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聖而可怕的空氣》自譯|18. 三個油炸肉餡餅


3樓貓 發佈時間:2024-08-07 23:33:01 作者:莠仁 Language

一百四十八年後,從高樓的窗戶望出去,格拉德首都米羅瓦的光輝映照在牆壁上。歷史上那些狂熱的夜晚,所有的帝國建築都被摧毀了。革命者被驅逐出境,而現在這座城市被民主政體重塑成了一個閃閃發光的光之靈魂。這是一個可怕且失控的環境,摩天大樓的玻璃表面不停波動著。甚至是米羅瓦都只能通過鏡面觀看,就像某種神話般的恐怖。這種波動是格拉德不可阻擋的經濟增長,如今變得實體化;一種真正的熱力學不可能性以這種方式確立自身。地鐵滑行,車流日夜不息。從高樓的第六十層望出去,能看到神經中樞努奧。努奧——格拉德的金融半島,是國家傲慢的巔峰。當地科學家聲稱,地球曾經被地圈覆蓋,隨後被生物圈覆蓋,而如今是知識圈時代。思想覆蓋地球,努奧的摩天大樓是這張關係網的寶座。思想的寶座。在這裡,它通過長途電話和無形傳輸進行操作。它的思想是晦澀難懂的金融工具。沒人知道那些金融工具是什麼,以及成本如何。玻璃鏡面是黑色的——跨洲雷亞爾——但人的顏色是什麼呢?人是光。
在共和國的科學界,第三代被驅逐出境的革命家們,對此嗤之以鼻。在薩馬拉,引入了第四個術語:灰域圈。波動方程和薩馬拉的計算看起來很有希望。這個美妙之物隨時都可能席捲格拉德。在康米主義變成虛無主義的那個幾乎無法察覺的地方(當然,這要比一個孩子的朋友變成一個孩子的虐待者微妙得多),黨的最高層領導似乎在想:為什麼不呢?我們的理念不再贏得你們的人心——說實話——永遠不會了。我們喜歡這個理念,但世界不再喜歡了。如果已經這樣了,就讓它消失吧。
因此,當薩爾楊·安巴楚姆揚背對著自己位於努奧頂層住處的窗戶時,距離那一天的到來只剩兩年時間了。同學聚會即將來臨,當它在北向道路上崩塌時,一連串的事情就會像多米諾骨牌一樣,一件接一件地發生,在安巴楚姆揚背後閃爍的,正是該元素的最後階段。
所有光線都來自室外。雪花在窗外飄浮著,在飄落到六十層樓下的街道之前,就已經蒸發消失在努奧的思想裡。米羅瓦再也沒有所謂的冬天。只有在此處的天空下,冬天才能夠持續。房屋冷冰冰的,從黑暗裡能看到承重柱的輪廓。電話鈴響,安巴楚姆揚光著腳,穿著西裝走向電話。雪花的陰影在他身邊的玻璃展示櫃表面飄舞,那裡面安放著世界上最大的消失紀念品收藏。在五十歲成為燃油[1]億萬富翁之前,安巴楚姆揚是一個缺乏異性緣的青年。他是最早一批收藏家之一。電話的鈴聲打破了房間莊嚴的靜默。男人坐在桌子後面,摁下揚聲器開關。他空閒的手撫摸著桌上拉穆特·卡爾扎伊的頭骨。那是真跡。
  • [1] 原文為Mazut,是一個俄語術語,指的是質量較低的重燃料油,用於發電廠和類似的應用。
“我在聽。”
“是一個卡特拉洲的男人打來的,瓦薩區號,”忠誠的秘書向他報告。“他說他是從一次私人藏品拍賣會上拿到這個號碼的,但我覺得他可能是想要借款。”
“為什麼這麼說?”
“唔,打的是長途電話,由接聽方付費。”
安巴楚姆揚輕聲笑了笑。“由接聽方付費!好吧,幫我接通電話。但借款……”男人停了下,一隻手放在拉穆特·卡爾扎伊的頭骨上,另一隻手放在自己灰色鬍鬚上。他的身材魁梧。
“你不會提供借款,”秘書說。
“沒錯。原則上,我不會。接通他的電話。”
