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獵捕隊時常巡查下城,盡職於緝拿驚惶失措的靈能者、或是剷除棘手的黑幫頭目。這支自塞爾芮尼巨大升降機降落、精英雲集的部隊足以征服整個世界——二十名阿斯塔特,百名贊提恩精挑細選的智者,以及五百名經過基因強化的民兵。格林與菲德爾率隊直奔薩爾奎爾的巢穴,贊提恩坐在轎子上,由六名智者抬著。
在女巫的引領下,隊伍深入冶煉廠,下城在他們眼前一晃而過。旅途漫長而寧靜——縱使最頑固的黑幫也明白,挑戰一名阿斯塔特無異於自尋死路,更何況是整整二十位。當格林對熟知的地標與走廊喋喋不休時,贊提恩已不勝其煩。
“就快到了,”菲德爾用她那甜美的嗓音說道,他們已踏入地下冶煉廠的深處,離開了星球表面的泥濘與塵土。女巫的預言很快得到了應驗,隊伍在巨大圓形通道的盡頭遭遇伏擊。十名瘦弱的凡人於臨時防禦工事中開火,手持短管槍與自動槍進行射擊。儘管衣衫襤褸,卻絕非尋常匪徒。他們的子彈準確無誤的命中了陶鋼,直至他們死在崇拜者精緻的刀刃下,手中仍緊握著武器。
“這裡便是那鼠輩的藏身之所,”菲德爾說道。
“馬上燒了它,”贊提恩下令道,他的侍衛們隨即放下他的轎子。
通道為高大的防爆門所阻隔,高逾五人,寬得足以令貨運火車穿梭其間,將城郊集裝箱中的草運抵下方煉油廠。這扇門似乎向上敞開,切出了軌道的部分,讓火車駛向遠方。門上塗有褪色的黃色油漆,其上寫有“四號冶煉廠”的字樣。
贊提恩嗤笑道:“只有薩爾奎爾才會將如此平淡無奇之地視作家,”他的崇拜者們紛紛竊笑。“托拉奇,”他對他年輕的副官說:“請宣告我們的到來。”
“樂意效勞,吾主!”托拉奇命令兩名頭戴綠羽、象徵著民兵隊長的士兵,他們從皮製囊袋中取出一排熱熔炸彈。接著,他們依次向士兵下達指令,士兵們迅速將炸藥安置於門口的要害之處。任務完成後,隊長們滿懷期待地望向托拉奇。這位阿斯塔特卻面露不悅之色。
“我們是農夫嗎?我們是乞丐嗎?”他問道。隊長們面面相覷,其中一人鼓起勇氣開口。托拉奇卻給了他一記耳光:“當然不是!更多,更多!”
民兵們傾囊而出,隨意將熱熔炸彈置於入口處,直至托拉奇叫停他們的行動:“夠了!我們並非野蠻人。準備引爆。”
凡人士兵們撤至安全地帶,熱熔炸彈的計時器開始倒數,崇拜者的阿斯塔特們卻緊隨其後,躍躍欲試,渴望沐浴在爆炸的光、熱與聲之中。這使得他們率先越過殘破的防爆門,鮮亮的盔甲在黑暗的空間中顯得黯淡失色。
二
四號冶煉廠的噪聲中四溢著人類的痛苦哀鳴,那是一片無盡痛楚之地。托拉奇能感受到,儘管空氣中瀰漫著令人窒息的蒸汽,但這深重的痛楚仍令他驚愕訝異。他對那位建造這座紀念碑的兄弟深感敬意。
金屬柵欄在高聳的天花板上懸吊著,在它們的交匯之處——那間鏤空的八角房間,允許監督者全方位觀察著工人們,那裡有成千上萬的工人在各自崗位上辛勤勞作。他們面色蒼白,在這些崗位上努力工作,將熔化的金屬從坩堝中倒入模具,用烏黑的錘子鍛造簡易的甲冑部件,或是在旋轉的輪軸上磨礪看似粗糙的刀刃。他們的哀嚎與呻吟在崇拜者們闖入冶煉廠前就已經響起,註定要在一位高高在上的主人的服務中、度過無盡無望的痛苦歲月。
托拉奇本期待這些凡人會在他們闖入時尖叫著驚慌逃竄,抓住機會逃離那些在作業區域中巡邏的、肌肉發達的監工。然而,他們竟無一人動彈。
