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MsoNormal{ mso-style-name: 正文; mso-style-parent: ""; margin: 0pt; margin-bottom: .0001pt; mso-pagination: none; text-justify: inter-ideograph; mso-font-kerning: 1.0000pt; } p.paragraph{ mso-style-noshow: yes; margin-top: 5.0000pt; margin-right: 0.0000pt; margin-bottom: 5.0000pt; margin-left: 0.0000pt; mso-margin-top-alt: auto; mso-margin-bottom-alt: auto; text-align: left; font-family: 等線; mso-bidi-font-family: 'Times New Roman'; font-size: 12.0000pt; } -->
一
(1)
1099年
7:36 A.M. 天氣/晴
大騎士領 監正會
又是新的一天,太陽照常升起,然後平等的俯視著自己能看到的每個角落——不管那裡屬於大騎士領的市中心,還是近兩年不斷縮小的“下城區”。
伊奧萊塔·羅素走進監正會大樓的時間比以往早了許多。那些因種種原因比其他同事來得更早的職員們,在看到羅素女士後也都儘量收起怨氣,努力用充滿朝氣的聲音和大騎士長打招呼。
其中,足夠敏銳的傢伙會察覺出羅素女士今天心情相當不錯;而那些平時裡更關心軍事新聞的人們則意識到另一件事:身後跟著的那位銀槍天馬手中的雙手劍絕對不是軍隊的制式裝備。
會客室內,一個身穿黑甲的年輕庫蘭塔跪坐在落地窗旁。
他閉著眼睛,感受著陽光帶給他的溫暖。
他聽著門外那些或是急促,或是遲緩的腳步聲,忍不住開始猜測它們的主人正打算去往何處。
突然,他聽到一陣不快不慢,但是乾脆利落腳步聲停在會客室門口,緊接著傳來的是轉動門把手的聲音。
於是,年輕人順勢起身,對著門口躬身行禮:“您好,羅素女士,非常感謝您願意專門安排時間和我見面。”
大騎士長微笑著點了點頭,然後示意征戰騎士將武器還給這位年輕人,接著便坐到了背朝門的那張沙發上。
“……是,宗師。”
顯然,銀槍天馬覺得這樣有些不妥,不過他還是選擇執行命令。這位征戰騎士習慣性的以一個軍人的視角打量著站在原地朝自己行禮,等待拿回武器的年輕人:那是個灰髮的庫蘭塔,他的右耳附近有一道大部分被頭髮遮住的傷疤。他身上的鎧甲使用了非常優質的材料,但由於很久沒有得到像樣的保養和修理,現在已經傷痕累累——這點倒是跟他的武器完全相反。
年輕人接過自己的劍,臉上不自覺地流露出欣喜的表情。在又一次對銀槍天馬行禮表示感謝後,他便依照羅素女士的指示坐在了她的對面,至於那把雙手劍則被他輕輕地放在了地上。
當銀槍天馬離開房間後,原本幹練的羅素女士收起銳氣,轉而一臉慈祥地注視著坐在自己對面的年輕人:“別緊張,孩子。雖然你可能已經不記得我了,但其實你剛出生那會兒我還抱過你呢!現在讓我們暫時忘掉那些身份吧,在這個房間裡,你只需要記得我是你爺爺的朋友就夠了。”
聽到這話,萊斯特愣了一下,趕緊回答道:“沒有,其實搬到村子裡後,爺爺經常和我提起您!”
“哦?你爺爺都說了些什麼?”羅素一下子來了興趣。
“主要是講一些他和您以及其他老前輩們在征戰騎士團的故事。”
聽到這話,羅素忍不住笑了:“呵呵,他是不是和你說了很多自己的豐功偉績?”
萊斯特稍微回憶了一下,趕緊回答道:“確實挺多的……不過我爺爺講的最多的其實是西里爾爺爺的故事。”
“西里爾嗎……可惜他在你們離開大騎士領後沒幾年就去世了……”羅素遺憾地說道,而萊斯特聽到這件事也忍不住露出難過的表情。
“對了,你爺爺身體還好嗎?”
“至少……我兩年前剛離開村子的時候他還精神得很。”
“那就好,他有說為什麼讓你回大騎士領嗎?”
“呃,他和我說的是……光復家族榮耀。”
“哼,十七年前帶你走的時候倔的跟頭豐蹄似的,怎麼勸都不聽……現在終於想起你們家族因為沒有長騎被剝奪的騎士貴族資格了?”聽到這話,羅素不禁搖了搖頭,接著彷彿突然想起什麼,“你這一路是不是遇到了不少事情?那個村子離大騎士領只有幾個月的路程,就算是走過來也用不了兩年。”
“……是的,這一路上我經歷了很多,您要是不嫌棄的話,我可以挑幾件有意思的事情講給您聽。”
“沒關係,從頭說起吧。我們還有時間,不用著急。”
“好的。”萊斯特點了點頭,“那就從出發的前一天說起吧,那天是我的18歲生日……”
(2)
“臭小子,還不起床?也不看看都幾點了,太陽都要把你的屁股烤糊了!”
老人的吼聲伴隨著雨點打在窗戶上的滴答聲將萊斯特從睡夢中喚醒。他翻了個身,閉著眼睛朝房間外喊道:“可是爺爺,今天是雨天啊?”
“雨天怎麼了?雨天就不用起床了?”
“不是,我的意思是……” “臭小子還敢頂嘴了……我在廣場等你!趕緊過來!”老人話音未落,關門的”砰“聲便傳入了萊斯特耳朵裡。
在一動不動的又躺了幾秒鐘後,萊斯特趕緊坐起身,打著哈欠開始穿衣服——他可不敢讓爺爺等自己太久。在出門前,萊斯特看了眼時間:5點47分。比平時早了一個多小時,難怪他今天這麼困。
幾分鐘後,當萊斯特終於趕到廣場時,他看到已經年近七旬的爺爺正以挺拔的身姿站在廣場正中間,他的手裡還撐著一把長劍。靠近以後萊斯特發現爺爺臉上的表情異常嚴肅,正當他心裡忐忑地想著自己是不是來得太遲時,爺爺用一種他從未聽過的語氣說道:“孩子,過來,把傘放邊上,左膝撐地,兩隻手撐在右腿膝蓋上,左手在上。”
萊斯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也不知道老人要幹什麼,只能先照著爺爺說的做。
見孫子動作擺好以後,老人又開口了:“德暢家族列祖列宗,敬請見證……”
……
說實話,萊斯特早就把爺爺當時說過什麼全忘了,當然也有可能是根本沒記住過——那天是11月中旬的早晨,還下著大雨,萊斯特又冷又困,他能不睡著已經相當勉強。現在的他只記得當時村子裡的老人們都站在廣場周圍,以及爺爺的最後一句話。
“現封萊斯特·德暢為家族最新一任長騎。列祖列宗保佑,願他不辱使命,光復家族榮耀!”
說完,老人拔出有頂部被插進地裡的長劍,萊斯特這才意識到這把劍和自己平時訓練時最喜歡用的那把雙手劍很像:這把劍和萊斯特差不多高,通體呈黑色,所以他沒辦法判斷出劍是什麼材料打造的;劍身寬度和他的小臂差不多,長度則剛好可以在他站直的時候到他的肩膀;劍格中間是一個圓環,圓環的上下分別是劍身和劍柄,左右兩邊則分別延伸出一條“線”,使劍格仍然具有防禦作用。
老人右手持劍,左手握拳按在了自己的心臟處,他用劍背重重地拍了拍萊斯特的雙肩:“萊斯特,記住,家訓是——向死而生,榮耀永恆!”
因為雨點的關係,萊斯特看不清周圍那些老人的表情,但他卻可以感覺整個廣場都瀰漫著一股沉重的氣息。
萊斯特抬起頭,看向爺爺。沒有人教過他這時候應該做些什麼,說些什麼,但他心裡非常清楚:“家訓是——向死而生,榮耀永恆!”
重複完爺爺說的話,萊斯特抬起雙手,兩手的掌心朝上。
老人看著萊斯特的動作,滿意的點了點頭,嚴肅的表情也有些緩和。他把劍交給孫子,然後背過身去,緩緩說道:“孩子,站起來吧,你的授劍儀式結束了。從現在開始,你就是德暢家族的長騎。” “爺爺……”萊斯特遲疑片刻才站起身,“我真的……可以嗎?”
