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化作晚間的風,有人放不下消逝的雲;有人把門一扇扇再開,有人終沒走出二十三年的夜。
其實一切的原因沒有多麼複雜,終究是因為每個人都放不下,放不下心中對那個如果的遐想,我們忍不住地回頭,去看擦肩而過的每一種可能。崔林特爾梅的故事,不外乎我與我之間的周旋——壓抑的情緒和自我,寄託於他人的願望,這種自毀傾向的犧牲精神貫穿了故事始終。
薇薇安和坷垃名場面
珂拉,為了所愛之人甘願放棄生命換取一個可能的未來,但這在薇薇安娜的眼裡,是傲慢,是自私與狠心。而薇薇安娜,毫不猶豫擁抱珂拉,又殺死珂拉,渴望自由,卻又以無法“無視他人的痛苦”為由成為女皇之聲,在學院的高塔中甚至一度做好了犧牲的準備……這究竟是崇高的品性,還是拯救他人的自我滿足?
自私又崇高,兩種相反的特質同時存在,這是情結的一個重要特徵。就像由圖圖琴聲泛起的漣漪,潛藏心底的冰山一角。那是六便士中的月光,是過往,是每個人視而不見的巨物,這就是“情結”——受壓抑的意識與情緒隱藏起來,如意識海洋下潛行的陰影,即使並未現身,我們的小船也往往避之不及。
情結能使我們變得渺小自私,也能讓我們崇高偉大,能讓理智之人歇斯底里,也能讓感性之人口若懸河。它並非我們所想的“頭痛醫頭”式的直接,而是像一杆天平,一頭被壓下,另一頭便高高翹起。於此矛盾與人性的魅力便往往復雜難測起來。
薇薇安娜,她的弧光與成長,便是與情結的對決,與自我的和解,像受驚的小鹿終於平靜下來,發現了崔林特爾梅的晚霞與街角的花圃,發現了同行的朋友與夥伴,發現那段長路已忽而遠去,成為回憶的一環。
琴聲仍在崔林特爾梅迴響,我便借用情結這個意象,為各位解讀劇中人們矛盾又鮮明的內心。
本文去年原發佈於森空島,寫的很嗨,但是以30%的點贊率沒有推流最終沉了,今天半週年忽然想起,趕上崔林特爾梅快復刻了,於是搬運之正文約5000字,感謝閱讀喵,個人並非心理學專業,只是興趣使然,若有什麼學術上的錯誤還希望路過的大佬指出。謝謝喵
情結
對於情結其實有個大家易懂的舉例,ptsd,即創傷應激綜合徵,受過暴力於是害怕暴力,受過火災於是害怕火,一朝被蛇咬就是這個道理。
但隨著情緒上的壓抑日漸增多,情結往往會形成複雜的集合體,導致最終的外在表現讓人匪夷所思——例如沒來由地懼怕某種東西,或者壓抑不住的想象,這些背後都有著長久壓抑形成的複雜情結。
好在我們紙片人的情結一般也不會太抽象,還是比較直來直往的,學到了以上知識,你其實已經可以嘗試著淺析一下了
咱們以黑鍵為開始:
黑鍵的情結
黑鍵自小便作為烏提卡伯爵被培養,幼時被植入了塵世之音,又被關在高塔接受教育,可以說他的童年開始,除了那位白月光以外幾乎都是一片壓抑,他無法選擇,只能被動接受,不管是疼痛還是拘束。嘿,看到這你就該反應過來了,
是的,表現為他自己,這個學著貴族禮儀和音樂,帶著巫王血脈,生著扭曲黑角又身為烏提卡伯爵的他自己,就是那些受到壓抑情感的最好證明啊,他無法反抗,也無從反抗,而這一切因結出的果都在他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中表現出來,哈,還有比這更合適諷刺他人生的嗎?一個身著巫王華服的人偶。
從這個角度出發,黑鍵的情結是自我的厭惡,我們便又能理解他的許多舉動,例如黑鍵對巫王的憤恨。就如巫王所說,他做的那些惡確有其事,但終究與黑鍵無關,你不去幹那些把你抓來做實驗又關進高塔的人,不去幹那些巫王殘黨,你追這麼老遠跑虛空裡幹我作甚?
很簡單,就如前文所提:壓抑的情感總會找到出口宣洩,而對巫王的憤恨,恰是他合理的輸出理由,他不得不把那些自我的厭惡和壓抑的反抗轉嫁到“巫王”這個未見其人的象徵上,這是對情結的逃避,也是心靈的自我保護。黑鍵對鏡子宣洩怒火,但他真的是對腦子裡那段囈語說話嗎?或許是鏡子裡的形象順應著憤怒的源頭,就像你控制肌肉假笑也能促進多巴胺的分泌,他的憤恨於是得以減緩。
黑鍵對身上剝離不了的一切都心生厭惡,從小周圍居心叵測的環境讓他謹小慎微,於是他表現得彬彬有禮不願過度接觸,實際上又對善意渴望且懼怕,謹慎的外表下其實非常容易相信他人,也是因此格哈德唱個紅臉他立刻就信了……與博士相熟後話語刻薄,尤其是帶著自嘲,也鮮明地表現了情結對他的影響。
而劇情中格哈德的話語正中黑鍵軟肋——他如此希望自己的出生便是個錯誤,希望這一切痛楚都有著邪惡的由頭,於是他可以慷慨地地憎恨自我的一切。
那讓我們繼續想象,如果,如果黑鍵當真得知自己的人生是徹頭徹尾的陰謀,那會發生什麼?
