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芸芸眾生
………………我 是 分 割 線………………
我娘很早便去世了。
娘走後,父親並未續絃,而是一手擔起了整個家。
我的整個童年幾乎都是在旅途中度過的。父親是個商人,經常需要闖南走北,我跟隨著他的腳步走了二十年。
記憶中的父親執拗而正直,我從未見他多收過哪怕一文貨款。相反,遇到那些陷入泥沼的人,他卻總樂意慷慨解囊,拉別人一把。
每當我質疑他是否過度解囊時,他總是免不了對我一通說教。什麼“出門在外,多給自己留一條後路”、“小小年紀莫要生的自私自利”之類的話,我現在還能倒背如流。
我直至今日還常常會想,父親給我取名為“良”,一定是希望我也能成為和他一樣的良人吧。
得益於他的與人為善,父親生前人脈很廣。自武昌府至順天府,都有承父親情的人。我們的生活過的雖不是大富大貴,但也總算衣食無憂,偶爾還能開一頓葷。
……
我很愛看戲。
我喜歡戲中的各種英雄人物。神人、將軍、俠客……
我最喜歡的還是俠客。
我自知沒有神力,也並不具有帶兵打仗的能力。
但我可以一人一劍一蓑衣,闖蕩天涯,救世濟民。
弱冠那年,我把我的夢想告訴了父親,本以為他會對我大力支持,沒想到得來的卻是當頭一盆冷水。
“做俠?俠有何用?能吃飽飯嗎?老老實實接替我去經商!”
我不服,梗著脖子質問父親:“那你整日裡教導我莫要自私自利又是何意?還不是為了自身利益假作道貌岸然?”
父親一陣語塞,隨後勃然大怒,舉手欲要揍我:“王八羔子還造反了不成?”
我自然不會呆呆傻傻等待巴掌落下,一溜煙便跑出了客棧,留得他站在房門口吹鬍子瞪眼。
就這樣,我在父親最後的歲月裡和他打起了冷戰。
到了北京城,一天清晨他突然出現在我房門口:“良兒,今日晌午王恭廠西南有皮影戲出演,咱爺兒倆去看看罷。”
父親大抵是老了。房門口的他佝僂著背,語氣裡略帶著討好的意味。晨光裡,他鬢間斑駁的銀絲被染作金色,閃閃發光。
我愣住了神。記憶裡,父親對我向來說一不二,一言不合便要出手教訓,更不要提來主動討好我了。
況且我記得他是不大喜看皮影戲的。
我鼻頭突然一酸,點頭道:“好。”
一路上盡是沉默。我和父親都有些尷尬,不知該如何開口。
呵,我真的好蠢。
早知道這是和父親最後的相處時光,我那點可笑的自尊心又算得了什麼呢。
落了座,皮影戲不久便開演了。
講句實話,那日的觀戲體驗著實一般。皮影戲本就不適合在晌午觀看,加之京城人口眾多,一時間人頭攢動,我竟不知是在看頭還是看戲,依稀只聽得臺上在演三英戰呂布。
“快看,是你喜歡的奉先……”父親突然扭頭,指著臺上的戲子眼含笑意道。
如果時間能倒流多好。若是回到那一瞬,我定會抱緊父親。就算救不下他,再不濟,也要道聲對不起。
可惜啊,逝者如斯夫。我再也沒辦法與父親和解了。
剎那間,天地色變,時間彷彿被按下了暫停鍵。巨大的爆炸聲堙沒了父親後面的話。“爹!”倉促間,我抓住了他的腕。來不及多說,巨大的衝擊波將我掀飛。
我昏了過去。
……
當我再睜開眼時,京城一角已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滿天煙塵,遍地瓦礫。殘垣斷壁中夾雜著殘肢斷臂,目光所及之處,除了隱隱几聲哀嚎,再無活物。
奇蹟般的,我活了下來,手中是父親的一截斷臂。
自那以後,我再不敢直視火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