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LUCKY
經過了上次合作關係的破裂，我痛定思痛總結了一下下次找合作者時候必須堅持的一些原則：首先他水平必須過硬，可以很快完成我給出的測試題目；其次他必須是個比較核心向的遊戲玩家，玩過很多不同平臺的遊戲，和我志趣相投，這樣更容易理解項目，對我設計的系統和功能也不至於像之前一樣湊合對付，也更容易在開發過程中獲得成就感；最後他必須生活穩定、自由時間充沛並且物質條件相對優越，這樣才不會再因為現實問題影響開發。
這些條件綜合來看的話還是蠻苛刻的，但我很快就找到了完全符合所有要求的人選。B君是玩過DEMO然後直接聯繫了我合作還是我又發帖尋求新的合作我已經不記得了，只記得剛認識他時候的興奮。他在南京，已婚，比我稍大，在某國企做程序相關，工資不錯。業餘時間他喜歡研究技術和玩遊戲，喜歡劍風和怪獵，對RPG也有著自己的理解。這也太理想了！
只是聊聊感覺還不太夠，就讓B君嘗試做一個遊戲裡的新技能，然後他很快就做出了超出我預期的效果。之後又打過了電話以後我確定B君就是我在找的那個人，我們一定可以一起做出了不起的遊戲。於是我們正式確定了合作關係。
2. RUNNING UP THAT HILL
起初一切都很好。我們在改進著遊戲系統，優化UI設計，希望遊戲能在一個更好的底子上走的更遠。我感覺我的所有構想B君都能實現，我也能感覺到B君對我的信任和認可，我覺得我已經實現了程序員自由。於是我決定在原來構想的《灰王子》手遊基礎上再大大的邁出一步，而這一步便也不出意外的邁的太大了。
《灰王子》在手機上體驗上很不錯，我對於這系統設計非常滿意，而當時手機上這種相對正統的RPG遊戲非常少，我覺得市場上會有這方面的潛在需求。在同一時間，“橙光製作工具”開始引起廣泛關注，一大批橙光遊戲開始於各種獨立遊戲群裡傳播。這讓我很不爽，因為我曾經設計過一個我認為系統更加優秀的文字遊戲編輯器——腦洞編輯器（詳情可見《未完成的世界 其二》）。結合目前情況，我就和B君展開“是否可以做一個泛用型的遊戲編輯器，免費提供給玩家，同時我們用它來完成《灰王子》”相關的討論。我們聊了很多，聊到了曾經偉大的暴雪，以及它偉大的WAR3EDITOR。因為聊的很興奮，所以一拍腦袋決定了要做編輯器。
但即便是這如今開來不太靠譜的決定還是有些基於個人理念的合理性。直到現在我依然存在某種執念，希望能通過儘可能降低大家創作成本的方式，為大家提供一個可以進行以為他人帶來娛樂內容為目的的內容創作工具，讓大家可以分享作品並討論創作心得。究其原因大概是渴望更多與外部世界、與他人的連接吧。在當時那個環境下各種開發群裡大家要麼是在討論具體技術實現方面的問題，要麼就是在討論哪個遊戲更值得山寨，更容易賺錢。我希望能通過這樣一個工具建立一個社區，然後由於“生物的態度轉化”這一核心系統的存在，大概能展開一些更涉及到故事或角色創作的話題吧。
如果當初沒有做這個決定，大概二十幾歲時候就能發佈和完成自己的第一個遊戲然後開公司了吧。在達到自己極限之前我們都很難弄清楚自己幾斤幾兩，狂妄和理想主義很多時候也不太容易區分，但無論是哪一種都會讓人付出代價。
無論如何，在沒有充分考慮市場需求和實操難度的情況下，我開始了遊戲編輯器的設計工作。設計的第一步是要先想個好名字。因為我希望這個編輯器足夠簡單易用，而我遊戲開發和軟件設計的經驗又著實堪憂，於是就定下了“弱雞編輯器”這個名字並繪製了圖標。之後編輯器在群裡時常被鶸字指代。
弱雞編輯器的LOGO，模仿小朋友寫字有一定難度