老人轉過頭,看著孫子,過了幾秒後才說道:“怎麼?難不成你還指望我這個一把年紀的糟老頭子代表德暢家族征戰沙場?” 見萊斯特沒有回話,老人又嘀咕道:“你要是有辦法把你那執行任務的父親帶回來……我也可以問問列祖列宗願不願意把長騎暫時換成你父親——當然以後肯定遲早還是你來當。”
“我的父親……”萊斯特彷彿根本沒有聽見後面的冷笑話,他的雙手下意識的握緊了手裡的劍,“爺爺,你以前答應過我,等我成年了就告訴我父親母親在哪!”
“……哼,雖然我老的已經不能去教訓那幫萊塔尼亞人和烏薩斯人了,但我的腦袋還沒糊塗。我當然記得以前答應過你什麼——行李我早就幫你準備好了,今天下午就能到。趁這時間,先去和其他人道個別吧,他們平時可沒少照顧你,如果你一聲不吭就走了,我恐怕會被他們嘮叨死。”
說完老人轉身朝家的方向走去。至於先前那些站在廣場外圍的“觀眾”們,也在萊斯特沒有注意的時候全都走光了。
“行李?什麼東西今天才能送到?還有爺爺,我到底該去哪兒?”
“保密,孩子!但相信我,你絕對會喜歡它的!”老人頭也不回的大聲喊道,“至於你的目的地?當然是大騎士領!”
“啊,對了。”老人突然停下來,轉過頭,看了一眼萊斯特手裡的劍,笑著對他說道,“我讓一個在奧格尼斯科——就是你以前在書上看到過的那個‘林蔭與匠人之都’——的朋友,根據你平時的習慣為你量身打造的。希望會你喜歡。”
說完,老人離開了廣場。
望著爺爺漸漸遠去的背影,萊斯特突然不知道說些什麼,他只感覺鼻子有些酸,又莫名有些興奮。
自從15年前,他那因執行所謂“機密任務”而2年沒有回過家的父母,在寄回最後一封家書之後,他就被爺爺從大騎士領的那棟祖宅帶到這個偏遠的小村莊,再也沒回去過。
之後的幾年裡,萊斯特對大騎士領的印象全都來自爺爺那個會不定期找他敘舊的老朋友——有時候還有他孫女,一個和萊斯特年紀相仿的金髮庫蘭塔。
“不知道她現在在哪兒……”萊斯特又在原地站了一會,在徹底收拾好激動的心情後,他才終於開始和村子裡的住戶們一一道別。
(3)
這個村子很奇怪。
村民大多都是看起來很普通的老人。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有很多食物和生活用品被送進村子,因此即使很少有人下地幹活,也從來不需要為生計操心。
值得一提的是雖然每次來送物資的人都不一樣,但萊斯特卻能從他們身上感受到相同的氣質。而且那些“運貨司機”每次都會在村子裡住幾天再走。這幾天裡,他們一般會陪村子裡的老人說說話,或者修理一下壞掉的傢俱。
他們雖然看起來都非常嚴肅、不苟言笑,但是對萊斯特卻非常友好,對他的爺爺也都異常尊敬,甚至到了有些敬畏的地步。而當萊斯特問起他們是什麼人時,卻沒有人願意告訴他。
小時候,萊斯特一度以為這裡就是炎國神話中的“世外桃源”,直到萊斯特好幾次不小心看到平時笑呵呵的爺爺奶奶們,在以為周圍沒人的時候懷裡抱著一張年輕人的照片低聲哭泣。
每隔一段時間村子裡就會搬進新的鄰居,有些還會帶著年幼的孩子一起住進來。而當那些小孩子長到一定歲數時,就會在夏天跟著送貨的叔叔一起走掉。聽長輩們說,那些孩子是去移動都市上學去了。
不過萊斯特是個例外,爺爺會教他看書,還會帶他訓練,教他劍術。所以自從他跟著爺爺搬進來,就再也沒有離開過村子。也正因如此,村子裡有很多老人可以說是看著他長大的,他們中的絕大多數都拿萊斯特當自己的親孫子。所以萊斯特現在的心情非常矛盾:一方面他對終於可以踏上旅途而心潮澎湃——作為一個年輕人,他其實早就想離開這裡,去卡西米爾的其他地方了,只不過爺爺一直不同意;但另一方面,畢竟一起生活了好幾年,萊斯特對那些照顧的自己爺爺奶奶們也有很深的感情。
……
當他走出最後一戶人家時,已經是18點了,萊斯特好不容易才婉拒了帕德爾爺爺留他一起吃晚飯的邀請。
他輕呼一口氣,整個過程和他預料得一樣困難——主要體現在如何向因早上的加冕儀式而興高采烈招待自己的老人開口這一點。他們只看到萊斯特成為家族長騎,卻不知道他明天就要出發前往大騎士領。很多人都以為萊斯特是來報喜的,只有一小部分似乎已經做好心理準備,聽到這個消息時並不驚訝。但好在所有人很快就能接受這個現實,只是叮囑萊斯特在外面照顧好自己。
當他回到家時發現爺爺正在餐桌前等著他。桌上全是他愛吃的菜。
“都去過了?”
“是的,大家都知道了。”
“嗯。先吃飯吧。”
直到這頓飯吃完,也沒有人再說一句話。
飯後,爺爺起身走回自己的臥室,出來時手裡拿著一個沉甸甸的袋子和一封蓋著德暢家族紋章的信。
“接著,小子,這是給你路上用的盤纏。”
“這麼多?爺爺,您是不是老糊塗數錯錢了?”萊斯特接過錢袋,稍微掂量了一下,重量讓他感到有些不可思議。
“去去去,臭小子,誰告訴你全都是給你的?聽好了,到大騎士領後,先去趟監正會,讓那邊的前臺把這封信轉交給大騎士長,然後預約和大騎士長的會面。接著用袋子裡剩下的所有錢去買一瓶紅酒,把那瓶紅酒作為禮物在會面時送給大騎士長。具體去哪家店,袋子裡面有張紙條。”
“啊?萬一剩下的錢一瓶都買不了怎麼辦?”
“臭小子,你知道里面有多少錢嗎?”老人搖了搖頭,然後嚴肅的語氣緩和了一些,“算了,你還記得我們家在大騎士領的那棟房子嗎?” “呃,我上次在那棟房子裡面睡覺是十……” “十五年前。所以宅子的地址也寫在裡面了。那棟宅子是德暢家族的祖宅。你到大騎士領就住那邊吧。” “好的……爺爺,我……”萊斯特其實早就無數次幻想過自己像騎士小說中的主角那樣離開家鄉出去冒險了,可當他真的到了出發前一天時,卻發現興奮過後,心裡剩下的只有不安。
爺爺似乎也聽出來萊斯特心中的猶豫,但這次並沒有像訓練時那樣,讓他“堅強起來”,而是語重心長地說道:“孩子,知道自己去大騎士領是幹什麼的嗎?”
“您之前答應我,等我成年了就同意我去找爸爸媽媽。”
“是的,但我讓你去大騎士領只是因為那裡最有可能找到線索。另外我可以向你保證,你的父母肯定還活著,只是任務沒有完成,所以不能來找你。就算你在村子裡待著也遲早能再見到他們。其實……”說道這裡,老人突然話鋒一轉,示意萊斯特靠近自己,然後低聲說道,“你這次去大騎士領還有一個‘任務’。”
“他們還活著?那就好……”聽到爺爺的承諾,萊斯特放心很多,嘴裡一邊嘀咕著一邊湊了過去,然後用同樣的音量問道,“什麼任務?”
“你去房間裡看看……”
萊斯特疑惑的站起身,帶著錢袋和信走向自己的房間。當他推開門時,房間裡的東西讓他大吃一驚,他這才知道原來早上那把劍不是今天唯一的驚喜——一套盔甲!
盔甲通體呈黑色,看起來非常輕便,一點也不笨重。盔甲在胸口印有德暢家族的家徽,除此之外並沒有額外的裝飾,雖然看起來十分樸素,但這個盔甲整體卻給萊斯特一種值得信賴的感覺。
“你的另一個任務就是告訴卡西米爾——尤其是那幫滿腦子金幣的商人,德暢家族回來了!”老人斜靠在門框上,滿意地看著孫子因為盔甲驚訝得說不出話來,“生日快樂,孩子。喜歡我為你準備的生日禮物嗎?”
萊斯特感動得說不出話來,但緊接著他便意識到一個問題:“您早上說所有行李都幫我收拾好了,那其他東西呢?”
老人似乎對這個問題似乎意料之中,他故作驚訝地說道:“對啊?一套盔甲一把劍,一個錢袋一封信。這就是你的全部行李啊。明天早上出發前再自己從儲藏室拿點吃的不就好了。怎麼,你還需要其他東西?”
