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haKuRyu
一年前的今天，2020 年 12 月 10 日，《電馭叛客2077》正式發售了。
這款萬眾矚目的遊戲很快就引發了電子遊戲史上最大規模的發行災難：在短短的一週內，“波蘭蠢驢”就從褒義詞變成了貶義詞，CD Projekt Red 的口碑也從天堂落入了地獄。
一年後的今天，2021 年 12 月 10 日，我想重新談談這款讓我們又愛又恨的遊戲。
在前些日子的黑五/感恩節優惠中，五折促銷的《電馭叛客2077》獲得了 30 天內 29,295 篇評測，82% 特別好評的成績。這意味著市場認可了修完 BUG 的《電馭叛客2077》，並且也認可了它 30 美元的售價，口碑也比最近一段時間的幾家逆天友商要好很多。
但即便如此，我也不會認可《電馭叛客2077》，更不會修改我在 Steam 商店留下的“不推薦”評價。今天我就簡單梳理一下 CDPR 在遊戲發售前究竟為我們描繪過多麼美好的畫卷，以此警示各位：
3A 有風險，預購需謹慎
《巫師3》之前：嚴肅認真的“波蘭蠢驢”
說來也挺慘，我早在七八年前的中學時代就開始關注《電馭叛客2077》了。
此時的 CDPR 才剛從《巫師2：國王刺客》的餘韻回過神來，開始思考下一部遊戲要做什麼。為了解決這個遊戲開發史上最令人頭疼的問題，他們請來了桌遊《賽博龐克2020》的原作者 Mike Pond Smith，打算創造一部嚴肅且深刻的賽博龐克題材遊戲。此外 CDPR 也打算做一款畫面能與歐美主流遊戲相媲美的開放世界作品，因為他們不想看見自己的新作被批判為“巫師 2.5”。
2013 年，CDPR 為我們帶來了《電馭叛客2077》的首支宣傳片：無辜者的鮮血流淌在豔麗女人雙臂的螳螂刀尖，子彈出膛的聲響則與英國後搖樂隊 Archive 那迷幻的歌聲混為一體。CDPR 試圖用一群賽博精神病患者的黑暗科幻故事來探尋人類與機器的邊界，並描繪資本無序擴張可能帶來的的扭曲與異化。
這支宣傳片在當時並沒有掀起什麼波瀾，但它卻深深地震撼了我，因為從來沒有任何一部歐美主流遊戲能探討如此敏感且具有哲學意義的問題。從那以後我就成了狂熱的賽博龐克文學愛好者，並認真關注起了這家當時還沒什麼名氣的波蘭廠商。
我通過一些資料瞭解到了 CDPR 為遊戲敘事性做出的犧牲：他們像 Rockstar 一樣將整個公司好幾年的資源都傾注在一個項目身上，並且拒絕任何巨型資本的“好意”——他們不想失去創作自由。此外 CDPR 在用戶付費問題上也擁有超越時代的觀點，所以他們拒絕在《巫師2》的續作裡植入 DRM 加密（一種會導致遊戲變卡的加密方式）。
得益於 CDPR 對遊戲的認真態度，早先用來嘲諷《巫師2》BUG 的貶義詞“波蘭蠢驢”也在這一時期慢慢地具有了一些正面含義。所以在 CDPR 宣佈下一部作品會是《巫師3》時，我並沒有感到什麼不滿……
畢竟他們現在掙的錢越多，以後《電馭叛客2077》就會越好玩嘛。是這個道理沒錯吧？
《電馭叛客2077》首次亮相：E3 2018 展會的一鳴驚人
在《巫師3》取得商業成功之後，我一直期待著 CDPR 與塵封已久的《電馭叛客2077》再續前緣，而這一等就是五年。
五年後的 E3 2018 展會上，Xbox 部門主管菲爾·斯賓塞對著全場觀眾表演他最擅長的中二病式發言：“還有世界值得我們去拯救，還有英雄需要我們去創造，還有傳奇等著我們去化身。”
此時的 Xbox 展會已經帶來了《光環：無限》等重磅作品，而所有人都以為展會將在菲爾的胡言亂語中結束。不等菲爾把“謝”字說出口，一起突如其來的“意外狀況”就打斷了這和諧無比的畫面：
方才照亮整個會場的燈光在頃刻間盡數熄滅，屏幕上的 Xbox 標誌則在白噪音中被猩紅色的 DOS 操作界面取代——會場被黑入了。從沒見過這等陣仗的觀眾們立刻歡呼了起來，黑客在主屏幕上輸入了自己的用戶名“RED”，並上傳了一段視頻。
