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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雪謫,只是一個會操縱傀儡術的卑微伶人罷了。”她補充道。
雪謫並不知道“家”是什麼地方,親生父母也未在她的腦海中留下半分記憶。從記事起。自己就在喧鬧的戲班生活,被教習師傅打罵著,辛苦練習枯燥的傀儡術。
隱約記得有人說過,戲班主從一個大賭場贏了錢盡興而歸,在路上看見了蜷縮在角落、臉凍得發紫的小女孩,正好當時戲班缺小伶,醉醺醺的戲班主從轎子微微探出頭,斜眼打量衣衫襤褸的小姑娘,覺得還是個可造之材,就命下人把她帶回了戲班。
在戲班待久了,雪謫對這種說法一點也不覺得意外,在戲班裡像她這樣的伶人,比比皆是。
戲班深處鬧市。“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的現象司空見慣。像戲班主這樣闊綽的老爺腆著肚子,戴著玉扳指,整個人珠光寶氣,大搖大擺走進賭場去揮霍。像瘦骨嶙峋的孤兒乞丐只能顫抖地伸出滿是凍瘡的手,跪求著奢望他人的一點殘羹冷炙。有時戲班缺唱戲的伶人,戲班主從不會買,而是在鬧市的某個街頭巷尾,尋一個看起來還算可以的孤兒或乞丐,帶回戲班教他們學戲,為他牟利。於戲班主而言,他們是免費的工具;於伶人們而言,他們只是像雪謫手中被戲班主擺佈的傀儡。他們只能乖乖地聽從於戲班主,如若不然,便會遭受一陣鑽心劇痛的鞭打,打得奄奄一息後便拉到遠處森林的某個幽暗角落,在不見天日的地方被人偷偷活埋,無聲無息地了此一生。
戲班的生活也需要十分小心謹慎,每個伶人一日的口糧與他們賺錢多少有關,賺得多就被允許吃飯,賺得少只能餓肚子。為了不捱餓,所有的伶人都只能賣力演出。
雪謫往往是最吃虧的那個。別人都是搭檔登臺,而她只能獨自演出。一個人在幕後操縱五六個傀儡,多少都有些獨立難支。一場演出下來,她已累的精疲力盡,卻還是收入甚微。回到戲班又會捱餓和被他人嘲笑。因為年紀尚小,即使她賺多了錢,能吃得上飯,比她年長的伶人也毫不客氣地搶她的飯碗,甚至還會白她一眼。每到這時,她只能強忍淚水,狠狠地瞪搶她飯碗的人,卻也敢怒不敢言。多次反抗讓她知道,回擊之後等待她的肯定是一場慘痛的鞭打。
那天,她剛盛過飯,坐在臺階上正準備吃,有一隻不知何處來的手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把奪過她的飯碗,沒等她抬頭,一隻厚實的手掌重重打在她的臉上,“啪”清脆一聲,雪謫稚嫩的臉上留下了通紅的巴掌印,一直紅到耳根處,半張臉都像火燒一樣疼,疼得她捂臉發顫,淚水像斷線的珠子滾落下來,她怯生生地抬頭一看,兩個比她大得多的男孩洋洋得意地站在她面前,凶神惡煞地瞪著她,其中一個手裡還拿著從她那裡奪來的飯碗。
“我……我只想吃飯……”她聳著肩,縮著脖子,眼淚汪汪看著兩個男孩,怯懦地小聲問道:“還給我好不好……”
面對這個嚇哭的女孩,兩個男孩並不心軟,反而哈哈大笑。一個男孩徑直走過去,一把拉住雪謫的頭髮,疼得她直叫。男孩拉著雪謫的頭髮走到院門邊,把她推出門外,雪謫冷不防一個趔趄,跌倒在地。
“哈哈哈,你看她那個笨樣。”男孩站在門內,肆無忌憚地譏笑著:“你也配吃飯?滾外面討吃去吧!”
憤怒的雪謫掙扎著爬起來,跑過去想和男孩打架,可她剛跑到門邊,男孩早有預料似的,眼疾手快關上門,雪謫的手被狠狠夾了一下,一股鑽心的痛感頓時襲來。她大叫一聲,握住傷痕累累又通紅的手掌哇哇直哭,門內,傳來了那個男孩放肆的笑聲。
無處可去的雪謫,倚在門邊,握著被夾疼的手啜泣著,哭累了就迷迷糊糊睡著了。不知過了多久,她被一陣吵鬧聲驚醒,似乎有人在聲嘶力竭地大喊:“失火了!救火啊!”
迷迷糊糊的雪謫推開院門,卻被眼前的場景驚呆了:沖天大火吞噬了熟悉的戲臺,滾滾濃煙宣告著悲劇的發生。人們哭喊著,不斷奔波地提著水桶來救火。
“我的東西啊!都被燒沒了!”有人捶胸頓足。
“戲臺子燒了,我一生積蓄都沒了啊!”有人放聲大哭。
“糟了,我的傀儡!”雪謫的腦袋“嗡”的一下,頓時一片空白:傀儡是唯一能賺錢的工具,沒了它們,她以後如何生存?
片刻,她突然拼命衝進火場,不顧一切地衝進一團煙霧中。好在伶人們的住處在側房,火勢還沒蔓延到那裡。煙霧濃重,她拼命用袖子捂著鼻子,低頭俯身,憑記憶摸索到自己房間的位置,潛入房間內,迅速把傀儡工具裝在包袱裡,再一手捂著鼻子,發了瘋一樣從濃濃煙霧中狂奔出去。在她出去後的一剎那,一根房樑上的柱子被火燒斷,塌了下來,她與死亡擦肩而過。
驚魂未定的雪謫氣喘吁吁跑了出來,因為吸入太多煙霧,她的意識都有些模糊,重重倒在地上昏了過去,手裡還死死抱著傀儡。
等她再醒來時,曾經座無虛席的戲院早已燒成了殘垣碎瓦,往昔的熱鬧繁華今天卻是被燒的片甲不留。 噩夢般的大火雖終止了戲院對雪謫的虐待,但也燒掉了雪謫和其他伶人們的庇護之地。
戲院被燒燬後,伶人四散。雪謫背起行囊四處賣藝,但憑她一人終究是收入甚微。沒有戲臺這種大型演出,行色匆匆的路人對街頭賣藝並不很感興趣。
飢腸轆轆的雪謫想起了在戲班時,曾聽到其他伶人講起過熱鬧的鄉村廟會。自己餓了幾天,不如去鄉下碰碰運氣。
“一路風餐露宿,我來到了這個名叫奘鈴村的地方。卻沒想到每家每戶都閉門謝客,飢寒交迫的我原以為會凍死在這裡,好在,你收留了我。”
“對不起啊,在這裡有條不成文的規矩,天暗後不能出門,因為,外面可能有鬼魂遊蕩。”女孩向雪謫解釋道。
“鬼?”雪謫驚恐地用雙手捂著嘴,瞪大眼睛,不可思議地看著女孩,“怎麼會……那為什麼有鬼?”
“說來話長,但村民們一直敬而遠之。你在外面敲門當然會無人應,他們可能覺得是鬼魂來訪。”
“你為什麼開門?你不怕嗎?萬一真是鬼呢?”
“我知道你來。”
“知道?”雪謫被說得一頭霧水,“你怎麼知道我來?”
“算的。”女孩衝雪謫神秘一笑,雪謫卻覺得她的笑像是硬擠出來的,另外,她好像……心事重重的樣子。
她……是有什麼難以言說的心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