這下萊斯特徹底不知道說些什麼了,在目瞪口呆地盯著爺爺看了幾秒後,才憋出幾個字:“可是,至少睡袋還有換洗衣服……”
“當然是你自己在路上想辦法。”老人轉過身,邁著輕快的步伐走出房間,萊斯特還能聽到爺爺在哼著一首小曲——似乎是這段時間晚飯後“露天舞會”的配樂。
在幫萊斯特關上房間門前,老人突然回過頭又補充了一句:“啊對了,我不建議你在路上搭順風車,那樣會錯過很多‘風景’。”
這一夜,萊斯特睡的很沉。他甚至還做了一個夢。在夢裡,他看到前面有兩個人在慢慢地走著,時不時還回頭朝他揮揮手。萊斯特感到自己對這兩個人很親切,但卻怎麼也看不清他們的臉。於是他趕緊追了過去,可不管他怎麼跑,那兩個人還是越來越遠。最後萊斯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消失在視野裡。
當他醒來時那個夢已經被萊斯特忘掉了。此時才6點鐘,天剛矇矇亮,村子裡一片寂靜,彷彿時間靜止一般,只有萊斯特一個人還保持清醒。
當他走出自己的房間時隱約聽到爺爺的房間裡傳來一陣規律的鼾聲——看來這個清晨也沒有那麼安靜。萊斯特穿好板甲(他第一時間做了幾個誇張的動作以測試合不合身,結論是這套盔甲棒極了!),帶上自己的新夥伴,拿上錢袋和信,便出發了。
二
(4)
趁著萊斯特停下來喝水的功夫,羅素拿起桌子上的紅酒打量起來,放下水杯的萊斯特看到這一幕,突然有些坐立不安。
“看來這個就是你給我準備的禮物。” “……沒錯,女士。”
萊斯特等了幾秒,見羅素沒有說話,趕緊接著補充道:“一路上我碰到很多需要幫助的人,結果到大騎士領後,我身上的錢就只夠買最便宜的了……抱歉……”
聽到萊斯特的話,羅素只是笑著搖了搖頭,然後輕輕地放下紅酒:“別緊張,孩子,你爺爺早就猜到了。你啊,跟你爺爺信裡說的簡直一模一樣。那把劍呢?拿過來讓我看看。”
萊斯特拿起先前放在地上的武器,小心翼翼地遞給了羅素。令他出乎意料的是,羅素只用一隻手便拿起了這把劍,甚至還輕輕揮舞了兩下,之後才仔細端詳起劍刃。
“很漂亮的劍,看得出來確實出自名匠之手。” “是的!這把劍是我最重要的夥伴!”
羅素看到萊斯特興奮的樣子,笑了笑,但緊接著話鋒一轉,有些遺憾地說道:“但可惜有些疏於保養——不過這種武器一般工匠也保養不了。對了,你有給它起名字嗎?”
“這個……您提醒我了。”萊斯特愣了一下,撓了撓腦袋,有些尷尬的低下頭。 “沒事,我只是隨便問問。”羅素聳了聳肩,把劍遞了回去,“聽說現在的年輕人很流行這個。” “不,給武器取名確實是一件很有必要的事情。之前是我疏忽了。”萊斯特接過羅素還回來的劍,搖了搖頭。這次萊斯特沒有再把劍放在地上,而且是搭在腿上。他沉默了幾秒接著說道:“就叫它‘公理’好了。”
“不錯的名字。好了,繼續剛才的故事吧,孩子。”
“是,羅素女士。” 突然,一陣敲門聲打斷了萊斯特。
“進來。”
剛才守在門口的銀槍天馬推開門,快步走到羅素身邊,彎下腰,在羅素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
羅素聽完後什麼反應也沒有,只是點了點頭:“這些措施,意料之中啊,先隨他們去吧。” “是,宗師。”說完,銀槍天馬轉身打算離開房間,但羅素卻朝他招了招手:“正好,你也過來聽聽萊斯特的故事吧,以後你們可能成為‘同事’,提前互相瞭解一下也沒什麼不好。” “……是,宗師。”說完,銀槍天馬端正地坐到了羅素示意的位置。 “但我……”被羅素用熱切的眼光注視的萊斯特不好意思反駁,只能接著說道:“那我繼續了……”
(5)
其實這並不是萊斯特第一次離開村子。前幾年,爺爺經常會帶自己去附近的森林裡打獵,一去就是好幾天。雖然經常一無所獲,但萊斯特的野外生存技巧得到了很大提升。聽爺爺說附近的森林裡住著一些埃拉菲亞人,不過萊斯特一次也沒見過。
起初,萊斯特走的不快——看爺爺的樣子似乎回大騎士領不是一件趕時間的事,既然這樣為什麼不乾脆慢下來,好好享受一下這趟旅途呢?但很快萊斯特就對路邊的野花感到無聊了。不過好在第二天早晨,他就碰到了一輛車。
那輛車是主動在他身邊停下來的。透過車窗,萊斯特可以看到車裡坐著兩個身著銀甲的庫蘭塔,車頂還捆著兩把威風的長槍。
坐在駕駛位的中年庫蘭塔搖下車窗,起初他看起來有些驚訝,好像對遇到人非常意外。但緊接著,彷彿突然想起什麼,他轉而開始毫不掩飾地審視起眼前的年輕人。
萊斯特則有些摸不著頭腦——他被盯的有些不舒服,同時他很確定自己從未見過這個人。而就在他打算說點什麼以打破局面時,對方先開口了:“小夥子,前面是不是有個村子?”
中年人的語氣居然意外的溫和,目光也不再帶有審視的味道。
“是啊。”萊斯特還是一頭霧水。
“你是從那個村莊裡來的?”
“沒錯。”
聽到萊斯特的回答,那個中年人點了點頭,然後和坐在副駕駛上的年輕庫蘭塔對視一眼,年輕庫蘭塔心領神會地坐直身子,接著清了清嗓子,笑著問到:“兄弟,裝備不錯啊!看樣子你也是騎士,怎麼稱呼?”
聽到對方的稱讚,萊斯特忍不住微微挺起胸膛:“謝謝,我叫萊斯特,現在是德暢家族的長騎。”
車內的二人在聽到他的回答後又對視一眼。
“喔,德暢家族……聽起來就好厲害!啊,你可以叫我蘭佩,邊上這位是卡叔。”說著蘭佩拍了拍卡叔的肩膀,而卡叔也面無表情的對萊斯特點了點頭。
“其實也沒那麼厲害啦,我們家族現在人很少的……”萊斯特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後腦勺。就在他打算再聊最後兩句就重新踏上旅程時,原本低鳴著的汽車發動機突然徹底安靜下來——
“萊斯特,你有沒有興趣和我切磋一下?” 卡叔彷彿無事發生般,靜靜看著面前的方向盤。而萊斯特則睜大眼睛,怔怔地看著蘭佩——當然蘭佩現在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的頭盔。
顯然萊斯特對這個突然的提議非常意外,不過萊斯特沒有拒絕的理由,一方面他對爺爺的訓練以及自己的體術都非常自信,他迫切的想要知道自己在村子外的到底算什麼水平;另一方面他已經無聊兩天了。所以——
“求之不得。”
坐駕駛位的庫蘭塔聽到萊斯特的話什麼反應也沒有,而蘭佩則麻溜的跳下車,拿起被捆在車頂的長槍,走到車前——動作利落的讓人感覺他好像在等這句話很久了。
等同伴下車後,駕駛位的庫蘭塔也打開車門慢悠悠地走了下來,他坐在汽車前蓋上,給自己點了一根菸:“你們兩個年輕人注意度,別見血。”
“放心,卡叔。我有數。”說著,年輕人兩腿分開,兩腳呈一條直線,身體下壓;他的右手握著長槍中部,槍尖指著右腳後的土地,槍身則緊貼手臂和他的右手保持一條直線;他的左手對著萊斯特,彷彿在丈量他們之間的距離,“準備好了嗎?”
