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渭南到長安城共有三條路,一條是官道,一條是小路,還有一條是山道。
官道雖然安全,但是路途遙遠,需要多走兩天的路程。
小路雖然近,但是盜匪橫行,危險重重。
山道則是最為隱蔽的一條路,雖然難走,但是可以避開大部分的盜匪和官兵。
我們選擇了山道,雖然路途艱難,但是可以確保安全。
馱馬在崎嶇的山路上緩緩前行,我們三人一路沉默,各懷心事。
鶯依舊面無表情,似乎對周圍的一切都漠不關心。
滿穗則是情緒低落,還在為之前的事情感到難過。
而我,則在思考著接下來的計劃。
……
山道雖然難走,但是風景卻是極好。
兩旁的樹木鬱鬱蔥蔥,偶爾還能聽到鳥鳴聲,給人一種寧靜的感覺。
但是,這種寧靜並沒有持續太久,很快我們就遇到了麻煩。
“站住!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從此過,留……”
“哎呦喂,疼疼疼痛!”
“老三,你看不看路啊!踩我腳了了!”
“不是你站在前面不動啊!”
“老大都沒走,你推搡啥呢!”
最先跳出來的是一個身材魁梧,滿臉橫肉的大漢,聲音也洪亮。
按照往常的套路,他應該能順利地說完這句話,然後等待過路的商隊或者行人交出買路財。
然而,他的話還沒說完,幾個手下滾作一團,跌在我們和大漢之中。
若是安靜或者立馬起身還則罷了,偏偏這幾個手下像是沒頭蒼蠅一樣,在地上翻滾著,互相指責,場面一度混亂不堪。
我看見大漢面部肌肉抽搐了幾下,與我對視時,有股名為尷尬的氣氛正在漫延。
在這種混亂的局面中,我無奈地搖了搖頭,滿穗則是忍不住輕笑出聲,就連一直面無表情的鶯,嘴角也勾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這種荒誕的場面,打撒了一直縈繞心頭的低氣壓。
……
“噗嗤”
滿穗沒有忍住笑出聲,似也發覺不妥,一手掩面微偏著頭。
“你們…這是幹什麼呢?演戲呢?”
環顧四周,此處是最不方便打劫的地方,地勢平攤,山道開闊,若要逃跑,哪怕前後有人都攔不止。
大漢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他瞪了一眼手下,怒喝道。
“都給我起來!丟人現眼的東西!”
幾個手下連忙從地上爬起來,站成一排,雖然還是有些東倒西歪,但至少看著有幾分氣勢。
大漢轉過頭,清了清嗓子,試圖找回自己的威嚴。
“咳咳,我們繼續。”
“站住!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從此過,留下買路財!”
我看著大漢認真的模樣,心裡不禁覺得有些好笑。
……
這年頭,連盜匪都這麼不專業了嗎?
但我還是決定配合他,畢竟這麼罕見的一幕還是少見。
“哦?那你們想要多少買路財?”
我問道。
幾個手下一聽,高興地互相對視。
“哎嘿嘿,老三,咱終於開單了,等會好好喝兩杯。”
“對對,俺還要再買一些糧回去給,娃子多吃點好長得壯壯的。”
一個手下喜滋滋地應和著,彷彿已經看到了美食和美酒在向他們招手。
“嘿嘿,餓就不一樣了,餓要攢錢存著娶媳婦。”
“俺爹孃給那狗管害死了,家裡就剩餓一個獨苗苗了,餓還要給家裡留後呢。”
錢還沒有到手,那幾個手下就開始幻想著未來的生活,全然忘記了自己的身份和當前的情境。
大漢聽到手下們的議論,臉色青一陣白一陣,在我們都注視下,臉色一點點漲紅。
大漢終於忍無可忍,怒吼一聲。
“都給我閉嘴!”
手下們被這一聲怒吼震得一激靈,立刻噤聲,一個個低著頭,不敢再言語。
大漢深吸了一口氣,試圖平復自己的情緒,然後轉向我們,努力擠出一個兇狠的表情。
““聽著,我們只要銀子,其他的不要。”
“你們要是識相,就乖……”
然而,他的手下又咋咋呼呼。
“哎呦,這哪來的黃皮子,皮毛不錯,能做個圍脖!”
“去去去,你懂個啥,這皮毛得做成大氅,冬天穿那才暖和!”
大漢的臉色已經從紅變紫,他感覺自己的威嚴在這一刻被徹底踐踏了。
“閉嘴!閉嘴!閉嘴!都給我閉嘴!”
