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北魏末年,刀光与幻象席卷了茫茫荒漠。就在这天与地的夹缝之间,文字冒险游戏《洞石火》悄然拉开帷幕。它所讲述的,不只是一桩离奇凶案,也不只是几段爱恨交缠的家族血泪,而更像是一面阴郁的镜子,将封建父权制度下个体被扭曲与吞噬的命运照得刺目。本文将从性别与权力的交点切入,深入探究《洞石火》如何通过它那仿佛浸透血与沙尘的叙事,诠释女性被他者化的过程以及生育政治背后的暴力内核。透过西蒙娜·德·波伏娃、朱迪斯·巴特勒等理论视角,我们将审视游戏中女性如何被「他者化」,生育政治如何演变为暴力,以及性别角色如何在表演与认同的夹缝中走向疯狂或觉醒。
游戏内容简介
北魏末年,敦煌小镇流传着一桩神秘离奇的传闻:据说那尊从古迹中遗留的石像,能赋予祈愿者无上福祉。女将军阿奴与汉族青年褚青青奉命赶赴此地探查,却在黄沙飞卷的边城目睹了诡谲的开端——原本守护石像的一行商旅横死街头,死因离奇莫测,恐惧与谣言仿佛瘟疫般在小镇蔓延。究竟是冤魂作祟,还是另有隐情?身负各自不堪过往的阿奴与褚青青,既要探寻真相,又在命运的阴影中频频回首往事。
看似柔弱寡言的褚青青,其成长经历早已埋下噬骨的扭曲种子:自幼渴望亲情却求而不得,将全部情感投向妹夫的禁忌之恋,更在寄宿于石像的鬼神诱惑下,走上以血肉作祭的疯狂道路。接连被害的孕妇,鲜血流淌的仪式,皆是他对「能否拥有属于自己与妹夫后裔」的极端执念。而另一边,来自草原的女将军阿奴同样让人敬畏且不寒而栗:她年幼便以嗜血闻名,传说新婚之夜亲手终结夫君性命,更是有「战神」之名。这位桀骜不驯的孤狼,对世俗礼法不屑一顾,却在荒凉的敦煌夜幕中,逐渐被迫直面内心深处对亲情与爱情的渴望。
当欲望与良知交汇在这偏远边陲,迎来的却是一场更为可怖的审判:石像诡异的神力将褚青青一步步推向沉沦,也逼迫阿奴在道义与私情之间做出抉择。最终,燃烧的烈焰吞噬了仇怨与牵绊,无数人的命运化作灰烬散落天际。褚青青徒劳的幻梦顷刻破灭,阿奴怀抱着独属她的孤勇,踏上了苍茫荒原,将所有的血泪尽数埋葬。就在这奇幻与人伦交叠的背景之下,《洞石火》也走向了它宿命般的落幕——它所展露的,不仅是大漠孤烟、神鬼迷影下的冲突与牺牲,更是父权体制对女性、对爱欲、对生育的层层束缚与扭曲。这个虚构的世界,恰似一把残酷的手术刀,剖开了父权社会深处对「第二性」的隐匿压迫。
父权制与「第二性」:女性的他者化
《洞石火》的故事发生在北魏末年的封建社会,是一个充斥父权制神话的奇幻家庭伦理剧。在这一父权社会中,女性被置于他者的地位,其存在价值往往依附于男性和家族血脉。西蒙娜·德·波伏娃在《第二性》中指出,「女人是他者,是否定(不存在),她们缺乏某些东西」。在《洞石火》中,女性角色多以男性欲望的他者身份出现,被功能化地使用,从而失去自身的主体性。这种设定恰恰体现了波伏娃所揭示的机制:「女人不是天生的,而是被造就的」。例如,男主褚青青线里被牺牲的九位孕妇甚至连姓名都未曾被提及——她们只是男性欲望祭坛上的无名供品。这种极端处置显示出父权结构如何抹除女性个体,将其降格为实现男性目的的工具。又如,褚青青的亲妹妹在剧情中几乎沦为「怀孕的工具人」:她存在的意义仿佛仅仅是为男性(妹夫和兄长)提供血脉延续的载体。这些女性并非独立的人,而是被他者化的存在,服务于他人的叙事需求。
不仅无名的孕妇们如此,游戏中的主要女性角色也深受他者化压迫。阿奴线中,阿奴的嫂嫂阿鹿桓氏作为贵族妇女,她的身份与价值完全捆绑在「妻子」和「母亲」的角色上。她所追求的「掌权」途径,不是在公共领域建立自我,而是寄望通过生育一个孩子、成为母亲来巩固自身地位。在父权制的价值体系下,女性被规训成依赖于家庭和生育——也就是依赖于男性血脉——来定义自己。她只能在
