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
陈奇瑜拍案而起,一旁的娇俏娘花容失色,吓退到一旁。
“什么叫逆反,什么叫突围,什么叫跑路?你倒是给我翻译翻译!”
他一把将身上的薄被甩到一旁,满脸怒容地盯着底下那位连一声招呼都不打就敢擅自闯进来的下属。
“老子十分钟前还什么都没看到!还有,刚才就想问了,是哪个狗东西在外面在吹哨子,扰了老子的雅兴!”
底下那人嘴巴一啰嗦,赶忙说:
“回大,大人,哨子是那闯将吹的,我们已经缴了,就是哨子响了后的这几分钟内...”
“几分钟?怎么可能几分钟?!你他妈会带兵吗?你打过仗吗?老子把你们这帮猪喽整到一起都至少要三十分钟,你跟老子说十分钟?!那哨子还能施法术?你告诉老子,我们那么多盯梢的人呢?不是说了一旦发现那群逆贼有任何异动都要立刻上报,给老子上报吗?!人呢?!都死了吗?等等,你说谁吹的哨子?”
“这...”
下属满脸迟疑。
“说啊!啊?看你面生,你是谁派来的?!是不是那伙逆贼残党派来扰乱军心的?还是那群吃里扒外的地方上的狗东西?说!说不出来,等会斩了你!”
“额...大人,大人派去闯军里各个部队的这些盯梢的人,方才都忙着去您的帐子前救火呢。”
“...”
陈奇瑜张牙舞爪,但什么也没说出来。
见上司不说话,这下属又小心翼翼地说道。
“还有,大人,我已跟您两年了...”
“混账!我难道不知道吗!我是...我是...总之,休要在这里妖言惑众!待本帅亲眼一见,便可证得你说的有多么荒谬了!来人啊!”
“大,大人,得抓紧,再晚点,真的就来不及了...”
这位士卒在一旁焦急地说道,却被大人一把推开。
“让开!我非得亲自看看,外...头...到...底...”
陈奇瑜一把推开下属走到帐子前,拉住门帘,猛地一掀。
“...”
然后,他就看到了火。
不不不,不只是自己仍然在熊熊燃烧的那个装了几千两银子的小金库。
而是——漫天的灯火,就像洒在大理石面上的盐粒,包裹着视野焦点的那处大火,急促地闪烁于不远处低沉的夜色之下。
他左扭头,左边也有。
他右扭头,右边也有。
他走到营帐侧面,往后面看,后面也有。
他不死心,扯住守在帐子前的一脸严肃的亲兵的衣领,问你看到没有?
大人,你瞎吗?
我不瞎。
操。
“撤,撤——!”
陈大人的嚎叫,顿时响彻千里。
不过危机当下,仍旧会有人记得自己的使命。
“闯将怎么办?!”
亲兵凑上来,大声问。
“能怎么办就放那你带的走吗你带不走你杀了他这帮疯狗就要更疯啦啊啊啊啊啊别废话快拉我上马等这些逆贼到帐子前就跑不了啦走啊走啊走——”
没等陈大人这一箩筐话喊完,这些训练有素的下属们就仿佛如释重负一般,毫不拖泥带水地将陈大人塞进马车。再各自上马,散开,将陈奇瑜守在中心,呈众星拱月之势。
他们朝着背对他还在燃烧的小金库地方向,也是夜空中的灯火较少的方向,几乎没有什么整装就立刻出发了,丝毫不管仍然在笼子里戒备着随时准备拼命的闯将。
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陈奇瑜自己的亲兵有三十余人,皆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饶是闯军在这个方向聚集了近千丁士,但本身来的仓促,很多人甚至没有拿到武器,根本拦不住一群骑马的精锐,也只能被迫让出一条通道,看着陈奇瑜扬长而去。
众多马蹄声离去之后,又是一阵马蹄声传来,这些闯军的士兵回望。
是良。
火把点亮了他黝黑而凌冽的半边脸庞,与他怀中那个正四处张望的及笄姑娘。
“跑了。”
穗看着在黑夜里早已没影的陈奇瑜,说道。
“跑了便跑了,不惜得追。”
“闯将无恙。”
“...好。”
“良爷,咱们也该跑了。”
“...跑便是。”
“不知接下来,闯将想去哪个方向?”
“呵,无所谓。”
男人调转马头,款款走回,那些漫天的火把都逐渐聚集在一个地方,李自成应当已等着他们了。
“管他哪里,闯去便是。”
...
一刻钟后,明军大帐。
帐子的布料极为厚实,若是不开窗户,从里头是感觉不出有一点寒风吹来。帐子里头,摆了一座台子,一把木椅,一盏烛灯,一个茶壶,一个杯子,还有一处休憩用的垫了些棉的小床——这在军旅生活里,不可谓不是奢华了。
那摆在帐内侧边的台子上放了一观笔墨,笔墨旁原本有一本小册子,现在正被李自成拿在手里翻看着。
“这是什么?”