揚聲器切換到長途電話,灰域從聽筒的布料裡滲出,充斥著整個房間。信號從卡特拉洲到格拉德洲,穿過超乎尋常的未知之地。中繼站在途中清除了通話的歷史噪音,但總有一些東西悄悄潛入電線——一個幽靈般的無線電臺。它用一種無法理解的語言發出的寂靜之聲,提醒著它為何出現在此。為了結束生命。“方位角-北風-區域……”穿過隱形的無線電頻率,隨後消失了。安巴楚姆揚對此已經習慣了。在那聲音中間,傳來一個來自三千公里外的扭曲人聲。那聲音說,“你好,我是伊納亞特·可汗。”
“誰?”
“伊納亞特·可汗。”
“好的,亞特·可汗,你怎麼拿到我的號碼的?”
“是伊納-亞特·可汗。在諾爾雪平市集的拍賣會上。他們要求我打電話來聊聊您的……愛好。您是……”男人停頓了一下,“安巴楚姆揚先生?”
“是的,是我。”
“您收藏失蹤者的東西?”
失蹤,”揚聲器中的灰域低語道。
“是的,我收藏那些東西,”安巴楚姆揚回答,“但不對,那不算是我的愛好。我全心投入那個事業。我認真對待。”
“我也是。你可以相信我這點。”
“可以嗎?‘失蹤者的東西’——我們在談論什麼呢!正確的說法是‘消失紀念品’。”
安巴楚姆揚心滿意足地陷進昏暗大廳中的扶手椅裡。話講得真好。這扶手椅由昂貴的皮革製成。
“聽著,我知道正確的說法是什麼,好吧。”可汗開始感到焦慮。“失蹤者”之間的會面幾乎沒有熱情友好的,往往傾向於發生爭執。“這並不是我第一次打電話購買藏品。而且,我也並不是想買下來當紙鎮用。如果你擔心的是這個的話。”
“這麼說你有一件專業的收藏咯?”
“如果你給我機會告訴你,我剛剛買的東西,你就不會問我這個問題了!”
“你的收藏有多廣泛?”
“好吧,你看!你不給我機會說!”
“我會讓你說的。我首先想知道的是我在和誰說話。”安巴楚姆揚沒有提高聲音,只剩下一絲極微弱的書呆子般的哀怨。那是多年訓練後的境界。所以粉刺多半是心理上的反映。他灰色的鬍鬚具有權威性。這個男人像撫摸寵物一樣,撫摸著拉穆特·卡爾扎伊的頭骨。
“我認為‘哈南庫爾號’的技術模型,在我的收藏裡算是皇冠上的寶石,”可汗突然開口,聲音聽起來略帶哀嚎。
“你在和誰說話?”背景音中一個女人的聲音毀了這一戲劇性的時刻。“來吃飯,飯要涼了!”儘管可汗用手捂住電話,但房間裡的空氣仍然迴盪著,“媽媽,讓我說話!別打岔!”
“媽媽,”灰域迴響道,“是我媽媽。”
安巴楚姆揚搖了搖頭。他身子傾向桌子。“然而有‘哈南庫爾號’?”
“是的,我有,”可汗聲明道。
“是複製品嗎?”
“不是,我之前去薩普爾馬特·烏蘭那偷來的。當然了,我沒有原件,你也不會有!”可汗停頓了一會兒。“我知道你也有一個複製品,對吧?這就是我打電話來的原因。合同裡有規定,收藏家的責任。我理應從你那裡收到一份藏品維護手冊。”
“你知道那是什麼東西嗎?”安巴楚姆揚變得異常嚴肅。“你知道那有多重要嗎?”
“至關重要。”
安巴楚姆揚緩緩地點頭。“沒錯,你必須……投入時間。拿到手冊,你必須考慮清楚,把‘哈南庫爾號’當作女孩對待,你懂嗎?當作一個漂亮的女孩。你有見到過漂亮女孩嗎?你必須負起責任,那可不是玩具。”
“哪方面考慮清楚?”
“那是維護說明。你以為我會告訴你開關的事,對吧?比方說——你知道第三個複製品的存在嗎?”
“第三個複製品?”可汗沒有明白。
“你當然不會知道……”安巴楚姆揚雙臂交叉在胸前。“那麼你現在知道了——曾經有過第三個複製品。現在留下的只是一個空展示櫃。你必須盯著它。每時每刻。永遠不能讓它離開你的視線。不要單獨扔下它。如果你這樣做了,仔細想想。你覺得他們把原件留在博物館裡是巧合嗎?想想看,成百上千的人每天在它面前經過。他們盯著它看。博物館關門的時候,守夜人看著。”
可汗什麼也沒說,電話裡迴響著灰域那如幽靈般的嗡嗡聲。
“那是一件不可能的物體,”安巴楚姆揚總結道。“這個世界已經不再支持它存在的說法了。”