相对于男性家族的关系中获得意义:作为某人的妻、某人的母,而无法作为自主的个人被看待。正如波伏娃所言,女性在这种结构中被视为「欠缺」而需要通过他者(男性)来完成自我,这正是《洞石火》中女性他者化的生动写照。
游戏通过隐晦的方式揭示了这种他者化带来的压抑与扭曲。褚青青线中,玩家长时间被引导站在男主视角,对其隐秘而扭曲的欲望感同身受,却几乎遗忘了那些被他伤害的女性。女性的痛苦被屏蔽在视野之外,这本身也是父权叙事中将女性边缘化的体现。女性角色的经历和感受相对于男性主角而言被次要化——哪怕代价是九条孕育生命的生命,也似乎可以被邹荣「一笔带过」。这种叙事选择无疑呼应了父权制下女性作为「第二性」的处境:她们的苦难和声音被淹没在男性的宏大叙事与激情中,成为背景音。而正是这若隐若现的失声,构成了游戏对女性他者化处境的控诉和反思。
父权暴力与生育政治:血祭与母职悲剧
在《洞石火》中,生育是贯穿始终的核心母题,而围绕生育展开的种种情节无不揭示出父权制度的暴力本质和控制欲望。女权主义曾一度指出,父权制通过对女性身体和生育能力的控制来维系其统治;这种控制往往以隐蔽或赤裸的暴力形式体现。游戏将这一点赤裸裸地呈现在玩家眼前:为了满足男性对「血脉延续」的渴求,竟酿成了以孕妇为祭品的连环惨剧。褚青青在寄居于石像中的鬼神诱使下,为了和心爱的妹夫拥有共同血脉的孩子,不惜亲手杀害九位无辜孕妇作为祭献。这一情节残酷而又真实地象征了父权制生殖政治的极端:男性为达成自身欲望,对女性身体与生命予取予求,甚至诉诸无法容忍的极端暴力。正如某些玩家评论所讽刺的:「创生的代价是杀掉女人……太离谱了」。在父权神话中,生命的创造权被男性攫取,但他所奉上的祭品却是女性的血肉之躯。这种反人性的设定,揭示出父权制度深层的暴力逻辑:以女性生命为代价,满足男性对权力和传承的欲望。
游戏对生育政治的批判不仅止于男性暴力夺取女性的生育能力,也描绘了女性在父权制压迫下围绕生育所陷入的悲剧困境。阿奴线中嫂嫂阿鹿桓氏的故事就是一出充满隐痛的「母职悲剧」。作为豪门正室,阿鹿桓氏的地位和价值高度依赖于能否产下一子。她将成为母亲视作在封建家庭中掌握话语权和安全感的唯一途径,日复一日地陷入此执念。可是命运多舛:她始终无法怀孕,而她的丈夫(阿奴之兄)为了子嗣另娶妾室。妾室们为他诞下孩子,而她自己不仅失去了夫妻的宠爱,更在家族中威望尽失。生育能力的缺失使她原本依赖的权力基础轰然坍塌,最终陷入绝望与癫狂,走向悲剧性的死亡。阿鹿桓氏的结局象征着「母权制」的崩塌——在父权框架内,一个女性试图依赖母职获得权力,最终只能以毁灭告终。因为父权制根本就未曾给予女性真正的自主权,那虚幻的「母权」神话终究敌不过残酷的现实:女性的生殖价值一旦无法兑现,等待她的只有被弃置和淘汰。正如盖尔·鲁宾的研究表明,父权社会通过婚姻与亲属制度将女性物化为可交易的资源,《洞石火》中阿奴线及褚青青线的生育政治,正是对这种机制的控诉——母职不应成为女性唯一的价值,而游戏中母亲角色的极端行为则更进一步揭露了这一弊病。
值得一提的是,父权制对女性生育的控制并不局限于家庭内部,还通过宗教和神话的形式加以神圣化,以此合理化对女性身体的剥夺。《洞石火》中反复出现的石神与鬼神意象正是这种父权欲望的权力装置。传说中能够「赐福」的石像,被附会为实现人愿望的神力来源,但它索取的代价却是血淋淋的牺牲——男性将孕妇的生命奉上,以换取所谓「赐福」。石像表面上是超自然的神祇,实则隐喻了父权社会中至高无上的生殖权力:它将男性延续香火的私欲包装成宗教仪式,使骇人听闻的暴行披上了神圣的外衣。男性通过祭祀石神,仿佛得到了某种合法性授权去支配生命的孕育与终结。这一情节无情揭露了父权制如何利用宗教神话来维护自身暴力:将女性生育器官当作祭品供奉,满足的是男性欲望,被亵渎的却是女性的生命与子宫。
总的来说,游戏通过这些极端而隐喻丰富的剧情要素,对父权制的生育政治进行了深刻批判。无论是九个孕妇的冤魂,还是阿鹿桓氏求子不得的哀婉,都在告诉我们:在父权秩序下,女性围绕生育所遭受的控制和伤害是何其深重。《洞石火》将这隐藏于历史和家庭中的暴力撕开给玩家看:父权社会所谓的繁衍与爱,其背后往往是对女性身体的统治与掠夺。
