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轉裁判》是我對推理小說之愛的結晶

——聽說您很喜歡讀推理小說。能否談談最初是怎樣接觸到這一類型的？

巧舟：我在上小學期間第一次讀到推理小說，那是南洋一郎翻譯的《怪盜與名偵探》（Arsène Lupin contre Herlock Sholmes）。Poplar社（ポプラ社）出版了《美少年偵探團》（Boys Detective Club）系列和《紳士怪盜》（Arsène Lupin）系列，但江戶川亂步系列小說的封面過於恐怖，因此我堅定站在羅賓陣營。在此之後才讀了福爾摩斯，中學時我非常喜歡讀埃勒裡·奎因和約翰·迪克森·卡爾的作品。我受到青田勝譯本的影響很大，直到現在，我仍會關注一本書的譯者。

——有哪些作品給您留下過特別深的印象？

巧舟：卡爾·迪克森的《猶大之窗》（The Judas Window）讓我意識到法庭推理的樂趣所在，給我印象很深。亨利·梅里瓦爾爵士揭開真相的部分非常緊張刺激。這又引導我去讀加德納的《梅森探案集》（Perry Mason）系列。我是本格推理小說的愛好者，因此很喜歡東京創元社封面帶人物剪影的小說。創元社和早川書房的書都有非常獨特的封面，例如早川書房文庫本系列中埃勒裡·奎因小說的幾何封面設計，或是創元推理文庫中的《布朗神父探案集》（Father Brown）。這類書給我留下很深印象，因此看到新版封面時，總會感覺有點奇怪。

——我猜您也很喜歡《神探科倫坡》（Columbo）和安東尼·伯克萊吧？

巧舟：是的。在《逆轉裁判》中，目標並非找到真兇，而是將真兇逼到絕境。這在當時還很新鮮，說實話，早期的案件都採用了逆向的故事結構，這自然是受到《神探科倫坡》影響。最近伯克萊的譯本大量出版，得益於此，我才能集齊全套。我很喜歡他幽默的文筆和故事氛圍，《活躍的詹妮》（Jumping Jenny）和《試錯法》（Trial and Error）都很棒。儘管他來自1920年代，但已經注意到推理小說這一類型有公式化傾向，因此總會在故事中加上一層諷刺意味。努力藉助一層喜劇迷霧暗暗做些超出常規之事，這種想法令人心生敬佩。

——您也讀日本推理小說嗎？

巧舟：高中之前，我只讀國外推理小說。大學第一年，有人推薦綾辻行人的《殺人方程式》（Murder Equation）給我，這又引導我第一次讀到島田莊司的作品。我就是這樣開始讀日本推理小說的。我喜歡有棲川有棲的作品，麻耶雄嵩的作品也很有衝擊力。《恐怖驚魂夜》（Banshee’s Last Cry）在我剛剛進入社會時出版，因此我也讀我孫子武丸的作品。

——這個問題可能很難回答，但如果只挑一部最喜愛的小說，會是什麼？

巧舟：如果要說日本推理小說的話，我會選泡坂妻夫的《亞愛一郎》（A Aiichirō）系列。《逆轉裁判》中的DL-6事件，便取自泡坂妻夫的處女作《DL-2航班事件》（The Flight DL-2 Incident）。從他對待日常生活的心理學剖析，以及幽默的寫作風格，就能知道他根本是個魔術師，我也很愛這一點。至於國外推理小說，我最喜歡《布朗神父》系列。亞愛一郎基本就是日本的布朗神父。

——您大學讀的是文學專業吧？

巧舟：我主修文學，聽過三田誠広等作家的講座，畢業作品也寫了一篇小說。這是我寫的第一本其中無人喪生的小說。教授評價我的筆法還不錯，但角色塑造很失敗，導致直到現在我心裡還有陰影。有時候人們會稱讚《逆轉裁判》中的角色，我則會暗自咕噥，我才不會塑造角色呢……（笑）

《逆轉裁判》中的邏輯和情節

——您的閱讀史也會反映在您創作的遊戲中嗎？

巧舟：我之所以進入電子遊戲行業，是因為想製作一款真正的推理遊戲。但如果你問我為什麼選擇Capcom，恐怕我自己也不知道（笑）。當時市面上有些遊戲自稱推理遊戲，但我並沒遇到過讓自己滿意的作品。

