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介丨《自由港故事集》:潛於影中(一)


3樓貓 發佈時間:2024-05-24 11:32:25 作者:大蔥蘸醬 Language

說在前面: 本短篇小說由本人翻譯自
Richard C. White 所著的《 In the Shadows》

(一)

“是自由港!”
瞭望臺裡傳來的喊聲引燃了衝向甲板的人群。水手們擠作一團,為的只是看一眼逐漸出現在前方的城市。儘管它現在只是地平線上的一個黑點,但每個船員都目不轉睛地盯著那裡,憧憬著即將到來的夜晚。經過七週的航行,水手們已經計劃好了要去做什麼,一旦卸完船隻上的貨物並把這次出海的工資裝進口袋,他們就會爭先恐後地衝入街道。
到了明天這個時候,大多數人都會跌跌撞撞地回到船上,要麼緩解宿醉帶來的不適,要麼一邊治療磕碰和瘀傷,一邊謊稱自己是怎麼弄城這副模樣的。那些土生土長的自由港人可能會在登船進行“最後一次旅行”時含淚向家人告別。有些船員可能再也回不來了。也許一天左右,他們的屍體就會被發現漂浮在港口,有些人則可能永遠都找不到了。
不過對亞歷山大·考爾德來說,這一切都毫無意義。
亞歷克斯(亞歷山大的暱稱)爬上索具,想看清這座城市的全貌,他突然感到胃裡一陣翻騰——過去七年裡,當夜鶯號駛近任何一個港口時,他都會感到同樣的緊張。他用舌頭舔了舔嘴唇,感覺手指像握住刀柄一樣彎曲。要不了多久,他們就會到達碼頭。
“考爾德!”
亞歷克斯看到大副奧瑞恩先生站下面,雙手叉腰。
“在,大副?”
“既然你在上面,那就帶人收起主帆。我們掛起的帆布太多了,我可不想撞到前面那些暗礁。”
幾聲號令之後,船員們像一群訓練有素的猴子一樣湧上高空。隨著考爾德喊出節奏,他們開始一把又一把收起帆布,並將帆布塞到合適的位置。經過幾分鐘的艱苦工作,船帆被牢牢地捆好了。水手們趕緊回到甲板上,繼續吹噓今晚要喝多少麥芽酒。考爾德在高處停留了一會,他低頭注視著下面的人群。
看看他們——小人物,小志氣。來點麥酒,吃頓好的,有個妓女在腿上,他們就滿足了。難怪他們死後沒人知道他們的存在,難怪他們沒有一個人明白活著意味著什麼。
一名船員和他一起爬上索具,凝視著遠處越來越清晰的城市。
“啊,景色真美,對吧,考爾德?”
“如果你喜歡的話,我想是的。我見過的城市太多了,對任何一個城市都不會太感興趣。我們越早回到海上,我就越高興。”考爾德答道,“我想你已經計劃好今晚的酒館之行了吧?”
“我們確實計劃好了。我們這趟賺的錢足夠多,沒必要再待在壞血鎮附近了。今晚,我們要去碼頭上最好的酒館。你要不要一起?”
“謝謝你,但是不用了。今晚我另有安排。”
船員盯著考爾德。“你真是個怪人,考爾德。我們一起航行了七年,可你還是不和我們一起玩。船隻一到港口,你就人間蒸發。直到啟航前,沒人看見過你。你就像是一個幽靈,你有什麼秘密?在每個港口都有妻子還是怎麼的?”
考爾德嘴角露出一絲無奈的苦笑:“或者是別的什麼,誰知道呢。總之,只要我能回到船上,聖詹姆斯船長就不會過問。你為什麼對我的行蹤這麼感興趣?”
“不為什麼,只是覺得很奇怪。”
“也許我只是因為連續四五個月每天都見到你們,所以見煩了。不和你的船友們一起出去玩反倒成罪過了?”
這位不請自來的客人凝視了考爾德片刻,然後兩人轉過身,默默看著越來越近的城市。其它船員被派上高空收起後桅帆和三角帆,以便讓夜鶯號的速度更加緩慢。經過幾分鐘令人不適的沉默之後,船員放棄了,他離開桅杆,加入了甲板上轉著圈跳舞的派對。
考爾德微微揚起嘴角,他強迫自己保持面無表情。
等回到船上之後,就讓他們互相吹噓吹噓吧。最好是讓他們以為我喝得爛醉如泥,然後在某個妓院裡過了一宿。夜晚才是這些漫長航程的價值所在。
今晚是我的狩獵時間。

(二)