性别表演:角色在暴力与认同之间
朱迪斯·巴特勒的性别理论指出,性别并非与生俱来的本质,而是通过重复的行为和社会规范「表演」出来的。在《洞石火》中,两条故事线的主人公——褚青青和阿奴——都深陷于性别角色的表演与自我认同的矛盾挣扎之中。他们各自的经历恰可用「性别表演」来解析:在父权社会强加的身份剧本下,角色或顺从或抗争,每一步都伴随着暴力的阴影。
褚青青的人物形象体现出男性角色对父权期望的扭曲表演。他身为男性,却深爱着自己的妹夫(也就是另一位男性邹荣),这种禁忌之恋让他在性别角色上陷入进退失据。按照父权异性恋规范,他不被允许以「妻」或「母」的身份去爱一个男人,但他内心对「共同血脉孩子」的渴望却近似一种母职幻想——这本是女性在异性婚姻中的角色。为了迎合这个幻觉,他走上了疯狂的歧途,试图通过邪异的仪式让两个男人也能「生」出孩子。这可以看作是对传统性别角色的一种极端反串表演:褚青青以男性之身,执念般地扮演起「母亲」的功能。然而,这种对身份剧本的僭越并未带来救赎,反而引发了极端暴力(杀害孕妇)的悲剧。可以说,褚青青被困在父权话语编写的角色里找不到出路:做一个循规蹈矩的兄长,他压抑自己的同性欲望;尝试扮演女性的生育角色,他又注定只能以扭曲的形式实现。正如朱迪斯·巴特勒所强调的,「性别不是一种预先存在的身份,而是一种不断重复的表演」,褚青青试图「扮演」出女性生育角色的举动,正是对传统性别剧本的一种极端反讽,这也揭示了社会对性别身份的僵化要求。最终,他既无法成为真正的丈夫或父亲,也无法获得作为「母亲」的满足,只有在幻觉中同石像鬼神对话,任由自己被更加荒诞的剧本操纵。值得注意的是,他的人格还有着另一层顺从的表演:在日常关系中,褚青青习惯性地迎合他人、隐藏自我。「有些事他其实想要,但别人不开口他绝不去做;有些事他完全不愿,但别人一求他也会去做」。这种自我牺牲式的顺从正是父权社会对「顺性别男性」的期待剧本,他照本宣科地扮演着,从而逃避直面真正的自我需求。褚青青的悲剧就在于,他始终无法挣脱性别角色的既定表演模式:顺从地演着别人眼中的「好人」,同时又疯狂地演出父权神话中的「造物者」,最终丧失了真实自我,坠入暴力深渊。
与褚青青形成鲜明对照,阿奴则是在以女性之身扮演着传统上属于男性的角色。身为北魏女将军的她,从幼时起就展示出超越性别藩篱的强悍:「四岁徒手杀猎狗,新婚夜玩死新郎」,这些传闻使她带有一种近乎传奇的「战神」色彩。这实际上是对阳刚武力角色的女性化演绎:阿奴以女性身份扮演了勇武好战、不畏杀戮的「英雄」形象,打破了父权社会给予女性的温顺恭顺脚本。在性别表演的意义上,阿奴扮演起了一个「男性化」的自我。她不压抑自己的欲望,纵情享受肉体的欢愉和杀伐的快感,对父权礼教的约束毫不在意。然而,正如巴特勒所强调的,任何对性别规训的反抗都伴随着社会压力与身份冲突。阿奴虽强悍如斯,却并非毫无内心挣扎:她内心仍渴望爱与联系,但能给予她这种情感的对象却是她的嫂嫂。阿奴对嫂嫂阿鹿桓氏怀有深厚的爱慕,这种爱同样超出了常规的伦理范畴(既是同性之爱,又是乱伦之情)。当阿奴试图表达这份感情时,她反而一改平日豪放,露出难得的羞怯与谨慎。她对嫂嫂表白时说的「我爱您」,用上了敬称「您」,语气拘谨得仿佛一名骑士向女王宣誓。这种充满敬意而压抑炽热的表白,显示出阿奴在爱情面前重新扮演起社会所认可的女性顺从形象——她不再是狂放的野兽,而变成克制有礼的晚辈。可以说,阿奴在刀光剑影中无所畏惧,但在性别禁忌的爱情面前却依然受制于伦理角色的拉扯:一方面是她心中炽烈非常的纯粹欲望,另一方面是嫂嫂以「长辈」的伦理身份对她的规训和拒绝。
