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拳擊不需要燃燒生命,也不需要怒吼咆哮,在揮拳的剎那,眼裡只要凝視著對手就好。】
《惠子,凝視》
聲音,如果以科學的方式來說,其本質不過是波在介質中的傳播現象。在我們所身處的星球上,聲音是多樣的,車輛的喇叭、遊鳥的嘰喳、孩童的啼哭、優美的音樂,這些多樣的聲音在我們生活的每一個角落紮根立足,伴隨著我們度過短暫的一生。
作為普通人,純粹的享受聲音,純粹的享受音樂,那是我們與生俱來的天賦。但這種天賦卻並沒有惠及所有人。
小河惠子出生於東京的荒川區,感音神經性聽力損失伴隨著她一同降生。簡單來說,惠子一出生便雙耳完全失聰,因為失聰,她也無法接收外界聲音信號,也就是說對於聲音,惠子沒有任何概念,因此也無法學習和形成語言,所以她也無法正常與人溝通,只能依附手語和些微讀唇來了解對方所言。
在惠子小時候,身體伴有殘疾的她日復一日的遭到霸凌,直到高中時,她的家人為了保護她而讓她練習了拳擊。經過系統性訓練後,雖然只是皮毛,惠子也把欺壓她的老師和同學全部幹翻了,但這段經歷還是讓惠子患上了輕微的心理疾病。
對於身體患有殘疾的人來說,想找到一份合適的工作幾乎困難重重,而對於惠子這種患有聽力殘疾的人來說,能夠做的工作更是稀少無比,大部分工作都無法進行的她,在苦苦尋覓後,進入了一家酒店作為房間保潔,收入不高,但也能勉強過活。
酒店的工作較為繁重,為了排解壓力,惠子重新拿起了拳套,來到了荒川區的荒川拳擊館,這家真的將近百年的拳擊館沒有因為惠子的身體問題而拒絕,而是坦然地接納了她。
此時正是2020年末,也正是疫情爆發的時候,大街小巷的人們都戴著口罩,儘量避免外出,荒川拳擊館的生意也因此一落千丈,沒人知道還能撐多久,但館長還是在不斷掙扎。
拳擊館的情況惠子並不知情,她還是每天都來到拳擊館,坐著和男學員一樣,甚至更大強度的訓練,館內的每個人都看出了她的決心,兩位教練和館長也會特別關照惠子,儘量把動作清楚的呈現。
坦白說,惠子在拳擊方面幾乎沒有特別的天賦。她聽不見聲音,意味著無法理解教練的指揮,她個子太小,臂展也不夠,幾乎只有劣勢的惠子卻堅持用努力彌補。
2021年1月15日,經過大量練習的惠子被作為拳擊館新星報名參加了拳擊賽,渾身劣勢的她面對比自己高大的多的對手與對方戰平,最終以裁判計算的一分之差贏得了比賽。
勝利的比賽所帶來的除了親友的祝福,還有傷痛的餘震。
在拳臺上揮拳讓惠子感到恐懼,揮拳後帶來的疼痛也讓惠子難受,而拳擊館面臨關閉的處境也讓大量學員離去,還有一名學員因為惠子被兩位教練特殊關照而認為學習不到東西而離開。
在這樣的處境下,能讀懂唇語的惠子無疑十分難受,收到雙重壓力的她想要退出拳擊館,但一連數次都沒有下定決心。
而拳館無法繼續營業的原因除了疫情原因以外,還有館長自己的身體也罹患惡性腫瘤,沒有子女的他無法繼續堅持,而驅使他繼續的只有惠子的最後一場拳擊賽。
為此,館長甚至早早就準備好了將惠子轉接到新的拳館,然後忍耐著病痛的折磨,輔導惠子繼續練習,可好景不長,館長在惠子比賽開始前就住進了醫院。
承擔了無數人期盼的惠子最終於2021年3月25日引來了自己的比賽,戰鬥堅持了很久,直到進行到第四回合,不想就此輸掉的惠子在賽場上發出了第一聲咆哮,但急火攻心的她步伐紊亂了,隨著迎面一擊,惠子應聲倒地,掙扎數次都無法站起,最終輸掉了比賽。