萊斯特走到距離蘭佩約30尺左右的位置,擺出習慣的架勢後深吸一口氣,開始按爺爺教的那樣觀察自己的對手:蘭佩此時右手握著長槍,蓄勢待發,看樣子已經準備好衝向自己;他的腰間掛著一把刀鞘非常樸素的匕首和幾瓶很好看的藍色液體,除此之外便沒有其他額外的裝備。
最讓萊斯特在意是其實是那把匕首——直覺告訴他那把不起眼的“小東西”很可能是蘭佩釋放源石技藝的媒介。雖然暫時無法判斷出蘭佩的源石技藝是什麼,但即使是現在這個距離,萊斯特也有信心在蘭佩拔出匕首前靠近他並打斷他的施法。更何況他們只是稍微切磋一下,應該不會用到源石技藝……
接著是自己的主要“對手”——那把長槍。炎國有句古話,“一寸長,一寸強。”單看武器,自己確實處於下風,不過萊斯特有把握靠速度和技巧彌補劣勢。而且看蘭佩的動作,他似乎不打算利用長度和自己打“持久戰”,而是想一個衝刺分勝負,這對自己來說會是一個好機會。
至於那幾瓶藍色液體,萊斯特並沒有太在意。那肯定不是毒藥或類似的東西——沒有人會把毒藥放在這麼顯眼的地方,明白這一點對他、對這場戰鬥來說就足夠了。
另一邊,蘭佩也很清楚武器不同可能產生的影響。見萊斯特已經就位,他聳了聳肩,裝作不在意的說道:“要是我出發的時候就知道有機會和德暢家族的長騎交手,肯定不會只帶上這個。我可不喜歡靠武器長度欺負對手。”
聽到這句話後,萊斯特笑了:“放心吧,這點小問題不算什麼。這把劍就足夠我應對大多數情況了。”
“那就好……”蘭佩點了點頭,收起臉上的微笑,語氣也和剛才截然不同,認真的好像突然換了個人似的:“那麼,準備好分出勝負了嗎?”
當聽到這句話時,當對上蘭佩那銳利得彷彿被工匠精心打磨過的快刀的眼神時,萊斯特產生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某種這十幾年來從未出現過的力量此刻彷彿一團火焰,正在他的小腹、他的腸胃、他的肺部、他的心臟處熊熊燃燒。接著火焰擴散至全身,將他的四肢連同五臟六腑統統“點燃”。他可以聽到身體裡的每一個細胞在這團火焰的驅使下,不斷地奮力吶喊著、全力咆哮著:我要贏!
於是他回答道:“開始吧!”
萊斯特話音剛落,蘭佩便做出反應——只見他雙腿微微下沉,緊接著用力一蹬,眨眼間便衝出數尺。等到與萊斯特只有不到10尺時,他又猛地將雙腳橫了過來,在“剎車”的同時,他的右手握著長槍在半空中畫出一道漂亮的弧線指向前方。萊斯特可以看到理應離自己盔甲只有幾釐米的槍頭在陽光的照耀下閃著寒光,那寒光和蘭佩此刻的眼神一樣鋒利。
如果被刺中肯定不好受,說不定它能穿透我的盔甲,看來他的長槍確實有點東西——萊斯特在心裡做出了評價。
對手的速度很快,非常快,萊斯特過去從未見過其他人有這麼快的速度。而且他的對距離把握得非常好:衝刺的距離、從開始剎車到完全停下前“滑行”的距離、長槍的長度,甚至還有右手甩出長槍後脫手的那幾釐米……一切都恰到好處——如果不是比試還未結束,萊斯特真想給自己的對手鼓掌。
不過,是的——“理應”。
由於做好心理準備,萊斯特並沒有被打的措手不及:他向左前方邁了一步——為了不讓蘭佩反應過來並做出應對,萊斯特移動的時機卡得很極限——接著右手鬆開劍柄,在蘭佩停下的瞬間抓住槍桿,順勢一拉,打算趁蘭佩徹底站穩,可以再次發力前把他拽向自己;與此同時萊斯特抬起還握著劍的左手,打算用劍柄底部的配重球輕輕給他一下。
而當蘭佩看到萊斯特彷彿能預知未來般躲過自己的攻擊,並且抓住自己的武器時,他的臉色瞬間變了,不過日積月累的訓練還是讓他做出了正確的決策——蘭佩果斷地鬆開自己的武器,往後跳了一大步。
當他重新站穩後,腰上的匕首已經出現在他的右手裡,緊接著匕首的兩端延伸出一道金光,金光則迅速地開始凝結成一把長槍——這些動作一氣呵成,彷彿蘭佩已經事先排練過無數次,不需要他的大腦發號施令,他的身體就可以獨自完成這一系列動作。
看到這意料之外的一幕,萊斯特下意識的向前跟了一步,同時把右手長槍的尾部用力地朝匕首的刀刃捅了上去。伴隨著一陣令人牙酸的、彷彿玻璃破碎般的刺耳噪音,凝聚到一半的“光槍”變成碎片,落到了地上。又過了幾秒,從匕首尾部延伸出的光柱和地上的碎片一起突然化為烏有,彷彿什麼事情都沒發生,只剩下蘭佩獨自怔怔地站在原地,盯著自己手裡的匕首發呆。
萊斯特見狀有些不知所措,他越過蘭佩,看向坐在引擎蓋上的卡叔,而對方只是對他豎了一個大拇指,然後輕輕搖了搖頭,似乎是示意他暫時什麼都別做。
大概又過了十幾秒——這可能是萊斯特一生中最漫長的十幾秒——蘭佩突然直起身子,把匕首插回腰間,朝萊斯特攤開雙手,聳了聳肩,有些無奈地說道:“你贏了,不管從哪個角度看都贏得非常漂亮……”
萊斯特見狀也鬆了口氣,他把右手的長槍拋還給蘭佩,然後摘下自己的頭盔,自豪的看著剛才的對手轉過頭和靠坐在引擎蓋上的同伴交換眼神:“謝謝,但如果不是你故意放棄武器上的優勢,我未必能贏。”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似乎這兩人都很在意自己灰色的頭髮,難道這種髮色在大騎士領很少見嗎?
“啊,如果再給我個機會我絕對不會這麼做。我剛才居然還想讓著你……真是太蠢了……”蘭佩把長槍掛在了背上,靠近萊斯特,開始研究起他的裝備,“你這套盔甲有點意思,我之前一直以為是重甲,沒想到原來是中甲。”
“不,它就是重甲,只不過很合身。”
“什麼?就是重甲?不不不,這不是合不合身的問題……你能抬起一隻手嗎?不,不用那麼高……對,這樣就好。好,我扶好了,你胳膊放鬆,別用勁就行,然後我來試試臂甲有多少……臥槽——好重!”
“對,這套盔甲用的是一種名為‘秘鋼’的稀有材料。”看到蘭佩的反應,萊斯特忍不住笑了,“這種材料防禦性能非常出色,並且可以一定程度吸收接觸到的源石技藝,使其無效。但代價則是比其他金屬重很多,而且很難加工。聽我爺爺說,現在也只有奧格尼斯科才能找到知曉如何使用它直接鍛造盔甲的工匠。”
蘭佩則難以置信地看著萊斯特:“但你穿著這麼重的裝備還能做出那些動作……你是怪物嗎?”
一旁的卡叔掐滅手裡的菸頭:“這個小夥子的反應和判斷也很不出色不是嗎?小夥子,你多大了?”
“前兩天剛成年。”
“你這是要去哪兒?”
“大騎士領。”
卡叔點了點頭,接著從車裡拿出信紙和筆,然後在車頂上寫起什麼。而蘭佩則笑著說道:“看來以後我們還會再見面的。”
“你們——抱歉,我知道這樣問可能有點突兀或者說失禮——到底是哪個騎士團的?”
年輕的庫蘭塔吹了一聲口哨,而卡叔則頭也不抬的回答道:“小夥子,你知道銀槍天馬嗎?”