* * * * *

兩年後,灰域在山谷中凍結。森林裡的小路上沒有一個人影。一串奔跑時留下的血跡和腳印沿著小路上的黑暗隧道,在雪地裡延伸。經過巨大的冷杉樹,直至到達主幹道的交叉口,它才蹲伏在雪地裡。交叉口的地面上有一灘紅色的血跡,旁邊有個悶燒的火堆,已經被離棄了。火堆上架著一個自制的架子。兩根樹枝將第三根樹枝水平地撐在熄滅的火焰上方。啃的乾乾淨淨的骨頭扔在了雪地上。
再繼續往前走!沿著機動車無法行駛的道路走。冰凍的電線在黑暗中扭曲著。水一滴滴地落在雪地上,旁邊是一個個腳印。帶著可怕的決心。履帶式機械的殘骸躺在路邊的溝渠裡,而在遠處道路的拐彎處,一座加油站的黑色輪廓蹲伏在那裡。
軌道-勞達諾姆-超級-三色-省略號……
有東西升起來。金屬發出刺耳的嘎吱聲。

* * * * *

“告訴我你明白了我在說什麼,然後你就開始去做吧!”安巴楚姆揚命令道。
“我想我明白了。我會試試的。”
“不要嘗試,是去執行!你最終會明白的。第三個複製品消失之後,我變得,說得委婉些,變得多疑。直到今天,我走進房間開燈的時候,我都在害怕這件事會再次發生。房間正中央出現個空的展示櫃。或者房間裡什麼都沒有。你也會變成這樣的。到了那時你就會明白我在說什麼了。”
“你的意思是,你擔心會再次發生那樣的事情?”可汗沒有錯過這個細節。安巴楚姆揚陷入沉默。他正用指尖輕輕敲擊頭骨。
“你的意思是會再次發生?”可汗重複道。
“我失去過。這就是發生的事情。第三個複製品,也是我的。但你知道麼,那與平常東西消失的感覺不一樣。比如鑰匙,或者一些貴重的東西。你感受過嗎?你有遇到過這種情況嗎?有過那種感覺嗎?”
可汗聲音中習慣性的傲慢好像被一掃而空。“有過,”他說。
“那你知道我在說什麼。”男人的手從拉穆特·卡爾扎伊的頭骨的頭骨上滑落。一艘長長的飛艇投影光束在大廳窗戶外掠過,柱子的影子在地板上悄悄移動。“那感覺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安巴楚姆揚問道。
“十八年前。那是第一次。從那時起……”可汗沉默了。
“從那時起就越來越頻繁了,不是嗎?”
“是的,”可汗回答。“其他東西也是這樣。”
“什麼東西?”安巴楚姆揚的耳朵現在緊貼在揚聲器上,胸口靠在桌子上。“所有東西?”
“是的。後巷。一個騎自行車的女孩。還有光線,或者當有些馬在注視自己的時候。特別是動物……”
“整個世界?”
“是的。整個世界。”

* * * * *

道路兩旁升起了履帶式機械,灰域色彩下的鐵製遺蹟。機械旋轉著無助的身軀,雪從生鏽的框架上飄落。材料逐漸降解,一滴一滴地,就像一個模擬出的節奏,在無色的世界裡流淌紅色。國際字母表隱藏在低頻中“……最低點-省略號-色域-方位角……”,一直延續到棲息地的邊緣。
涅門吉烏爾是一座鬼城。街道空無一人,三重混凝土建築高聳在山谷兩側。一輛孤零零的自行車被懸掛在鞦韆旁邊,除此之外,一切都完全正常。經過雜貨店的窗戶,隨後是社區中心。腳印沿著樓梯跑上醫院入口,那的鎖已經被撬開了。他將逃離……他將擺脫追蹤!在黑暗的走廊裡,能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音。“……三色-標誌-軌道-最低點。
傳輸結束。

* * * * *

“你就是這樣度過了十八年?我度過了十二年。”安巴楚姆揚靠回他的椅子,深陷在皮革之中。
“然後情況變得更糟。但最終……”可汗的聲音在灰域的曲線裡噼啪作響,“最終,那感覺以某種方式變得……某種意義上來說變得好了起來。”
“變好?”
“是的。彷彿一切都將好轉。”
“彷彿一切都將好轉,”安巴楚姆揚嘆了口氣。“我不會有這種可能了。況且這樣更好。我把自己剩下的收藏品賣掉了。這種感覺沒有了。沒完沒了的注視,盡責任……”這個男人振作起來,“那讓我精疲力竭。”
“所以你賣掉了它?”
“是的,我確實這麼做了,而且低價出售,賣給了第一個出價的人。那人看起來是合適之選。他也正好想要那件藏品,這很重要。你必須成為那種人,才能好好對待收藏品。一個悉心關照並不讓收藏品消失的人。像我一樣。還有一千五百人……”
“但登記冊上寫的所有者仍然是你的名字!”
“什麼登記冊?”
“拍賣登記冊,”可汗聲音愈發尖銳。“否則我也不會和你通話了!我會和新主人通話。”
“不,我沒明白。那個人必須自己註冊。你確定嗎?”安巴楚姆揚站起身,在桌子周圍走動,手裡仍然託著頭骨,“也許……”
“你把它賣給誰了?如果你還記得的話。”
“當然,我記得,好吧,”安巴楚姆揚嘟噥著,“他的名字叫伯格。一個私人收藏家。”
齊基斯蒙特·伯格?”揚聲器裡傳來刺耳的聲音。“黑頭髮,人很瘦?”
“差不多是的。那是……那是什麼時候來著?十年前,沒錯。是齊基斯蒙特·伯格。”
“你百分百確定嗎?他是不是滿口粗話?不,這樣告訴我更好,他說話帶不帶口音?就像他在瓦薩生活過一樣?”
“天哪,我可記不得這些細節……可能有口音。為什麼那麼重要?”
“你剛才說十年前?確切是哪一年?”
“59年。要麼是60年。怎麼了?”
“無論如何,是在57年之後?”
“百分百確定,聽著,我這裡有文件!但是,拜託,”安巴楚姆揚手裡拿著頭骨對著揚聲器的方向命令道,“為什麼突然這麼重要?”
“因為……”金字塔裡的聲音隨時都可能因興奮而爆發,“因為在57年,這個男人已經死了!”
這位身軀龐大的燃油億萬富翁彎著腰靠在桌子上:“再說一遍,什-麼?”
但電話那頭的可汗已經沒有在聽了。“線索!”他脫口而出。安巴楚姆揚最後聽到的是那個男人在越來越大的喧鬧聲中,漸行漸遠的聲音:“媽媽,媽媽!”他說道。“我找到線索了!”