考爾德站在一條小巷裡,凝視著自由港街道兩旁熙熙攘攘的人群。即使是在午夜時分,街道上仍然擠滿了水手和市民,他們做著自己最擅長的事情——水手們花光了他們辛辛苦苦賺來的薪資,市民們則試圖從中分得一杯羹。所有人都知道,在自由港,只要你知道去哪裡找,你就能買到任何東西。在壞血鎮,你不必太費勁地尋找……只要你別看得太仔細。
嘖,我根本沒法動手。
考爾德回到陰影中,他穿過小巷,向壞血鎮的邊緣走去。太多的人擠在太小的地方,這股惡臭可能會讓普通人望而卻步,但對考爾德來說,這隻會刺激他的感官。這時,他所尋找的氣味向他飄來,即使巷子裡到處都是垃圾和尿液,他還是辨認出了這股氣味。
終於。
考爾德緩緩走過巷口附近的幾“具”人——醉了還是死了,對他來說並不重要——他看到一個年輕女人從一棟房子裡溜出來,雙手還在整理自己的衣服。他之前還不太確定,但那個女人又在衣服上又噴了一些香水,可能是為了掩蓋在屋裡染上的味道,然後她便沿著昏暗的街道離開了這裡。
考爾德發現自己從刀鞘中抽出了一把細長的刀,於是他強迫自己把刀推回原位。
現在還不能動手。這麼快就結束狩獵是不行的。畢竟,狩獵要比殺戮重要得多……
他發現了一塊鬆動的石頭,其實只是一塊鵝卵石。
這麼一個小東西竟然能開啟一個如此有趣的夜晚。
他讓那個女人繼續走了幾步,然後他把石頭扔到了女人右邊。石子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發出嘩嘩的響聲,女人矮下身子,緊緊地蹲在附近的建築物旁,彷彿這樣就能保護她。他注視著女人的一舉一動——她掃視四周,試圖找出是什麼東西發出的聲音,她的手緊緊捂住嘴,抑制著想要從喉嚨裡鑽出來的尖叫聲。
現在,遊戲開始了。
考爾德看向女人的肩膀,他知道女人已經確信剛才是她自己在嚇自己。
這是狩獵中最精彩的環節。讓他們重拾信心,然後再把信心無情地奪走,直到他們像兔子一樣逃走。太快擊潰他們可不好玩。
當他的“獵物”再次沿街而行時,他咧嘴笑了起來,因為他看到女人的動作更具試探性了,她稍稍轉動頭部,以便捕捉到更多周圍的信息。他幾乎可以想象到她的心裡有多緊張。他又讓那個女人走了幾步,然後他拿著更多的鵝卵石跟在了女人的後面。
親愛的,你一定是心虛了。你遇到過什麼樣的麻煩?以至於連噼啪作響的石頭都讓你害怕不已。
他用鵝卵石把女人趕進小巷和小路,總是把她推向一個特定的地方。
這讓我想起了看海豚在進食前會把沙丁魚趕到一個越來越小的球裡。出海確實能開闊人的視野。
他看到女人的信心逐漸瓦解,她加快了腳步,幾乎是用小跑的來躲避噼啪作響的石頭。
終於,女人來到了他想要的地方。他走進巷口,從腰包裡掏出了一個小紙包。展開紙包,裡面是細細的粉末。他讓女人再走出一步,然後他直接把最大的石頭扔到了她的前面。女人徹底被嚇破了膽,她連忙逃離噼啪聲,隨即又朝他衝了過去。
考爾德讓女人跑到巷子口,他自己則從黑暗中現身。女人被他的突然出現嚇了一跳,他趁機把細粉末吹到了她的臉上。女人咳嗽著想要尖叫,但她張開的嘴唇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他粗暴地抓住女人的胳膊,把她狠狠地摔在小巷的牆上。他的長匕首一次又一次地刺入她的身體。
藉著暗淡的月光,他看了看女人的臉,她在跌入壞血鎮之前可能很漂亮。但這已經不重要了。今晚,她只是獵物。
當他離開獵物時,心中感到了一種莫名的不安。不知為何,飢餓感仍在他胸中燃燒。這次狩獵讓他很不滿意。
她和其他人一樣。自由港、派克領、凱爾斯、女王港、克洛維斯港——這些地方我都狩獵過,但它們再也沒有挑戰性了。這裡有幾塊鵝卵石,那裡有幾聲怪響,他們就會驚慌失措。之後,就只剩下完成狩獵了。大多數人甚至不嘗試反抗,要麼放棄掙扎,要麼討價還價。
考爾德繼續在壞血鎮的街道上游蕩。他躲在暗處,警惕著任何危險的跡象。自由港是一個無情的地方,即使是頂級掠食者也可能被遭遇不測。他可不想和獵物同歸於盡。
他抬起頭,注意到月亮相對於頭頂的位置。
今晚剩下的時間不多了。船長說我們要在城裡待兩天。也許明天的狩獵會更好。
他開始向東區一家他以前住過的小旅館走去。雖然條件不怎麼樣,但至少比壞血鎮的任何地方都安全。
過了一會兒,他辨認出前方有明顯的腳步聲。
嗯,這下有趣了。
