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近日的江湖很不太平。
尋常商鋪都能嗅到空氣中若有若無的危機感,早早地關緊了門窗。
可還有一家酒館倔強地開著,門口掛著的酒望嘩啦啦地招展,一個木製的破舊的招牌懶洋洋地掛在門前,上面寫著“塵緣”二字,招牌的右下角還有兩道醒目的刀痕。
“溫一碗最好的酒。”一兩銀子拋在櫃檯上,掌櫃抬頭一看,來者是一個約莫三四十歲的中年,臉上帶著疤,穿著一身利落的黑衣,腰間掛著把古樸的寶劍。
那劍有什麼魔力,掌櫃的看了一眼,眼神就被勾住了。
“咳咳。”中年男子用咳嗽聲提醒著,掌櫃的思緒被拉了回來,乾笑了幾聲。
“好劍,哈哈。”隨後看了看那一兩沉甸甸的銀子,有些為難:“這我可找不開。”
中年男子沒有理會掌櫃,而是閉上了眼睛,聽著酒館門口傳來的沙沙聲,握住了劍柄。
“不必找了。”聽到這句話的時候,中年男子身形早已暴射出去,掌櫃眼睛微眯,不留痕跡地把銀子收到了囊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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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早就等你這句話了。
聽到中年人說出不必找了這四個字以後,我趕忙把櫃檯上的銀子收起來,生怕那中年男子反悔。
這很江湖,大俠們總喜歡把銀子往桌上一丟,說不用找了。
看起來很豪爽,實際上有的時候也會丟少。
還有的時候不給錢,說記我賬上,我問你哪位,他也不回答,悶著頭就跑。
跑了幾步就被人劫了,那人說:“我找了你三年了,是時候報仇雪恨了!”
然後再無下文。
而那些丟少的人忙著裝逼,我也不好駁了他的面子,只能自己默默地把銀子收起來。
久而久之也有一些濫竽充數的人,拿著根草,跟我說不用找了,丟完就跑。
所以經營這家酒館,我很是心累。
而今天,這個中年男子給我丟了一兩銀子,只為了買一壺酒,也許他認為自己丟錢的樣子很帥。
的確如此,我真想讓他多丟點,賺一筆大錢以後不開酒館了,回去老婆孩子熱炕頭。
我聽著門口傳來的叮叮噹噹的打鬥聲,打了個哈欠。
這就是江湖,一幫人打來打去,爭一個虛名。
無趣。
我從櫃檯下掏了只大鵝出來,鵝是散養的,以前它經常到處亂跑。
我也默許了,我想著它也許能給我拐幾隻小母鵝回來,那我就賺大發了。
母鵝沒拐到,大鵝自己還被村口老王逮到了,老王硬是說這鵝是他家的,要回去宰了吃。
後來我花了兩倍的價錢把鵝買了回來,周圍人跟看傻子一樣看著我。
他們說這家酒館門可羅雀,一直入不敷出,還有閒錢買鵝呢?
回來以後這鵝也不亂跑了,就窩在櫃檯底下,跟得了自閉症一樣。偶爾出去拉泡尿,然後回來繼續趴著。
我也懶得管他,把他當個吉祥物,偶爾沒客人的時候薅上來摸幾把,也是難得的愜意。
就是酒館沒什麼人光顧,所以基本上我一直在摸鵝,都要摸禿嚕皮了。
終於,酒館外的響動停止了。
那中年人毫髮無損地走了進來,氣都不帶喘的,身上沒沾一點血跡,完全不像剛剛打鬥過的樣子。
“我酒呢?”他望了眼櫃檯,愣了一下,問。
“還沒溫,馬上去。”我繼續擼鵝。
“你在幹嘛?”男人看著我抱著只大鵝,有些不解。
“很明顯,我在擼鵝。”我把鵝伸了出去,說。
“我酒呢?”男人被震驚到了,又問。
“還沒溫,馬上去...”
......
男人倒了一碗酒,倒出的一瞬間,酒香溢滿了整間屋子。
男人先是嗅了嗅酒香,露出了陶醉的表情。又細細的抿了一口,在嘴裡含著,閉上眼睛品嚐。
“好酒,我很久沒有喝過這麼好的酒了。”男人發出了由衷的讚歎。
“我猜猜,這酒起碼有七年了吧。”
“七天,才釀出來的。”
男人噎了一下,嘴裡的酒味道散了大半,他面子有些掛不住,又砸吧砸吧嘴,繼續說。
“這酒的味道我熟悉,是醉翁竹?還是極好的那一批。”
男人看向我,眼神像在說:對吧,快說我說的對好不好。
“不是,雖然成分和配料基本上一樣,但是這酒和醉翁竹還是有區別的。”
“什麼區別?”