“當然!原來你們就是……”
蘭佩滿意地看著萊斯特驚訝的表情,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而卡叔則在寫好的信上蓋了個章,然後遞給萊斯特:“行了,我們還有任務,先走了。等你到大騎士領,就帶著這封信去趟監正會,讓人轉交給宗師——也就是大騎士長,就當幫我個忙。”
在雙方重新踏上各自的旅途時,蘭佩若有所思地看著萊斯特的盔甲,突然問道:“你的武器就只有那把雙手劍嗎?會不會有點太少了?以你的身體素質和戰鬥力,完全可以再帶些其他武器以備不時之需,我想想看……飛刀之類的暗器和你的相性一定非常好。”
對此萊斯特只是笑了笑:“飛刀我會用,但是我不太喜歡,更別說暫時也不需要那些……暗器。”
自稱銀槍天馬的騎士們在上路前幫萊斯特檢查了一下爺爺給他的地圖,好消息是地圖沒有過時。現在離他最近的村莊確實只剩半天路程,如果全速前進的話,大概還來得及在村子裡吃頓熱乎的晚飯。
萊斯特在途中突然想起蘭佩用的長槍和爺爺掛在臥室裡的那把很像,但是和爺爺那把相比少了很多裝飾用的紋路,看起來也更細一些。
事實上爺爺會用很多武器,他也教了萊斯特很多。其中教的最多的便是劍盾和長槍,而萊斯特最喜歡也最擅長的則是雙手劍。
三
(6)
傍晚,氣喘吁吁的萊斯特終於趕在太陽下山前抵達地圖上標記的第一個村莊。
村子周圍非常空曠——沒有籬笆、沒有矮牆、沒有任何其他防護措施,只有幾十個現在被當作桌子和架子的樹墩能證明這裡也曾是森林的一部分。看得出來這裡沒怎麼遭遇過野獸襲擊之類的事情,是那種平日裡安靜祥和、很少有外人打擾的小村子。
順著小路來到村口,萊斯特可以看到一個由幾塊歪歪斜斜的木板拼湊而成的“村大門”,最高的那塊木板上還被人用新鮮的紅色油漆寫了幾個張牙舞爪的大字——木石村。
木石村的佈局非常簡單:一條粗細不一的主幹道連接了村大門和遠處同樣簡陋的村後門;除了水塔、糧倉等關鍵設施靠著後門以外,其餘大小接近的住宅基本上都圍著主幹道。因此,萊斯特可以很輕鬆地估算出這個小村子只有十幾戶人家,以及最重要的——看起來完全不像有多餘的房子。
在村子的小廣場(村大門後面還有一片空地)上,有幾個玩鬧的小朋友。孩子們在發現村口突然出現一個穿戴著陌生盔甲的陌生人後,便停止了接球遊戲,轉而聚在一起竊竊私語。而當他們看到那個陌生人開始朝自己走來時,又立刻縮成一團。
至於萊斯特,他其實很奇怪為什麼孩子們的反應這麼激烈。直到他站在孩子們面前以後才終於反應過來自己看著有多可疑,於是趕緊開始思考怎麼才能證明自己沒有惡意。可這在孩子們眼裡就變成了“陌生人走到他們面前卻一句話不說,只是靜靜的站著”。
孩子們縮得更緊了。
又過了幾秒,為首的男孩才壯著膽子問道:“大哥哥!你是騎士嗎?”
看著孩子們緊張的樣子,萊斯特趕緊先蹲下身,然後用儘可能柔和的語氣回答道:“當然了。” “那你也要來保護我們嗎?”這次說話的孩子正躲在剛才那個背後。 “如果有需要的話,當然沒問題。不過這附近有什麼會傷害你們嗎?”
“有!小安每次考不好都會被他媽媽追的到處跑!”一個稚嫩的聲音回答了萊斯特的問題。話音剛落,人群爆發出一陣鬨笑聲,只有一個留著棕色短髮,臉上長有雀斑,穿著深藍色粗布衣裳的孩子紅著臉低下了頭——恐怕他就是小安。 隨著鬨笑聲結束,萊斯特可以感覺到之前那股緊張的氛圍消失了。為首的那個孩子甚至伸手摸了摸萊斯特的盔甲,見萊斯特沒有對這次小小的“冒犯”表現出不滿,孩子們不再縮成一團,而是好奇地圍在了萊斯特周圍。
“對了騎士哥哥,你叫什麼名字啊?”
“叫我萊斯特就好。” “不是不是!他問的是騎士封號!大哥哥在哪些競技場打過比賽呀?”
“啊?我的封號……抱歉,我暫時還沒有封號……”看著孩子們失望的目光,萊斯特有些不好意思地揉了揉腦袋,“另外我也沒有去過競技場……”
“誒!那大哥哥根本不是真的騎士嘛,沒勁!”
伴隨著此起彼伏的“大哥哥再見”,孩子們一鬨而散,各回各家。眨眼間,空地上便只剩下那個小皮球和用有些僵硬的動作和孩子們揮手告別的萊斯特。
這時,有一間位於村子中心區域的房屋被打開了,裡面走出來兩個怒氣衝衝、嘴裡罵罵咧咧、合起來正好穿著一整套盔甲的年輕埃拉菲亞,他們的身後還跟著一個既害怕又無奈的老人。
當看到站在村大門邊上,猶豫著要不要過去搭話的萊斯特時,那兩個年輕人彷彿突然明白了什麼,一下子更生氣了,轉過頭對著老人破口大罵:“我就說你個老東西怎麼這段時間這麼不配合!原來是找到幫手了,嗯?好啊,你給我們等著!我們這就回去告訴老大,看他明天怎麼來‘整治’你們!”說完,為首的埃拉菲亞不給老人解釋的機會,立刻帶著同伴離開了,只留下滿面愁容的老人還在原地。
不知道是不是萊斯特的錯覺,他們走路的樣子有些急促,彷彿在躲避什麼。
“所以,剛才那夥人是來收錢的?什麼錢?”
在聽完萊斯特的自我介紹後,老村長雖然有些將信將疑,但還是把他帶進了自己家,並且將村莊裡發生的事情全都告訴了萊斯特。
“他們說這是保護費……那幫人非說這附近鬧源石蟲災!” “他們這是在騙人啊,源石蟲這種動物很少會主動進犯人類領地的。” “小兄弟,這麼簡單的道理,我們在這邊住了幾十年了,怎麼可能不知道?而且這夥人也只有收錢的時候會來村子裡……” “他們這哪是收保護費!分明是明搶!” “唉……其實,小兄弟,不瞞你說,遭難的村子不止我們這一個,這一塊的大夥兒早就一起討論過該怎麼辦了。但,但那幫人小心得很,他們自己在林子裡找地方建了營地,沒人知道具體在哪,只要稍微聽到一點風聲他們就會躲起來,一躲就是好幾周……”說到這裡,老人停了下來,重重地嘆了口氣,“離這最近的鎮子有個警衛隊,但他們覺得那幫人要的錢沒多少,再加上老是找不到人,於是來了幾次就不肯來了。平時這附近又很少能看到征戰騎士,至於賞金獵人……大夥哪還湊得齊那麼多錢?久而久之乾脆就這樣算了,能過一天算一天……” “但這樣下去肯定不是辦法啊!” “唉,別說了,小兄弟,吃點東西就趕快睡覺去吧,明天早點起床離開這裡。”老人又細細打量了一下萊斯特的盔甲,”小兄弟,你別怪我說話太直,光盔甲好看是沒用的,他們剛才提到的‘老大’可是大騎士領過來的競技騎士,你不是他的對手!之前有幾個年輕人想靠自己解決問題,結果……唉,結果他們好幾天都下不了床,也是那次之後,再也沒人想著反抗他們了。總之萬一明天早上他們的老大真來了……可不能因為我們自己的事情連累你!”
望著面前誠懇的老人,萊斯特並沒有因為被輕視而氣惱。他只感到一陣唏噓。
在聽老人剛才講述村子的不幸遭遇時,萊斯特突然莫名想到了自己的爺爺。他可以肯定面前的老人年齡恐怕比爺爺小不少,但臉上更密的皺紋、佝僂的身軀、瘦弱的胳膊、還有因為擔憂許久不曾舒展的眉頭,這些都讓他看起來比爺爺衰老許多。
“老村長,您放心,這種強盜土匪肯定不是我的對手。既然那幫警衛隊的嫌麻煩,那就我來解決他們。至於報酬……”萊斯特把空碗遞給老人,“剛才的湯味道不錯,可以再來一碗嗎?”
(7)
老村長借給萊斯特的這間客房佈置得非常簡單——只有一張床,一張靠窗的桌子,一把椅子,一個空的衣櫃——但也非常乾淨,看得出來這個房間即使很少住人也會定期打掃。
對萊斯特來說,這裡的床遠沒有自己房間裡的那張鬆軟舒適,但風餐露宿好幾天的他已經顧不上這些了。這一夜,他久違地睡了個安穩覺。這一夜,他夢見自己回到了童年,夢見面孔早已模糊的父母,夢見小時候的玩伴……就在他快要追上金髮的庫蘭塔少女時,屋外的爭吵聲粗魯地扒開了他的雙眼。
昨晚,村長在臨睡前和他簡單交代下木石村及周邊的情況,其中就包括村子現在的人口——老人為主,中年人和年輕人加起來不到總人口的百分之五十,至於小孩子,萊斯特昨天已經見過了,就那幾個。
聽動靜,全村的人恐怕都聚在這裡了。此刻,他們正七嘴八舌的爭論著什麼,萊斯特只能聽出他們的情緒非常激動,而且越來越激動。當他終於穿戴好自己的盔甲,走出村長家,打算說點什麼時,人群突然安靜下來。緊接著,伴隨著一片死寂,堵在村長家門口的人群讓出一個缺口,三名埃拉菲亞人邁著囂張的步伐走了過來。為首的那個頭已經快要昂到天上去了。
不過萊斯特可沒空管對方用什麼姿勢走路,他現在的注意力全在對方盔甲上:紅色的頭盔、橙色的胸甲、左臂是深綠色、右臂是天藍色、左邊的腿甲是靛青、右邊的則是紫色,腰間兩側還分別掛著一把黑色的短柄錘和一柄白色的斧子。
萊斯特有些發愣,他第一次見到這麼災難的配色,他感覺自己的審美受到了很大的衝擊——為什麼有人能接受這種配色?還是說這是某種干擾戰術?