這就是《電馭叛客2077》在世界主要舞臺上的初次亮相，充滿驚喜和戲劇性。
CDPR 只是展示了賽博龐克式的藝術風格、道德崩壞的近未來背景和槍戰與飆車玩法，沒有實機演示，更沒有發售日期——顯然 Bethesda 的《上古卷軸6》要更具吸引力一些（餅更大一些）。
然而《電馭叛客2077》在中文互聯網上製造了一陣小小的熱潮，因為這是史上第一次有歐美廠家願意在幾億美元成本的 3A 遊戲裡提供質量出色的本地化服務。實話說，今天的我並不覺得《電馭叛客2077》的中配非常出色，畢竟黑人張口說普通話還是有點違和；但放在中國單機玩家群體快速擴張的 2018 年，《電馭叛客2077》的漢語配音+中文 logo對我們而言就是一針實實在在的強心劑。
順帶一提，CDPR 也是最早一批在 3A 級遊戲中加入“真·成人元素”的歐美廠家之一。性別模糊、自定義某些器官、不打碼……很難說有多少玩家是被這些東西吸引而來的，但至少在道德崩壞的未來世界裡，這些東西似乎都很合理。
站在今天的角度回想，或許我們的確給予了《電馭叛客2077》太多不切實際的幻想：Rockstar 旗下的《GTA5》和《荒野大鏢客2》在極大程度上提高了玩家們對歐美開放世界遊戲的興奮閾值，而我們也從未體驗過尺度這麼大的 3A 遊戲。
然而不論如何，CDPR 卻似乎很樂於見到自己的遊戲擁有這麼高的熱度。粉絲們一邊整著“很多鞋子”[注]的活，一邊在社交媒體上談論自己要創建一個同時具備男女性徵的角色。
此時的人們未曾想過，視頻裡的臺詞會真的在未來一語成讖：“謊言也好，幻覺也罷。但如此近，彷彿觸手可及，讓人奮不顧身……這裡充斥著迷夢，而我正是逐夢之人。”
注：英文版臺詞 main issues 被網友空耳為 many shoes，意即“很多鞋子”。
我以為《電馭叛客2077》不能更好了，結果他們請來了基努·裡維斯
在沒過多久的 2018 年 9 月，CDPR 就在澳大利亞 PAX WEST 展會上為我們帶來了一支長達 40 分鐘的演示，包括尋找創傷小組白金會員多賽特、與 DEX 在車內交談、在維克多醫生處進行改造、與公司高管斯托特談判以及大鬧漩渦幫老巢的片段。
作為一位媒體人，我倒沒有被在屍體中扒拉出多賽特的橋段吸引，真正吸引我的東西是 CDPR 試圖表達的“遊戲沉浸”，例如 V 在接受維克托醫生改造時，旁白就曾表達過這樣的意思：“當你在商店中購買物品時，你並不會在彈出的菜單中進行挑選，取而代之的是遊戲內的某塊電子屏幕。在你挑選物品時，遊戲和對話仍將繼續進行，就好像你在真實的商店中一樣。”
此外 CDPR 在漩渦幫任務中也表現出了極高的技術水平：據旁白所說，這個任務一共有 11 種解決方法，而他們只演示了其中一種。你可以私吞斯托特的芯片，也可以和漩渦幫達成交易，更可以在漩渦幫的內鬥風波中尋找突破口……而這只是《電馭叛客2077》序章的第一個主要任務而已。
如果說《電馭叛客2077》已經用遊戲性向下一個時代伸出了左腳，那正如一位 Youtube 網友所說的那樣，CDPR 又藉著基努·裡維斯向遊戲圈外的主流娛樂圈伸出了右腳：“我以為《電馭叛客2077》已經沒有辦法變得更好了，結果他們找來了基努·裡維斯。”
2019 年的 E3 展會儼然成為了《電馭叛客2077》的獨家秀場。先是 Jackey 的死，然後是尺度極大、斷肢橫飛的超高畫質電影級宣傳片，最後索性請出了基努·裡維斯本人坐鎮現場——這位身上自帶傳奇光環的美國演員又讓《電馭叛客2077》多了一絲神性。
直至今天，你還能在 Youtube 上找到基努·裡維斯出場時那些瘋狂、熱情和歡樂的記錄。視頻裡的基努·裡維斯和往常一樣靦腆，而會場裡同樣充斥著歡聲笑語，以及那一聲經典永流傳的“You are breathtaking”。