“名字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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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覺得和我交流太費勁了,後來中年男子也不吭聲了,慢慢的喝著酒。
這一碗酒他足足喝了半個時辰,像要把每一滴都仔細品嚐一遍似的。
“客官可是在等人?可要再來一杯?”看著男人望著店鋪門口發呆,到頭來,還是我先開口,打破了沉默。
“是,也不是。”男人目光深邃,有些悵然。
“酒嘛...不必了再上,他不會來了。”
說完便起身離去,走到門口,他突然頓住腳步,沒有轉身,自顧自說著。
“掌櫃的,為何一開始不給我上酒,可是猜到了那人不會來?”
“不是,主要是你被別人打死了我就可以省一碗酒。”我老老實實回答。
“掌櫃的,您真有意思。”男人愣住了,他也沒想到會是這個回答,啞然失笑。
“為我留一個位置,就最裡面那桌,下次還來您這裡喝酒。”
“那桌有人了。”
“那也行,隨便挑個位置都行,只要能喝上那醉翁竹...”
“那酒不叫醉翁竹”
“您瞧我這記性,那叫什麼?”
“塵緣酒。”
“哪個塵?哪個緣?”
“紅塵的塵,緣分的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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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過了一個多星期吧,我的酒館突然爆滿,我也是忙的焦頭爛額。
還好有大鵝幫忙。
別人付錢以後,大鵝就把別人啄跑,追著跑到村口才停下,為我分擔了不小的壓力。
那些來酒館的人都興奮的交談著:
“劍天涯前輩前些日子就是在這裡作戰的,你們看,門口還有他的劍痕呢!”
“是啊是啊,你看這殘存的劍意,只有劍天涯前輩才能做到。”
“可惜嘍,劍天涯已經漸漸隱退了,現在很少能見到他出手了。”
“你放屁,沒等到那個人之前,劍天涯前輩是不會退隱的...”
...
是的,先前那個中年男子,正是江湖上的傳奇人物,劍天涯。
衙門的人來了以後,看了一眼柱子上的劍痕,就收拾屍體走了,也沒有多說。
江湖的事,衙門也不好多管,只是象徵性張貼了告示。
這件事很快就傳開了,沒幾天,五湖四海的人們像約好了團建一樣來到我這個小酒館。
剛開始還有一些稀奇古怪的人,比如說抱著幾條蛇的婦人,見到我就嘻嘻嘻的笑,說你還這麼年輕就當上掌櫃啦?
見我不搭話,就點了碗酒,喝完以後眼前一亮,說好酒。
然後出去看那劍痕,看到一半急匆匆地跑進來,說再來一碗酒。
我給她溫了,這次她看完急匆匆地走了,給我甩了一錠銀子。
還有一些奇怪的人,自帶武器,奇形怪狀的,有的是一堆環,有的是雙手鞭,有的是一盞手提鐵燈,我都不知道這些武器是怎麼用的。
他們大多數看了一眼劍痕就匆匆離去了,後來的人不像他們這樣奇怪,更多的是手無寸鐵吃瓜群眾,或者是初出江湖的粉絲團體。
那劍痕我也看了,一共十七道,我的心在滴血。
而今天,有人說在門檻上還發現了一道劍痕...
突然,人群被一個玩意兒扒拉開一條道,人們的交談戛然而止。
“哪呢哪呢??劍痕在哪呢?”我像條瘋狗一樣連滾帶爬的跑了出去。
“看吧,又一個天涯前輩的狂熱粉。”人群回過神來,竊竊私語。
“額...他怎麼長的這麼像酒館掌櫃?”
我沒管人們的竊竊私語,而是有些痛心的撫摸著門檻,上面有一道深刻的劍痕,散發著寸寸寒意。
摸到劍痕的一瞬間,那寒意如水一樣流入了我的經脈,我面不改色,從腰間取下一個葫蘆,喝了一口酒,暖起了身子。
看著門檻被砍了一劍,我的心在滴血。
我蹲下身子,繼續摸著劍痕,感受著劍客發力的招式。
“先來後到,你小子...”周圍人有些不滿。
“老子開的店!”我頭也不回吼了一聲。
我摸著劍痕,那劍痕很美,像沒有遇到什麼阻塞一樣,如流水一般劃過。
端部劍痕中心很深,劍鋒未至,劍芒已入木。
中部木屑朝下,劍客往上變力,化刺為挑,殺了敵人一個措手不及。
末尾劍痕較輕,劍鋒已經離開門檻,劍意卻依舊藏在門檻之中。
毒辣的作戰經驗,冷酷的劍勢,連綿不斷的劍意...我默默地收回手,手已經被門檻中暗藏的劍氣劃傷了,流出了汩汩的鮮血。
“喂,外行就趕緊去溫酒,別打擾我們觀摩天涯前輩的劍痕!”
“就是就是!”
“掌櫃不去管事,在這裡瞎湊合什麼熱鬧啊?”
“蓋亞!!!”