嫂嫂阿鹿桓氏对阿奴的回应恰恰体现了性别表演的另一面:作为长辈女性,她无法接受阿奴超越伦理的爱意,只能退回到母性角色来应对。她多次以长者的慈爱与道德来化解阿奴的表白,将阿奴定位为需要教导的「小辈」。当她问出「你是想当我的孩子吗?」时,实际上是试图把阿奴对她的爱重新纳入「母爱」这种社会可接受的框架。她坚持扮演道德母亲的角色,用伦理之爱来拒绝违背常规的欲望。可以说,两个女性在这场隐秘的爱情博弈中,都被各自的性别角色束缚:阿奴无法坦荡地成为嫂嫂的情人,只能做一个崇敬长辈的晚辈;而嫂嫂也无法以一个女人的身份去回应爱,只能躲进母亲的躯壳来逃避内心的波动。最终,这样的角色表演让两人都痛苦不已:阿奴虽然武力上无所不能,却在情感上无能为力;嫂嫂则在理性与情感的撕扯中愈发走向精神错乱。性别表演的剧本造就了角色的身份悲剧,一旦有人试图偏离剧本,等待他们的就是来自自身或他者的暴力——或外在的流血,或内在的心碎。
总而言之,通过褚青青和阿奴这两个极端不同却又相互映照的角色,《洞石火》展示了性别身份的表演性与脆弱性。无论是男性试图扮演「母亲」,还是女性扮演「战神」,都需付出沉重代价。当角色挣扎于暴力和认同之间时,我们看见的正是父权社会中性别规范对个体的残酷束缚:稍有越界,便以暴力惩戒;唯有撕下面具,或许才有获得真我的一线契机。
女性身体、欲望与母职的隐喻书写
《洞石火》以一种近乎解剖寓言的方式,将女性身体、欲望和生育编织成了错综复杂的隐喻网。在这个网中,每一个女性角色的身体与欲望都不仅仅属于她自己,而是承载着父权神话与反抗叙事的双重意义。从九个孕妇的尸骸到嫂嫂阿鹿桓氏的母子执念,游戏通过极端的故事设定来揭露父权社会关于「爱」和「繁衍」的迷思如何建立在暴力之上,并探讨女性在其中所能寻找的缝隙与可能。
首先,「九个孕妇」的惨剧本身就是最直观的生殖政治隐喻。孕妇——作为生命的孕育者——理应象征爱、希望和未来,但在本作中却被作为牺牲品加以屠戮,其血肉成为男性求爱的代价。这一反转隐喻揭示出父权制语境下所谓的「爱」是多么黑色的神话:一个男性出于爱欲想要孩子,结果却以毁灭多个孕育生命的女性为手段。爱的果实要以他人的血泪来灌溉,这样的爱实质上早已背离了爱的初衷,蜕变为一种暴力的结构。正如玩家视角后知后觉地领悟到的:褚青青「用爱的名义去做事,之后又告诉玩家爱并不存在」——当真相大白,我们才发现,这场以爱为名的生育狂欢不过是一场幻觉,所谓的爱不过是欲望披上的华丽外衣。游戏借此质疑了父权社会中的爱情迷思:当爱与传宗接代挂钩,当爱被等同于占有对方的生育能力,那么「爱」就不再是真正的爱,而成为吞噬女性的牢笼。九位孕妇的冤魂所质问的,正是这样一个问题:这真的是爱吗?还是一场以爱之名行使的猎杀?
其次,阿鹿桓氏执念于母职的形象则是另一重隐喻。她代表着传统父权价值观中「母亲」角色的至高地位与巨大牺牲的矛盾体。在封建家庭结构里,生育子嗣是女性获取尊严的唯一途径,母亲被赋予了神圣光环。然而,游戏将这一形象解构:阿鹿桓氏将成为母亲视为生命意义,但她的母性欲望最终演变成让她走向毁灭的疯魔。这个过程传达出一种深刻的反讽:父权神话把「母爱」奉为女性最崇高的品质,却也是束缚女性的黄金镣铐。阿鹿桓氏每日每夜礼拜般地企盼怀胎,却不料这信仰般的执念亲手断送了自己。当她的希望破灭,她作为「慈母」的人格也随之崩解,甚至不惜以近乎失去理智的方式去索求哪怕虚幻的母子联结(如她以伦理之名要阿奴当自己的「孩子」)。她的死亡不仅是个人悲剧,更象征了父权制下「母权」神话的幻灭:女性试图通过母职掌握一丝权力,最终发现那不过是海市蜃楼。游戏在此用血淋淋的事实表明:当母性的神圣被当作女性唯一的价值,母亲这个角色本身也会变成吞噬女性个体的怪物。当阿鹿桓氏殒命,她辛苦经营的母职权威顷刻瓦解,这一刻也宣告了父权神话中母爱的破产——伟大的母亲原来不过是被逼入绝境的可怜人,她为之付出一切的「爱」从未拯救过她。