他隨即意識到,他們無法動彈,他銳利的雙眼適應了這寬敞房間內地獄般的光線。這些凡人被牢牢拴在工作區域中,沉重的鐵鏈緊緊捆綁在他們的手腕與腳踝上。他們拼命掙扎,試圖掙脫束縛,但無論如何努力,也依舊無法掙脫。
贊提恩嘶吼著命令,召來他的智者搜查各室,並下令他的民兵們備戰。然而,於他的戰士們而言,唯一命令便是縱情歡宴,此乃無可抵禦之歡愉。
崇拜者們欣然接受了他們的角色,踏入人群,如同割草般輕易割去那些顫抖的生命。
他們遭遇經過強化治療的監工抵抗,這些人在治療後體魄增強,揮舞巨大的雙刃彎刀向前逼近。他們行動遲緩,但堅韌不屈,甘願承受斷肢之痛,直至戰鬥結束。少數幸運的工人也得到了武器,在意識到冶煉廠遭襲時,他們匆忙分發。他們用自由的那隻手揮舞鋒利的刀刃,或用維護不良的武器瘋狂射擊,恐懼與疲憊使他們幾近崩潰。崇拜者的阿斯塔特們戲弄著這些可憐的生物,從他們瘋狂揮舞的氛圍中躍出,隨後又猛撲過去,將他們的玩具開膛破肚。許多人徹底放棄了。托拉奇盯上一個顫抖的、手持生鏽短槍的男人。他沒有將槍口對準攻擊者,而是對準了自己的下巴,扣動扳機。托拉奇笑了,苦澀瀰漫。卻並非虐殺俘虜所帶來的樂趣。他環顧房間,尋求值得他查納巴爾軍刀的挑戰者。
他找到了。一抹粉紅的模糊剪影在亡者與垂死之人間舞動,只為崇拜者而停留。提洛斯倒下了,喉間血湧如注,手指緊扼僵直。
奧羅霍爾斯聞聲回首,雙膝盡斷。他蹣跚著撲向地面,當一把彎曲的利刃破開他的胸甲、刺穿他的胸膛、摧毀他的兩個心臟時,他邁向死亡。
托拉奇曾與這位戰士在戰場上並肩作戰:“我認得你,兄弟!”他大喊著,手持爆彈槍緊追那道模糊的身影,扣下扳機。然而,那身影身法矯捷,炮雨隨之落向凡人奴隸的血肉之軀,血肉橫飛。藉著人群的掩護,它低伏潛行,僅在崇拜者因刺殺而分心之際發起攻擊。
他決定加入這場遊戲。他鎖定了一個新目標——一位滿眼溼潤的老人,皮膚因汙垢而黯淡。他舉起軍刀,靜候片刻。
攻擊聲先至——幾乎無法察覺的腳步聲,即使他的超人聽力也難以捕捉。他轉身,將軍刀橫於胸前,亮出防禦。彎曲的刀鋒掠過查納巴爾軍刀的光滑邊緣,托拉奇的光澤陶鋼裝甲化解了重劍未能吸收的衝擊力。
襲擊者跌落於兩位凡人奴隸之間,托拉奇匆忙折斷他們的脊柱,迫切想要看清他面對的究竟是何物。粉紅的生物再度起身,用兩隻爪狀的腳趾站定。
“奧蘭,”他微笑道,“我就知道你會跟那些鼠輩一起逃跑。”
曾經的阿斯塔特現已站起,猶如廝殺中的野獸般搖擺著。它警惕地環繞托拉奇旋轉,深褐的瞳孔如汩汩溢出的石油,直直凝望著他。肥厚的下顎顫動,像是盲目覓食的蠕蟲。奧蘭對托拉奇發出嘶嘶聲,手中的彎刀在利爪間來回切換。
“王子在上啊,你從未美麗過,但混沌之力對你的殘忍超乎我的想象。”托拉奇向前傾身,審視著他的前兄弟:“難怪你要在這汙穢之地掩飾你的羞恥。”
奧蘭發出喘息聲——托拉奇將之視為憤怒的表現——然後以迅猛之勢撲向他。亞空間的神秘饋贈令他面目猙獰,卻也賦予了他敏捷的身手,彎曲的刀刃在托拉奇腹間的陶鋼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劃痕。翠綠的泡沫從裝甲上的凹槽中迅速湧出。
“毒藥,奧蘭?”托拉奇問道,沮喪地舉起雙臂,因為那生物又衝回了奴隸群中:“這不公平,不是嗎?”作為回應,奧蘭掙斷一人的鐐銬,留下手與大半截手腕,將他拋向托拉奇。年輕的阿斯塔特一擊將這尖叫、殘缺之物劈成兩半,臉上濺滿血肉。他舔了舔唇邊的液體。
“現在,才是真正的戰鬥!”
