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長的八十八個夜晚——第一夜·夢船


3樓貓 發佈時間:2023-11-18 20:32:25 作者:雜學大師無慘 Language

以海維生的群體,都做好了隨時起航的準備,即使是落難船長,在面對溫和的海浪時,也會剋制不住揚起船帆的慾望。
但這份慾望化作現實,卻需要一個必然之物的存在。
船!
一艘能完全施展船長才華,抵禦風暴和海怪的船,
但對於被流放在荒島上的船長來說,一艘船是無法想象的夢幻,他只能躲在唯一的樹下,眼巴巴地看著無數天賜良機從手中溜走。
這是船長被流放的第四天。
他身上的深紅色大衣滿是破洞,經過幾天的風吹日曬,上面印章圖案也已模糊不清。
長褲也滿是撕扯痕跡,彷彿舞者用來展示旋轉的道具。
相比於破爛的衣著,船長本人的狀態卻好得出奇,面色紅潤、嘴唇豐潤,一雙紫眸在樹蔭中發著光。
船長坐在樹下,一手握著木棍計算著什麼,另一隻手攥著光滑表皮的藍色果實,時不時地遞到嘴邊啃上一口。
即使淪落到這等境地,船長依舊保持著風度。
木棍寫下的字跡依舊整齊優美,果實的汁液也沒有一滴落在地上。
“根據這幾天的天氣和海浪,船隊的殘骸應該會經過這片海域。”
船長是被船員們放逐到此的。
他們是從世界的盡頭,一個名為卡倫迪亞的國家起航,前往無浪之國購買盛宴祭品的船隊。
船隊總共有三艘大船、十二艘量級較小的快船。
前半部分的旅途幸運的過分,航路上沒出現過風暴和海盜,無浪之國的海關也沒有暗中下絆子,購買祭品的商家也是溫和有禮,沒有抬價與摻假。
在離開港口時,還有無數居民聚到港口,熱情的送上保佑遠行的花環。
但返航的遭遇卻急轉直下,自船隊駛離無浪之國的海域,瘟疫、海盜、海怪、幽靈接踵而來。
瘟疫據說曾在極南之地的永夜國流行一時,卻不知怎的在返航第四天於船隊中傳染。
患病者在病症初期,體型極速增長,精力一日比一日的旺盛,如果不在此時治癒,使病症發展到末期,那前期的恩賜都會變為詛咒。
體型的增長讓患者暴食,旺盛的精力使他們沉溺於私慾,最後將自己的一切都交給慾望,虧空而死。
船醫對瘟疫束手無策,這個來自頂尖醫學院的高材生,身上帶著貴族的扭捏羞澀與膽小。
他害怕鮮血,對患病之人充滿恐懼與憎惡。
據說,他曾替婦人接生,但卻被其流出的鮮血嚇到昏厥。
平常船醫也極少接觸水手,大部分時間都躲在自己的房間,擺弄藥水與研究沙漠瘋詩人手稿。
船長要求他為那些重症水手用藥,那傢伙卻躲在房間衣櫃裡振振有詞。
“等我研究出解藥也不遲。”
船長是一個寬厚的人,沒有理會船醫這個懦夫,他憑藉著自己有限的知識儘可能延長水手的生命。
提出解決之法的是一位老水手。
他向船長講述了海上流傳千年的傳說,作為卡倫迪亞人,天生就對各類傳說神話深信不疑。
“在海中生活著一種大魚,祂們通體是寶石般的晶瑩,據說它們如果厭惡這個年紀,便會從水面躍起在月光照耀下,遊曳到想要的年齡。”
“祂們以曼妙的舞蹈為食,無論舞蹈者身處何地,祂們都會通過另一個世界來到舞者身邊。”
“祂們鱗片製造出來的扇子,揮舞間能讓人回到最初的歲月。”
水手說完便失去意識,被顛簸的船不知拋到那個角落。
卡倫迪亞是片奇妙土地,生活在其上的人們也是如此。
卡倫迪亞位於世界盡頭,沒有與任何陸地相連,與世界上流傳千年的古老文明毫無瓜葛。
彷彿另一個世界的訪客。
在霧國未入侵卡倫迪亞以前,在其他文明記載中的卡倫迪亞人,始終是溫和有禮的,他們跨越海洋來購買祭品,除此以外便沒有任何得以講述的事了。
但霧國想使自己的濃霧成為世界的唯一色彩。
他們妄圖用鋼鐵戰艦與火炮,令卡倫迪亞臣服於他們制定的規則下。
隨後,霧國的王牌艦隊,便見識到了神蹟。
當時身為二等海兵的詩人,留下了自己唯一的記錄。
“千百個暗月自天邊浮現,其光輝的柔和,宛如銀河傾瀉。”
霧國的艦隊被憑空出現的月亮砸得粉碎,從此任何一個登頂世界之巔的國家,都不敢去招惹卡倫迪亞。
這就是卡倫迪亞人的奇妙,憑藉著想象與相信,他們能充分發揮思想的力量。
任何故事與傳說,經由他們的思考,便可脫離世界成為現實。
據說,這份力量來源於卡倫迪亞人的古老意志,盛宴節就是為讚頌古老意志而出現的。
而擁有意志的卡倫迪亞人,便是卡倫迪亞的貴族。
船長就是卡倫迪亞貴族,因此水手相信船長能夠治癒瘟疫。
船長立在桅杆之上,在波濤洶湧中起舞。
他只感覺每一寸肌肉都在發燙,每一次動作的舒展彷彿都有振翅之聲,月光成了鱗粉,暗夜的海化作無邊無際的花園。
在外人眼中,船長的身體宛若正在鍛打的鐵,明亮熾熱。
“叮噹!”