除了生育与母职,女性之间的欲望关系也是游戏用以挑战父权规范的一个隐喻层面。阿奴和嫂嫂之间暧昧而无法名状的情感,其实质可以看作对父权社会中女性欲望被压抑现象的挖掘与颠覆。传统伦理不允许她们的爱存在,它要么被视作乱伦的背德,要么被误读为畸形的亲情。但游戏通过她们的互动,呈现出一种不同寻常的「女性之爱」的图景:阿奴对嫂嫂既有近乎男性骑士般的崇敬爱恋,也有女性之间惺惺相惜的深情。这种复杂的欲望关系,突破了父权制对女性情感的刻板限定,为我们展示了女性主体欲望的力量。然而,这股力量在现实中却被嫂嫂重新纳入了母爱伦理的框架进行抵消。于是,女性间的爱欲被扭曲成另一种形式——长辈对晚辈的「好意」的庇护,结果是双方都无法真正直视彼此的情感。这个曲折的隐喻道出了女性欲望在父权语境下的窒息:当两个女人彼此相爱,她们只能退回既有的角色(母亲/孩子)来寻求合理性,真正的欲望之火被活埋在伦理的灰烬下。然而,那火焰并未熄灭——阿奴内心依旧炽热,嫂嫂内心深处又何尝没有过动摇?这种女性欲望潜流的描绘,正是对父权制欲望规训的一种无声反抗:哪怕最终未能挣脱,也让玩家看见了女性主体欲求在隐秘地涌动。
全作对母亲角色的功能化处理,也有极强的政治讽喻意味。游戏里的母亲形象并非传统脸谱化的慈爱圣母,而是被赋予了极端而矛盾的力量:有的母亲决绝到生下孩子又将其杀死,如褚青青的生母据传在生下孩子后悔而「带走了他们」,哪怕她死后多年,这夺走孩子的意志仍在阴影中发挥效力;有的母亲(阿鹿桓氏)苦苦想生却终不可得,反而被别人之子所害;还有年轻的母亲(褚青青的妹妹)所生的孩子早夭,化作黄粱一梦。这一系列母亲相关的剧情,将母亲的创造与毁灭力量展现得淋漓尽致:「母亲能把你生出来,也能把你杀掉,能给予你生命也能随时夺走曾给予的一切」。在父权神话中,母亲往往被歌颂为生命的源泉和无私的爱,但《洞石火》偏偏撕开了这层面纱,露出母亲形象下被压抑的怒火与悲哀。那些被迫按照功能去行动的母亲们,要么选择了反抗——如褚母那般在悔恨中以极端方式收回自己赋予的生命,令父权制最恐惧的「母杀子」悲剧成真;要么沦为功能的殉道者——如阿鹿桓氏这般为无法实现功能而疯癫丧命。无论哪一种,都将母职神话的阴暗面揭示无遗:原来母爱也可以化为吞噬之爱,母亲并非只能是被颂扬的圣人,她们的行为同样可以是对不公的控诉。
通过上述这些隐喻重重的叙事,游戏引导玩家重新审视父权社会中被自然化了的「爱」与「生命」观念。当石神祭坛上的血迹斑斑与母亲花园中掩埋的尸骨相呼应,我们终于明白:在父权的神话下,所谓至高无上的「爱」其实是一种裹着糖衣的暴力结构。夫妻之爱要求女人以命相搏,母子之爱让女人陷入疯狂,乃至姐妹之爱(女性间的友情/欲情)也要被社会规范所扼杀。游戏用极端的故事告诉我们:爱若脱离了对平等和主体性的尊重,而沦为父权制度下的占有与繁衍工具,它就不再是纯粹的爱,而是一场权力的角逐和牺牲的神话。当女性的身体被神话为容器、欲望被道德为名压制,「爱」就异化成了压在女性身上的大山。正如褚青青线最后那般,对玩家点破的:也许爱情本身就是幻觉——那是建立在他人痛苦之上的虚妄幻影。唯有看清这点,真正的觉醒和反抗才有可能开始。
疯狂与觉醒:女性反叛的性别书写
《洞石火》大胆地描绘了一系列近乎癫狂的女性形象,她们或以暴力反抗,或在绝望中崩溃。通过这些女性的疯狂与觉醒,作者构建出一种激进反叛的性别书写,试图从父权神话的裂缝中开出新路。阿奴和阿鹿桓氏这对姑嫂,正是这种反叛书写的核心:一个以狂战的姿态对抗命运,一个以癫狂的坠落揭示真相。她们的故事既让人热血沸腾,又令人心碎不已,构成了对父权规范的双重审判。