* * * * *

兩年後。
夜晚時分,米羅瓦天空站臺空無一人。逗留的乘客早已回家。一列連接著餐車的磁懸浮列車停在城市上空的站臺一側。五層樓高的車廂高聳著,一個機器人穿越暴風雪,走上前來。
一個聲音越來越近。“嘖-嘖-嘖,”機器人每走一步就發出這樣的聲音。身材發福臃腫的駕駛員待在機器人背部的駕駛艙裡,轉動機器人的頭部。“提-滴哩-滴提,”控制系統回應道。機械裝置校正了航向,魚尾圖案的外套在風中飄揚。
“嘿,說真的!能消停會兒了吧,”機器人旁邊瘦削的金髮男子嘟囔道。他的腦袋嗡嗡疼。他剛剛度過一段六天的火車旅程,全是沒完沒了的關於安巴楚姆揚和齊基消失的話題、拉穆特·卡爾扎伊的頭骨,以及讓可汗想起女孩們的擁有眾多“特質”的飛艇。但這種對灰域學說的熱愛已經到了某種病態的地步,以至於沒人想了解更多。隨後他們便已經在“全景”酒吧裡唱起卡拉OK。他們三人齊聲唱道:“我很高興現在找回了你!
“嘖-嘖-嘖,”機器人反而加速了。駕駛員把它的頭往後掰,這操作意味著加速。機器人靠近了,待在它背上的肥胖男人發出尖叫,他的青-橘-紫配色的圍巾隨風飄揚。
液壓系統操作,啟動:診斷,”[2] 機器人用機械的聲音說道,身子搖搖晃晃的。
“武器系統,檢查!”駕駛員命令道,並朝著那個瘦削的人打著響指。
武器系統運行正常,”[3] 機器人回答。瘦削的金髮男子不情願地遞給駕駛員一個瓶子。他把燃料倒進機器人的嘴裡。那機器狼吞虎嚥地喝了下去,紅色的液體滴落在雪地上:“儲備燃料到達:百分之百。”[4]
“繼續!”肥胖男人指著暴風雪。
“稍等!”機器人說道,同時調整它的負載。
“你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了。正在初始化:搜索和救援協議!”[5] 機器人說道。但它只設法走了三步——“嘖-嘖嘖……”——就在這時,在站臺的另一側,有人從暴風雪中走了出來。機器人嚇了一跳,肥胖男人從它背上掉了下來,金髮男子本能地閃到一邊。被通緝的特工特雷茲·馬切耶克,從口袋裡掏出一把手槍,站臺另一側內政部的男人也做了同樣的事情。他的身後,又有兩位聯合刑警從灌木叢中現身,握著上膛的手槍。他們瞄準目標,被通緝的特工馬切耶克也瞄準了他們。
  • [2] - [5] 原文皆為波蘭語。
“真遺憾,”內政部的男人說道,“瞧瞧他都墮落到什麼地步了。想想看,曾經偵破了二十二起案件的特工。可如今呢——成了一個無法自拔的“失蹤者”。”
天空站臺宛如一個黑色幽靈,懸掛在米羅瓦的光輝之上。天空之下,前特工特雷茲·馬切耶克站在站臺的冰冷路面上。內政部的男人能夠看到他未剃的鬍鬚,搭在肩上的領帶,以及一張醉漢的臉。風味醬果酒在他下巴上都結了冰渣,被菸草染黃的牙齒扭曲著,露齒笑起來。他兩個朋友向蹲在雪中的某人打著手勢。他們驚慌失措。
內政部的男人穿著整潔的黑色外套和西裝。“你以為你能逃過聯合刑警組織嗎?!”他對著風大喊。“你把槍放下,老老實實走過來。沒人會受傷。下面有二十個人守在那。你逃不了的!”
喪失理智的特工喊了什麼回去,但風勢越來越大,什麼也聽不見。內政部的獵犬豎起耳朵:“什麼?!”
“勇敢者弗蘭蒂切克!!!”聲音從站臺另一側傳來,伴隨著的是一聲槍響。
“不!”可汗大喊。