——怎樣才能將一個解密推理故事改編成一款遊戲呢？

巧舟：為了創作一款讓玩家因推理得到獎勵的遊戲，我最初想到一種遊戲模式，即讓玩家戳穿真兇的謊言。隨後開始思考有哪些職業需要你戳破謊言，最終落到了辯護律師。

——通過指出矛盾推動故事展開的機制，似乎是受到埃勒裡·奎因的啟發。

巧舟：奎因的邏輯循著一條條“線”展開，而我的邏輯沿著一個個“點”展開。遊戲的樂趣就在於玩家必須做出推理，隨後見證由此引發的反應。因此，遊戲的樂趣高低，就取決於這些獨特之“點”的質量和數量。我會稍後再去構思將這些“點”連綴起來的“線”。下一個重點則是推理故事的類型，我會絕望地聚焦在這一點上，尤其是從系列第二作開始。（笑）之後則要考慮結構。我確保玩家能夠靠一己之力識別出矛盾，為他們提供新線索和新劇情。這一職能被放到檢察官身上。於是在法庭內就會自動上演一出接一出大逆轉。

——追查真兇的並非檢察官，而是辯護律師。是否正因劇情如此設定，整個遊戲才充滿了逆轉？

巧舟：是的。此外，我是推理小說迷，儘管經典推理小說的結局往往令人驚歎，但中間部分往往有點無聊。因此我非常專注於寫一部具有娛樂性的故事。我喜歡帶有幽默感的世界觀，因此希望創造出一個具有溫暖感的世界，例如《福爾摩斯探案集》（Sherlock Holmes）和《快盜魯比》（Ruby Martinson）系列。

——在傳統推理小說中，中間部分往往是重複詢問證人，或是發生另一件謀殺案來填補空白。

巧舟：因此《逆轉裁判》中的案件從不包括系列謀殺案。此外，我總是記不住角色，因此會將數量控制到越少越好。這些遊戲的目標並不是猜出真兇是誰，也沒有多個案件同時發生，因此不需要許多嫌疑犯和受害者。為了能讓自己更容易記住角色，我會給他們取誇張的名字，華麗的外表和動畫……創造這些角色的時候我可嚴肅了，一點都沒有搞笑的意思。（笑）

——系列中有不少人氣角色反覆出現。

巧舟：一開始，這麼做是因為開發時間有限。系列初作第一個案件的被告在第四個案件中再次出現，但那只是我們的救命稻草，因為真的沒時間創作一個新角色了。令人吃驚的是，人們很喜歡這樣，所以我們會讓更多角色再次出現。這些玩家和開發者合作建立起的系列元素，真的非常重要。系列第二部作品中，本來計劃讓御劍憐侍繼續擔任檢察官，在所有案件中再次失敗，但他人氣實在太高，我們不得不盡快創作出一個全新的檢察官對手。

——一開始就決定將《逆轉裁判》系列化嗎？

巧舟：不是這樣。第一款遊戲其實銷量並不算太好，但我的上司非常喜歡這款遊戲，因此力排眾議，決定給續作亮綠燈。此後這麼多年，我一直在為《逆轉裁判》而努力著。

——儘管存在許多推理遊戲，卻很少有作品主動要求玩家通過思考來推動故事發展。對我而言，《逆轉裁判》系列特別專注於提供“把一件事想明白”的樂趣。

巧舟：系列初作面世的時候，有很多不算推理遊戲的作品，其中的推理元素反而比那些以推理遊戲自詡的作品更佳。以《神秘島》（Myst）系列為例，遇到伏筆、有所發現、最終意識到謎題邏輯的過程，都會獲得成就感。我希望製作一款遊戲，並非僅僅捕捉到一部推理小說的“表象”，而是要捕獲一個推理故事的“精髓”。

——因此重點並不在罪行或故事的表象，而在於讓玩家自己推理出真相。在《幽靈詭計》（Ghost Trick）中，關鍵也在於想出迷題解法。

巧舟：《幽靈詭計》的靈感源自一個點子，即讓遊戲世界之外的人偶爾窺探進遊戲角色的生活，以一種間接的方式影響遊戲世界的運轉，改變他們的命運。讓玩家通過視覺信息推理出真相，成為遊戲的主題，我也把《幽靈詭計》做成一個多主角的完整故事，最終所有角色的命運交織在一起，就像一個迷題。

——如果你可以將一部從外文翻譯過來的推理小說改編為一款電子遊戲，你會選哪一部？

巧舟：我猜會是奎恩的國家系列。我很喜歡這些小說的風格和氛圍。或者是卡爾·迪克森的密室謀殺推理小說合集。密室謀殺的解謎元素很適合電子遊戲這一形式。我非常喜歡經典推理小說中的世界，因此很希望能將這些世界帶來生命。

——訪談最後，您有什麼話想對我們的讀者說？

巧舟：《逆轉裁判》系列的創作初衷，是同時滿足電子遊戲玩家和推理小說愛好者的需求。我們非常努力，希望新手玩家能夠解開謎底，推理小說迷也可以會心一笑。媒介形式或許不同，但這些遊戲是推理小說迷帶著對推理類型的愛製作出來的，因此如果你們能試試這些遊戲，我會非常開心。最後，希望我們都能在各自的生命中遇到奇妙的全新推理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