先看阿奴。她几乎是以「疯子」的形象登场的:年幼嗜血、婚夜杀夫、战场无敌,桩桩件件都超出了人们对一个女性的想象极限。然而,这种近乎失控的暴力恰恰是对父权社会的主动反叛。阿奴拒绝充当任何人的附庸:不做驯顺的新娘,也不做任人宰割的羔羊。她以疯狂的方式夺回了自己身体的主权——没人再敢强迫她嫁人或生子,她用手中的刀为自己赢得了一个不受规矩束缚的「自由人」的地位。可以说,阿奴的「疯狂」是一种夸张的隐喻书写:通过将女性塑造成不受规训、甚至令男性畏惧的存在,作者颠覆了传统叙事中女性柔弱顺从的形象。阿奴身上寄托了激进反抗的想象:她是压抑秩序的破坏者,亦是新秩序的探索者。当她高喊着「爱」或「力量」的质问纵横沙场时,那份豪迈与惨烈令人感到一种近乎史诗般的震撼——仿佛在宣告一个不屈服于父权的女武神的诞生。正如伊芙·塞奇维克的研究所表明,严格的性别与欲望边界使得任何越界行为都容易被标签化为「疯狂」。阿奴的激烈反叛,正是对这种强制二元划分的反击,她的「疯狂」不仅是对父权禁忌的挑战,更是对社会压迫的一种深刻控诉。
与此相对,阿鹿桓氏的疯狂则是内敛而悲怆的。她没有挥舞刀剑的力量,但她内心的扭曲与挣扎一点不输战场上的刀光剑影。在漫长的失子绝望中,这位贵妇人的精神逐渐崩溃,她的执念将她引向了超现实的边缘:她开始相信神像鬼魂,相信秘术诅咒,甚至可能亲自参与了某种诡异的仪式(游戏中曾多次暗示她戴上鹿头面具与阿奴相会,仿佛灵魂出窍一般)。阿鹿桓氏以看似柔顺贤淑的外表,掩盖着内心日益疯癫的火焰。当她最终走向毁灭,我们回望她的一生,会发现她的疯狂其实是一场被父权结构逼出来的绝望抗议。她曾经循规蹈矩地扮演好妻子、好儿媳,但这并未给她带来任何保障。她所能依赖的只剩那虚无缥缈的生育希望,于是当希望成空,她只好以近乎自残的方式去反抗命运——哪怕这反抗是他人眼里的「发疯」。她执拗地想扮演「母亲」,甚至不惜把爱她的阿奴也拖进自己扭曲的幻想,将其当作「孩子」来对待。这样的行为当然是不理性的,可是在我们理解了她的处境后,其中又饱含深意:这是一个女人在走投无路时,对父权规则发出的最后抗议。既然现实中她无法成为真正的母亲,她宁可创造一个幻象,用伦理与血缘编织出自我安慰的茧——即便清醒之人看来那是自欺欺人,但对于她来说,这也许是仅存的救赎。当幻象破灭,阿鹿桓氏死亡的瞬间或许也意味着某种觉醒的发生:她终于明白一切努力都是白费,明白自己不过是父权戏码中的一个牺牲品。只是在那个时代、那样的环境里,属于她个人的觉醒已无力回天,唯有以悲剧收场。
值得关注的是,阿奴的结局有多种可能,而这些结局其实对应着她在「觉醒」道路上不同的选择。阿奴线的不同结局在于她对「爱」的最终认定:一种结局中,她坚持认为爱存在且甘愿成为爱的奴隶;另一种结局中,她认清了爱其实并不存在,人世间只有力量是真实的,于是选择做力量的奴隶。这实则是阿奴的思想觉醒:她在经历一系列撕心裂肺的事件后,对于父权社会灌输的「爱」的信仰产生了动摇。假如她选择否定爱、崇尚力量,那意味着她看穿了所谓至高无上的爱情迷思,转而以强力来重构自我价值。这无疑是一种更彻底的反叛和觉醒——拒绝再被爱情(往往意味着围绕男性或家庭的牵绊)所奴役,选择以自我的力量为依归。这样的阿奴,俨然从父权神话的梦境中清醒过来,成为一个真正打碎偶像的叛逆者。当然,玩家也可以让她选择相反的道路:继续相信爱。这看似回到了传统价值,但在阿奴身上却并不简单——因为她相信的「爱」并非父权制期待的那种(她爱的对象是嫂嫂,是对抗伦理之爱),所以即便如此,她依旧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活出女性欲望的力量。无论哪个结局,阿奴这个角色始终贯穿着一股反抗精神:她敢于疯魔,也敢于清醒,敢于去爱,也敢于去恨。她把女性可能性的边界不断向外拓展,用自己的命运谱写了一曲激进反叛的战歌。
通过这些疯狂而觉醒的女性,《洞石火》进行了大胆的性别书写实验:它不是去描绘传统的「好女人」如何顺从贤淑,而是刻意展现那些越出雷池的「坏女人」、「疯女人」的故事。从女权主义角度来看,这种书写本身就带有颠覆性。历史上的文学常将女性的反叛描绘成疯癫,而《洞石火》则进一步利用「疯癫」作为一种叙事武器:让女性角色以疯魔状态说出平日无法说的真相,做出常规秩序下无法做的举动。女性的疯狂在这里成为反抗父权的语言:阿奴的武疯子形象质疑了男性垄断暴力的权威,阿鹿桓氏的精神失常揭穿了父权神话对女性的残酷摆布。与此同时,女性的觉醒又使得这种反抗具有了清晰的思想锋芒:角色并非仅仅毫无意识地疯下去,她们在挣扎中有所领悟,有所决定——哪怕有的人只是在死前一刻才恍然大悟,有的人需要玩家选择才能看清方向,这些觉醒瞬间都为人物赋予了振聋发聩的力量。作者正是通过这种「疯狂+觉醒」的双重奏,构筑了一种前所未见的激进性别叙事,呼唤着对父权体制的叛逆与超越。