* * * * *

齊基一腳踹開門。慢動作下,碎片四濺,鎖發出一聲脆響,鎖舌斷開。門從鉸鏈上脫落,痛苦地懸掛著。一個赤膊的男孩,右手拿著酒瓶,掛在門框中間。他吸食了安非他命,渴望愛撫和漂亮異性。他十七歲,距他的到期日還有三年。男孩左手滑進自己的褲子裡。
“你們這些資產階級的花瓶,誰想和我睡覺?”
齊基面前出現一個裝飾整潔的客廳。大約有二十個中產階級的年輕人坐在那裡,這是一個家庭派對。其中一半是女孩,但沒有人想和齊基睡覺。今天是元旦前夕——新年夜。再過兩小時,51年就將變成52年,這些年輕人是齊基的新同學。此刻他們覺得也許不該邀請齊基。“夠了!”英俊的亞歷山大從沙發上跳起來。但他始終沒能說出這樣的話:“滾出去,你個混蛋!”他沒有時間背叛他的朋友齊基,因為老實說——齊基一個朋友也沒有。齊基是一個不穩定的威懾力量,他尖叫道:“齊基,先發制人!!!”
然後一瓶紅酒飛到了英俊的亞歷山大的臉上。這位像押沙龍[6]一樣俊美的年輕人,用手捂住自己的臉。“我的天哪,我的臉!”他看著手中的酒,以為是流淌下來的血。
  • [6] Absolom,押沙龍是《聖經》中的人物,也是大衛王的兒子。他以俊美和野心著稱,但因為反叛父親大衛王,最終在戰鬥中被殺。他的故事充滿了背叛、陰謀和悲劇。
“他的臉!”亞歷山大眾多女孩中的一個尖叫著,跳著躲到沙發後面。
“打傷了艾利克斯的臉……”這句話響徹滿屋子人的耳朵。英俊的亞歷山大因悲痛而失明。他酒漬斑斑的臉龐扭曲成一種無法言喻的美麗怒吼。“啊啊啊……”從他唇間逸出。他撲倒在齊基的腳下:“我的臉!我要殺了你!”
汗流浹背的癮君子和穿著暴露的美男子在地板上糾纏。齊基試圖站起來,但英俊的亞歷山大不讓他起身。他用盡全力毆打齊基,力道之大令人震驚。顯然是錯誤的估計。齊基忘了英俊的亞歷山大放學後會去健身房,每個肌肉群都受到同等關注。齊基疼痛難忍。落地燈倒下了,某人的飲料杯也灑了。中產階級青年的拳頭把齊基打得頭昏眼花。有些聲音,是女孩們的聲音。她們喊著:“癮君子,廢物!
齊基的手摸索著,但沒有武器落入他的指間。啊,要是有一把劍,一把美麗的劍就好了!劍柄上刻著倒置的五角星。像太陽的光芒。
“該死的,去幫幫亞歷山大吧……”勇敢的男孩們靠近。一個鉤腿直擊腹部。齊基在堅硬的肌肉抓握中扭動。
“野獸。終歸是野獸,”細胞質低聲說道。

* * * * *

內政部調查員的外套尾擺在風中飄揚。黑色布料上有一個小小的彈孔——無用而愚蠢的抵抗。三聲火藥爆裂聲在暴風雪中迴響。前合作刑警的護膝在命中後爆裂開來。第一槍把特雷茲打倒在地,第二槍擊中了他的肩膀。肌腱和血塊在暴風雪混成一團。
“弗蘭……蒂……”可汗聽到朋友的呻吟。他從雪地裡抬起頭。特雷茲那土豆色的頭髮沾上了血跡,在風中飄揚。他那雙顏色各異的眼睛在暴風雪中溼潤起來。於是這位克吉克人跪起身子。手槍顫抖著,火藥掉進槍膛。彈夾從特雷茲的外套口袋裡滑落,但掉在滿是鮮血的雪地裡找不到了。他受傷的手無法完成細巧的裝彈動作。一切都陷入了混亂。
三個穿著外套的人影謹慎地向站臺靠近。他們的腰彎得像豺狼。特雷茲仰面倒下,爬著向後退去。他把溼透的衣服拖進雪地,留下了一條血跡。手槍和火藥留在了可汗面前蒸汽騰騰的水坑裡。三名聯合刑警與可汗擦身而過,他們的外套尾擺如翅膀般飄揚。內政部調查員單膝跪地。他把手槍高舉在空中蓄力。看到特雷茲被死亡天使的槍柄狠狠擊中,身體不停抽搐,可汗目瞪口呆。
於是乎,沒有人注意到傑斯帕伸手去拿他朋友的服役武器。他不知道為什麼要這樣做,但他還是把槍藏在了自己口袋裡。當作紀念品一樣。

