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怎么知道的?”女孩微微皱眉,“他不是在祈雨醮那边还没回来吗?”
“巫贤大人走前告诉过奴婢们,家里有什么情况都要告诉他。奴婢们谨记在心,不敢不从。所以您收留一位客人后,管家已经去祈雨醮那里汇报详情。大人不放心,差我回来看看。”中年女子毕恭毕敬地回答道。
“这……” 女孩皱了皱眉,样子有些无奈。“好吧,你都看到了,”女孩望了望雪谪,“客人就在这。”
“小姐,”女子微微抬起头,面露难色。“这……恐怕不合规矩吧……”
“我会和父亲解释,”女孩看着女子,又问:“父亲说什么时候回来了吗?”
“祈雨明天结束,大人准时返家。”
“父亲返家,我会和他解释。你回那边看看,父亲还会有什么吩咐吧,”女孩沉思片刻,补充道:“若他问起家来,就说无事发生,都安好。”
“是,小姐。”女子再次鞠躬,低着头慢慢后退,退出房间。
雪谪从窗外看到女子远去的背影后,才敢惊讶的问女孩:“她叫你小姐?原来你是一位大户人家的小姐?”
“也算是,也算不是。我和你一样,也是孤女。”女孩忧郁的双眼和雪谪对视,让雪谪想起了楚楚动人的画中佳人。
“我叫闻仙,一个会预知的女孩。”
那时,闻仙父母也还健在。六岁时的一个金秋,凉风送爽,暖阳高照。母亲坐在门槛上一针一线地缝制衣服。忽然年幼的女儿从屋里走出来,急切地喊:“娘!娘!快去把拿出来晒的粮食收起来吧!下午会有大雨的!”
母亲被女儿说的有些莫名其妙,她把女儿拉到自己身边,疑惑不解地问道:“仙儿,你怎么知道爹娘把粮食拿出来晒的?爹娘也没告诉你啊。下雨?下什么雨啊?”母亲抬头看向万里无云的天空,“连云影都没有,哪来的雨啊?”
“是真的,”没想到小女孩急得满脸通红,又急又气,泪水竟在眼眶打转。用哭腔道:“下午会有大雨!晚上还会打雷!娘,我没说谎,快去收粮食吧,不然粮食会被泡坏的!”
“别乱说,去玩去吧。”母亲不耐烦地摇摇手,只当是孩子认真的玩笑,又继续缝制衣服。
女孩仍不甘心,在母亲身边又是撒娇又是哭闹,可母亲始终没相信孩子的话,只是不耐烦地嗔怪她不懂事。但心里却也纳闷:怎么女儿忽然说这话?万里无云,怎会下雨?女儿怎么知道,自家的粮食被拿出去晒了?明明夫妻二人都没和孩子提过此事啊……
可真如闻仙所说,下午的时候忽然狂风大作,黑云滚滚卷来。农人们赶紧收粮食,但已是来不及。豆大的雨滴如万箭齐发,凶猛地射向地面。不仅农人们被淋成落汤鸡,粮食也已浸泡大半。晚上,雷声轰然大作,闪电劈向黑云,耀目的光芒不断在天空变换位置。夜幕沉沉,雷雨交加,闻仙所说的,一点也没错。
次日清晨,母亲对女儿问出了自己的疑问:“仙儿,为什么你知道会下雨?还说的那么准?”
可奇怪的是,女儿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只是说,自己总有一种奇妙的感觉,似乎可以知道以后发生什么。
此事在街坊之间渐渐传开,人们对女孩奇异的能力啧啧称奇,纷纷惊叹于她的本领,好奇于她的独特。
“这闻家许是得了葬尊的佑护了吧?有了这样一个奇孩子。”
“不好说,说不定这孩子会是葬尊身边的仙,投胎到人间了。”
村民口中的葬尊,是位被称为六葬菩萨的神明。不知从何时起,葬尊出现在这穷乡僻壤中。一群名为巫贤的人,滔滔不绝诉说着葬尊的无边法力,声称是葬尊保佑村子,使村子年年风调雨顺。因而,众多村民诚惶诚恐地跪倒在葬尊的脚下,卑微地仰视这高高在上的神明,祈求神赐予自己一点恩惠,所以,任何奇人异术在奘铃村村民的眼里,自然而然理解为是葬尊的法力。
十二岁的仲夏,那天,父母外出农活,闻仙在厨房忙着,兴高采烈地想着如何给父母一个惊喜。
那是她第一次下厨做饭,闻仙努力回忆着母亲天天忙活做饭的模样,学着母亲那样炒菜、熬汤,内心不胜欣喜:这么多年都是母亲在为自己做饭,而今天,是时候让她尽尽孝心了。如果让爹娘高兴,她做什么都甘之如饴。想到爹娘喜出望外的笑脸,她不禁笑出声。
忽然在一瞬间,闻仙的脑海中莫名其妙闪过一个让她心惊肉跳的一幕:泥泞崎岖的山路中,父母贴着山壁小心翼翼走在从农田到家的必经之路上。忽然母亲脚下一滑失去重心,掉向了山壁下的层层密林中。父亲见势不妙大叫一声,一把拉住母亲的手,但无济于事,反而被母亲带了下去,夫妻二人双双坠下山壁。
“啪——”闻仙手中的碗滑落下来,旋即摔在地上,摔成片片碎片,散落一地。但闻仙自己却惊慌害怕:爹娘怎么可能遭遇意外?可是自己的预感,向来都很准……
蓦地,她像兔子一样奔出家门,拼命敲邻居家的院门,带着哭腔喊道:“叔……婶……快帮忙啊!我爹娘……好像出意外了……”一边敲,一边不由自主地眼泪簌簌往下掉。
邻居叫上其他相识的村民,风风火火赶往农田寻人。夜幕沉沉,天边的繁星陆续升起;秋虫声声,周围的景色愈加昏暗。急切的呼唤声不绝于耳,在这植物丛生的田野里慢慢荡开。
“爹……娘……快回家啊!”闻仙急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声音愈加哽咽和发抖。闻仙内心不断祈求,这次她的预感是错的。
但是最终,农人们在山脚下发现闻仙父母早已冰凉的身体。夫妻二人从山崖上坠下来,摔的遍体鳞伤。从他们躺着的位置向上看,还隐约可见一些山壁上沾着的血迹。
“爹……娘……”入葬那日,哭成泪人的闻仙,虽声音喑哑,却还是不断呼唤爹娘,挣脱邻居婶婶拉她的手,踉踉跄跄向棺材奔去。闻仙“扑通”跪地,她撕心裂肺地呼唤着,再也叫不醒的人。
这辈子,他们再也不能对亲爱的她笑了。
此生,他们再也不能吃到,她亲自制作的饭菜了。
她的进步,她的成长,她的收获,往后都只能独自一人品尝喜悦……
闻仙只觉得眼前一黑,昏了过去。倒下前,她依稀看到爹娘的供桌上静静盛放着她做好的饭菜——那是出事那天,她特意为他们做的。却不曾想,他们竟再也没吃到……
佳肴仍如故,至亲阴阳路。未来荆棘途,无人可相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