清脆的鈴聲將船長從狂熱中喚醒。
那是一番怎樣的景象啊。
無數雙翅的幻影環繞在船隊上空,外貌無法看清,只能依稀看出來魚的形狀。
船長沒有拔出彎刀砍向這群精靈,而是拿起浸滿火油的麻布披在身上,隨後一把火點燃了自己。
按照傳說中的細節,來與這群精靈溝通。
最開始是灼熱的痛感,伴隨咒語的誦唸,船長只感覺一陣輕盈。
“海洋的精靈,求你施予我等救贖的風。”
雙翅幻影們對船長的祈求不感興趣,它們卻因為船長的舞蹈而飽腹,短暫的影影綽綽間。
一抹幻影從群體中脫離,最後落在船長面前。
從恍惚中清醒的船長,才發覺身上的麻布早已燒得一乾二淨,那群幻影也早已消失不見。
那條魚甩了甩尾巴,船長在眩暈中彷彿理解了祂的意思。
“沒想到你竟然因為永恆而選擇了放棄生命。”
船長用自己的彎刀插入魚的腹部,刀身入體的瞬間噴出無數鮮血,誰也沒有想到一個只有巴掌大的小魚,竟能擁有與鯨魚匹敵的血量。
這血也頗為神異,在濺到船長身上時便直接透過衣服滲到體內。
沉浸在拯救船員中的船長並沒有意識到這些,或許是舞蹈帶來的狂熱沒有退散,亦或是靈魂離體的飄渺感。
船長熟練的將魚皮拆下,以一種天生如此的怪異感,做出一把圓扇。
沒有任何猶豫,船長坐在桅杆上向身後扇起,他只聞到一絲清香與水汽。
瘟疫被水汽驅趕到另一世界。
這場瘟疫帶走了船隊近一半的水手,而那些流竄的海盜,彷彿盤旋天空的禿鷲,時刻等待著船隊死去。
強盜不會去敬畏思想,他們都是亡命之徒,能換取物質的貨幣才是他們的渴求。
不過,他們從沒想過,以前海盜為何沒有將關於卡倫迪亞的故事流傳下來。
這群古老社會外的怪胎,往往擁有古怪的力量。
與他們的接觸往往會捲入古老傳統的暗流中,從而緩慢失去意志的力量,這是最嚴重的詛咒。
將他們擊潰的是另一件故事。
行走在珊瑚與沙之間的巨大海怪。
憑藉長虹貝殼的多重孔洞,心靈之鼓的聲響,可以召喚海怪為自己作戰。
故事是以悲劇收尾,海怪將召喚者的船與故鄉一同帶入深海。
對於非外鄉人的海怪,處理起來卻是簡單不少,但造成的傷亡對減半的船隊來說仍是不可避免的傷痛。
在路過一片五光十色珊瑚海時,船員們上報說看到了古老的幽靈,祂們喋喋不休,不分晝夜地向他們講述一些寶藏的位置。
部分鬼迷心竅的水手聽信了他們的話,最終在白天看到他們溺死的屍體。
一切發生的都太快了,船員們的信任正似蠟燭燃燒般縮減。
種種危機都是在船長的指示下得以度過,但船員們卻怨恨起船長將他們帶到這危險的航路之上。
資歷足夠的老水手大多因為瘟疫而死,這群年輕人朝氣蓬勃,但大多受野心之火撩撥。
船長曾想讓這群年輕水手親身面對風暴,但這種人為製造的災禍過於不道德了。
“還是儘早趕回去吧!”
於是船長施展起驚豔絕倫的才華,避過一場又一場災難與神怪騷擾,最終距離卡倫迪亞只差一片海域。
“我們的糧食似乎並不夠航行回去。”
大副的彙報不知何時傳入水手當中,雖然船長一次次向水手們展示糧船依舊飽滿,不安如同幽鬼一般在人群中竊竊私語。
風起,浪湧!