拳館關閉了,會長病倒了,一切看似天旋地轉,但其實“練拳”也只是惠子生活中如同吃飯喝水一樣平凡且堅持的事。
幾天後,在荒川區的河堤旁,惠子與前幾天的對手相遇,對手開口的第一句話便是:
“前幾天多謝你的指教,我受益匪淺。”
看著遠走的對手,惠子難免因為輸贏而落淚,但她很快便振奮起來,在夕陽下繼續今天的訓練。
【END】
接下來是我的看法
聲音,對於普通人來說不過是猶如空氣一樣充斥著四周的“東西”,但對於聽障人士來說,“聲音”卻難以抓住,對惠子來說也是如此。
整部電影100分鐘的時長裡,幾乎沒有任何配樂,有的只是電車的嘯叫、河川的迭起、跳繩的鞭撻和出拳的反饋,我們時時刻刻都能聽到周遭無比清晰的自然噪音,這是屬於整個城市的律動。
但這些全部都對惠子來說沒有意義,那是她無法體會,甚至沒有概念的“物體”。
去年我看了一部電影,叫做《健聽女孩》,那部電影的女主角與惠子處於正好相反的境地,惠子是除了她以外,家人都是普通人,而《健聽女孩》中,則是除了女主角之外,家人全都是聽障人士。
兩個不同的境地卻帶來了殊途同歸的內心,那是孤獨,是對於身份和語言的錯位,《健聽女孩》是正常人處於聽障人士之間的不協調。
而惠子則是身處在一個被身體健全者、被口語直接表達的環境包圍的世界裡,作為聽障人士的她註定是永遠的少數和“異類”。當她在商店付款時與收銀員面面相覷,對拳館的人放棄比劃手語而使用手寫交流,她就只能是孤獨的存在。
“凝視”是什麼?
對於電影的名字,我想了很久,感覺並不是單純地以目光來“看”,而是“理解”。
在哲學方面,法國著名精神分析學家和哲學家雅克·拉康曾經對於“凝視”給出了一種解釋。
在拉康的理論中,凝視不僅僅是生物學或感官行為,而是一種深刻的象徵性和心理學現象。它超越了純粹的視覺感知,成為自我形成和身份建構的基本要素。凝視與拉康更廣泛的“鏡像階段”和“他者”概念緊密相連,這些概念在他對人類發展和主體性理解中發揮著關鍵作用。
簡單來說,我個人認為片中的“凝視”和拉康的理論有關,作為擁抱了無限孤獨的惠子,她在電影中其實不斷地以別人的目光和社會互動來調整自己的自我形象,在第一場拳賽結束後她就本想放棄,卻因為教練和館長的信任而無奈地堅持。
不堅強的她被身邊所有人認為堅韌不拔,甚至自己的弟弟和媽媽都是如此認為,作為被期待的對象,惠子承受了多方壓力,不斷的變換自我形象,將自己的瘦弱隱藏在了強大的軀殼下,隱藏在所有人的認同中。
實際上,她只是個將練拳作為愛好,害怕疼痛、恐懼失敗、想要所有人滿意的少女,結尾拳賽的第一次咆哮也象徵著她的急切和自我認同。
但電影的最後一切都消失了,沒有了拳館、沒有了教練、館長病危於床榻,過去的壓力轉瞬間煙消雲散,但惠子還是堅持鍛鍊。而作為與練拳狀態的惠子的對照,影片中還反覆地出現打掃酒店的惠子、遊走在路上的惠子和坐在餐桌旁的惠子。在三宅唱有意效仿紀錄片拍攝手法的鏡頭裡,這些循序往復的生活場景的更迭讓“練拳”也跟著變成了普通的日常,一件只要惠子還在呼吸就理所應當要做的事情。
她將練拳變為了自己生活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也讓“凝視”無法在阻止她的步伐,縱使接下來的生活依舊處於孤獨,但揮拳的瞬間一切都將煙消雲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