三
塞西莉亞總是追尋安眠,然而它總從她指尖逃逸。她緬懷那熟悉的草木波折、微風拂面的聲音,那些屬於過去生活的印記。如今,它們已被機單調的錘擊聲、冷卻金屬的嘶嘶聲以及千百人的哀嚎所取代。
愧疚之情湧上心頭。她是少數幸運兒之一,獲准在薩爾奎爾的巨型引擎中安睡——與那些被選中加入巡邏隊的強者共享這一殊榮—但她卻無法真正享受這份奢侈。薩爾奎爾為她提供床鋪和房間,並非出於善意或憐憫,而是冷酷的邏輯:他需要她頭腦清醒,精神飽滿,以便與其他工廠進行溝通。若她無法入睡,便無法滿足他的需求,然後… …她已經見識過薩爾奎爾對待無用之物的處理方式。
多數如此。她的思緒飄回阿克塔。自他歸來後,她夜不能寐。那個她認識的男人——那個她救下的少年——已然面目全非。最後一次交談中,她觸及了他的思維,目之所及皆為紅色:憤怒的紅色,狂暴的紅色,野蠻的紅色。她想幫助他,但在最後一次談話後,她羞於承認自己害怕他。
她像往常那樣,伸出手尋找他,期望在他的思緒中尋得一絲轉變和慰藉。無需費力,他的存在在她腦海中如心跳般鮮明,怒火幾乎透過混凝土的隔閡觸手可及。塞西莉亞瑟縮了一下,將思緒飄向別處,背對那個她熟悉的男人。她在工作區徘徊,感受到那裡沉積的悲痛之重。她不願停留,於是繼續前向前,走向通往第四煉油廠的隧道與管道。小生命——齧齒動物與蜥蜴般的生物,以互相吞噬為生,偶爾閃現出人性的火花,或者說,曾經的人性。這些破碎的生命中沒有安慰。她繼續前行,儘管無法入眠。
驟然間,光和聲湧入了她的思緒,刺眼、震耳欲聾。塞西莉亞從驚愕中清醒,發現自己已重返昏暗的房間。她只見過塞爾芮尼的太陽幾次,此刻卻彷彿直面它的光芒。她的腦海如火般熊熊燃燒,任何關於睡眠的念頭皆被熾熱的光芒所吞噬。她必須找到這光芒的源頭,去凝視它的美麗。
塞西莉亞掙扎著從床榻上起身,恍惚地走出了她的安眠之所。冶煉廠炎熱如常,金屬地板燙得她腳底生疼。她甚至忘了穿那雙破舊的工作靴。這點疼痛只是短暫的干擾,無法阻擋她去見證那即將降臨的光芒。
她早已預見爆炸將至,當四號冶煉廠的大門驟然崩裂之時,她並未退縮。她的長髮被風吹起,碎片飛濺。洶湧的感覺襲來,她的救世主踏著平臺步入房間,如同傳說中的天使,來自她童年的深處、世界的深處與歷史的深處。
他的身形與薩爾奎爾相似,或許略微矮小些,他和他的同伴們一樣,身披紫粉交織的鎧甲,點綴著華貴的珠寶與流蘇,首飾和鏈條交錯。
他與他的兄弟們迥然不同。塞西莉亞不禁震顫,彷彿被他所觸動。她試圖理解他的存在。他長髮如瀑,漆黑如夜,映襯在雕像般俊美的輪廓和挺直的鼻樑上,宛如一尊醒來的雕塑。
不止如此,他如寶石般璀璨,無形煥發出光芒。無需運用她的天賦,她便能感知到這一點。她能感受到他的存在,如同房間裡的重壓,壓迫著她的頭顱。
她鼓起勇氣,探入他的腦海,輕輕觸碰,宛若觸摸絲綢。然而,她立刻縮回,彷彿被灼傷。他內心深處有某種東西,光芒耀眼,刺痛了她的眼睛、耳朵、所有感官。她的腦海中只剩下一個模糊的輪廓,如同過度曝光的照片。
他身形修長,優雅,杏仁般的眼睛如貓科動物般神秘。他向她提問,那是她在夢中所聽聞的問題。
你渴望何物?
那絕非此世之物,她心知肚明。並非她於青春年華時所見的異形,它是更為久遠、更為純粹、最為完美的存在。它訴說著無數帝國、百萬星球和萬億生命的故事。它跨越星辰,歷經千載,渴望再度起航。
它能引領她逃離這個汙穢、灼熱與死亡之地。她清晰地看見它,它以雙翼破雲而出,穿過粉紅的雲層,穿過藍色的天空,進入漆黑的夜空。虛空之寒對她這飽經生活磨難之人而言,是新鮮且治癒的。
反過來,她亦能滿足它的渴望。她知道它想要什麼,因為這是它永恆不變的追求,是它永遠渴求之物,帶著無盡的飢渴。
力量。
四
賽西莉亞身著粗布衣物與寬鬆長褲,在薩爾奎爾煉獄般的車間裡悄然前行。她猶如劃過水麵的輕舟,輕柔推攘著士兵與智者的肩或臀部,將他們巧妙引向一旁,彷彿微風拂過湖面。他們感官敏銳,訓練有素,對任何威脅主人的行為都能迅速反應。然而,沒有一人察覺到她的悄然接近。
這是她的一大優勢,善於隱匿,使自身接近於無形,唯有洞察敏銳者方能察覺。即便是菲德爾也未能立即發現她。當她注意到時,女巫渾身顫抖,彷彿從夢魘中驚醒,瘋狂環顧四周,最終目光落在她身上。賽西莉亞看到了她的眼神,聽到了她的尖叫。女巫口中噴出黑色的火焰,如電光雷鳴,將塞西莉亞淹沒在黑暗中。
烈焰本應將她的血肉剝離,但塞西莉亞以靈能驅散了它們,消弭了熱量與能量。它們如洗滌之水般襲來,冰冷至暗,宛若虛無。而她毫髮無傷地站在那裡,距離那位她預見會帶她離開此地的戰士僅有幾步之遙。
“我叫塞西莉亞,”她說道:“我能助您一臂之力。”
戰士凝視著她,彷彿目睹了一場久違的奇蹟。
“我想逃離此地,”塞西莉亞說:“我希望您帶我同行。”
