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8日追光動畫的最新力作《長安三萬裡》正式在國內上映。
這是一部非常非常獨特的動畫電影,它跳出了追光動畫乃至整個銀幕動畫圈最為路徑依賴的“神話改編”,一舉切入到“歷史劇”的範疇,而它涵蓋的歷史便是所有上過中學的影迷都非常熟悉的“唐代詩歌史”。
說起唐詩,大家首先想起的定是那一位位名聲顯赫的大詩人,王昌齡、孟浩然、王維、杜牧、高適、以及擁有詩仙和詩聖頭銜的李白和杜甫等等等等。
可以說,單一個唐代產出的詩人就足以佔據整個中華詩壇的半壁江山,且唐代詩人那登峰造極的成就也是其它朝代所不能媲美的。
這部新作名叫《長安三萬裡》,其中“三萬裡”指代的不僅是疆域的遼闊,更是指代唐代文化的強悍影響力。它的背景被設定在唐玄宗執政時期下的開元盛世,彼時唐朝各處可謂人聲鼎沸夜夜笙歌。
同時我們都知道追光動畫有著深厚的中國古風的創作能力,無論是《白蛇緣起》還是《新神榜:楊戩》,這些聚焦在中國古代的動畫均贏得了影迷對其“古風力”的極致讚賞。
當然與之相反待遇的則是另兩部動畫《白蛇2:青蛇劫起》和《新神榜:哪吒重生》,這兩作都因為近現代化的背景設定而飽受到了不少的批評,被不少影迷噴成“四不像”。
如今追光繼續迴歸到古風,且選定了最璀璨繁華的時代之一的開元盛世。無論是長安城的燈火璀璨,還是揚州河畔下的落英繽紛。也不管是興致盎然時的駕鶴飛仙,還是憂鬱低落時的仰天長嘆..等等場景都能盡顯出追光在古風技術力上的極致輸出了。
當然,對於任何一部影視作品來說“畫面”都只是錦上添花的東西,真正能打動人心的永遠只會是故事。
說到故事那就不得不提一嘴“輿論評價”了,讓人揪心的是有不少網友對《長安三萬裡》是嗤之以鼻的。有人說“時長明明可以鍛造史詩卻偏要將主角定位在人氣末流的高適...整個劇情就像百科的流水賬”
也有人說“真是浪費我三個小時的生命,建議別叫《長安三萬裡》,快改名為《唐詩三百首》吧”
還有人罵到“搶舞姬的那段讓人不適,把人當個物件。入贅把你委屈的,利用老婆求功名,你好清高好主貴?”
在我看來關於故事優劣的那些批評是可以聊聊的,但那些吐槽“工具人和故作清高”的言論就純屬耍流氓---
用當代人的價值觀去評判古代人的三觀,那不是壞就是蠢了。那《長安三萬裡》的故事是真如某些網友怒斥的那般一無是處呢?還是具備打動人心的力量呢?