他幾乎是咆哮著說出這句話,幾個手下被嚇得一哆嗦,終於安靜了下來。
大漢轉過頭,看向我們,臉上努力想擠出一絲兇狠的表情,但眼神中卻透露出一絲尷尬和無奈。
……
“我們只要銀子,別的不要。”
他幾乎是咬牙切齒地重複著。
我看著他,心中暗自好笑,但面上還是保持著冷靜。
“銀子我們也沒有。”
大漢一聽一些急了
“沒有銀子?怎麼可能!”
“你這帶著娘子和娃子遊山玩水,大包小包的怎麼可能沒有!”
“我們確實沒有。”
我搖搖頭,這是實話,銀子出城前已經換成了物資,身上確實沒有多少銀兩了。
大漢見我們態度堅決,臉上的表情變得有些猙獰。
“沒有銀子,那就別怪我們不客氣了!”
他揮了揮手,幾個手下立刻拔出武器,準備動手。
這群盜匪也不像是熟手,看剛才他們交談也是第一次見到這麼不專業的盜匪,連威脅人的話都說不利索。
等一下教訓他們便算了,犯不著取他們性命。
他們一行有五個人,除了領頭的大漢外,其他四個手下看起來都是新手,面對這種情況顯得有些緊張和不知所措。
他們的武器也是五花八門,有的拿著鏽跡斑斑的刀,有的則是簡陋的木棍,唯一一個看起來像樣點的武器是一把斷了半截的長槍。
……
片刻後。
“哎呦喂,疼疼疼。”
地上躺著幾個身影,不時發出呻吟聲。
我站在他們中間,手中的刀根本沒有出鞘,而滿穗和鶯則站在我身後,一個面帶微笑,一個依舊面無表情。
……
“良爺,你剛才那幾下子挺利索的嘛。”滿穗調侃道。
我微微一笑,沒有回應,而是轉向那個大漢。
“你們走吧,以後別幹這行了,不適合你們。”
大漢捂著被我擊中的腹部,痛苦地呻吟著,聽到我的話,他抬起頭,眼神中帶著一絲不甘。
“我們不幹這個,還能幹什麼?”
他的聲音帶著一絲沙啞,顯然剛才那一下讓他受了不少苦。
我嘆了口氣,從懷中掏出一些碎銀子,扔到他們面前。
“拿這些錢去做點小生意吧,總比在這裡打家劫舍的好。”
大漢愣愣地看著地上的銀子,然後抬頭看著我,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光芒。
“你……為什麼要幫我們?”
我搖了搖頭,轉身離開。
“我只是不想看到更多的人走上絕路。”
身後,那幾個盜匪面面相覷,然後默默地撿起了地上的銀子。
“老大,我們怎麼辦?”
一個手下小聲問道。
大漢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艱難地站起身。
“聽他的,我們不幹了。”
……
隨著我們繼續沿著山道前行,身後的盜匪們也慢慢消失在視野中。
天空中的雲層漸漸聚集,遮蔽了朝陽。
周圍的樹木在微風中輕輕搖曳,發出沙沙的響聲,偶爾有樹葉飄落,憑添了幾分蕭瑟。
沿著山道前進一段距離後,滿穗突然開口。
“良爺,剛才你那樣子到有幾分大俠的模樣,教訓那些盜匪的時候,頗有一股江湖俠義風範。”
滿穗的聲音中帶著一絲玩笑,但也有幾分認真。
我笑了笑,沒有回答,但心中卻有些自嘲。什麼大俠,我不過是個在亂世中苟且偷生的普通人罷了。
若是真有俠義之心,又怎會去幹那打家劫舍,殺人越貨的事情。
……
“走吧”
我壓低斗笠,邁步向前,迎著突然颳起的風,繼續向前。
“阿嚏!”
滿穗果然忍不住打了個噴嚏,她揉了揉小巧的鼻子,縮了縮脖子。
這風有些涼,算算時間,也該入秋了。
秋風漸起,山道上的景色也慢慢染上了秋意。
兩側樹葉隨風由綠轉黃,紛紛揚揚地飄落,宛如一隻只蝴蝶在空中翩翩起舞。
腳下的山路也被落葉覆蓋,踩上去發出輕微的“沙沙”聲。
……
“入秋了……”
看著一地枯黃我心中湧起一絲惆悵,往年入秋農民都是忙著收割莊稼,儲存糧食,以備寒冬。
可如今這世道,戰亂頻仍,百姓流離失所,良田變劣田、劣田變荒田,又有多少人能安然地度過這個秋天呢?
“良爺,入秋了。”
滿穗行至我的身邊,抱住我的胳膊,輕聲說道。
她的小臉微微泛紅,不知是被冷風吹的,還是心中有所觸動。
我微微側頭,看著她,略微思索。
她的臉越來越紅,紅得如同那秋日熟透的蘋果。
“良…“良爺,怎麼突然這樣看著我?”