“幫我戰勝我那背信棄義的兄弟,”贊提恩說,“我將會滿足你的所有願望。”
五
如菲德爾般,贊提恩也看到了她的力量。她的靈能天賦顯而易見,在如此險惡的環境下仍然頑強生存,這無疑是最好的證明。
塞恩貪婪地吞噬著成千上萬的痛苦,宛如享用甘甜的蜜糖。她在贊提恩體內戰慄,歡愉無比,他唯有竭力壓制住她。
崇拜者在進入房間後散開,他們的抉擇並非基於威脅的輕重緩急、武器的戰術運用或任何身為第三軍團一員所掌握的技藝,純粹是追求其可能帶來的愉悅。
妄圖指揮他們是徒勞的,贊提恩反而任由他們在他兄弟的軍隊中製造混亂。然而,他的注意力卻投向別處。
他鎖定了薩爾奎爾的聲波頻率,啟動喉間的聲波尖嘯武器:“薩克奎爾,你這條毒蛇!出來迎接你的死亡吧!”唯一的回應,只有垂死之人的呻吟。
“你的奴隸們正在消亡,薩克奎爾。看看我忠誠的兄弟們。他們放下紛爭,為我而戰,為第三軍團的榮譽與驕傲而戰。你也曾是他們中的一員,直到野心與背叛腐蝕了你的靈魂。”
依舊寂靜無聲,贊提恩步步逼近:“然而現下,你卻像個懦夫,躲藏在這骯髒的小屋中苟且偷生。你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光輝的兄弟面前死去,證明你尚存一絲尊嚴。”
一道聲音透過無線電波傳來,深沉而悲哀。
“他們是盲目的,而你是可悲的。”
“何等惡毒,兄弟!”贊提恩嘲諷地怒斥道:“我予你良多,你卻這樣回報我?”
“你並未給予我任何東西,”薩爾奎爾從八角形的房間中步出,站立於高聳的工作臺上:“你那可憐的戰幫一無所有。我們過著乞丐般的生活,為彈藥、奴隸與歡愉而掙扎。你被與你共生的怪誕之物所左右,甚至無法看清真相!”
塞恩發出嘶嘶聲作為回應。此人是個現實主義者,他的思想已經糜爛,迷失在毀滅之中。他看不見崇高。
何不趁機除掉他?
錯過這般樂趣?親愛的,你已步入暮年,變得乏味。
贊提恩朝他的兄弟喊道:“早在你的陰謀初現端倪之時,我便明瞭你靈魂中孕育的背叛,我看透了你,兄弟。我洞悉一切。”
“你錯了,”終結者以他那令人惱火的語氣反駁:“否則你不會落入我的圈套。”
“別撒謊,薩爾奎爾。你既無智慧,也無膽量去完成這一切。”
“你錯了,我所言非虛。我已抽乾了這顆星球的生機,幾近將它摧毀。我知道你會誤入歧途,試圖去拯救它,現在,我會讓你與它共眠。這個工廠裡有五千四百九十八個靈魂,今天,所有人都將死去。這是一種仁慈。與其在你的統治下多活一刻,不如讓這個世界化為灰燼。” 薩爾奎爾說道。
冶煉廠上空的大型管道曾流淌著生命之液,將行星的生命之源傳遞給雲端之上的人們。薩爾奎爾以動力拳反轉舊泵的運轉,代之以熔化金屬的灌入:這便是他製造軍火的原料。管道熾熱,隨後變為橙黃,開始熔化與流動。鎏銀的水滴落到下方的地板上,起初如涓涓細流,而後化為洪流。熔融的金屬自閘門與溢流管中噴湧而出,化作無盡的傾盆大雨,淹沒了下方的工作區。
當高溫物質觸及皮膚時,人們開始燃燒,瞬間燒至骨頭。他們在金屬池中掙扎,用臨時製作的刀片割斷手銬、腳鐐,甚至手腕,隨著水坑彙集,水位逐漸攀升,直至將凡人淹沒,膝蓋、腰際,最後是頭顱。
崇拜者亦未能倖免於難。波隆法斯欲躍上高臺,卻被自身的倒影所困,被自動步槍擊中背部,墜入閃閃發光的銀色湖泊之中。他沉入金屬湖中,粉紅鎧甲內的身軀瞬間燃燒殆盡。
贊提恩立於高處,遠離不斷升高的水坑。
“你竟會因仇恨而毀掉自己的傑作?”贊提恩質問道。
“這些都無關緊要,”薩爾奎爾漠然道,揚起巨大的手臂,彷彿要抹去這地獄般的景象:“這些都無足輕重,這一億四千五百七十三萬發子彈,七千零九十二枚手雷,一萬三千……”
薩爾奎爾顫抖了一下,開始重新計數,彷彿重啟一般:“一億四千五百七十三萬發子彈。”
他的鏈炮開始瘋狂射擊,但並未瞄準贊提恩,而是看似隨機的目標。
“一億四千……”
一支多管熱熔槍的多孔槍管自他左胸峰頂上升起,穿透肌肉和皮膚,撕裂了他的裝甲。
“一億四千。”
一個肉質的激光炮自他的腹部伸出,發射出耀眼的光束。還有更多奇怪的武器出現:黃銅的牙齒圍繞著一張尖叫的大嘴,發射出綠色的火球;從緊繃的肌肉中鼓出的肉質彈藥囊,為各種槍支提供來著亞空間的子彈、炮彈與能量彈匣。
“一、一、一、一……”
這詞彙消逝了,取而代之的是機械的轟鳴聲,當重型爆彈槍的獨特堆芯槍管自薩爾奎爾喉間升起、開始射擊時,他的下巴隨之破碎。
薩爾奎爾的身軀開始重組,聚合物與肌腱如泥塑般變換,他的痴迷以物質形態呈現,沉眠的泯滅者病毒在他體內肆虐。他們頭頂上方,最後的管道爆裂,銀色的雨滴傾瀉而下。
熔鑄之雨伴隨著托拉奇與奧蘭起舞,偶爾敲落在他們的陶鋼裝甲上。戰士們在戰場上留下一串殘破的人體,他們銳利的刀鋒輕易割裂了無甲之軀。
“為什麼?”托拉奇恩咆哮道,他們戰鬥著:“你為何要選擇這樣悲慘的命運?”
