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雲層漸散,晨曦初現。一縷陽光自灰濛窗簾的縫隙處透過,恰好照在艾德林緊閉的眼睛上。他嘟囔了幾聲,懶洋洋的抬起手,抓了抓瘦弱的胸膛,然後習慣性的、往旁邊的枕頭探去。
法師總有這個習慣,每到清晨,尤其是住店、且你的同伴中有可惡的詭術師時,首先要確保的,是他心愛的、厚厚的、磨損嚴重的法術書並未失竊,還有那鼓囊囊塞滿了貴重寶石與珍惜素材的材料包並未乾癟。
他曾有一位法師朋友,在一次偶然的冒險中失去了她的材料包,自那之後,她就養成了常人所無法理解的怪癖——碰到任何東西都想要撿一撿的壞毛病。有時是一份餐後的小甜餅、或是花園中帶露水的玫瑰花瓣、亦或從溫泉邊撿起的一塊硫磺,還有在幽暗洞穴崎嶇岩石中堆疊的蝙蝠... ...排洩物。
在狹窄的洞穴中,一定不能讓看起來精神失常的法師朋友拿到這兩樣材料。艾德林回想起他那時向前探去的手,指縫間傾斜而出的是鮮豔而濃豔的火光,震耳欲聾的爆裂聲在洞窟間隆隆回蕩,鼻尖繚繞著香噴噴但令人作嘔的烤肉味道,一團黑乎乎的人形焦炭就那樣倒在他腳邊,發出嘎吱嘎吱昆蟲般的甲殼崩裂聲——這是血淚的教訓。
他的手繼續向前探去,首先摸到的是如羽落術般柔軟的潔白小枕頭,然後是被褥溫熱的觸感。他的意識微微回籠,嗅到一股濃郁的酒味,就像那個夜晚,他想。為了救下那個人,他成為了... ...如今這個模樣。不再有心跳,不再有呼吸,面色蒼白,利齒尖銳。
然後,他觸碰到了溫熱的源頭。源頭?他皺眉思索著。他的被褥總是冷冰冰的,正如他的身軀一樣。自從擁抱夜色之後,他便再也沒有過這樣溫暖的感受。這股溫暖令他陌生,他有些瑟縮。
他仍是朦朧的,睜開了眼睛。
海瑟瑞正睡在他的對面。遊蕩者身軀赤裸,臉龐上還帶著宿醉的微醺,掛著一絲貓般倦懶的笑意——而法師的指尖正觸在他的嘴唇上。
艾德林的神情驟然驚恐。
二
剴莫澤聽到了一聲淒厲的尖叫。
那尖叫混雜著絕望、不可置信與瘋狂的情緒,緊接而來的是叫罵聲、打鬥聲,咒法聲。聖武士拔劍疾馳,被銀色鱗片覆蓋的眉頭微微皺著,藍色的披風發出獵獵的風聲。
他曾聽見過無數次這樣的尖叫。遭屠殺的村落、陰暗的街角、被捆上火刑架的罪犯、在他手下遭淨化的惡人。他遵循著救贖的誓言,但絕不容忍犯下殺人惡行且毫無悔改之人。但這樣的尖叫他是頭一次聽聞,那是恐懼、絕望羞辱的慘叫,以他的榮譽起誓,剴莫澤無法想象何等慘狀能發出如此悲鳴,令他毛骨悚然。他的步伐再次加速。
他奔跑,躍起,一腳踹開沉重的木門,轟然巨響,門撞上石牆,發出咯吱聲:“以洛山達的名義——噢,天吶——!”銀龍裔嚴肅的表情在剎那間轉為空白:“晨曦之主在上啊!這是在幹什麼?”
映入他眼簾的,是兩位赤裸的男子。瘦弱的蒼白男子尖叫著,雙頰緋紅,一手捂住關鍵部位,一手擺出一道扭曲的法印。魔網的力量在房間四處流竄,集中在另一位赤裸的男子身上。他臉上的掌印尚未消退,時間的力量將其定格在空中,凝固成一個極為荒謬的姿態。聖武士沉默著,目光在兩人之間遊弋。
一抹陰影悄然掠過,剴莫澤回頭,發現是一位高挑的精靈,她頭戴華麗的哥特式帽子,身著華貴的漆黑長裙,同樣黑色的面紗遮掩在她的面頰上。
“你是誰!”蒼白的法師尖聲叫著。
“洛山達教會,晨曦之刃騎士團聖武士,剴莫澤。”剴莫澤展示了他的聖徽,法師的臉色稍緩。
“聖武士大人!”他叫道:“這個無恥的竊賊,卑鄙的人類,他正欲對我行不軌之事——天吶!”