沒錯,自裁,他會放心的厭惡自我,接著想辦法了結自我,並抱著犧牲自己將這陰謀就此斬斷的崇高想法。這也符合黑鍵當初留下的信中“跟女皇爆了!”的核心思想,這些大無畏的氣勢,源於自我的厭惡,自私和崇高相反的二者由此顯露無疑。
到這我相信你已經有些理解開頭所說的自毀和犧牲的矛盾了,而接下來三位更是重量級——
巫王之死
眾所周知,巫王之死的主角不是巫王,你問巫王呢?都說了他死了啊
“byd”
衝入高塔的英雄是老憲兵的情結,他並未忘記那個英雄的自我,也是因此,他選擇了成為唯一帶著軍功的憲兵,渴望著親手建設更好的萊塔尼亞。
但打破他想法的,是愛人的死,如果情況止步於此,也許老憲兵還能靠自己的努力將兇手繩之以法,與自我和解,畢竟這也符合他的正義追求。然而情結最壓抑的部分來了,他無法調查的原因居然是伯爵的身份壓制(當然最後我們知道並非如此),新萊塔尼亞居然仍然是權貴當道,那他當年衝入高塔,到底是塑造了一個怎樣的新社會?由此,生活和理想的雙重打擊讓他壓抑了那個英雄的願望,變為了獨善其身的老兵油。情結由此誕生,而他的宣洩,就體現在私下的調查,以及對楊的照顧。
而畫家希曼夫人和格哈德的情結便更好理解了,畢竟他們二者的情緒變化鮮明地表現在外,希曼夫人失去了愛戀的對象,作畫中再沒提過巫王,人也變得壓抑容易情緒化起來;而格哈德幾乎抑鬱,他走不出同伴們的犧牲,老師給予他的疏解偏偏又把他引向了極端。最終希曼夫人在琴聲的影響下再次直面自我對巫王的情緒,把這一切宣洩在人生最後的畫作中,而格哈德試圖復活巫王,去尋求答案,自己卻無法承受術式而死。
三人中,老憲兵和希曼夫人的情結影響都是較為直接的,被壓抑了,就釋放出來。而格哈德卻選擇了極端方向,過去殺死巫王,那就復活他,打算由此擺脫過去的束縛,這算是走出了巫王之死這個情結的影響嗎?
答案是否定的,雖然他說的很帥,但實際上並沒有。
就像小時候被爸媽痛罵過的你我,在房間暗自流淚下定決心要讓父母后悔,這裡一般有兩個版本:一是決定從此成為壞小孩,絕不學習,出去鬼混,讓爸媽知道這場罵傷我多深;二是從此無情無慾,學習突飛猛進,但是父母再也別想看到我的笑容,然後父母求著我玩一玩別學了別學了……看似二者極端相反,但本質上都沒有逃離情結的影響——極端順從和極端反叛,都是情結仍在作祟的表現。
通過以上幾個案例,相信各位大致瞭解了情結的機制,再接下來就是本次的關鍵人物:
薇薇安娜
薇薇安娜的人格形成很大程度上受到了父親的影響:她離開萊塔尼亞時順從卻又帶著怒意,可在後來的生活中她又不得不去接受這種怒意,不得不去說服自己理解父親,因為這才能讓心底的痛苦減輕。這種自我說服便是自我保護,是情結的同化,使得她最終的想法也變得和沃爾納相似,珂拉也早已看出,這對父女都是善良地過分的人。這本質上,仍然是對自我的忽視,是逃避和情結的持續影響。
珂拉的情結同樣也深受沃爾納的影響,她在身不由己的薇薇安身上看到的,是那個15歲進入巫王高塔,沒有自由,也不會有善終,像飄過高塔的雲一般的自己;也是那個善良的,即使父兄失蹤也不放棄向自己伸出援手的沃爾納。也是因此,珂拉和薇薇安娜的情結投射互相糾纏,珂拉因為薇薇安娜的到來下定了決心,薇薇安娜因為珂拉的背叛痛下殺手,這離不開情結間互相的作用。
而在阿爾圖羅的琴聲裡,她窺見了那個幻想中影響她一生的午後,看見了那十分鐘的後悔,但我們都知道,實際上後悔的是沃爾納。那薇薇安娜呢?她真的始終糾結於此嗎?糾結這個自己還未出生時的如果?