奧蘭嘶嘶作響,他的下顎瘋狂抽搐著。言語對這生物而言顯然頗為艱難,他從他褶皺的嘴中小心翼翼地組成詞彙。
“他給了我想要的。”
“你這種東西還想要什麼?”
“我想殺人,我想吃人,我想變強。”奧蘭用他的刀鋒指向托拉奇:“就像你一樣,對嗎?就像你一樣。”
金屬洪流洶湧,他們爭搶高地。工作區域在金屬之海中猶如黑暗之島。托拉奇以凡人為墊腳石,尋求暫時的安全之地。奧蘭身手敏捷,超乎想象,在金屬熔液觸及利爪之前,在島嶼間遊走。
一隻人類的手臂自下方探出,無力的抓住托拉奇的腳踝,它的主人正緩緩被金屬熔液吞沒。托拉奇厭惡地抬起腳,重重踩向那隻手,骨骼碎裂,手指鬆開。這短暫的分神給了奧蘭機會,他躍起,毒刃在托拉奇的肩甲上劃出新的傷痕。“懦夫!”托拉奇怒斥道:“你竟敢背對我?這並非第三軍團的作風!”
奧蘭再度嘶嘶作響,這次聲音更為溼潤。
“你是在笑嗎?”托拉奇問道。
“愚者。我們的道路始終如一。” 殘缺的阿斯塔特在喘息間低語:“唯有自尊,不存榮譽。贊提恩深諳此理。他曾背叛他的指揮官,與薩爾奎爾如出一轍。” 又一次溼潤的呼吸。“贊提恩軟弱至極,藏身於強者身後。” 奧蘭舉起他的毒刃,指向托拉奇。“就像你。更強,更快,卻被他束縛。永遠活在他的陰影之中。”
“你嫉妒我的地位。” 托拉奇說。
“哈!” 奧蘭再次大笑:“他不過在利用你。寵佞、木偶、小狗狗。”在吐出最後一個詞彙時,一滴灰涎從他的口器上滴落。
“不!” 托拉奇怒吼道,疾步如風,快過奧蘭的反應,他扼住殘缺兄弟的脖頸,陶鋼的手甲深深嵌入他柔軟的肌膚。托拉奇將矮小的阿斯塔特高舉,轉動他可怖的面孔,審視著他的墮落。奧蘭的下顎如手指般伸向托拉奇的手腕,試圖掙脫,卻徒勞無功。
“令人作嘔,”托拉奇輕蔑的說。他用另一隻手猛擊奧蘭,從他碩大的眼窩中打落一顆眼球。眼球在他面頰上晃動,如鐘擺般在托拉奇的緊扼中搖曳。然而,下顎仍在抽搐,嘴巴仍在蠕動。
“我絕不容忍侮辱,”托拉奇低吼道:“不論是我的兄弟,還是任何人。”
他緩緩將奧蘭放下,先著地的是腳,落入銀色的汪洋中。扭曲的生物在他手中掙扎,流動的金屬煮熟了他腰部以下的身軀,他發出咕嚕聲。最後,隨著焦肉的惡臭充滿他的鼻腔,托拉奇放下了他的帝皇之子兄弟,讓他與眾多破碎的靈魂一同沉入水面之下。
這位年輕的阿斯塔特孤身矗立於閃耀的湖泊中。他的兄弟們或已死亡,或已退縮,失敗或懦弱是他們應得的代償。在門前,他的指揮官駐足,目光專注於走廊中的巨人,對下方激烈的戰鬥視若無睹。再一次,贊提恩為自己爭奪榮耀,全然不顧他的兄弟們在他名義下的戰鬥與犧牲。托拉奇冷冷一笑。
這次不會再重蹈覆轍。
薩爾奎爾猶如繁星般高懸,他的身軀瘋狂膨脹,新的武器正在孕育。
“我要親手擊敗他。”托拉奇在心中暗自決定。“他的死亡將歸功於我,且獨屬於我。贊提恩將親眼目睹這一切。”
鐵鏈曾被用於拖曳巨大的樹液桶,足以承載他的重量,他朝著命運攀登。
六
一襲紫色的孤影,修長且輕盈,攀向高聳塔架上岌岌可危的薩爾奎爾。他銀髮如雪,縱使遠眺仍清晰可辨,其步態如超凡脫俗般優雅,即便他的兄弟也望塵莫及。剎那間,贊提恩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啞口無言。
你父親的幻影,塞恩喃喃道。
“不”,贊提恩輕聲反駁,然後大聲尖叫道:“托拉奇!停下!這是最高指揮官的命令,你上級的命令!薩爾奎爾屬於我!”