此時,對方也注意到了身著黑甲的萊斯特,於是氣勢洶洶地走了過去,村長見狀趕緊護在萊斯特前面,一邊時不時回頭,用眼神示意萊斯特趕緊回屋,一邊用顫抖的嗓音說道:“錢,差的那些錢我們會想辦法的,再給我們幾天時間吧,求求你了……”
“一邊去,老東西,上次找人把我們堵在林子裡好幾周的事,還沒過去呢,這麼快就又換幫手了?還是個不知道哪來的毛頭小子!”說著,“彩色”的騎士抬起右手,一把將老村長推向旁邊的人群,“這次,我非得讓你們明白,虹彩騎士可不是嚇大的!小子,你的封號是什麼?在哪個競技場打過比賽?”
“啊?我沒打過比賽,也不是競技騎士。至於封號的話……”萊斯特還在直勾勾地盯著那套確實很“虹彩”的盔甲,“我乾脆叫‘黑騎士’算了。”
“黑騎士?”虹彩騎士很顯然沒有意識到萊斯特是什麼意思,他轉過頭,和身後的兩個同伴一起哈哈大笑,而且就連人群中也出現了竊竊私語,“你們聽到了嗎?他說自己是黑騎士!那個三冠王!”
“你個老東西,越活越回頭了,嗯?居然找來個連騎士競技都不知道,就敢冒充騎士的小屁孩!”
而萊斯特在聽到人群的騷動聲還有村長的嘆氣聲後才終於回過神來,他有些不知所措,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雖然過去爺爺沒少給他準備各種讀物:卡西米爾的歷史、萊塔尼亞的詩歌、維多利亞的童話、哥倫比亞的最新科技報告……幾乎什麼都有,但唯獨沒有關於競技騎士的東西,一點也沒有。
“呃,‘黑騎士’果然被其他人用了嗎?那我換一個吧,我想想看……” “喂,小子,你是不是在耍我?”此時,虹彩騎士已經走到了萊斯特面前。
萊斯特突然產生一種奇怪的感覺,好像有人在用鼻子瞪著自己:“啊?沒有,我是真不知道……” “沒事,那就回家慢慢想去吧!”話音未落,虹彩騎士右腳用力一蹬,腰部猛地往左一轉,緊接著他的手臂像鞭子一樣砸向了萊斯特的頭。
人群中傳來一陣驚呼聲。虹彩騎士的這一拳非常流暢自然,看得出來他確實接受過一定程度的訓練,而且平時也沒有疏於鍛鍊。在萊斯特眼裡,這位新的對手確實有點實力——如果不和自己比的話。
只見萊斯特在虹彩騎士甩出右臂前的一瞬間向下一蹲躲過勾拳,然後猛地往前一撲,攔腰把虹彩騎士按倒在地;接著萊斯特下意識地抬起緊握成拳的右手,不過很快就鬆了下來。最後他只是用手輕輕敲了敲虹彩騎士的頭盔便放開了他,自己起身倒退著走回了原來站著的地方:“我確實聽說過高盧曾有些地區允許決鬥雙方在裁判發令前偷襲一次。好了,現在你的機會用掉了。”
周圍比剛才更安靜了。
萊斯特當然沒猜到對方會偷襲,但對他來說這一拳的速度太慢了,他完全有足夠的時間做出應對。
此時,虹彩騎士的同伴終於反應過來,他們趕緊衝過去扶起自己的老大。雖然萊斯特無法穿過頭盔看到他的表情,但還是能聽出虹彩騎士的聲音明顯有些顫抖:“剛才,剛才我只是試試你夠不夠格當老子的對手!你過關了!不過接下來就沒這麼簡單了!”
身旁的兩個跟班則對人群大喊道:“看什麼看!有什麼好看的?趕緊都滾回去幹活!”
虹彩騎士再次走到萊斯特面前,不過這次他和萊斯特之間的距離可比剛才遠多了:“這破村子連個正經的決鬥場地都沒有,所以我們自己找地方建了一個。跟我們走吧,只要你贏了,我們就再也不來打擾這個村子。” “這一片,不是這一個。”
“哼,等你贏了以後再說。”說完,虹彩騎士轉身離開,而他的兩個同伴則像擔心萊斯特反悔一樣,緊緊地跟在了萊斯特後面。
(8)
當跟著虹彩騎士在林子裡二十幾分鍾以後,萊斯特終於忍不下去了:“還沒到嗎?”
“快了,就在前面。”
“你五分鐘前也是這麼說的。”
“這次真的快到了。” “但我們一直在繞圈子,這邊10分鐘前已經來過了。” 這次虹彩騎士沒有回答,他停下腳步,轉過身,冷笑一聲後,朝萊斯特挑了挑下巴:“動手吧。”
話音剛落,萊斯特便感覺到身後的兩個人立刻朝自己撲了過來。
······
當萊斯特沿著記憶中的路走出林子時,他驚訝地看到村長和村民們正聚集在出口附近,旁邊的地上還放著一塊木板——萊斯特可以認出那是村長家的門。而當人們看到萊斯特走出來時,他們好像比萊斯特更驚訝。
“你們……在這幹啥呢?”
“你、你……虹彩騎士呢?”
“騎士?流氓還差不多。”萊斯特搖了搖頭,“他剛才想仗著人數想圍毆我,不過沒還好,我把他們三個人都打跑了。”
“你一個人,就把他們三個人,全給打跑了?”老村長難以置信地打量著萊斯特身上的盔甲,確實沒有受損的痕跡。 “嚴格來說只有那兩個跟班是跑走的,他們沒穿護甲,所以我下手不重。至於那個虹彩騎士……他是被同伴拖走的。”萊斯特見村民們還是一臉難以置信,便用大拇指指了一下背上的雙手劍:“我可是帶著傢伙去的。雖然沒讓他們流血,不過也夠讓他們長長記性了。”
剛剛還在議論的人群突然安靜了一兩秒,緊接著便爆發出一陣熱烈的歡呼聲。
只有萊斯特一臉疑惑地看著地上的門板:“所以,這玩意兒是幹嘛的?”
晚上,村子裡為萊斯特舉行了一場慶功宴。由於離木石村最近的村落只有幾十分鐘路程,最遠的也不過半天,因此今天的事情很快就傳遍這一片地區,前來慶祝的人也越來越多。大人們趁著難得的機會聚在一起喝酒聊天,時不時會有喝醉的男人來給萊斯特敬酒。孩子們則纏著“騎士哥哥”,反覆確認“打壞蛋”時的細節。
“原來大哥哥真的是騎士嗎?”萊斯特還記得說話的這個孩子是昨天見面時領頭的那個,他好像叫阿莫。
“沒錯,我可沒騙過你們。”
“騎士哥哥!當時地上是不是……好多血?我聽爸爸說,大哥哥回來的時候,劍整個都變成紅色的了!” “沒有,我是用劍脊——就是劍刃的側面——拍他們的,所以沒人流血。另外,你們叫我大哥哥就好了,騎士哥哥聽起來怪怪的……”
“你爸就會吹牛!” “才不是!”
喧鬧聲中,萊斯特注意到村長好像沒那麼高興,於是他趁著孩子又開始嬉戲打鬧的空當,朝村長走了過去。 “老村長?您這是怎麼了?”