我的答案自然就是後者了。
這是一部超級超級長的動畫,足足160多分鐘絕對是對膀胱的大考驗。但故事也是特別特別精彩,整個故事從高適的視角出發來闡述李白的整個人生。
這是一個十分精巧的視角,於共鳴維度來說李白和高適都是那種早早就確立了雄心壯志,但同時又因為家境和大環境原因而壯志難酬的同類人。
而於差異角度來說那就是高適在劇中說過的一番話“你(李白)是謫仙人,要回天上。我是世間人,我在世間盤桓”。對應到劇情這不僅是安撫(彼時的李白剛被朝廷辭退並選擇出世入道),也是對李白才華的認定,同時更是對他那坎坷崎嶇顛沛流離的人生的詮釋。
首先要說的是,這是一部“祛魅”的電影。請原諒我的無知,在過去我對李白的認識基本停留在那幾首流傳千古的詩歌,以及一個名叫“詩仙”的頭銜。他留給我的印象大抵就是崔顥在《黃鶴樓》中提到的兩袖清風的仙人形象“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餘黃鶴樓。黃鶴一去不復返,白雲千載空悠悠”。
但這次的《長安三萬裡》完補了我對李白的認識盲區,讓我看到“詩仙”頭銜底下的那一個有血有肉的“小人物”。在青春昂揚和少年得志的時候他會喊出:
“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有多震懾人心的豪言壯語,就有多強烈的理想主義。
但現實也是殘酷的,在那個時代對於商人家庭出生的李白來說並不怎麼友好,也基本斷絕了他在仕途上的希望。同時因為李白那灑脫放蕩的性情“人生得意須盡歡”、“會須一飲三百杯”,待到父親離世之後他也在一夜之間彈盡糧絕。
那怎麼辦?在中學時期我們都學過“不為五斗米折腰”的典故,該典故出自《晉書·陶潛傳》,指代的是東晉末年時期一位名叫陶潛(又名陶淵明)的著名詩人因反感當時朝廷的腐敗,不畏強權和榮辱,毅然決然隱居田野的故事。
在長久以來該典故都被用作對品德高潔,以及對文人那堅韌傲骨的誇讚。當然,還有更更更普遍的“自省與自強”。
對於李白這位貫通古今文化的天才來說,他自然不會不懂這個典故,他甚至還曾吟唱出“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這般的千古佳句。
但即便如此,即便李白深刻明白何為尊嚴的重要性,但在他後來的人生中卻是窮盡了幾乎所有的卑躬屈膝的機會,他嘗試過去諂媚高官權貴,同時也包括在那個時代的人最看不起的“入贅”。
但縱然如此,李白終究還是遭到了命運的唾棄。在安史之亂後,李白因為政治嗅覺的遲鈍以及對理想抱負的強烈渴望,一時選擇了錯誤的陣營,而該選擇也讓李白落得個叛國入獄的罪名。
在同一時間高適卻因為正確的站隊獲得了空前的晉升機會,成為了多地的節度使並是朝廷抵抗入侵者的重要支柱之一。
可以看到《長安三萬裡》就是一部紀實類的人物傳記,而它的底色也決定了這不可能是一部爽片,即主人公們不可能因為創作出一兩首千古絕句而擊退匈奴並挽救國家於危難之際。
不可能的,詩歌只是一種藝術的表達形式,而藝術自始至終都只是政治和權力的附庸品,只是達官貴人陶冶情操的一種娛樂項目而已---這個底色也決定了詩人命運的顛沛流離。
在太平盛世的時候詩人們能夠成為達官貴人的座上賓,夜夜笙歌醉生夢死。於故事中李白憑藉卓越的詩歌天賦早早就名動整個揚州,甚至在後來還被朝廷**為供奉翰林。
但這也是李白此生最接近權力中心的一次了,就在數年之後因為朝廷重臣楊國忠的一聲不滿意(劇中提到李白本是誇讚楊貴妃美貌的詩句,卻被楊國忠認定是侮辱),李白也只能落得個被逐出官場的厄運。
唐朝的開元盛世可謂是中國詩壇最人才輩出最百家爭鳴的時刻,但即便是其中最佼佼的李白也只能如一葉浮萍般隨波逐流。
是啊,昔日吶喊的那一番“我輩豈是蓬蒿人”、“天生我材必有用”,如今一看原來通通都只是一種精神勝利,是一碗又一碗甜蜜的雞湯。
值得一提是,哪怕是武將名門出生的高適也同樣逃不掉在時代浪潮面前的隨波逐流,而他的命運也剛好與李白形成了交錯的戲劇性。劇中說到高適本是名門後代,他家傳的高家槍法也是享譽戰場的存在,只是因為家道中落以及父親的清貧堅守,故高適在早年間一直活得窮苦,甚至得自己種地為生。
因為在太平盛世之下,所謂武人便是所謂粗人,高適曾有機會到長安發展,但奈何他的槍法也只能淪為舞臺表演的繡花槍並被養尊處優的公主們嫌棄為“有點兒可怕”。
在此後的日子中,眼看著聲名不斷遠揚的高適也不是沒想過“棄武從文”,甚至在每一次收到李白在城裡寄來邀約信的時候,都會立馬快馬加鞭去赴約,因為他實在太過渴望能夠得到提攜晉升機會了。
只是礙於高適天生的閱讀障礙,以及最最最重要的他對夜夜笙歌的生活習慣的鄙夷,故最後還是回到了老家苦練武藝,並一直過著窮苦日子。
此等窮苦一直維持到高適的50多歲,那時候的政局已日漸走向崩裂,就在這時他決心放下武人的傲氣並隻身一人投靠邊關抵禦叛軍的將領,任職一個“記事文員”。
然而就在短短的大半年後,因為永王的起兵謀反,高適也突逢到了節度使的高官要職。在沉鬱大半輩子之後,就這麼突然的光宗耀祖了。
只是那一年也正好是李白叛國入獄的年份,因為他選擇的陣營正是永王。
關於“大時代下小人物的掙扎”這早已是影史作品喜愛探究的經典主題之一了,久遠一點的有《霸王別姬》和《活著》,新近一點的也有口碑網劇《漫長的季節》...