当然,这种激进书写也并非全然无懈可击。在讴歌女性反叛的同时,作品本身隐含的问题也值得我们深思。
父权叙事的遮蔽:男性视角与女性苦难
尽管《洞石火》试图呈现激进的性别叙事,但在某些层面上,它仍未能完全摆脱父权制叙事的窠臼。最显著的问题便是:男性主角的视角设置在无形中屏蔽和掩埋了女性的苦难,使得游戏在控诉父权暴力的同时,差点重演了一次对女性的忽视。这种矛盾效果提醒我们:哪怕一部作品的主题是反父权的,如果叙事手法上沿用了父权凝视,仍可能削弱其批判锋芒,甚至造成新的不公。
正如前文所述,褚青青线最大的争议在于九位孕妇之死被淡化处理,玩家一路代入褚青青的主观视角,关注点多放在他的内心痛苦与爱而不得的挣扎上。相较之下,那些无辜女性遭受的极端暴行却很少成为叙事的焦点,往往仅以几句带过。剧情发展到最后,许多玩家才恍然发现原来男主竟犯下如此滔天罪行;但即使真相揭开,玩家情感上首先感受到的往往是对男主的震惊和复杂的同情,而非对九条人命的哀悼。这并非玩家冷血,而是叙事有意引导的结果。有评论一针见血地指出:「作者很聪明,孕妇之死只是闲笔,玩家一直通过男主的视角体验他的心声。对于男主来说,献祭孕妇也许只是小事,所以拥有男主视角的玩家也将其视作可以忘却的小事」。劳拉·穆尔维的研究表明,「男性凝视」使得女性在叙事中常被简化为视觉享受的对象,而在《洞石火》中,女性角色的痛苦被隐晦处理,正是父权凝视的体现——以男性的视角为主导,使女性苦难被边缘化。换言之,游戏让我们「看」世界的眼睛是男性的,因而女性的痛苦自然而然地被边缘化了——因为对男性来说那不是切身之痛,对应地玩家就被潜移默化地带过。然而,这种「聪明」并非创新之举,而是传统父权叙事教给作者的套路:习惯性地以男性为人类普遍经验的代表去书写一切。在这种视角下,女性的遭遇常被忽略或轻描淡写,而男性的情感波涛却被凸显放大。褚青青线很大程度上沿袭了这一模式,使得游戏本意对父权暴行的批判在第一时间并未被很多受众捕捉,反倒一度引发误解。有玩家甚至将男主线戏称为「BL 虐女」作品,即一部以描写男男恋情却以折磨女性为看点的故事。可见,当女性苦难被处理得过于隐晦时,作品就有可能被曲解为迎合某种不健康的爽点,而非对父权制的批判。
这种男性视角对女性苦难的遮蔽无疑是《洞石火》在立意执行上的隐患。它不但可能削弱作品的立意,而且在道德上也令人不安:九位孕妇之死如此骇人听闻,却几乎没在故事中激起浪花,既没有为她们提供哪怕一点点叙述空间,也没有通过其他角色之口来对这桩罪行予以充分的谴责与悲悼。这种处理方式本身就仿佛重演了一次对受害女性的「埋葬」。父权制的现实已经抹杀了她们的生命,而故事的讲述又在一定程度上抹杀了她们的存在感。女权主义者强调「要直视女性所遭受的暴力」,因为看见本身就是反抗的开始。然而,在《洞石火》中,玩家一度「看不见」这些暴力,因此也就谈不上当下就对其产生质疑和反抗——至少在初次游玩体验时,大多数人更多关注的是褚青青个人的悲剧性,而忽略了隐藏其下更深重的女性悲剧。有评论指出:「即便是具备一定性别意识的观众,也可能在不自觉中忽略了这些情节背后隐藏的结构性不公。那么,在这种被男性视角主导的叙事中,又有谁能真正看见女性所承受的困境?」这一质问揭示了作品在叙事策略上的困境:一方面,它必须让男性讲出这段病态历史,以体现父权文化的荒谬;但另一方面,过度沉浸在男性视角又可能让作品不自觉地重复父权的偏见。
