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笛嗚嗚號起,隨著鐺鐺響聲進站停下,在第三節載客車廂中段區域,身材高大強壯的金髮白人彎著腰,左手抓著個嘔吐袋,右手扶著同伴的背輕輕拍打。
“德沃夏克同志,我們已經到布拉迪斯拉發了,再不收拾好東西下車就來不及了!”他一臉擔憂的神色,扶著好久沒進食暈車乾嘔的吳驊,關切地同時只得抓緊拿起放在一邊的行李,大小包挎在一邊肩膀上,扶著吳驊往外走。
“皮特,謝謝你……咳咳!”脫離了鐵皮怪物,被與他一同來的科西策工友同志皮特.諾瓦爾扶靠坐在站內的長椅上。
“你稍等等,我去接點熱水。”把包袱卸下來堆在旁邊,瞧著下車的人流離開的差不多了,皮特從大包裡拿出來個杯子,哆哆嗦嗦地塞了幾片薄荷葉,便往前臺小步跑過去。
吳驊無力地抬起疲軟的頭,這似乎是穿越帶來的後遺症,嚴重的暈車症從他甦醒過來時就開始折磨他。
作為一個剛面試完準備打車回家的求職者,還在忐忑有沒有給考官留下好印象的他,瞬間就被異世界卡車送到了新的考場。
“那個小姑娘應該沒事吧?”他不由得想到,當時身體下意識就衝了出去,一出手就把那孩子推開了,回過頭來白晃晃的燈光打在他臉上,什麼也看不清。
再後來,他便一口嘔在了菲莉妲的新衣服上,這位才互相認識不久的尼特拉工人代表還是忍不住皺起了眉頭,雖沒有露出嫌惡的表情,但去了一趟洗手間便要求和諾瓦爾換了座位。
諾瓦爾是和他一道從科西策來的傑出工人代表,翻找了片刻這具身體的主人尼古拉斯.德沃夏克的記憶後,吳驊得知了他與自己也沒有太多交集,只是一個熱情助人的年輕工友。
“試試這個!”他端著滿滿一杯還冒著熱氣的薄荷茶回來,遞交到吳驊手裡,“我母親擔心我會暈車,給我準備了些這個,我倒覺得是多此一舉,沒想到還有機會能用得上。”
“我們得抓緊了,別忘了我們是來幹什麼的!”說到這裡諾瓦爾露出滿臉的笑容,那是對未來充滿希望的陽光笑臉。
這是1960年,這一年,捷克斯洛伐克第二個五年計劃接近尾聲,飛速增長的產能讓每一位建設者發自內心的喜笑顏開,正如七月份國民會議通過憲法時的流傳,社會主義已在捷克斯洛伐克取得完全勝利——“我們這一代將生活在共產主義!”
捷克斯洛伐克社會主義共和國的建立,幾乎將捷克斯洛伐克的社會主義建設推到了歷史的最高峰。
一切欣欣向榮,充滿希望。
是的,對所有捷克人和斯洛伐克人來說,貌似確實是這樣的,多麼光明的未來正在等著他們!
瞧瞧大洋西岸的龐然大物,內起民權,外陷越戰,報紙上登載的那些,讀來讀去就是一個社會主義的蓬勃向好,資本主義的日薄西山。
但吳驊絲毫開心不起來。
作為一個二十一世紀的華國大學生,即使憑藉他那點拿不出手吹噓的知識儲備都知道八年後被勃列日涅夫七日佔領的捷克斯洛伐克會是什麼慘樣。
不提這七年會發生什麼,單憑藉高中歷史留下的印象,他也知道誰才是接下來時代“日薄西山”的主演。
那是震撼世界的兄弟援助,“社會主義成果喪失”的捷克斯洛伐克社會主義共和國,被“兄弟國家”提供的“一切援助”徹底打趴下了,匈牙利的前車之鑑裹挾著當政者的慈悲,卑屈地結束了捷克斯洛伐克的特色道路探索——布拉格之春。
要不趕快逃難跑路?