通訊中傳來嘈雜的雜音,隨後,托拉奇的聲音在贊提恩耳邊響起。
“你已證明自己無法殺掉這條毒蛇,贊提恩,所以這一次,我會親手完成這個任務。”他的話語間僅有一絲倦意。
他渴求你的榮耀,塞恩低聲說。她的語氣中帶有一種敬佩。
“不!”贊提恩怒吼道:“我將你從克隆之主的魔掌中解救,我帶你領略了群星的萬般滋味,我提拔你擔任我的左膀右臂,而這就是你對我的回報?你竟敢篡奪我的地位?我已經給予了你一切!”
“你並未給予過我任何東西。唯有剝奪。而現在,我將剝奪你的榮耀。看吧,吾主,真正的第三軍團之子將令他的敵人臣服。”
贊提恩再次因挫敗而狂怒,他從腰間抽出肉慾之歡愉,解開了它的磁鎖。
“擊敗他!”他命令道,槍口瞄準的並非薩爾奎爾,而是攀爬至上方高架的紫色身影。
背叛,塞恩在贊提恩的腦海中唱道。正如我所承諾的那樣。
“殺了他!”贊提恩尖叫道。
七
“空無一人,走吧。”
“無妨,贊提恩大人有令,我們必須逐間搜查,消除任何潛在威脅。”
三人矗立於門口,低聲交談,嗓音粗啞,言辭艱澀,彷彿言談對他們而言是一種苦役。他們身材魁梧。阿克塔察覺到,他們推門而入,微弱的光線透過門縫,勾勒出他們的剪影。一隻手電點綴在裝飾華麗的激光槍上,緩緩掃過室內,照亮了簡陋的陳設:一張小床,一個水桶、一本書。那是一本圖畫書,扉頁上印著塞爾芮尼救世主的四臂形象。一位智者步入房間,徑直走向床上的那本書。或許是一次成功任務的紀念,她彎腰拾起,轉身向隊友展示。
阿克塔藏匿於床底,緊握手中的砍刀。從爆炸聲中驚醒後,他第一時間就從儲物櫃中拿出武器,等待來襲者的到來,恐懼和興奮交織在一起。他看到那女人的腳踝,皮革包裹,他猛然揮刀,砍斷了智者的跟腱。
她尖叫著翻倒,手槍墜地,重重倒摔在地上。她的臉龐側向一邊,阿克塔看清了來襲者:她身形龐大,與天使相仿,肌肉強健,身披淡紫長袍。她臉上戴著描繪救世主面孔的金色面具,鼻樑挺拔,微微上揚,唇邊流露出嘲弄的冷笑。
縱使身處此處,他世界的至深至暗之處,他仍逃脫不了折磨。
阿克塔用刀刺入她的太陽穴,從床下滾出。聽到聲響,另一名智者闖入房間。他同那女人一樣,戴著同樣的金色面具。阿克塔從下方躍起,刀鋒劃過那人肩頭,穿透了肌肉與肌腱,直抵骨肉。他猛力一扯,將金面具男子向前推去,隨後連刺三刀,貫穿了他的腹腔。每一擊皆命中要害,智者癱倒在地,雙手在昏暗中閃耀著紅黑的血跡。
僅剩一位。這具身軀尤為龐大,行動之迅捷令阿克塔瞠目結舌。他左右交錯,揮舞長矛,時而變向,如鏡般的動作,唯有眼神迥異——金色面具象徵著平靜,救世主則展露仁慈的微笑與純淨的眼眸,而阿克塔的臉上卻燃燒著怒火。他並非為薩爾奎爾而戰,而是為了桑泊,為了塞西莉亞,為了他被奪走的手臂與生活。
“去死吧!”他怒吼著,提劍向智者衝去。長矛在空中飛舞,矛柄擊中阿克塔的背部,將他掀翻在地,而智者巧妙避過了他的劍鋒。阿克塔迅速起身,反手擋開即將刺來的矛尖。他再次衝鋒,全力以赴,怒火讓他失去了平衡與理智。金面具的智者以同樣的方式回擊,以矛柄猛擊阿克塔的腹部。阿克塔雙腿一軟,倒地,跪於床邊。
智者再度揮舞長矛,繞著喘息的他踱步。他被戲弄了。
“來吧!”阿克塔喘息道:“殺了我!”