“账本。”
李自成搓揉着太久没活动的筋肉,伸了个懒腰。
“呵,真有人记账啊。”
他笑了笑。
“可惜用处不大。良兄,这次多亏你了。”
良横站在帐门的一边,外头的火把映着他的侧脸。听见闯将这么说,他于是偏过头,看向幽幽的烛火。
“良某未受一伤,算不得辛苦。”
李自成笑了笑,并不回应自己这个下属的谦逊。
“我先前还以为小穗能给我送来什么呢——竟是只哨子。若是能给我送来一把刀,我定能亲自杀了那陈狗。”
“回闯将,明军那边...比预料中要更谨慎。那包子送进帐子前的时候,他们还要拿到耳边晃晃,确认里头没有异响了,才让我端进去。刀子是实在带不进去啦。”
“呵,无妨,计划本就粗糙,能顺利实施到这种程度已经是非常好了。再说,我李自成哪怕赤手空拳,也不是他们能任意摆布的。”
李自成打量了一下手中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茶杯,而后举起,朝着前方,前伸敬礼,再一饮而尽。
“诸位辛苦,做的很好。”
男人甩了甩空掉的茶杯。
“你们想出了用哨声作为口令的法子,再一拥而上,迅疾如风,让陈奇瑜甚至没有能带走我的机会...不过他是个惜命如金的人,怕是不舍得冒哪怕一点点被咱们留在这里地风险。”
他用左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下。
“而小穗送给我的那个骨哨...被他们夺去了,但用处很大。”
李自成站起身,走到良的身侧,望向前方一片空地。
在那里,有几百名被捆地严严实实的明军士兵。
“你我联合吹哨,让他们以为陈狗的帐子已被攻破,便能瞬间瓦解这帮士兵的战意,叫他们不敢反抗...也让陈奇瑜的撤退更加仓促,就更不可能有空将我捆上马带走了。”
他拍了拍身边友人的肩膀。
“毕竟,他若真再晚个半分钟的时间,你就要领兵杀来了。”
“确实可惜,可惜我还没过这位陈大人的脑袋。”
“哈哈哈哈...良兄就只惦记着那陈狗的头颅不成?哈哈哈哈...无事,无事!”
李自成突然豪爽地笑了起来。
“良兄,你不需要在意脑袋——一个贪生怕死的头颅罢了,没什么可惜的!”
他将手臂张开,仰望高空,将满天星辰揽入怀中,说:
“你不想拥有——整个天下吗?!”
“...”
良沉默不语。
“我想啊...”
李自成背着手,越过他,走向前去。
良低头,看向地面。
闯将的影子被摇曳地灯火点燃,晃荡在这个时代里。
“啊,对了,还有一件事。”
李自成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着那位始终默默跟在良身边的少女。
“那场大火是你做的?小穗。”
少女于是也从大帐里走了出来,站在良的前侧。
“回闯将,确实是我趁他们不注意,偷偷点燃的。”
“哈哈,不错,不愧是良兄带来的人,就是有胆气!良兄,你可得好好护着她,她前途无量!必成大器啊!哈哈!”
良轻轻拉起嘴角,没说什么,只是揉了揉少女蓬乱的脑袋作为回应。
“嗯,还有那个帐子里放了财宝的传言,也很是精准!掐住了明军了软肋,勾起了这帮人的贪欲...配合这场大火,正好能叫他们汇聚在一起,方便一网打尽,还让他们无法估计咱们的动静!这一系列属实好计谋,可谓是环环相扣——”
“传言?”
李自成的盛赞被穗的一声疑问所打断。
她和良面面相觑,互相看到了对方眼底的疑惑。
“什么传言?”
李自成愣住了,表情瞬间严肃起来。
“不是我们的人安排的?”
少女眨了眨眼睛,仔细回忆了一下。
“马车是我点的,但谣言却不是...唔...不过那处着火的帐子里,竟然确实有些宝贝,我是不知道的,我只是看那地方人不多,东西摆的又密才下的手。谁知竟真的摆了几箱银子,这样才引得那些明军源源不断地前来...可,闯军之中有谁能做到这件事呢,即可以摸清明军物资的摆放位置,又可以在恰到好处的时机传出谣言...”
良在一旁摸了摸脑袋。
他先前一直被死死关着,什么也不知道。
“这...我们的人不太可能,难道是明军内部?”
李自成张了张嘴,又狠狠咬下。
“呵...看来有个好心人,在暗处帮咱们。”
他冷笑一声,雄心悄然退去。
“闯将,若真有这样的人...那他一定无比危险,莫不是想要驱虎吞狼...?”
穗迟疑了一会,向前一步,说道。
“无妨,帮咱们的人,不管他的目的是什么...来者是客!”
闯将向前走去,朝着前方自己的部下与那些被捆地结结实实的明军俘虏,大声说道。
“此地不宜久留!咱们没能拦住陈奇瑜,中原的官狗得到消息便很快又会围剿而来。诸位,随我整装待发!”
“不闯!不休!”
一阵狂风吹来,将这股野性吹落到云层之上,又顺着将有的洪雨倾泻而下。不久的将来,整个中原将再次感受到来自于“闯”的震慑。
而那天下时局的钥匙,也被命运的手指拧住,于是微弱但坚定地,缓缓起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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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里外,一处偏僻的栈道。
一位老张骑着一只同样老的毛驴,提着一盏发着微弱光芒的吊灯,走在人迹罕至的小道上。
他回头,看了眼来时的方向,灯火寥寥,但是热闹。
“哈哈...”
回过头来,老兵摇头晃脑着,带着毛驴的尾巴也一同摇晃。
林子里寂静地很,这喧闹暂时与他无关了。
“真好哟...”
若是陈奇瑜在此处,一定会惊惧于老者口中说出的语言。
这并非中原土话,也绝非明朝官话。
而是...!
“回家咯...”
老张的眼睛怀着乡绪。
望向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