“沒事,孩子,我只是在想以後怎麼辦。”
萊斯特瞬間就明白了村長的意思:“是啊,那幫人躲起來只是一時的,等我離開以後肯定會變本加厲的報復你們。”
村長聽了萊斯特的話,嘆了一口氣。 “但是您放心,我早就想好了。既然這件事我插手了,那肯定會幫你們杜絕隱患。接下來我打算在村子裡再住上幾天,看能不能把他們的藏身處給找出來。”
“可是,林子裡環境那麼複雜……” 萊斯特聳了聳肩:“我爺爺以前經常帶我去森林裡打獵,所以在這種環境裡追蹤獵物我還是挺擅長的。” “這……這怎麼好意思?孩子,你為我們做的事已經夠多了……” 看著激動得已經有點帶哭腔的老村長,萊斯特將右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不,我是騎士,鏟奸除惡不過是分內之事,無論如何我都會還大家一個公道。”
“小兄弟,你真是我們的大恩人!村子裡有間大屋子,原來的主人搬走了,正好這段時間你就先住那邊吧。”
晚上,萊斯特躺在新床上,一邊望著窗外皎潔的月光,一邊思考該如何從那麼大的林子裡揪出目標。他決定明天先把被虹彩騎士敲詐過的幾個村子都走訪一遍,或許虹彩騎士及其同夥曾無意間透露過什麼關鍵線索。中途看有沒有機會弄到一份森林的地圖,越詳細準確越好。
有了思路的萊斯特滿意地翻了個身,背對窗戶閉上了眼睛。
明天又得早起了。
四
(9)
清晨,萊斯特穿戴好盔甲,提著雙手劍就出門晨練去了。看著村子裡陸陸續續出門幹活的村民們,萊斯特一邊打招呼,一邊不禁有些唏噓。
昨晚閒聊時,村長告訴萊斯特,木石村可以說是從附近的那個鎮子裡“獨立”出來的。幾十年前有幾個伐木工為了工作方便,在這裡建了一個營地,後來營地規模越來越大,就有了木石村。這片地區的其他幾個小村子基本上都是這麼來的。而這也是為什麼鎮子的警衛隊一開始沒有拒絕村民們的求助。
不過最近幾年已經沒多少人還在砍樹了——年輕人都嫌棄村子太小太偏,紛紛選擇去鎮子附近新蓋的工廠裡找活幹。越來越多的人搬回鎮子,留下來的這些也有很多只是為了照顧家裡老人的情緒。
“可能再過十幾年,等我們這些老傢伙都沒了,木石村也就沒了吧。”老村長看著天上的月亮,長長地嘆了口氣,“不過也好,那些孩子可不該陪我們這些老骨頭耗在這裡。我之前勸過他們的父母,至少把孩子們都送去鎮子上的學校,可惜他們不放心,都擔心路上會出事……”
不過現在的萊斯特管不了這些,這也不是他應該操心的事。眼下對他來說最重要的是徹底制止虹彩騎士的惡行,並讓其付出相應的代價。
晨練結束的萊斯特估摸了一下時間,村長應該已經醒了,於是他一邊思考接下來該怎麼辦一邊朝村長家走去。正當他打算敲醒村長家的大門時(村民們欣喜之餘沒有忘記把卸下來的門板按回去),萊斯特看到遠處的林子裡走出3個陌生人。為首的那個穿著樸素的衣服,臉上全是傷,看起來昨天剛被人揍過;他身後的兩個同伴同樣有捱過打的痕跡,但沒有領頭的那個那麼嚴重。他們似乎對木石村很熟悉,進了村子也沒有東張西望,而是徑直(一瘸一拐的)朝萊斯特走了過來。
雖然萊斯特可以肯定這三個人不是木石村的居民,但秉持著樂於助人的騎士精神,他還是第一時間跑了過去:“嘿,朋友,你們遇到什麼麻煩了嗎?”
領頭的那位看到剛才還離自己幾十米的萊斯特眨眼間就出現在自己面前,下意識的把左手護在胸前,同時向後退了一步。過了幾秒後,他彷彿反應過來什麼,突然朝萊斯特深深地鞠了一躬,大聲喊道:“對不起!我們知道錯了!”
這下輪到萊斯特後退了。
“所以,你就是虹彩騎士?”由於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辦,萊斯特乾脆先把這三個人帶到了村長家。現在萊斯特和村長坐在椅子上,看著站在面前的三個人誠惶誠恐的樣子——村長家當然不止2把椅子,可不管村長和萊斯特說什麼他們都不肯坐下——無奈的又對視了一眼。 見老村長向自己問話,領頭自稱虹彩騎士的年輕人趕緊有些做作的立正,然後一邊偷偷地、時不時的看一眼萊斯特,一邊做出一副悲痛的樣子:“對,沒錯,但是那個叫虹彩騎士的男人已經死了……”
“你別亂說!我昨天沒有下死手!”聽到這裡萊斯特也有些坐不住了。
“不,我的意思是……您昨天那幾拳把我打醒了。現在我們三個人已經決定改頭換面,重新做人!這次就是前來道歉的。”
經過一番回憶,萊斯特認出站在後排的兩個人的確是虹彩騎士的跟班。至於領頭的那個,由於他和虹彩騎士本人的接觸不多,再加上昨天虹彩騎士還帶著頭盔,現在他只能通過聲音和體態分辨,眼前這位確實和昨天被自己揍得那個人很像。
一旁的村長也點了點頭:“嗯,確實是他。”
“那你們剛才和我說對不起有什麼用?你們拿的又不是我的錢。”
聽到這話,虹彩騎士立刻轉頭看向村長,“撲通”一聲跪了下來,用膝蓋爬到村長身前:“老村長,您可一定要原諒我們,我們已經受過教訓,也知道錯了啊!”他的兩個跟班見狀也有樣學樣的跪倒在村長面前。
村長兩隻手撐著柺杖,他先是瞥了跪在面前的三人一眼,然後閉上眼睛。過了幾秒鐘才睜開眼睛看著他們三個人說道:“原諒你們?那你們倒是把之前從鄉親們那邊拿的錢還回來。”
三個人面面相覷:“這……這個……” 老人睜開的眼睛又閉上了:“那就沒什麼好談的了!”
虹彩騎士偷偷看了一眼坐在旁邊一言不發的萊斯特,見他沒有動作趕緊喊道:“老先生,別啊,那筆錢雖然已經被用了很多,但還沒用完呢!只是現在沒辦法一口氣全還上罷了,不過先還大家一半還是沒問題的!” 聽到這話,村長再次睜開了眼睛:“……真的?” “真的,我們是真的希望大夥能原諒我們!您放心,我們馬上就去拿錢,今天就還!”說著,虹彩騎士掙扎著站起身,昨天受的傷疼的他齜牙咧嘴。
萊斯特見狀也站了起來:“要是搬起來不方便的話我可以和你們一起回去,幫幫你們。畢竟你們是被我打傷的。” 聽到這話,虹彩騎士連連擺手:“不礙事,都是皮外傷。恩人吶,我們現在哪還好意思讓您為了我們多跑一趟?” “恩人?” “是您昨天的敲打,讓我們清醒過來,讓我們痛改前非,讓我們重新做人,這可不就是恩人嗎?說您是我們的再生父母都不過分!”
“對對,再生父母!您是我們的再生父母!” 萊斯特張開了嘴,但最後什麼都沒有說,只是在徵詢過村長的意見後,擺了擺手讓他們快去快回。
在看著虹彩騎士三人組的背影消失在林子裡後,萊斯特沒有跟上去,但他記錄下了虹彩騎士離開的時間,打算根據他們來回需要的時長給營地的位置確定一個範圍——萊斯特可沒那麼容易就相信他們,只不過在心底他也希望三個人是真的痛改前非。
(10)
很快,好消息就在這一塊區域傳開了,萊斯特也因此成為村民們眼中的英雄。
但隨著一開始的那股興奮勁漸漸平息,名為“懷疑”的情緒開始取而代之,並且隨著時間的推移愈演愈烈——不是每個人都聽到並且看見虹彩騎士跪在村長面前聲淚俱下進行懺悔的場面。越來越多的人開始覺得村長和萊斯特被騙了,虹彩騎士已經逃跑了(當然大多數村民都覺得如果虹彩騎士真的就徹底離開,並且再也不會回來也不錯,所以他們還是很感謝萊斯特。)。
身為當事人之一的萊斯特自己也有些坐不住了,他開始反思會不會由於自己的疏忽和對陌生人的輕信導致村民們徹底失去那筆錢,萊斯特越想越後悔,為什麼當時不留下一個人質?
只有村長真的願意相信虹彩騎士改邪歸正了——他在村口放了一把椅子,打算坐在那邊等他們回來。
臨近晚飯時間,村民們基本上都已經結束了一天的工作,此刻他們正聚在村口七嘴八舌的勸已經在坐了快一天的老村長回家休息。就在村長終於要被說動時,有人發現村子周圍的空地上不知何時多出3個人影。
嘈雜的人群幾乎是立刻安靜了下來。
人們站在原地,沉默的看著那三人互相攙扶著,慢慢地往前挪動著腳步。此時萊斯特可以勉強看清那三個人的面孔;當他們又走近一些後,眼神好一點的已經可以看到3個人似乎每個都揹著一個袋子;當他們離村口只有十幾米時,即使是年邁的村長也能發現虹彩騎士的臉上與早晨相比又多出幾道傷痕,衣服也多了幾道口子。 隨著虹彩騎士越走越近,人群中又響起一陣議論聲——村民們都想知道袋子裡面裝的會不會是他們希望的那個東西。時不時會有人偷偷的瞥一眼萊斯特,而萊斯特雖然注意到了那些充滿期待的目光,但還是選擇裝作什麼都沒意識到的樣子,只是靜靜的站在村長旁邊。
終於,在虹彩騎士離人群只有幾步路的距離時,幾個按捺不住的年輕人鼓起勇氣衝了上去。他們接過沉甸甸的袋子後,便立刻退回人群之中。 “果然是錢!而且是……好多錢!”