升起這個想法的時候,吳驊的身體彷彿產生了排異反應,剛剛平復緩和的身體瞬間又緊張起來。
作為尼古拉斯.德沃夏克的他,是來自科西策的工人代表,同時還是一個有牽有掛的家庭長男,還在上學的妹妹和退休的母親等著他帶著布拉迪斯拉發的麵包回去,嚐嚐是不是整個斯洛伐克的麵包如那個日耳曼鄰居鄙夷的一樣口味一般。
“放心吧,我會照顧好你的家人的。”吳驊捂住胸口,從痛苦的臉上勉強地擠出一絲笑容,說完這句發自內心的話後,他的身體又慢慢平復下去。
暖茶一杯,沒有加糖的牙膏味兒在口中攪動,清涼感隨著秋風內外襲人,讓他不禁一哆嗦。
“德沃夏克同志,像你這樣羸弱的體質,還能在東斯洛伐克鋼鐵廠這樣的大選區脫穎而出,想必一定是做出了很大的貢獻!”諾瓦爾不知究竟腦補了什麼些事情,在他看來能被選中為代表的,定然是有巨大傑出貢獻的工人。
吳驊翻了下記憶,發覺尼古拉斯確實是個非常合格且優秀的鋼鐵工人,將自己潛心改良的操作方法公之於眾,提高了整個廠區的勞動效率,還曾在危險的堆積鋼材倒塌事件之中,拯救了兩個差點喪命的工友,而自己受了骨折傷,身體因而虛弱下去,連生產工作也難以勝任。
加上有過在查理大學就讀的經歷和學位,尼古拉斯成功憑藉其知識水平略勝一籌,獲得了更多的推舉。
“皮特,叫我尼古拉斯就好了!”吳驊對面前這個滿臉陽光揮灑善意的工人代表相當有好感,畢竟兩人嚴格來說相識才不到一天。
“好的,尼古拉斯!”像是獲得了認可,聽到吳驊這般建議,諾瓦爾咧開嘴露出一個大條的笑容。
“好了好了!聽我說,尼古拉斯,休息好了我們也要出發了!家人和朋友們還在等著我們回去!”諾瓦爾保持著渾厚的大嗓門,主動地給吳驊拿起了包裹,裡面只是用紙捲包著幾枚硬幣以及一兩張小面值的紙幣,將它填的鼓囊的是為入冬準備的衣服。
有先見之明的尼古拉斯深覺自己在命名日之前,怕是回不了家,因而帶上了厚實的大衣。
這是因為他與諾瓦爾有著不同的使命,或者說有了更多的使命,他不僅僅是來向新的工業書記提交報告,還是來反映工友們的聲音,高舉斯洛伐克獨立旗幟的。
在剛成立的捷克斯洛伐克社會主義共和國舉斯洛伐克的獨立旗幟,簡直就是自尋死路!
深掘尼古拉斯的記憶,吳驊對其一腔熱血感到無奈,這是時勢所迫。
當政的第一書記諾沃提尼已經明確表示了要反對斯洛伐克高漲的“民族主義情緒”,雖然吳驊同樣覺得這是無稽之談,但這不妨礙對方在國民議會和憲法中從中作梗。
提頭而來的尼古拉斯甚至已經寫好了遺書,就揣在大衣口袋裡,文中除卻對家人的眷戀,滿滿是對諾沃提尼做法的控訴。
“他奪走了我們的行政委員會,又奪走了我們的民族自治權,他將我們視為捷克人發展的絆腳石,他是披著捷克人皮囊的匈牙利人!”如果不是吳驊能深刻感知他寫這份遺書控訴時的冷靜,幾乎都要把自己當成一個未遂的****來看待。
而那股隱藏在冷靜之下的熊熊心火,早就燃燒殆盡了,繼承了他之一切的吳驊,已經擁有決定事務的全部權力。
也就是意味著,他不必作死地去舉著獨立旗幟找罪受,但推選出他來做代表的東斯洛伐克鋼鐵廠的工友們,科西策乃至於整個斯洛伐克對新憲法不滿的斯洛伐克人,以及尼古拉斯最重要的家人,都將會對他深深地感到失望。
他接受了尼古拉斯的一切,這其中自然也包括了他肩上承擔的那份沉重的責任,以及對家人的那份愛。
“皮特,你認識路麼?”從記憶裡掃過一圈,吳驊對布拉迪斯拉發的認識竟然幾近於無。
“放心吧,我有好好請教過我上一任的工人代表同志!”諾瓦爾拍拍胸脯。
走出火車站,向著城區深入,望過去最吸引人的還是在無數個古典主義風格建造的建築包圍下的布拉迪斯拉發城堡,簡單的城區街道規劃分明,時不時能碰上幾個匆匆走過的斯洛伐克人,他們的心情並不很好,相比捷克那邊傳來的喜樂,這邊的慶賀更像是報紙上的一面之辭。
而人多的地方則是排隊購物的商店,日漸稀缺的日用品並沒有隨著工業的發展得到足夠的緩解,所幸大多數人對排隊購物已成習慣,最多也只是暗暗罵上兩句,也並不敢多言。
但當他們再次出現在同一個商店門口的時候,諾瓦爾尷尬地撓撓頭,不好意思地道:“我可能……記岔了路,我們完全可以問問這裡的同胞,問問他們我們的新工業書記究竟在哪辦公?”
在他們煩惱的時候,披著厚實外套的菲莉妲女士從商店中擠了出來,瞧見他們迷路的窘態,不由得輕笑出了聲。
“和我一起走吧,莫讓杜布切克同志多做等待。”早在火車上就已經有過短暫交流的他們,都清楚各自表面上的來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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