然而,我们也应看到作者在另一条阿奴线所做的某种补偿和平衡。阿奴线几乎完全摆脱了男性凝视,以一个女性为中心展开叙事。在这条线上,女性的欲望、愤怒和行动力被充分展现,许多玩家也反馈阿奴线玩起来仿佛是一种复仇式的宣泄。这或许是作者有意为之:用女性主视角的强力叙事来对冲男性视角可能造成的失衡。在阿奴线中,曾经被遮蔽的问题被重新提起——例如嫂嫂阿鹿桓氏之死、水落石出的真相、那些环环相扣的诡计与牺牲,都在女性的叙述中得到较充分的揭示和评说。尤其当我们通过阿奴的眼睛回看整个事件,会对父权制的荒谬有更直观的认知:她亲眼目睹嫂嫂因为男人和孩子而死,亲手砍碎了石像这一欲望权力的象征(假如玩家选择如此结局),这些剧情动作都在纠正男性线的偏视。因此,可以认为《洞石火》采用了双线结构本身也是一种平衡叙事视角的尝试:一条线隐去了女性之痛,另一条线则让女性发声。只不过,由于许多玩家可能只体验或偏好其中一条线,这种平衡的良苦用心未必都能被领会,反倒引来了「不一致」甚至「割裂」的质疑。如何在反叛传统的同时照顾读者体验,如何在揭露残酷时不至于让表达本身也陷入逻辑争议,这是《洞石火》留给我们的思考。同样,它也提醒所有创作者:推翻旧叙事的过程中,要提防旧有视角和套路借助我们的笔重新滋长。
叹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
作为一部浸透了北魏末年荒凉气息的奇幻悲剧,《洞石火》在血与烈焰中铺展出一幕对父权制度及其衍生的神话毫不留情的解剖与批判。通过对父权制度、女性他者化、生育伦理和性别政治的层层剖析,游戏向玩家展现了一个残酷却发人深省的命题:当爱被囚于父权神话之中,它就不再是纯粹的爱,而可能演变为暴力的结构;而要打破这结构,唯有来自边缘的疯狂与反叛之力。
游戏中那些令人心惊的情节——无论是被遗忘姓名的九位孕妇,她们的身体成为男性欲望祭坛上的无声供品;还是阿鹿桓氏那份对「母亲」身份近乎疯魔的执念,最终将她拖入毁灭的漩涡——都在不断叩问着我们。它们迫使我们去思考,当延续血脉成为凌驾一切的执念,当女性的存在价值被简化为生育的工具,所谓的家庭温情、夫妻恩爱,背后究竟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扭曲与代价?褚青青以爱之名犯下的罪行,让我们不得不怀疑,这种需要用鲜血来浇灌的「爱」,是否从一开始就是一场自我欺骗的幻梦?而阿奴对嫂嫂那份炽热而绝望的感情,在伦理的枷锁下无处安放,最终化为利刃,既伤了自己,也可能斩断了最后的温情。她的故事又像是在诉说,即使是看似强大的反叛者,在试图冲破既定规则时,也可能陷入更深的孤独与迷茫。
我们看到了角色们如何在既定的性别剧本中表演、挣扎、甚至走向极端。褚青青试图扮演他不被允许的角色,最终被欲望的火焰吞噬;阿奴则用一种近乎野性的姿态冲撞着世俗的期待,却也在爱与恨的边缘徘徊。她们的疯狂,她们的觉醒,她们在暴力与认同之间的摇摆,不再仅仅是个人命运的悲歌,更像是对那个时代、那种规则无声的控诉。那些被父权神话所包裹的「爱情」、「母职」、「家庭」,在石像冰冷的目光和战场飞溅的血色中,一一碎裂,露出了内里冷酷的暴力结构。
《洞石火》的回答是尖锐而悲凉的。无论是九具孕妇冰冷的尸体,还是阿鹿桓氏绝望的眼泪,都在宣告那迷思的破灭——父权之爱不过是权力欲望的别名,其下潜藏的是血与泪编织的暴力网络。当最后尘埃落定,玩家回望整部作品时,心中也许会生出这样的感慨:那伫立黄沙中的洞石与幽幽业火,已将父权之爱的神话烧灼殆尽,照亮了埋藏于废墟下久久沉默的第二性之真相。
当烈焰褪去、沙尘落定,留在荒原月色下的唯有漫天灰烬与几缕未曾熄灭的火光。石像龟裂处仿佛暗藏余温,昭示着父权迷梦的破灭与女性真相的浮现。洞石已裂,火光虽微,却足以让我们在幻梦燃尽的灰烬中,窥见女性命运被扭曲的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