PS：後來還衍生出了“飢渴的基努裡維斯”梗，過於黃暴我就不作贅述了。
與基努·裡維斯在外網引起的火熱不同，國內玩家們明顯更加關心互聯網上流傳的另一則視頻：《電馭叛客2077》官方中配“粗話版”。
據視頻上傳者所說，CDPR 為 E3 2019 製作了兩個版本的漢語宣傳片，其中沒有髒話的版本被 CDPR 用於官方宣傳，另一個髒話版則被這位視頻上傳者發現並公之於眾。
比起沒內味的官方版本來說，網友們顯然更喜歡粗話版視頻裡頻頻出現的“傻x”，並將《電馭叛客2077》戲稱為“付費嘴臭”，也不知道是不是和日本死宅掏錢去被釘宮理惠罵一個道理……
哦對，CDPR 還說過《電馭叛客2077》會有多人模式。儘管它不會在遊戲發售時就同步上線，但總歸要有個盼頭嘛，大家都想和小夥伴一起去紅燈區的對吧。就這樣，《電馭叛客2077》順理成章但又有點稀裡糊塗地成為了 2019 年玩家們最期待的遊戲。
發售之前的 1 年：沒人會記住按時發售的垃圾遊戲
2020 年 4 月 16 日是一個重要的日子。
這不僅是《電馭叛客2077》的原定發售日期，也是強尼·銀手在荒坂大樓內引爆核彈的日子，並且 V 和摯友 Jackey 也在 57 年後的同一天走上了營救多賽特的道路。
所以當 CDPR 的創始人之一、首席執行官 Marcin Iwiński 在 2020 年 1 月對全世界玩家宣佈遊戲跳票到 9 月的時候，我感到了一絲不安：《電馭叛客2077》一定是遇到了一些令人難以想象的困難，否則他們沒有任何理由放棄 4 月 16 日這麼重要的日子。
好消息是，Marcin Iwiński 也在視頻中表示“遊戲已經基本完成，需要進行測試、修復和優化”，並且他們希望“取得這一代人的最高成就”。出於對 CDPR 過往經歷的瞭解，玩家們不僅沒有對這次跳票行為產生多少反感，反而又因為“沒有人會記住按時發售的垃圾遊戲”這句聖經而將《電馭叛客2077》抬到了一個更高的位置——他都這麼說了，總不能真打自己臉吧？
7 月時，第一批歐美大型媒體的試玩報告也已經相繼出爐。幾乎所有編輯都對遊戲讚不絕口，只有 GamesRadar 等少量媒體提到了遊戲的優化問題。CDPR 也對此做出了澄清，表示《電馭叛客2077》發售時肯定會有 BUG，但不會影響遊戲體驗。
聽起來還可以接受，畢竟幾億美元的遊戲怎麼清也清不完 BUG。只要遊戲真的能像 CDPR 說的一樣能玩，那適量的 BUG 沒準還會成為玩家幹翻荒坂路上的調劑呢。
然而就在發售前的兩週，CDPR 給《電馭叛客2077》跳了第二次票。CDPR 再一次把鍋甩給了他們的“雄心壯志”，並且承諾《電馭叛客2077》不會再跳票了，說 11 月 19 日發售就 11 月 19 日發售。此時的玩家們已經對黃底黑字的通告模板產生了一些 PTSD——明亮刺眼的黃色和稜角分明的黑色字體搭配本就具有強烈的視覺衝擊力，更不用說通告裡的內容是遊戲跳票的事情了。
10 月，CDPR 宣佈該遊戲已經正式“goes gold”。這是一個遊戲行業的術語，代表遊戲已經通過索尼和微軟的認證流程並開始進廠壓盤。
與此同時第二波媒體評測也已經解禁，但網友們很快就在一片讚譽之詞中發現一位海外女性編輯聲稱《電馭叛客2077》是“垃圾遊戲”：養成元素不知所謂，BUG 遍地都是，遊戲根本不好玩。
國內外玩家們普遍對此表示了憤怒，因為“《電馭叛客2077》是不可能不好玩的”。此外也有一些國內廠商抄襲過《電馭叛客2077》的各路宣傳片，不過互聯網很快就忘記了這些事情，而時間也一點點地來到了 11 月……
隨後，眾所周知，它又跳票了 21 天。
這次跳票給全世界都展示了一下什麼叫驚喜：一款已經進廠壓盤並且承諾過不會再跳票的遊戲，還是能跳票。