薇薇安娜情結的具象化在活動中已經很明瞭地為我們展示了,就是她對過去那無數種如果的遐想,她不停地開門,期望有一種完滿的結局。這源於她從小失去選擇權的壓抑的童年,在那個小小的房間裡,會不會有別的結果?這既是她的低頭——對疼痛的壓抑,也是她眼底隱藏的憤恨——能否有所改變?
她不斷地尋找,上百次開門去窺探一個所謂“更好的結局”,但當真如此嗎?一切早已發生,而更好又該如何評價?幻境中的景象能夠改變她的過去嗎?她已經身於此處,答案不言自明,其實她的逃避已經被自我的具象——那個小小的薇薇安所點破。
是的,這是一種“假努力”,只是安慰自我已經努力過了,“本來就沒有更好的辦法”,來說服自己接受當下的現實。其實依然是一種逃避,逃避過往的怯懦與低頭,逃避那些心中的憤恨,只說世道如此來麻痺自我,因此小薇薇安才感到失望,那不該是騎士所為,不該是她曾嚮往小說中的騎士所為。
這和她以往的那些選擇一模一樣:她在乎珂拉,可她不得不下手;她渴望自由,但她無法無視苦痛;她後悔那些自己沒有做出的改變,卻一遍遍勸說自己放下;其實她的想法全在前半句,可她從來不敢直視內心的自我。這就像我們每個人的拖延,當面對一件不想做的事情時,突發的其它事件就會讓我們如釋重負於是心安理得地“下次一定”,可真會有下次嗎?薇薇安娜把他人放在自我之前,本質上是一次次對自己的拖延,那些現實可以晚點再看,那些自由可以以後再說,直到一切無可挽回時,便告訴自己,你已經盡力,“本來就沒有更好的辦法”
所以這次就麻煩給我點贊吧,不要下一次
我想,在整篇的故事中,薇薇安娜面對的情結是最現實的問題,也是每個人都會遇到的,我們不一定要像她有多麼深重的童年,只是當改變的機會來臨,你我願不願伸手抓住它?那些過去和經歷的一切,是限制,還是追求未來的動力?我們是否真的看清過自我的真心?
薇薇安娜其實一生有兩次壓抑,第一次是童年的經歷,而她學會了通過閱讀和詩歌來安慰自我,小薇薇安讀到的騎士便是如此,那是她反抗的象徵,於是她把這些情緒宣洩在閱讀和寫作上。從這個角度說,薇薇安對於情結影響的自我調解也是所有角色中最合理最文明的,值得我們學習(黑鍵:對著鏡子辱罵老頭來釋放自我)
但意象的破碎也很快,當她真的來到騎士之國,商業騎士的真面目擊碎了她對騎士精神的幻想,她成為了燭騎士,卻依舊處於桎梏之中,這是第二次壓抑。可就當她已經習以為常時,另一道光芒卻直衝進了她的生活——她又確信如此浪漫的騎士是當真存在的,打破一切的光是切實能驅散苦暗的,這就是耀騎士臨光與她的相遇。
在這個過程中其實發生了名為“投射撤回”的效應,當我們預設的情結被打破,對於打破這一情結的對象的好感度就會大幅升高,現實中表現為“啊原來他是/不是這樣的人啊……”,也是因此,薇薇安娜對臨光的好感度蹭蹭猛漲。通俗的說就是欲揚先抑。
這也是為何,薇薇安娜在自我的詰問下,最終又能喚起曾經對騎士最真切的嚮往,那是臨光帶給她的重新相信。劍槍的出現,也就順理成章。
她再度受到了鼓舞,與自己的情結正面對決,迷宮中的逡巡無用,唯一有用的,是拿起身為騎士的槍。最終薇薇安娜贏了,過往不再能束縛她,情結成為了她人格中的一部分——她既能自然地對別人施以援手,也不會無視自我的意願,這就是情結的消退。她拒絕了成為女皇之聲的題案,她不再是那些門後的如果,而是活在當下的薇薇安娜。
與情結的對決必然是痛苦的,這像是再度揭開陳舊的疤痕。但好在薇薇安娜還有機會,我們也還有機會,渴望改變,那就去改變它。種樹最好的時機是十年前,可如果你始終流連在過去的門扉,卻是錯過了現在。
而阿爾圖羅又何嘗不是呢?
如巫王所說,她才是離她那個理想最遠的人,她希望別人能夠看到月亮,自己卻迷失在一地的六便士中。她懼怕著終極,追逐著想象中的情感,卻忽視了身為鏡子的自己也有血有肉,有喜有悲。她從未攢起足夠的勇氣去面對名為自我的情結。
所以她才是“塑心”,她的戰鬥與她的歌曲,都還剛剛開始。
晚霞依舊,故事結尾,一位騎士走出了過往,一位歌者踏上了征途。情結,這個神秘的詞語,堂皇而至把生活攪的地覆天翻,卻偏又讓我想起了那位被放在球門前的史鐵生——那些憤怒不甘,難言難捱的日子已如晚霞映照的雲朵,隨風而來,又須臾而去了。他終於獲勝了嗎?這答案,大概是每個人人生的課題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