他加快了腳步,想看看前面會有什麼。腳步聲把他帶到了幾條姑且算是小巷的地方,隨著他繼續追蹤聲音,他的感官也變得愈發敏銳。
動作太快會暴露位置。動作太慢會失去獵物。心中始終要規劃好至少一條撤退路線。
幾分鐘後,考爾德停下來分辨神秘腳步聲的去向,他發現自己再也聽不到腳步聲了。然後,令他驚訝的是,一顆小石子 噼噼啪啪地沿著一棟房子的側面滾到了他的腳邊。他把自己緊緊地貼在房子側面並拔出了腰間的短劍。
哦吼。有人腦子壞了。要和獵人玩遊戲。看來我在那條小巷裡並不像我想象的那樣孤獨。很好,一報還一報,小子。
他緩緩繞到建築邊緣等待著。鋪天蓋地的垃圾和排洩物的惡臭幾乎讓他窒息,但他玩這個遊戲已經太久了,不能讓這樣的東西影響他的狩獵。他注視著小巷的入口,但沒有任何東西從入口前經過。數了三百下後,他終於放鬆警惕,一路走到盡頭,然後拐進了另一條橫向的小巷。
兩條街外突然有了動靜,一個人形的身影躲進了一條小巷。幾秒鐘後,他剛離開的小巷又有了動靜,有人躲進了旁邊的小路。
好吧,有人在耍花招。顯然他們不止一個人,但我在世界各地都遭到過衛兵和打手的追殺。讓我們看看誰更擅長這個。
考爾德在壞血鎮找到了一個熟悉的地段,他小心翼翼地小跑著前進,直到一棟住著藥劑師的破舊房屋出現在他面前。他衝到房屋後面,越過一排搖搖晃晃的樓梯,順著排雨管繼續往上爬,他一鼓作氣爬上了屋頂。
僅僅喘了口氣,他就輕巧地翻過屋頂並躍入黑暗之中。他輕輕落在隔壁房子的屋頂上,然後躲進了黑沼酒館的招牌後面。他掃視著燈光昏暗的街道,試圖找出追趕他的人。只要能瞥見他們,他就能反敗為勝。
現在,該我來享受這場狩獵了。我會把他們一隻一隻的幹掉,然後用他們的尖叫來吸引剩下的獵物,這可能是我最棒的一次狩獵。
就在他想象著接下來的獵殺時,一塊鵝卵石從他躲藏的招牌上掉了下來。他花了幾秒鐘才意識到這塊石頭不是從街上掉下來的,而是從他身後掉下來的。他猛地轉過身,這才瞥見一個人影從後面的建築跳到了隔壁房子的屋頂上。
一個女人。一個自以為能打敗我的女人?我會讓你明白,讓我見到你是個錯誤,小姑娘。
他衝過旅館的屋頂,隨後跳到了獵物消失的屋頂上。他捕捉到一個角落裡有一絲動靜,於是他強迫自己儘可能悄無聲息地靠近那個地方。他知道這可能是個陷阱,於是他增強了每一種感官,以便盡力深入黑暗。當他走到拐角處時,附近的空氣中似乎瀰漫著來自四面八方的笑聲。他轉過身,在剛剛離開的屋頂上發現了一個人影,那人輕蔑地朝他揮揮手,然後消失了在黑暗中。他急忙跑到之前經過的那條小巷,雙眼死死盯著小巷對面的那幢房屋。
不可能,這棟樓有五米高,而且必須跳過那條小巷。即使是跑步起跳,也沒人能跳那麼遠那麼高 而且我會聽到跑步聲和撞擊牆面的砰砰聲,這裡也沒有繩子,不可能,這不可能。
考爾德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到一絲恐懼正悄悄襲入他的靈魂。他鑽進樓房之間的小巷,找了個易守難攻的地方平復心神,直到他重新控制住自己的情緒。
白痴,你知道他們至少有兩個人。一個把你引到屋頂上,另一個從後面分散你的注意力。他們很可能在外面等著再次夾擊我的機會,對,利用他們的傲慢來對付他們 讓他們以為你害怕了。
一個女人的聲音從小巷的一頭傳來:“你還是認命吧。你已經無處可藏了。”
這是老招數了,讓獵物主動暴露自己的位置。
“你可真是讓我好追一場,亞歷山大·考爾德。我差點就想放你走了,這樣下次你再來自由港,我還能再獵殺你一次。”他聽到巷子裡傳來的腳步聲,他手握利刃等待著傲慢的獵人靠近。直到他確信獵人變成了獵物,他才從藏身之處一躍而起——然而他卻發現那裡什麼也沒有。
嘲弄的笑聲在巷子裡迴盪,他轉來轉去,試圖找到他知道一定在那裡的人。“你是誰?”儘管他很有自制力,但他還是忍不住發問。
“如果你需要名字,你可以叫我黃昏。鹿在獻出自己喉嚨之前會問獵人是誰嗎?”
“你會發現我比鹿要危險,黃昏。”
“也許吧。”
小巷盡頭傳來了奔跑的腳步聲,一個身影在巷口一閃而過。考爾德全力衝向那個折磨他的人。無論有沒有陷阱,他都決心結束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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