前者聚焦在戰亂年間個體的顛沛流離,後者則講述國營企業改革過程中工人們的跌宕。前一刻或許還是花團錦簇,或許還能在賭場裡揮金如土,也或許能在工廠裡備受尊重。但下一刻就別說愛好和夢想了,或許連一頓飽飯也得拼命掙扎才能吃上。
這種題材的作品總是透露著深深的無力與悲情,而這種情愫也總能每一次都精準戳中觀眾的內心,而它沒有保質期的原因就在於:雖然社會總在更替,總在向前發展,但每一個人的主觀意志與能動力在時代這幕巨牆面前永遠永遠都是不值一提,而這種不值一提便會帶來深深的不確定性,而不確定性那便是恐懼的源起。
當然,這裡的重點還得是,在過去人們常說“藝術來源於生活並高於生活”,但這次的《長安三萬裡》卻用了一段真實歷史中的小人物的經歷告知我們,有時候生活的戲劇性是連藝術都難以想象的。
最後如上便是我對《長安三萬裡》的詳細解讀,這是一部甭管畫面還是故事都安排得異常精良的作品,同時製作人甚至還安排了一場高適的“反轉戲”,而這場戲也是能夠和李白的經歷嵌合到一起的。
除此之外,在劇情的最後製作人還留下了一個千古懸念,那就是李白的赦免是否有高適的助力呢?
這是一個至今仍未解開的謎題,而它的“未解”也成就了這部動畫的開放性結局。
在多年之後,李白在好友幫助下得到了特赦,彼時的他因流放而剛剛行至白帝城,忽聞赦書後立即擺渡下江陵。在河面上李白回望彩雲縈繞的白帝城,過去種種仿若隔世,包括磨難,也包括大半生所追求的理想。
“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在那一刻李白喊出的這兩句詩,確實坡有著當年他和高適第一次走進黃鶴樓時被震懾且立下了要創作出冠絕古今詩歌決心的詩句的意味了。當然,那時候的李白與其說看透了世間炎涼,淡漠了功利的追求,還不如說他明白了另一樣更為重要的東西:對成功的重新定義。
就正如他在《江上吟》說到:
“屈平辭賦懸日月,楚王臺榭空山丘。興酣落筆搖五嶽,詩成笑傲凌滄洲”。朝代的繁榮,權貴們的財富與權力通通都只是曇花一現的東西,但詩歌不一樣,它能搖五嶽,能笑傲神州啊。
當然,與詩歌一般能被千古傳頌的事物應該還有一樣,那就是人與人之間的“真情”。
在李白被特赦之後,他和高適就自此沒有再見面,那這是出於兩人間的憎恨(李白痛恨高適沒有幫助自己)?還是為了在助力後的避嫌呢?
對後者的選擇,那自然才是真正的對“真情”的相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