翻看2014年的工作記錄，還是能看出比較明顯的趨勢的。B君的開發效率極高，並且也一直在催促我推進進度，在項目開工的前4個月我們就完成了整個編輯器七成左右的功能，包括AI和行為腳本等各個系統的編輯工具，而且整個工具可以完美的在手機上運行——考慮到有越來越多的遊戲愛好者尤其是學生朋友可能並不能經常玩電腦，但通常可以自由使用手機，所以我幻想可能會有一小部分玩家可能會利用閒暇時間通過這個工具製作小遊戲分享給大家。十年後的現在回顧當時的構想，不得不說……這想法和設計好像還不錯？
弱雞編輯器的一些功能模塊，安卓可用
為了寫這篇文，我重新打開塵封了多年的文件夾，認真研究並且回憶這破玩意兒之後，不得不說我覺得它還是有點東西。各種設計雖然略顯繁瑣但極易理解，每個按鈕都對應著非常明確完整的功能，不存在讓人混亂的多重彈窗。甚至為了讓生物的不同行為顯得更加生動而內置了一個簡易的骨骼動畫編輯器——可以理解為給所有生物強行綁定了一根包含頭和腳兩個骨骼點的骨骼，然後通過最多十個關鍵幀來讓生物做出各種簡易的紙片人小動作。除了最後串聯起所有系統的事件系統還有一半多設計尚未完成，但整個東西看上去已經非常像模像樣了。
3. NEW DAWN FADES
那麼……到底是什麼造成了鶸的夭折？
翻看工作文件夾大概就能找出答案。關於項目的絕大部分設計圖文都集中出現在2014年1~4月份，下半年的設計提進極為緩慢。回憶起來，一方面是因為最後一部分——事件編輯器的確是快硬骨頭，另一方面則是熱情的嚴重不足以及強烈孤獨感。
最近幾年偶爾遇到和曾經的我一樣宅在家裡做獨立開發的新人開發者時，我總會建議他們要像對待賬戶餘額一樣對自己當前儲備的熱情精打細算，控制消耗並及時補充。我從小就是一個極有耐心的人，對於自己喜愛的事物可以不計成本的投入極為長久的熱情。然而經歷了腦洞編輯器、國王要塞以及灰王子等一系列熱情投入遠大於產出的項目開發後，熱情儲備開始捉襟見肘。與此同時，長期宅居導致的難以迴避的孤獨感也開始作祟。
我一直傾向於積極的發現問題和解決問題，對於我所遇到的影響我工作的諸多情緒問題我也和B君做出過解釋，但他似乎好像並不太能理解，或者說他不想去理解，他不希望自己的合作者是個心情不好狀態不好就會影響工作的鶸，不希望個人問題頻繁成為影響計劃執行的藉口。
的確，在正常工作中個人情緒和心理問題需要自己解決，而實際上在正常工作中很多個人情緒問題會隨著與現實中的人們交流和接觸而逐漸化解；宅在家裡離群索居則不具備這樣的條件，更像是被自我密封后進入了發酵流程。如果不加處理，一點不小心混進去的異物都可能導致自己被悶成一大坨垃圾。與知心朋友或是愛人交流會很有幫助，可我都沒有。辦法只能是自己修煉，儘可能在保持心智健康完整的情況下繼續前行。
我覺得一個好的創作者必須足夠了解自己，懂得如何給自己帶來平衡，權衡什麼值得堅持什麼必須放棄。最重要的是，不要騙自己。如果不開心了，就想辦法讓自己開心起來，在自己三觀和公序良俗允許的情況下，積極的嘗試一切能讓自己變得更好的辦法；不要騙自己說一切都很好，無視自己必須面對的情緒和心理問題，直到大廈崩塌。也只有對自己足夠誠實，才能搞清楚到底什麼對自己最重要，什麼能讓自己長久的堅持。
14年下半年編輯器的設計進展極其緩慢，當時所做的有點意思的設計基本都是圖一樂——比如完善了剎那之海世界觀的一些基礎設定，關於白龍黑神的創世神話之類的；再比如考慮到遊戲編輯器這樣看上去比較上檔次的東西有可能會吸引到更高級別的商業合作，於是我覺得我們也需要有一個名義上的工作室。因為我微信名叫大象，所以工作室的名字也就成了“大象工作室”。這個虛構的事物直到在六七年後發佈《軍團》手遊版時才真正用到。
大象工作室的LOGO