智者在面具後大笑。那是一種深沉、殘酷且嘲諷的聲音。它只吐出了一個字。
“弱。”
剎那間,他變回了那個男孩。瘦弱的身軀為厚重的牧師長袍緊緊包裹。他時常哭泣——為逝去的母親而泣,為照料他的保姆而泣。他希冀她能最後一次輕撫他的髮梢,告訴他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他人欺凌他,他理解,也憎恨那個男孩。憎恨他的羸弱,憎恨他的軟弱。他會變得堅強。
“弱者。”那位智者再次說道,他將矛握在雙手間,矛尖直指阿克塔的咽喉。阿克塔雙手撐地,察覺到床下有硬而暖之物。他將手環於槍上,感受它的重量,然後緩緩將手槍藏於身後。
當阿克塔扣動扳機時,房間內迴盪起激光束的轟鳴。頃刻間,焦糊的布匹與烤肉的味道彌散開來。智者垂首,凝視著胸膛上的整齊洞口,面無表情的面具上波瀾不驚。阿克塔再度開火。激光束劃破黑暗,猩紅的光芒穿透了智者的胸肌。阿克塔起身,舉槍瞄準,步步緊逼,再次開火。
“現在誰是弱者?”他譏誚道,激光束一次又一次貫穿了智者的紺紫長袍,烈焰騰飛。然而,他仍站著。
最終,他來到他面前,用鍍金的槍托猛砸他的下頜。那人終於倒下,如死屍般沉重,他跨坐在他的胸口上,將臉湊近他的金色面具。“你是弱者,我是強者。”他用手肘猛擊金色面具,面具應聲而起,露出下面鮮活的肌膚。
他以指尖擒住金屬,扯下智者的面具,揭露其下凡人的真容。
顴骨寬大——過於寬大——嘴唇薄如刀鋒,緊貼於由基因治療與興奮劑而催生的下巴上。但他認得那個突出的下巴,驕傲而挑釁,還有那彎曲的鼻子。鼻樑的弧度依稀可辨,那是它的主人為保護阿克塔免遭焚書惡霸所傷時被打斷的。
最重要的是,他認得那雙眼睛。同樣深棕色的虹膜,流露出他所熟知的憂鬱。
“一個疲憊的靈魂,”保姆曾如此稱呼特洛,那時兩個孩童都在她裙邊玩耍。他的哥哥總是那個理智的人,那個熱忱的人,那個奉獻的人。
“不… …”
眼眸中的生命逐漸消弭。阿克塔的哥哥咳出鮮血,他龐大的雙肩隨著最後一次咳嗽而起伏,試圖清理他破碎的肺腑。
阿克塔踉蹌後退,巨大的恐懼幾乎令他心跳驟停,這感覺極為強烈,轉瞬間化為怒火。他揪住哥哥的緊身衣領,將他拉至身前,朝著他大聲咆哮。
“醒過來!醒過來,你這膽小鬼!”他重重扇了他垂死的兄弟一巴掌:“為什麼?你這混蛋,為什麼?”
問題尚未解答,生命已然消逝。這位智者的巨大頭顱無力後仰,阿克塔任由它砸在堅硬的石地板上。
八
當托拉奇攀上金屬架之際,周遭激光束嘶嘶作響,大量質量反射彈火花四濺。
他想起奧蘭,心肺火熱跳動,他奔跑著。這可憐蟲在托拉奇心中挑起了痛苦的瘡疤,他那破碎的自尊心鮮血淋漓。
他是帝皇之子的最高傑作,而贊提恩呢?只是一場古老戰爭的苦澀遺蹟。屍皇的原鑄戰士、恐懼之眼的盛開、以及銀河的分裂——現實已然翻轉,將贊提恩拋在過去。唯有托拉奇能帶領崇拜者走向輝煌的未來,引領這個世界走向完美。
這種自由令人陶醉,如烈焰般燃燒在他的心肺,他在高架上疾馳,俯瞰熔岩的海洋。薩爾奎爾轉過身來,托拉奇將劍猛然刺入他兄弟的腹中。兩人一同墜落。
九
血肉與金屬的死亡之舞,伴隨薩爾奎爾的狂轟濫炸橫掃而過,鋼鐵結構在瘋狂的槍聲中顫慄。病毒賦予了泯滅者無需裝填的力量。交火宛若音符般混亂,子彈與槍彈在室內的天花板與懸空結構上撞擊,發出刺耳的聲響。支柱不堪重負,熔化、坍塌,但入侵者仍在進攻,他們盲目射擊,至少在表面上勉強瞄準了那個向他曾經的兄弟靠近的紫色身影。
“殺了他!現在就殺了他!”贊提恩下令道,但這只是徒勞的呼喊。托拉奇已接近了薩爾奎爾,後者為泯滅者病毒的摧殘所噬,無從察覺他兄弟輕盈的腳步聲,也無法應對即將到來的危機。贊提恩推開一名士兵,折斷他的脊椎,撿起他掉落在地的激光炮。他扛著武器,瞄準年輕的阿斯塔特,他超凡的反應令他成功避開了那道熾熱的光束。
激光束命中了中央結構,引燃了其中的爆炸物。爆炸,玻璃飛散,整個上層結構從固定處脫離。