滿穗有些羞澀地低下頭,聲音細若蚊蠅。
我摘下斗笠,蓋在滿穗的頭上,輕聲說道。
“秋風涼,莫要著了寒。”
滿穗微微抬頭,目光中滿是驚訝與羞澀,那模樣在飄落的黃葉映襯下,更顯楚楚動人。
我摸了一下滿穗的手她的手有些涼,她渾身一個激靈,抬眸望著我,磕磕巴巴地說著。
“良…良爺,你…你這是?”
我將身上披風解下,輕輕披在滿穗肩上。
“披上吧,會暖和些。”
滿穗呆愣愣的看著我,眼眸驚恐,像是看見枯木逢春一般,鐵樹開花一般。
“看什麼呢?”
我下意識敲響滿穗的頭頂,卻敲歪了斗笠,還弄亂了她的髮絲。
滿穗回過神來,連忙扶正斗笠,臉上泛起紅暈,嗔怪地看了我一眼。
“良爺,你就會欺負我。
腳步不停,我們一路向前,我牽著她,她戴斗笠,另一隻手攥緊披風,我倆並行,喂得身後鶯翻白眼。
“秋風涼,吹的心更涼……”
她話語留在原地,人卻跟上我們。
……
天色漸晚,那朝陽依舊躲在雲間,無聲無息交替著日月更替。
夜幕如墨,緩緩浸染了整個山道。
秋風愈發凜冽,呼嘯著穿過樹林,發出陣陣哀號,似是在訴說著這世間的悲苦。
我們尋到一處山洞,山洞內較為乾燥,洞口被藤蔓和灌木遮掩了一部分,勉強能抵禦些寒風。
我出去撿足枯枝敗葉,在山洞內生起了火。
火焰跳躍著,光影在山洞的石壁上搖曳,滿穗和鶯圍坐在火邊,暖烘烘的氣息漸漸瀰漫開來。
……
“唔…好硬,無味。”
滿穗小口小口啃著乾糧,柳眉微蹙,嘟囔著,卻也是沒有浪費乾糧。
我看著滿穗的模樣,不禁笑了笑,從包袱裡拿出一個水袋遞給她。
“喝點水,會好咽一些。
滿穗接過,先用古怪的眼神打量著我,低聲細語。
“怪了,大秋天,木頭竟然開竅了……”
“什麼?”
今天滿穗有點奇怪,但我沒聽清她的話,只當她是在抱怨乾糧難吃。
……
簡單解決晚餐後。
滿穗拍拍手,朝我伸出手臂。
“良爺~”
我看了滿穗一眼,便也心領神會,將自己的披風又緊了緊,裹住滿穗小小的身軀,然後輕輕將她攬入懷中。
滿穗滿足地輕嘆一聲,往我懷裡蹭了蹭,彷彿這裡是世界上最溫暖的港灣。
早在幾天前,我與她打賭輸了之後,被被迫成為她的專職“抱枕”。
每到夜晚休息時,她總會習慣性地靠近我,尋求溫暖與慰藉。
我雖有些無奈,卻也漸漸習慣了她的依賴。
還有就是她真的很小,我盤坐在地上,她窩我懷中,小小的一隻,溫溫熱熱地……
我看著滿穗睡顏,伸手戳她的臉頰,軟乎乎的。
滿穗在睡夢中嚶嚀了一聲,卻並未醒來,只是往我懷裡又鑽了鑽。
我繼續戳著,這奇怪的手感讓我繼續重複動作,一下一下又一下。
不知是不是被我戳煩了,滿穗嗚哇一下,咬住了我的手指,力度不大,卻也讓我吃痛。
我輕呼一聲,想將手指抽出,她卻咬得更緊了些,眉頭微微皺起,像是在夢中與人爭鬥。
……
———唰
鶯猛地起身。
“你們慢慢膩歪,我出去守夜。”
她像是被噁心壞了,在我疑惑的目光中走出山洞。
滿穗似乎在夢中漸漸放鬆了對我手指的咬合,我趁機將手指抽出,看著她恬靜的睡臉,心中泛起一絲漣漪。
我輕輕調整了一下坐姿,讓她能睡得更舒服些,她在我懷中動了動,像一隻溫順的小貓,尋找到了更愜意的位置,又安靜了下來。
……
不知過了多久,夜漸深,秋風似乎也疲倦了,風聲漸漸小了下來。山林間偶爾傳來幾聲夜梟的鳴叫,劃破寂靜的夜空。
我微微閉了閉眼,試圖小憩片刻,卻不敢真正入睡,時刻留意著周圍的動靜。
突然,鶯的身影出現在洞口,她輕輕走進山洞,低聲道。
“外面一切尚安,你們可以安心休息會兒。”
我點了點頭,輕聲致謝。
鶯在火堆旁坐下,將長劍放在一旁,伸手烤火,火光映照在她的臉上,勾勒出她精緻的輪廓,卻也難掩那一絲疲憊。
黎明前的黑暗籠罩著山洞,我輕輕喚醒懷中的滿穗,她睡眼惺忪,一臉懵懂地看著我,那模樣煞是可愛。
“我們該出發了。”
我輕聲說道。滿穗揉了揉眼睛,乖巧地點點頭。
我們收拾好行裝,走出山洞。
清晨的山道上瀰漫著一層薄霧,空氣格外清新,帶著一絲涼意。
腳下的落葉被露水打溼,踩上去發出輕微的“噗嗤”聲。
馱馬似乎也感受到了清晨的氣息,輕輕甩了甩頭,打了個響鼻。
沿著山道繼續前行,太陽漸漸升起,驅散了薄霧。
……
緣分這個詞很有趣,人與人有的時候一輩子都見不到一面,有的時候有段時間卻能頻繁相遇。
“好…好漢?”