* * * * *

齊基飛出了花園大門。兩個男孩抓住他的胳膊和腿,把他像一袋土豆那樣扔了出去。男孩摔在街道上,身子蜷成一團。黑暗中,他身旁一道白色的尖樁籬笆泛著光。大門半開著,男孩們離開了。在房門被拉上之前,能聽到裡面傳出來的音樂聲。派對繼續。但隨之——一片寂靜。
雪花閃閃發光。卡特拉的冬夜冰冷而清澈,齊基躺在夜空下。他的身體不聽從他的命令。他在雪中步履蹣跚,仍然光著上身。這個註定要滅亡的可愛世界在他周圍旋轉。在他宛如車輪般大的黑色眼睛裡,反射著街燈的光芒。男孩放聲大笑,狗也開始狂吠。它們的吠叫聲讓附近所有的狗都叫了起來。
“美麗的野獸,”細胞質低語道,“康米主義愛你。爬起來,回到那去,把那整棟屋子裡的人統統殺光!”
齊基抓起一把冰冷的雪,擦在臉上。雪在他的鼻子上變成了紅色的漿果餅乾。他把雪球砸進腫脹的眼窩。黑暗中,一隻狗的吠叫聲迴盪在他耳廓。
“把雪球砸進窗戶裡!說他們是資產階級!”
“他們不會明白的!”齊基大喊。“他們不知道資產階級是什麼!你難道不明白,那不再冒犯他們了嗎?他們不知道那意味著什麼!”
“你說他們不知道‘資產階級’是什麼,是怎麼回事?”
“就是這個意思,”齊基嘟囔著,手用力拍打著雪地。“這是一個隨機的歷史詞彙,甚至有些浪漫意味。就像‘鎧甲’或‘賣弄風情的女人’……”他試圖用手肘把自己撐起來,但是做不到,癱倒下來。從花園裡可以聽到某人鞋子踩在雪上的嘎吱聲。
“它來殺你了!野獸,快跑!”
“閉嘴!”齊基低聲說道。
所有的狗突然都陷入沉寂。某處傳來一件輕薄外套的沙沙響聲。冬天的氣息飄進他的鼻子,甜美到男孩都不敢呼吸。他屏住呼吸,遠處的黑暗裡,雪在嘎吱作響。他知道那腳步聲意味著什麼。那腳步聲意味著毀滅。他和伊爾瑪的毀滅。這就是原始文明聚集的地方,一千五百年前,原始文明在這裡隨同它所有的柱子和古老的絃樂器從歷史上消失。所以沒有人真正知道這些民族來自哪裡。所有這些人。花園大門嘎吱一聲滑開。聽起來像是一段記憶,現在消失了,就像發生時的那樣。齊基不明白為什麼這是一種可怕的感覺。一定是薩馬拉安非的關係。男孩再也無法忍受,他吐出一口氣。銀色的呼吸從他破碎的嘴裡升騰起來。
厄運站在他上方,呼吸著。
二十一年後,一位灰域行者在涅門吉烏爾空蕩蕩的醫院走廊踱步。他背上剛剝了皮的山羊蹄子在滴血,落在油氈上,他兩隻手裡各拿了一個油罐。男人用腳踢開門。他走上消防樓梯,來到一扇龐大的鋼製門前。他最終在此停下腳步,放下了油罐。裡面的燃油咣噹作響。
灰域行者像拔劍一樣從揹包裡抽出切割鉗。鋼鐵啪的一聲斷裂。那聲音在廢棄醫院的樓梯間迴盪。回聲越過灰域腹地,穿過被遺棄的鬼城區,穿過街道和加油站,在十字路口迴盪。沿著血跡來到篝火處。進入漆黑的森林,那是自然歷史博物館,那裡的雄性鹿角上長滿了發黴的真菌,牛犢的鼻孔裡不再噴吐出蒸汽。它們還在呼吸,但吸入的不是氧氣,而是純粹的灰域。
門猛地打開,灰域行者走上醫院的屋頂。灰域在那裡形成了一個漩渦。一個穿著連帽夾克的男人走了過來,手裡拿著罐子,背上馱著羊腿。他把罐子扔下,朝前踢了一腳,罐子在白雪覆蓋的屋頂上滑行。燃油灑了出來。灰域行者用手梳了梳他後退的髮際線和年邁搖滾歌手的馬尾辮。他面前的停機坪上,一個小屋大小的模糊影像飄浮在柏油帆布下方。
揹包落進了雪裡。他牢牢抓住帆布的繩索。細鋼纜從他戴著手套的指間滑過。男人拉緊繩索,物質在灰域中晃動。釦環從繫泊處鬆開,齊基斯蒙特咧嘴一笑,放開了繩索。深黑色的帆布像鳥一樣升入灰域,露出下面一艘小小的飛艇;堅固的鐵塊像個裝甲杏核一樣飄浮著,繩索將它固定在地面上。飛艇的裝甲板上印著“Roo 501”的字樣,那是薩馬拉小型飛艇品牌。
覆蓋的帆布像旗幟一樣在醫院上方高處飄揚。齊基斯蒙特·伯格在停機坪上看著它被灰域淹沒。他開始沿著繩索攀爬。
僅僅過了半小時左右,一扇密封的門從內打開。隨著嘶的一聲。氧氣從駕駛艙流出,照明器和儀表盤因大氣變化而變得朦朧。汗流浹背的齊基斯蒙特·伯格爬進門內。這個房間大概是小臥室的大小,他的動作之大使得地面顫抖起來,飛艇也跟著晃動。他憤怒地把連帽夾克扔到地上,再也沒有穿上。夾克很實用,那是當然的。甚至可以當作灰域行者的制服。但對他而言,這件夾克與他本應從未見過的時尚潮流——迪斯科——有些關係。男人開始將繩索纏繞在腰間。他仍然沒有說話,一個字也沒有,儘管他身上到處都是跌倒的瘀傷。他甚至沒有咒罵。首先是揹包,然後是山羊腿。最後,兩個燃油罐子也咣噹一聲掉在船艙裡。
他精疲力盡地靠在牆上,休息了片刻。他將一支香菸夾在耳後,拿出捲起來的地圖。男人嘴裡叼著火柴盒,在一排佈滿駕駛艙儀器的牆上排列地圖。航拍照片依次排開:納德-烏邁深綠色的針葉林,以及涅門吉烏爾的混凝土盒子群。在這些東西的邊緣,灰色水彩筆勾勒出了這個世界之前的邊界。從世界終結的地方開始,是一片滿是方位角、橢圓和正弦波的廣闊空白空間。在這個幾何迷宮的遠處,在最孤獨的獨處中,在沒有目的地的循環中,一連串微小的點延伸開來,它們是遙遠的星座,一種疊加的存在。這就是盡頭。
“羅季奧諾夫號”深淵位於灰域中心,距離世界邊緣四千公里。飛往那裡可能需要數年。男人看著自己的手,他的每個白色指節上都有一個紋身,數字像珠子般串在一起:“5;12;13;14。”
齊基斯蒙特·伯格轉動點火鑰匙。駕駛艙內的燈光亮起,金色的霧燈照亮灰域中心。電流的嗡嗡聲像貓咪的呼嚕聲一樣流經飛艇,指示器玻璃後面的小箭頭跳動起來。歡迎,灰域行者。
男人按下飛艇上八軌磁帶播放器的播放按鈕。磁帶上是女孩潦草的筆跡:“齊基駛向世界盡頭的混音帶。”當圓盤開始旋轉,“齊基”名字中的最後一個字母“i”上的小黑點停留在一切的中心。揚聲器播放著50年代的搖滾音樂,由一群來自北方、已經離世的醉漢演奏。這是首美妙的歌曲,只可惜那些資產階級聽不懂。第一首歌曲——《地獄》——這首曲子的子宮形狀既定音樂品味過於複雜,過於黑暗,過於前衛。就讓他們在地獄裡腐爛吧。當灰域滲透進他們的廚房角落,將他們變為蛋白質的時候,儘管他們盡了最大努力,還沒來得及收穫更多的聽眾,這些樂隊成員們就已經在萊明凱寧村商店前酗酒而死。
齊基點燃一支香菸。他穿著一件質地粗糙的毛衣坐在駕駛艙中間,跟隨節奏點著頭。這音樂是真實的。它直言不諱。但總感覺還少了些什麼。