在我的世界觀裡，夢境和幻覺之神阿里夫是個長相介於大象和克蘇魯之間的怪東西，LOGO則是瘦長大象的奇怪身影和一隻手以及手中鑰匙的結合。後來這LOGO逐漸簡化成了機核頭像的版本。來自幻覺世界的黑手遞給你一把開啟新世界的紅色鑰匙，現在看來這情境似乎是詭異大於勵志。改變世界，改變年輕人的思想——已不記得從何時起因為受到了誰的影響才開啟了這麼一條超高難度的任務線，但我想在逆境中儘可能的強化深化自己認為值得為之奮鬥的信念倒也沒錯，如同撒旦先生在天下第一武道會對陣沙魯之前無知無畏的勝利宣告。
根據大致的設計方向，弱雞編輯器整體功能和RPGMAKER類似，可以通過一個簡易的圖形化腳本模塊來編輯《灰王子》的技能和AI原型。自由度比較有限，好在簡單易用。創建遊戲時通過對遊戲功能和UI系統的簡單調整就可以開發不同形式的AVG和RPG遊戲。
用弱雞編輯器開發的DEMO示意圖
之後我又對完成了七八成的編輯器做了一點點很小範圍的宣傳推廣，即把相關信息發佈在了貼吧和幾個遊戲群裡。很快開始有一些有合作意願的人聯絡了我。其中引起我注意的是一些在當時的我看來體量相當龐大的公司的合作意向。他們希望把弱雞編輯器整合進他們的平臺，為他們現有社區提供更豐富的功能。而合作的條件普遍是要求我加入他們公司，在他們公司內部去孵化小團隊，這自然是我難以接受的。此外也有一些公司表達了投資意向，希望我去開公司，但因為我覺得這很不獨立，同時因為B君不太可能放棄現在在的工作跟我一起開公司，所以這個階段並沒有談成任何合作，但還是讓我對編輯器的未來增加了幾分信心。
可惜這些若隱若現的未來商業機會以及自娛自樂的小創作對推進編輯器開發並沒有起到太大的作用。整個編輯器的設計工作直到2015年初在B君的反覆催促下全部完成，這似乎也耗盡了我們對於項目的熱情以及對彼此的認可，不久之後我和B君的合作終於還是走到了盡頭。在2月的某一天在我再次延誤了原本的開發計劃之後，B君退群並刪掉了我。
雖然開發編輯器這件事已經讓我感到痛苦，但我還不想就這麼放棄。打過幾次電話以後B君態度鬆動，表示可以繼續合作，但要求我在之後的合作中嚴格執行計劃，並且為所有設計配備足夠詳實的策劃文檔。這讓習慣了用聊天和簡單設計草圖代替策劃案的我感到很難實現。更大的問題是我覺得自己已經不被信任了。然後我們的合作關係正式宣告破裂。
4. ALL APOLOGIES
如今再去反省自己，總的來說問題就是眼高手低：對自己瞭解還不夠充分，對各種可能出現的情況推測和準備不足；總是把目標定在自己極限，卻總不能達到那極限。能平平安安做出一箇中規中矩的遊戲，或是有公司願意孵化自己的小團隊幫自己把項目做完，這對於絕大多數獨立遊戲人已經是幸中之幸，卻無法滿足當時的我。很長一段時間以來，我想要的總是那些我無法得到的東西。
幾年後又陸續加回了T君和B君的QQ，寒暄過後感覺似乎大家還能做偶爾聊幾句的朋友。B君生活閒適，開起了自己興趣使然的小店，T君則還在十分努力的應對生活中的各種變化和挑戰。又過了兩年我去南京拜訪了B君，與他相談甚歡，甚至邀請他嘗試再次合作一個小遊戲，但之後因為大家好像都熱情不高便也不了了之。
無論對T君還是B君我都感到十分愧疚，尤其是對B君。作為項目負責人，我浪費了他們很多時間，但沒有帶給他們任何完整像樣的成果和價值。從積極的一面來看，至少我們做出了現在看來依然可圈可點的半成品，我的綜合能力也在這個過程中得到了很大提升。但無論怎樣自我安慰，都必須承認弱雞編輯器的開發終止宣告著《灰王子》系列開發的慘敗。
So glad we've almost made it，so sad we had to fade it.
在之後又嘗試尋找別的程序員幫助完成遊戲本體的開發，但也許是新手的好運已經用盡，之後再沒遇到過一個像B君那樣志趣相投審美一致的合作者，世界也開始向我露出獠牙。但無論如何，我不想認輸，我覺得自己有足夠能力開發出一款能讓很多人喜歡的遊戲，所以我將繼續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