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香港的這幾年，我教美術以維持生活。逼仄的畫室堆滿板凳和畫板。四方沾滿顏料灰土的白牆，一開始還會試著清理，往後便讓它順其自然了。幸好房間裡還有兩個小小的窗戶，朝向鋪滿大小船隻的港口。
教完學生的閒暇時刻不少，時常來到窗邊遠望近岸的波濤。流轉之際眼神卻又怔住，於腦海之中自動播放記憶的走馬燈。
在北京教書不到一年的時光攜我告別十年來的夢魘，賜予我新生。如此的光景，還有那個人，因為我自身的因果而一去不復返了。
報應不爽。
回過神來，深沉的夜捲走白晝，罩住酒色財氣的九龍港。眼前不知什麼時候又把那幅畫放在了眼前。時不時看看那幅畫，已經成為了某種下意識的習慣。沾染顏料與炭灰的右手捏住大半塊流心奶黃的月餅，餡料倒也不算細膩，一如我的生活方式。
尚未脫離溼熱的海風襲來險些將那張畫吹走。我緊緊攥住這張紙，似乎能夠把畫中人擁入懷中…
不惑之年的我想來當下距離第一次畫畫已過去三十餘年。那時的我從未想過會在藝術的道路上漸行漸遠，也想不到十幾年來在這條道路上的起起伏伏與那些災變。
都過去了。憶不起自己描摹的第一幅畫是何物，卻記得那幅畫中，有著寂落沉沉的月色。
窗外波濤依舊，卻被城市的夜聲覆蓋，或者說是融合成另一種噪音。燈紅酒綠的九龍港上空因為光汙染早已看不清星星，惟有一輪昏黃的秋月上鑲嵌幾片與以往一樣的灰色瑕疵，擱置在黢黑的幕布其中。
忽然想起那年的中秋節也是這樣一輪昏黃的月。那個時候我還有她…送來的那份從711買來的流心奶黃冰皮月餅。
當時經歷苦痛折磨的我沒有沒有選擇吃，它便一直擱置在桌面上，直到它不得不被扔掉的日子。而這幾年來我買月餅卻不經意間選擇奶黃餡的，而至今日卻才回憶這之中的原因。
嚥下最後一口包裹著過往世事的月餅。我在新畫紙上勾勒窗外月光的廓痕。而眼前總是浮出她的眼眸，眼中是那晚淡淡的月與雲。
我不願再浸於不可能的過往。合上畫板與窗。但又打開窗戶，心中祈禱著雙龍山的清晨未曾言說的願望。
這輩子我給不了你幸福，
但如果可以…我的下輩子都給你。
昏月一動不動，看不穿籠罩著它的雲層，它隱於其中，如同觸碰不到的未來。
而不久的後來，在瓦礫之下，她真的又賜予了我下輩子。昔人不再是南柯一夢，而是今生重圓。
此生此月長久，歲歲年年今夕。
謝謝你，中秋月。
文櫂人
大家中秋節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