* * * * *

“你忘了你的皮夾克,齊基!”厄運在黑暗中用一個女孩的聲音說道。但齊基不敢睜開他腫脹的眼睛。他知道在那裡真正等待他的是什麼。雪的味道包裹著他,滲進他破裂的毛細血管中。噢,資產階級香水!
“嗚-唔!”厄運唱道,“你的皮夾克。”
“告訴我……厄運……”齊基在冬天的暗室裡聲音嘶啞地說道,“是一件很酷的皮夾克嗎?”
“相當酷的皮夾克,是的。”
鎖釦在他上方傳來叮噹聲響。血液湧向他的嘴巴,一個雪球在他眼窩裡融化。他咳嗽著說道:“厄運……所以你……喜歡皮夾克嗎?”
“我喜歡。”
“而且你知道我是誰?”
“當然!”厄運高興地叫道。“你是齊基——學校裡最壞的男孩。”

* * * * *


二十一年後,齊基斯蒙特·伯格打開飛艇的工具箱。在一堆扳手上面,放著一件黑色皮夾克。那是他的皮夾克。他穿上它。肩膀不再合身,背也駝了。他的啤酒肚令鎖釦都扣不上了,但沒關係。就這樣吧。他讓前襟敞開著。背上有七條白色的條紋,仍然看起來非常邪惡。這位灰域行者就這樣站在他小型飛艇的駕駛艙門前,把他的馬尾辮甩到肩後。
蘇魯搖滾樂響徹整個冰封的灰域。口琴發出嘯鳴。你可以說站在門口的齊基是位自娛之人
♫ 但國家是什麼? 是地獄[7]
……他邊跟著音樂唱,邊用手掌拍打緊急按鈕。於是,鐵製裝置發出的咔噠聲在節奏開頭加入進來,螺旋槳支架放了下來。飛艇開始隨著音樂搖擺,機翼就像繁茂的鋼製花瓣一般,在灰域裡展開,葉片垂下。隨之便是這首歌中最激烈的歌詞:
♫ 那不是什麼恐怖的地方……[8]
……一個熟悉的倒置合唱團加入了他的歌唱。他們最後一次放聲高唱:
♫ 倒不如說是悲傷的地方[9]
  • [7] - [9] 原文皆為芬蘭語。
伊格努斯·尼爾森幽靈般的灰色細胞質在下面的停機坪上,站在展開的機翼之間。
齊基斯蒙特注視著他,伊格努斯也回望著齊基斯蒙特。灰域在細胞質的冒泡的心臟裡流進流出。只有伊格努斯的心臟中有一團稍微亮一些的物質。物質的敵人像翅膀一樣穿過他的身體。
“康米主義原諒你,”他說,“康米主義理解你。”
“伊格努斯,”灰域行者嘟囔著,“原諒我。”
“已經原諒你了。我們在格拉德也有一個像你這樣的人。伊翁·羅季奧諾夫是他的戰鬥名[10]。我也把他當朋友。你知道那個名字,對吧?”
  • [10] 原文為法語。
“只知道名字。”
“但你不知道他是誰?他是大革命時期的數學家,與我和馬佐夫一起,屬於黨的最高領導層。沒人知道這個。也不知道他為什麼要從格拉德拿走‘哈南庫爾號’的模型。”
“但不知道這事!”香菸從齊基斯蒙特的嘴裡掉下來。
“你當然不知道。只有革命委員和少數幾個親近的親屬知情。這人是真正的無名之輩。他一生的工作都是如此。如果他們都已經無法接受辯證唯物主義,我們又怎麼能向他們解釋虛無主義呢?”
齊基斯蒙特沉默了。歌曲結束了。
“他想把它作為針對資產階級的群眾反對武器。這會是我們對原子武器的態度。你知道薩馬拉沒有鈾。但他找不到地方。”
“我們找到了,”薩馬拉共和國的灰域行者說道。將飛艇固定在地面上的繩索突然鬆開,發出鞭子那樣啪的一聲。
“太糟糕了。我從來不介意唯物主義的這一翼。如果他們本該是正確的話,那就太可怕了。我愛這個世界,愛世界的每一個原子。但如果世界不再愛我們的思想,你和羅季奧諾夫會是退而求其次的選擇。畢竟,我的名字也是一個戰鬥名,”伊格努斯·尼爾森說道,“至少這樣我們就不再是野獸了。”揚聲器裡傳來世界上最悲傷的尖叫,第二首歌曲:《墳墓》,來自已經失蹤的十二音作曲家佩魯斯-米特雷西伯爵。
“永別了,齊基斯蒙特。”
“永別了,伊格努斯,”灰域行者說著,拉上了他身後飛艇艙門。伊格努斯獨自一人留在了醫院的屋頂上。“倒不如說那是悲傷的地方,”幽靈還在喃喃自語,機翼開始在他的細胞質中靜靜旋轉。但螺旋槳轉動得越來越快。
齊基斯蒙特·伯格站在發光的面板前,手放在操縱桿上。曲柄從地板和變速箱上升起,像兩隻角。男人打開晶體管收音機,調到隱藏的無線電臺,佔了牆壁一半大小的計算機根據廣播信號計算船的航線。信號來自無數個小點,來自四千公里外疊加的星座。琴絃的振動呼應著它的聲音。那個有著嬰兒嗓音的女孩在那裡無休無止地重複著,貫穿所有時間,對她而言——從“羅季奧諾夫號”深淵的最深處看——那是同一件事,一件同時發生且難以測量的複雜事件。一個完美的閉環系統。“方位角-北風-區域-軌道-勞達諾姆-超級-三色-省略號-最低點-省略號-色域-方位角-三色-標誌-軌道-最低點”。
灰域行者向下然後向後拉動操縱桿。他雙眼通紅。小型飛艇從醫院屋頂的停機坪上起飛。灰域被牽引成螺旋形,螺旋槳將伊格努斯·尼爾森橫掃而過。

