擇自盡。這或許與那個社會急劇動盪的年代和治安環境有關。由毛子佩創辦的《鐵報》也刊載過一篇關於年獸食人的逸聞,其在文末提到:
“相傳,世俗過年,例放爆竹,即系驅年......近世年獸雖已絕跡,而年之噬人依舊,債主緊逼,何以卒歲?因而自殺者有之......”
由此可見,戰亂、動盪所帶來的經濟下滑,比起傳說中的惡獸,才是真正的吃人不吐骨頭。但是在這篇刊文中可以發現,這時候人們驅逐的惡獸名為“年”。這幾件事應是給後來的除夕神話起了好頭,惡獸正式定名為年,並且誕生出了多種版本。不過,年的來襲時期、驅逐方式卻多大同小異。比較有趣的一點見於我國民俗學家婁子匡先生所著《歲時漫談》一書中,稱年獸一年四季都住在深海里,只有“除夕”那一天從海里爬上岸[8]。
那麼究竟又是何時,年化為了智慧擔當,夕才是被驅逐的惡獸呢?這一點其實已經有人考據。按祝淳翔先生所查,源自1981年作家郭明志筆下的中篇童話《“年”除“夕”的故事》。
至此,對於除夕的考證我們先暫此告一段段落。
但是筆者作為鸚鵡螺號圖書館禁忌知識借閱區的管理員,想在此提出一個純粹基於文學表現、拋開科學論證的小想法。那就是除夕這個事情,確實是克味十足。
在古代,自然科學不發達的時期,人們敬畏一切無法以常識解釋清楚的事項。古人不知道天空為什麼會打雷下雨,不知道密林深水中潛伏著何物,這些被敬畏的事物,古人稱之為鬼神。而除夕,或者說大儺所驅逐的疫邪便是其中之一。
但是他沒有形體也沒有偶像,在那個物質基礎與科學觀念尚顯匱乏的時期,這種無名無相的威脅,是否和無形無具的邪神有異曲同工之妙?加之歲末的驅逐儀式即便是在文字上廣為流傳,卻也從不記述這無貌鬼神的名諱。我們只知道它每年都會如期而至,人們懼怕他,卻用自古流傳的方式去保護自己,保護家人。
到了近代,伴隨著西方思想與自然科學浪潮的湧入,人們敢於接受新鮮事物,這一次,人們終於敢把他的名字——年獸刊錄於紙面。隨之而來的,卻是強者搏命弱者自盡的絕望故事。或許此時人們終於明白老祖宗,為何從不提及他的名諱。也正因如此,故事產生分流,過年、驅年、除夕,真實和虛假混雜在一起,快樂溫馨的部分在故事裡重新佔據更多的比重,淡化了這些來自鄉野坊間的黑暗。
總之,礙於筆者學識淺薄,有關除夕的考據肯定還是存在一些無法表述清楚的部分。暫且不提上述拋開科學論證的觀點,本篇閒考希望能夠起到拋磚引玉的作用,鼓勵大家發現中華民族優良傳統習俗中所蘊含的文化價值,為今後的文藝創作、文學研究起到一定的積極作用。
  • [1](東漢)應劭. 《風俗通義 卷八 祀典》[M].明萬曆兩京遺編本影印版:總第40頁。
  • [2](戰國)呂不韋. 《呂氏春秋 卷十一 仲冬紀第十一》[M].四部叢刊景明刊本影印版:總第79頁。
  • [3] (北宋)李昉. 《太平御覽 卷二十六》[M].四部叢刊三編景宋本影印版:總第170頁。
  • [4] (西漢)東方朔. 《神異經》[M].明漢魏叢書本影印版:總第5頁。
  • [5] (南北朝)宗懍. 《荊楚歲時記》[M].山西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11頁。
  • [6] (清)沈欽韓. 《漢書疏證》:“性不畏人,見人止宿,暮依其火,以炙蝦蟹。伺人不在,而盜人鹽,以食蝦蟹。”
  • [7] 房瑩. 《陸澹庵及其小說研究》[D].華東師範大學(2010):第42頁。
  • [8] 婁子匡. 《歲時漫談》[M].文星書店(1967):第3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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