可怖的風暴在船隊前方的海上激起漩渦,航道再次變更,船長打算繞過這片水域,但水手們卻無法等待。
盛宴節在卡倫迪亞人的心中,只排在古老意志之下。
祂們在船醫的攛掇下發起投票,將船長放逐到這個只有一棵樹的荒島。
而船長則在計算船隊的碎片何時路過此地。
他將藉助殘存的碎片獲得新生,將散落於海中的祭品重新送回卡倫迪亞。
天不知何時被烏雲佈滿,海也轉變為純粹的墨,唯一的白色浪花則被送到船長腳下。
“好吧,時運不濟。”
船長將寫滿公式的沙灘撫平,整個人抱在樹上,打算硬捱過暴風雨。
現在可沒有故事補給,卡倫迪亞人天生的遺忘屬性,讓他們根本記不住自己的規劃,只能從他人處獲取。
“怎麼在這時候!”
船長眼前一黑,雙手雙腳緩緩脫力,徒留下環抱的姿勢。
轟隆!轟隆!
在古老的混沌溫暖海洋中,船長的意識緩慢的爬行著,他彷彿正在進化的單細胞的生物。
每一次上升他都會分裂成新的事物。
在進化到無法計量的數量時,閃電的轟鳴形如隕石衝擊,將船長從溫暖的混沌中喚醒。
狂風的吹襲讓船長一時間沒把眼睛睜開。
船長只感覺渾身彷彿被無數只螞蟻撕咬,剛剛甦醒的意識陷入古怪的麻木,遍佈身體的神經彷彿岩漿般流淌痛苦。
“這種不幸有點詭異……”
剛被雷劈完的船長已經不想掙扎了,他此時不僅失去了船,還失去了渾身的毛髮。
狂風暴雨拍打在船長身上。
冰冷的雨水剛一接觸到船長,便被其熾熱的體溫蒸發。
此時船長的意識又一次回到古老的混沌,每一個演化出來的新事物都被勾勒的栩栩如生。
船長想象力的極限彷彿沒有邊際,無時無刻不在拓展。
待船長甦醒時,已經是落難的第六天。
船長眼中出現無數重疊的色塊,彷彿無數人從不同視角去觀察同一件事物。
樹上的果子因這場風暴失去大半。
“喂!愣著幹什麼?船還沒造完呢。”
船長的肩膀被拍了一下,他彷彿一瞬間就恢復到全盛時期,猛的翻到一邊。
那人也是船長,而且身後還站著望不到邊的自己。
“很驚訝?別想那麼多,還是先造船吧。”
造船慾望蓋過了未知的恐懼,那群自己從空中一拽,白玉般的建材便落入手中。
船長模仿著“自己”的方式,將手伸向空中,不過沒有任何變化。
他只能看著無數個自己喊著號子,搭龍骨、從半空中召喚建材。
一開始,船長蹲在樹下,這些自己搭出來的船還是很符合建造原理。
但船的輪廓出現後,事情開始不對起來。
船上又搭出一座船,桅杆底下又建出複合式城堡,甲板反覆鋪蓋出厚厚一層。
離譜的不僅只有搭建方式,還有搭建速度。
這些自己不知疲倦,即使在暴雨中依舊有條不紊,並且隨著時間推移,越來越多的自己在恍惚間出現。
落難的第十天。
船長早已失去生理上的感知,不會疲勞,不會飢餓,只是坐在樹下,看著那些自己將船修的越來越大。
直至對體型的感知漸漸失真。
船長在這種天馬行空的幻想搭建中,逐漸感悟到一種流於體內的力量,那是一種飄渺的搖曳,一種古老意志的真實顯現。
“存在即枷鎖,虛無即自由;虛無亦枷鎖,存在亦自由。”
卡倫迪亞的古老意志好像變成現實。
船長感覺自己有些燥熱,他將衣服一件件褪去,直至一絲不掛。
此時正值深夜,月亮被幾縷雲留下壓痕,海不安的咕嚕著,像世界未誕生前的模樣。
在僅有的光芒裡,船長慢慢從地上站起,步履蹣跚到健步如飛。
每走一步,都會從船長身上剝落一層碎屑。
那碎屑可能是骨、可能是血,也有可能是皮。
屬於這世界的一切都慢慢的交還了,在光芒中出現的是一個完全自由的個體,會因為存在的絢麗而落淚,會因為虛無的深邃而覺得有益。
或許說,這樣飽含無窮可能的種子,就是所有存在之物追求的境界。
船長不復人形,更像一團糾纏不清的光,但仔細去看,還是能發現光下存在的實體。
祂站在大船的盡頭,感覺船艙內開始孕育生命與世界,那些夢幻中的自我一個個化為泡影。
“卡倫迪亞夢船,起航!”
“夢幻搖曳!”
一艘由無數存在之物嵌合而成的白色大船,在幽暗深邃的水上運行,上下波動間搖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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