托拉奇和薩爾奎爾幾乎同時抵達,二者如影隨形。他們離開走廊,托拉奇的衝撞使得泯滅者突變的雙腿跌倒。當他們重返金屬地面時,環境已然改變。他們的重量加劇了地板的不穩定性,屋頂的部分支點完全斷裂,濺射出熔融的金屬與碎片。薩爾奎爾頭部朝下,墜入正在上升的湖面中。過熱的金屬在接觸到液體表面的瞬間融化了他的銀色頭盔,多年的辛勞瞬間化為烏有。緊接著,他的大腦被煮熟,隨後,他的身體也被淹沒,即使在死亡中,他的金屬武器仍在射擊。
贊提恩看著他叛逆的兄弟消失在視線之外,他的勝利被奪走。他被兩個兄弟背叛了兩次,他的憤怒比熔爐更為熾熱。
他環視四周,卻未能見到托拉奇的身影。此時此刻,無暇深究。整個房間震顫不已,結構再次鬆動。贊提恩的射擊成為了導火索,此刻已無法挽回,它逐漸朝著下方劇烈上漲的熔岩沉陷,隨著它的下墜,天花板隨之崩塌。
猶如星球崩裂般的巨響,第四冶煉廠古老的屋頂驟然坍塌,其上的重量壓垮了房間。重如山嶽的金屬和岩石砸毀了下方的存儲罐與機械,不幸處於落點的凡人們在驚駭中支離破碎,其他人則被從天而降的金屬洪流燒成了焦炭。
一塊堪比毒刃的岩石砸向地面,瞬間壓碎了六名智者,贊提恩僅差一步之遙。他轉身,推開智者和民兵,衝向出口,但從高聳的排水格柵湧出的熔融金屬瀑布擋住了他的去路。他四處張望,他的部隊在天崩地裂中死去。
驟然間,贊提恩又回到了和諧星。他佇立於頌歌城的水晶高塔之間,再度成為了那個年輕人。景象壯麗——美得令人心碎。但他已歷盡滄桑。他知道,這景色轉瞬即逝。他抬頭,看到了它:阿巴頓的戰艦特拉洛克號,擲入他世界心臟的利刃。
贊提恩在那場劫難中倖免於難,被他的兄弟瓦維克從破碎之城中救出。蒼穹再度墜落,但這一次,瓦維克卻無影無蹤。
於是,贊提恩做了唯一能做的事。他笑了,笑得淚流滿面。跑吧,塞恩在他腦海中低語,急切而瘋狂。她如野獸般撞擊牢籠,對他的屈服發出咆哮。他們都明白,在她被艾達靈族的陰謀所俘虜後,肉體的消亡便意味著徹底的毀滅。弱小的生物,她哀嚎道:讓我進去!
他不會。他要親自品嚐這最後的感覺,跨越身體中的最後一道屏障。
黑暗降臨,世界朝他逼近,堅實的岩石和熔化的金屬如同特拉洛克號般墜落。他靜候毀滅。
然而,毀滅未至。四號冶煉廠的轟鳴逐漸消散,贊提恩抬起他的碧綠眼眸。他站立於現實的氣泡中——猶如水滴中的油脂——破碎的碎片無法觸及到他。中央,小巧的女子雙手高舉。
“謝謝你。”贊提恩說。他的感激真心實意,這感覺對他而言頗為怪異。
女人顫抖著,似乎正承受著難以想象的重壓,但她仍能開口說話。
“我向你伸出了援手,”她說。“現在輪到你履行承諾了。”
十
他們摧毀了他的家園,逼得兄弟間自相殘殺,還奪走了他心中摯愛。然而,入侵者的蹤跡無處不在。他能聽到他們猖狂的笑聲與尖叫,迴盪在狹窄的管道城市中,喧囂而刺耳。他能聞到他們的氣息:刀刃上的鮮血,鎧甲上的灰燼。
阿克塔半蹲著,悄無聲息地穿過側道和通風孔,追蹤著入侵者。下城是他的領地,而非他們的,他熟知捷徑,也懂得隱匿。他和原住民共享這個世界。他發現了同樣跟蹤著入侵者的加斯特幫,他們的面具從管道與前廳中浮現,露出黑色的大眼睛。他本欲放棄追蹤,像殺死他們可鄙的同伴般殺死他們,品嚐他們的鮮血,用刀刃噬咬他們的骨髓。
然而,阿克塔堅定的追蹤著那群粉色的戰士和他們的士兵。他這麼做是為了塞西莉亞。天使奪走了他的手臂,現在又奪走救了他的女人。他們的懲罰將是死亡。
他們的行動如水波般盪漾,直奔那唯一可用的電梯,這是通向上城的唯一途徑。他從士兵的竊竊私語中得知,許多人已經逝去,數百人在第四冶煉廠的崩塌中喪生。
很好。他們罪有應得。阿克塔之所以倖存,只因為他在屋頂崩塌之際藏身於傾倒的樹脂桶內,直至轟鳴聲停歇方才脫身。
大多數暴徒選擇避開入侵者;那些抵抗之人迅速被殲滅。他發現了他們的屍體,有的腹部被炸彈撕裂,有的頭顱被密集的激光洞穿。更有甚者。一把鋒利的刀刃乾淨利落地將一個可憐的傢伙從肩至臀劈成兩半,其力道之大令人瞠目。另一人則被剝皮,顯然,兇手在完成前便已對此感到厭倦。鬆弛的皮膚像袍子一樣掛在身體上。
最終,他們抵達了電梯,開始上升。阿克塔緊隨其後,不久後,他將從深淵中崛起。無論付出何種代價,他都將復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