聽著圍觀的人的埋怨,我頭也不回的進了酒館。
媽的,十八道劍痕,老子的門檻啊。
你們看的是熱鬧,我失去的可是門檻啊...
我的心情一下子就不好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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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裡兩桌有人預定了。”我皺著眉頭,那兩人不聽提醒,硬要入座。
“誰定的規矩?”一人冷冷地說。
那人才十五六歲,看起來毛都沒長齊,眼睛中卻包含桀驁的殺氣。
誰家小孩?
“我定的。”
“你定的規矩?”那人嘴角嘲弄的上揚,一旁的人見勢不妙,拉了拉他的胳膊。
“蘇兄,要不算了,好歹是別人的...”
他沒拉動,那位被稱為蘇兄的男子已經把刀拍到了桌子上。
“讓我猜猜,最裡的這一桌是劍天涯的,那這一桌呢?”
我皺著眉頭,看著他走到了外側的桌子旁,周圍的人都低下頭去,怕受到波及。
“靠外這一桌是劍天涯的。”我淡淡地提醒。
他很驚訝,隨後把劍插在了地上,就坐在了劍天涯預定的那一桌。
“破天刀第十七代傳人蘇長天,在此挑戰劍天涯!”
隨後他看了看我,有些桀驁地說著:
“掌櫃的,如果我把劍天涯殺了,那這桌就沒人了。”
我嘆了口氣,你們打架就打架吧,關老子的地板什麼事。
算了,隨他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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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天涯下一次來酒館,已經是兩個月以後了。
這期間,那個叫蘇長天的傢伙賴著不走了,平時就在酒館裡打坐,或者在後院練刀。
他還有個隨行的夥伴,姓張,等了一個月,實在待不下去了,回去了。
而酒館很快也是沉寂了下去,人們看了個新鮮以後,就離開了,酒館恢復了以前那個冷冷清清的樣子。
剛開始,他要進後院,我說後院不讓人進,你個小畜生。
他說他是畜生,不是人,可以進去,就把我的後院霸佔了。
我不想惹是生非,看他只是在練刀,那就隨他去罷。
他的刀很凌厲,有那種不把別人劈死不罷休的氣勢,我在旁邊靜靜地看著,他見我在看,說不練了。
我問為什麼,他冷哼一聲,說這刀法不外傳。
我說你都佔了我的院子,讓我看看唄,他沒搭話,思考了一會兒,說著反正你也學不會。
然後繼續練刀了。
像在展示給我看一樣,他喊出了招式的名字,這刀叫破天刀法,第一式叫破一重天。
他揮刀上挑,刀勢凌人,我看的津津有味。
這第二式,叫破二重天。
他變力,上挑瞬間變成下劈,刀身狠狠地劈下,帶著破風的聲音。
這第三式,叫破三重天。
他刀往前一刺,身子擰開,步法前頂。
突然一側身子,身子晃了一下,刀已經送出去了。
我感覺哪裡不對,問他一共這刀是不是有九式,他一驚,問我怎麼知道。
我說因為只有九重天。
他不搭理我了,暗自練著刀,我看的意興闌珊,打算回酒館擼鵝,他卻突然開口,說:
“這破天刀法,我自創了一式,第十式。”
“哦?”
“叫破大天。”
“哦...”
“這一招是專門針對劍天涯創立的。”蘇長天眼神有些迷離,接著說。
“劍天涯的劍像流水,像細雨,連綿不絕。”
“但是,有沒有一種可能,我是說可能,我的刀一下子把這塊地方的水全劈斷了,他就使不上力了呢?”
“你說對吧,掌櫃。”蘇長天看著我。
“啊對對對。”
我沒再管這個小屁孩,因為他的話是真的多,一旦被纏上,就是不得安寧。
——————————————————————————劍天涯走進來酒館,面色有些疲憊,一進來就說掌櫃的,溫一碗碧螺春。
我說我這是塵緣酒,他說都差不多,來一碗。
我讓他小聲點,他很疑惑,我說院子裡有一個瘟神,他是來找你的。
“找我?”劍天涯有些疑惑。
“是的,他說要挑戰你。”
“他是?”
“蘇長天。”
“沒聽說過。”
我心中明悟,這是單相思啊。
劍天涯走進了後院,看著揮汗如雨的蘇長天,默默地駐足。
劍天涯把氣息藏的很好,蘇長天並沒有發現他,而是繼續刻苦的練著刀法。
“這是什麼刀法?”劍天涯小聲問我。
“莆田刀法。”我有些自我懷疑,好像叫這個名字吧,我忘了。
“沒聽說過,這刀法破綻太多。”
劍天涯淡淡地開口。
蘇長天低頭擦了把汗,餘光瞥見了不遠處站著兩個人,都沒有氣息波動,心中大駭。
隨後大喜,提著刀就衝了過來。
“劍天涯,破天刀第十七代傳人蘇長天在此,過來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