按 CDPR 的說法，這次跳票是為了“適配 PS5 和 XSX 次世代主機”，但玩家們並不接受這樣的說法：其一是玩家完全可以用次世代主機的向前兼容模式運行遊戲；其二是此時次世代主機尚未全面鋪貨，95% 以上的玩家都在使用 PS4 和 Xbox One……所以次世代版本完全可以單獨跳票，沒有必要再吊大家三個禮拜的胃口。
但是跳票了就是跳票了，玩家們再憤怒也沒有辦法讓它再跳回 11 月 19 日，我們便只能期望《電馭叛客2077》最終能夠拿出讓所有人都滿意的品質。
但就連這麼簡單的事，CDPR 也做不到。
解鎖之後：遊戲史上最大規模的發行災難之一
在遊戲發售前的最後時間裡，CDPR 發佈過這樣一則新聞：夜之城中的每一個垃圾袋都是開發者親手擺上去的，目的在於增加遊戲的代入感。我看到這則新聞就覺得穩了，既然他們都已經閒到去做擺垃圾袋這種活兒了，那《電馭叛客2077》的完成度自然已經很高了。
事實證明，閒得慌的人其實只有這群早就做完地圖的美術師們，而其他人已經忙不過來了。
2020 年 12 月 10 日，《電馭叛客2077》正式發售了，而遊戲史上最大規模的發行災難之一也開始了。
先是 PS4 和 Xbox One 玩家們發現自己根本進不去遊戲，即使能進去也只有 22 的平均幀數。主機玩家們因為玩不了遊戲而開始大量要求退款，索尼甚至將 PSN 商店內的《電馭叛客2077》直接下架，並表示“在 CDPR 優化完遊戲之後才會重新上架”——這花了 CDPR 整整六個月。
然後是 PC 玩家們在遊戲裡發現了無數影響進程的惡性 BUG，比如能夠載入電子遊戲史冊的“黑夢”。一些真正的賽博龐克愛好者（比如我）硬頂著亂七八糟的優化問題強行通關了《電馭叛客2077》，然後發現 CDPR 根本就沒有實現他們畫過的那些大餅。
所謂的“高自由度動態任務”僅侷限於序章的漩渦幫部分，沉浸式商店購買動畫根本不存在，三個開局身份的遊戲體驗大同小異，遊戲原本的硬核設定根本派不上用場，地鐵系統砍得就剩個殼，腰纏萬貫的 V 也只能住在小破公寓裡，螳螂刀爬不了牆，大猩猩手臂也只能開特定的幾扇門，甚至連玩家們最關心的成人元素也只有那幾個選擇……那些 CDPR 曾經信誓旦旦會加入遊戲的東西，我們一個都沒有看見。
然而隨著 PC 黨在遊戲裡度過的時間越來越長，越來越多的趕工痕跡和半成品證據被玩家們公之於眾。有人用瞬移找到了地鐵站[注]，推測 CDPR 原本打算做出完整的公共交通系統；有人用超級跳擠進了 V 在結局裡住的豪華公寓，發現這個房子本應是 V 能直接買下的；還有人直接刨出了遊戲代碼，猜測 CDPR 曾一度真的想要實現他們宣傳過的內容，否則就不會留下這些接口和佔位符了。
你要沒做也就算了，至少別被發現吧？這下好了，全世界都知道 CDPR 做了個半成品出來——再回頭去看看 CDPR 在發售前的樣子，真是有夠諷刺的。
下圖為網友發現的夜之城輕軌站，已被 CDPR 廢棄。
一年後的今天，如果放下一切情緒和期望來客觀審視《電馭叛客2077》，其實它的質量也還可以。
雖說《電馭叛客2077》主線劇情較短、路線分支也不多，但 CDPR 的確發揮了他們最擅長的“講故事”優點，把強尼·銀手等關鍵角色刻畫得栩栩如生，遊戲總體質量也在及格線之上（PC版）。假如《電馭叛客2077》能頂住甲方的壓力放在今年 4 月 16 日發售，亦或 CDPR 少畫幾個餅、多一絲坦誠，這一切或許不至於這樣悽慘、混亂。
為了玩到優秀的作品，玩家們真的能夠容忍一切，但唯獨不能容忍千盼萬盼的遊戲不好玩。我希望歐美大廠們能夠放慢腳步，不要再用《決勝時刻18：先鋒》、《戰地2042》這樣的妖魔鬼怪來糊弄我們，讓遊戲迴歸它原本的職能——帶來快樂。
今天是《電馭叛客2077》發售一週年紀念日，我們在 56 年後的今天再會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