昨天那大漢,帶著一個手下和我們在路口相遇,他略顯侷促的說著,顯然還是有些怕的。
或者說是過分緊張?
“你們這是?”
我覺得有點奇怪,加上他剩下兩個手下也不見蹤影,便多問了一句。
那大漢撓了撓頭,憨厚一笑,此時看著到像是樸實的莊稼漢。
“我們打算去遠一點的地方買糧,這裡的糧商心肝都是黑的,價格高得離譜。”
“對,對,那些官府的人都是同流合汙,一點也不為咱老百姓著想。”
大漢身旁的手下附和著,眼神中滿是憤懣。
我點點頭,這確實是事實,但……
……
“怎麼今天就只有你們兩個人?另外兩個呢?”
那大漢的神情瞬間黯淡了下來,眼神中透露出一絲無奈和決絕,猶豫再三,他緩緩說道。
“我們去的距離遠,這一帶盜匪又多,我們怕萬一遇見危險,護不止他們。”
“就把他們留下了,而且……”
“他們一個家裡被官兵徵收,家破人亡,就剩下他一個獨苗苗,若是他也死了,他家就算算絕後了。死後下去了也沒有臉面去見他的祖先。”
“另一個則是家中尚有老邁的父母需要贍養,我們實在不忍心讓他們跟著涉險。”
大漢的聲音低沉而沙啞,帶著幾分無奈與愧疚。
我沉默了,心中泛起一絲複雜的情緒。
……
良久,在大漢侷促不安中,我緩緩開口。
“那他呢?”
我指了指大漢身旁的手下,大漢微微一愣,隨後拍了拍那手下的肩膀,說道。
“他啊,他是個孤兒,無牽無掛的,自願跟我出來闖蕩。”
那手下嘿嘿一笑,撓了撓頭,眼神中透著一股質樸。
此時,陽光透過枝葉的縫隙灑在地上,形成一片片光斑。
山道兩旁的草叢裡,露珠在草葉上滾動,閃爍著晶瑩的光。
“良爺…”
滿穗扯了扯我的衣袖,抬眸望著我,一雙杏眼似會說話一般,剩下沒有出口的言語,我竟也能猜測出幾分。
“你們打算去哪裡?”
“長安。”
……
心軟在這世道是最無用的,曾經我碰見過一個饑民,他向我乞討食物,我給了,他活下來了。
之後我又碰見了他……他帶著幾個弟兄將一家地主滿門抄斬,只為了搶奪更多的糧食與財物,那血腥的場景至今仍在我腦海中揮之不去。
自那之後,我便沒有再施捨過……如今我又為什麼會心軟呢?
不知道,但……
看著身旁明顯心情愉悅的滿穗,似乎已經有了答案。
“哎大哥,你行不行啊,不行我來牽馱馬。”
“行行行,你來你來!”
身後傳來大漢倆人的吵鬧聲。
“嘿嘿,良爺,你怎麼會帶上他們呢?”
滿穗笑眼彎彎,看著我在問一個早已經知道答案的問題。
“順路而已,我們要去長安,他們正好也要去,那一起走也安全,人多力量大。”
“哦”
她的眼眸轉悠一圈。
“良爺的話便多了呢。”
“貧嘴”
滿穗還想說什麼,我將斗笠扣下,故意揉亂她頭頂。
說起來她也快成年了,也開始有女子心思了,會注意自己的外貌模樣。
可她那個有些調皮,偶爾任性,但又偶爾能蹦出一些令人尷尬話語的習慣總是不改。
……
延山道前行,咋咋呼呼,倒也熱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