* * * * *

兩個男人在暴風雪中揮著手,他們身上被救護車的燈光染成藍色和紅色。他們緩緩前行,身後的天空站臺被暴風雪覆蓋。特雷茲在空中睜開眼睛,他感覺不到自己雙腿的存在。一切都在眼前飛旋,救護車飛艇機翼的噪音在四處迴盪。一個穿著黑色西裝的男人站在他的上方,心臟監護器屏幕照亮他的身影。這人是內政部的人。他是死亡天使。
“我的雙腿沒有知覺,”特雷茲咳嗽著說。
“這就是向聯合刑警開槍的後果。”
“你!”特雷茲試圖坐起來,但他的手腕被固定在急救擔架上:“怎麼會?”
“很遺憾,我不能回答那個問題。”
“康塔洛夫斯基……”前特工又重重倒回擔架上。“我給你的是烏爾裡希,但……根本沒有康塔洛夫斯基這個人,你是怎麼……誰給了你……”他開始從固定帶中抽出右手腕。
“你是個癮君子,馬切耶克,這就是為什麼。像你這樣的人總是粗心大意。在那個男人心臟病發作之前,你已經磕了多久?兩年,五年?”調查員在特雷茲上方站起身來,固定帶突然鬆開,男人插著管子的手抓住了他的領帶。
“你,”特雷茲朝著他的臉咳嗽,拳頭握緊,“你必須得幫我!”搭檔已經拿著手槍走近,但特工用手示意他:“等等!”
“我找到了線索!就在瓦薩!事關一個已經結案的調查。他的名字是迪瑞克·特倫特莫勒,他殺害過二十個孩子,也許更多,也許還殺害了朗德家的孩子,求你了……”
“給我放開!”墮落的特工鬆開他的手,癱倒下來:“我有一個筆記本,所有東西都記在那裡面,答應我!不然我那時候也不會逃跑了,你必須去查證一下……”死亡天使站在他上方,擦去他嘴唇上的血跡。克吉克人在下面掙扎著尋找筆記本:“你能因此授予獎章!肯定會晉升……”內政部的人背對著他,搭檔衝上前去將特雷茲的手重新綁回擔架上。“求你了,”在這引擎的轟鳴聲中,那斷斷續續的聲音說道。內政部調查員的領帶在風中飄揚,他從飛艇的腹部俯瞰城市的燈光。“算了吧,馬切耶克。迪瑞克·特倫特莫勒與此無關,沒有報道過有什麼失蹤案。”他的聲音中透露出一絲人性:“這是這故事裡唯一的積極方面。”
前方,醫院停機坪的閃光燈映入他們眼簾,而遠處,努奧高樓大廈構成的尖頂寶座聳立在在城市燈光之上。
在那裡,那位燃油億萬富翁看著救護飛艇的渺小黑點消失在維拉河另一邊的風暴中。努奧的思想在他面前冷靜下來,航線下降,格拉德加入戰爭。明天開始總動員。剩下的不多了。在那個男人身後,擺放著超過三千件消失紀念品,但此刻薩爾楊·安巴楚姆揚認為這裡的景色是他收藏品中的寶石。他胳膊下夾著一個磁力公文急件,是一個從瓦薩發出的夜間火車送抵的玻璃盒子。裡面空空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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