“有話好好說,”剴莫澤將長劍放在身前,雙手按在劍柄上,巍然一副騎士的派頭:“放開他,法師。然後你們一起回答我的問話。”
法術被解除。茫然的遊蕩者摔在地上,他疑惑的抬頭,望向憤怒的法師、嚴肅的聖武士,與一旁正微笑著的女人。聖武士用劍尖敲了敲地板,示意他過去——遊蕩者望了望旁邊的窗戶,他似乎並不能搶在聖武士之前翻窗逃走。
海瑟瑞不情不願的走了過去。
聖武士高舉聖徽,神力流轉,一個散發著輝光的法陣出現在地板上。“穿好衣服,站在上面,”困惑的龍眸緊盯二人:“在這個法陣中,絕無謊言。”
一陣悉索聲後,法師好奇的走了上去,遊蕩者認命般踏入法陣。
“法師,你的證詞。”剴莫澤說道。
“大人,我並不認——”艾德林張了張嘴,卻發現無法繼續他的謊言:“他是我的冒險夥伴。”法師咬了咬牙,似乎頗為不滿,補充道:“曾是。”
“當我從美夢中醒來時,映入眼簾的就是他的這張卑鄙無恥、可惡至極的陰溝老鼠面容!我的記憶只停留在昨夜的醉酒後,其餘的什麼也記不起來... ...”法師說著,突然噎住了,似乎是回憶起了什麼,他沉默不語。
“聖武士大人!”遊蕩者插話道:“我和他是冒險上的夥伴,這點沒錯。可他汙衊於我。我們倆在酒館中就住在一個房間,昨天晚上,我喝酒太熱,脫掉了衣裳,回去的時候,隨便找了個床倒頭就睡,誰知道今天一早上,就被他一巴掌扇醒,被他可惡的巫術攻擊!”
“你這無恥的小偷——!”法師漲紅了臉:“聖武士大人,絕非他所言!”
“來啊!這裡可是誠實之域!”遊蕩者挑釁道:“你還有其他汙衊我的話語嗎?我是因為太熱,你又是為什麼赤裸?”
“我就喜歡裸睡!不行嗎?!”
“住口!”聖武士威嚴的吼道,法師和遊蕩者瞬間噤聲,面面相覷。
“你們喝醉了酒,”聖武士說道:“一人... ...喜歡裸睡,一人因為太熱脫掉了衣服。醉酒時太過疲累導致其中一人睡錯了床,這是一場誤會。”
“法師,對你的同伴道歉吧。他並未做錯任何事,你也並未詢問他緣由,就不分青紅皂白的打了他一巴掌,甚至對他釋放了法術。”他皺眉說道:“道歉,然後握手言和。以洛山達的名義,我來充當你們的公證人。”
“道歉?他對我造成了傷害,我至少需要十枚金幣的精神損失費!”遊蕩者叫囂道。
“十枚?你這該死的強盜,你怎麼不去搶?!”法師憤怒道。
“哈?那我現在要二十枚了——還要你手上那個材料包!”遊蕩者尖叫道。
“看來你們對道歉的條件並不認可?”聖武士皺眉,沉思:“那麼,來一場公平的決鬥吧,這能解決一切問題。”
“我?”法師愕然看向剴莫澤,手指著自己:“決鬥?”
遊蕩者也疑惑的指了指自己,眼神清澈。
聖武士正要說話,“好了——先生們。”門外的精靈女士拍了拍手,打斷了二人的質詢,三道目光紛紛轉向她:“故事非常精彩。”
她咧嘴,笑道:“作為一位出色的吟遊詩人,我會在費倫大陸四處傳唱,你們一定能廣受歡迎。”
三人的面孔霎時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