在聽到人群中傳來一陣充滿驚喜的歡呼聲後,萊斯特笑了笑,剛才繃緊的身體也放鬆下來。不過由於他那一身厚重的盔甲,其他人眼裡的萊斯特似乎對這個好消息無動於衷——他就像一座雕像,站在同樣一動不動的村長身邊,死死的盯著虹彩騎士。
另一邊,沒有了“負擔”的虹彩騎士掙脫開攙扶著他的同伴,三步並作兩步來到村長面前,然後又“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抓著村長的褲子哭了起來:“老村長,您是不是在這等了一天?我對不起你啊……”。
萊斯特注意到,在知道袋子裡是錢後,村民看虹彩騎士的眼神已經從昨天的畏懼和厭惡變成了同情。 “去拿錢的路上一切正常,但在回來的時候,噴仔建議我們抄近路,他說這麼多錢拿在手裡他心裡不踏實,他想早點把錢還給大家,他還說村長肯定會等我們……”虹彩騎士斷斷續續的說道,“但那條路我們走的少,結果我在下一個小山坡的時候不小心摔了一跤,頭被磕到了……”聽到這邊,那個叫噴仔的小弟低下頭,用手臂捂住眼睛帶著哭腔大聲喊道:“老大對不起!”
虹彩騎士朝身後擺了擺手,示意沒關係:“之後噴仔和小達不知道怎麼辦,就一直在旁邊守著,直到我恢復意識後才把我扶著走過來。如果不是因為那一塊的路實在不好走,而且他們也沒想到我過了這麼長時間才醒,不然他們就揹著我過來了。”
聽完這番話,村長沉默了片刻,接著說道:“今天太晚了,有什麼事明天再說……看你們這樣子回去也不方便,不介意的話今晚就住村子裡面吧。”
“這……”慢慢平靜下來的虹彩騎士環視一圈,“我們以前給村子裡的大家添了那麼多麻煩,現在哪還好意思麻煩各位……” 見虹彩騎士露出一副非常猶豫的表情,一旁的萊斯特也開口了:“村長借我的那間屋子還有空房間,你們可以先住我那邊。這會確實有點晚,就別勉強自己了。” “既然恩人也這麼說,那就謝謝大家了……” 接著村長用眼神示意剛才拿走錢袋的年輕人把袋子還回去:“急什麼?今天先讓他們好好休息。” “可是……” “可是什麼?難不成你們還怕錢長腿跑了?” “是……村長爺爺……。”
見事情告一段落,萊斯特走上前去一隻手扶起還跪倒在地上的虹彩騎士,一隻手接過村民遞過來的錢袋:“走吧,我帶你們去休息,” “沒問題沒問題!多謝恩人!” “不用叫我恩人,叫我萊斯特就行了。”
(11)
這一夜,萊斯特睡得很不安穩。雖然虹彩騎士進了房間後就再也沒出來過,連晚飯也是同伴幫他端進去的,但萊斯特總感覺有什麼不對勁。這種不安甚至讓他在睡覺時也沒敢脫下盔甲。
第二天早上,萊斯特迷迷糊糊的睜開雙眼。他已經有一段時間沒體驗過這種糟糕的感覺了——渾身骨頭跟快散架了一樣,全身上下沒一塊肌肉是舒服的。於是他打著哈欠走出小屋,打算在吃早飯前做點熱身動作緩解一下僵硬的肌肉。
當他打開屋門時,眼前的一幕讓他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還在做夢:數十個村民站在屋外——基本上都是熟面孔,他們緊密的靠在一起,神情嚴肅,一言不發;萊斯特可以感受到無數飽含著“期望”的目光同時聚集在了自己身上。雖然很快“期望”就變成了“略微有些失望”。
萊斯特強忍著把門關上再開一次的衝動,主動向站在最前面的村長打了聲招呼:“呃,大家今天起的這麼早?”
為首的村長沒有回答萊斯特的問題,只是朝他點了點頭當作打招呼,然後問道:“孩子,虹彩騎士還在嗎?”
“嗯,在的。大家放心,我一直有留意他們那邊的動靜。虹彩騎士肯定沒逃跑。”
就在萊斯特想著要不要勸大家先回去時,虹彩騎士的房門被打開了。靠前的村民們可以看到虹彩騎士一隻手緊緊抓著一隻沉甸甸的袋子,一邊跌跌撞撞的朝門口走來。萊斯特見狀趕緊過去扶住他,虹彩騎士也沒有拒絕,只是拍了拍萊斯特的肩膀表示感謝。
當虹彩騎士在門口站穩後,他清了清嗓子,然後大聲喊道:“大家,早上好啊!”
沒有人回答。人們只是死死的盯著他手裡的袋子。 “啊,大家別擔心,我知道各位這會兒想要什麼。但是在那之前,請大家先聽我說幾句話。”虹彩騎士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用更大的聲音喊道:“各位,關於我之前犯下的那些錯誤……真的非常對不起!我們兄弟三人一定會想辦法補償大家的所有損失!但由於種種原因,今天暫時只能還大家一半!剩下的我們兄弟三人會在未來努力通過正確的方式為大家補上”說完,虹彩騎士鬆開攙扶著他的萊斯特,深深地彎下腰:“真的非常對不起!” 聽到他的話,沉默了不知多久人群突然炸開鍋:“一半?居然會有一半?”“他們真的打算還錢了?”“老天有眼啊!”
過了幾秒,虹彩騎士重新站起身,示意人群給他讓一條路,然後徑直走到離村口最近的那戶人家門口,從袋子拿出一大捆鈔票,轉過身來環視身後的人群。一個村民無比興奮的從人群裡擠了出去:“我家!那是我家!”
其他人見狀也紛紛爭先恐後的跑回了自己家門口,歡天喜地的等待著虹彩騎士“大駕光臨”。面對著感謝之詞溢於言表的村民們,虹彩騎士顯得有些害羞,恐怕他也是第一次在木石村獲得這種禮遇。
很快,虹彩騎士在木石村的“工作”就完成了,他婉拒了村民們留他吃午飯的盛情邀請,幾乎是立刻便出發前往其他村子。這次沒有人再懷疑他是否可能逃跑,村民們以前所未有的熱情向他告別——彷彿虹彩騎士從來就不是一個惡棍,而是一位受人敬仰的英雄。
原本,仍有一絲不安的萊斯特打算明天就走,然後過一段時間——大概十天到半個月左右——再回來看看情況。但令他出乎意料的是虹彩騎士晚上居然回到了木石村,並且主動請求萊斯特再住一段時間:虹彩騎士現在依然欠著村民們一大筆錢,雖然現在的村民們不著急,可虹彩騎士本人還是希望能儘快還上。而對他來說賺錢最快的方式莫過於重新開始打騎士競技,所以他希望萊斯特可以指點他一下。
五
(12)
事實證明,“導師萊斯特”遠不如“戰士萊斯特”。
這也難怪,雖然爺爺從小就在磨練萊斯特的戰鬥技巧,但從來沒說過如何將那些技巧再教給別人;在此之前,萊斯特也從未思考過如何“傳道授業”;而虹彩騎士不論是天賦還是基礎亦或是身體素質都和他相差太大,所以他也不能把爺爺給自己的訓練直接用在虹彩騎士身上。
總之,只用幾天就讓虹彩騎士脫胎換骨幾乎不可能。
在經過兩天的失敗嘗試以及一夜的苦思冥想後,萊斯特終於要主意了:既然虹彩騎士曾受過訓練,那不如就讓他用自己最熟悉順手的招式,輪流和自己的兩個小弟交手。而萊斯特則在旁邊幫虹彩騎士看看他的招式存在哪些隱患、該如何改進、可能會受到怎樣的反擊。
不過短短几天,虹彩騎士的水平便突飛猛進。雖然萊斯特認為他還有很大的進步空間,但虹彩騎士卻覺得已經足夠了。經過一番交流,虹彩騎士決定和萊斯特一起出發前往下一個城鎮——那裡有一家新的競技場,正在招募常駐競技騎士。
在得知這個消息後,村民們決定在為萊斯特和虹彩騎士舉辦一場送別宴,以此感謝萊斯特為他們做的一切,並祝願虹彩騎士可以取得成績。為了不耽誤第二天的行程,送別宴的時間選在了出發前的那天中午。
宴會上,萊斯特為了滿足孩子們,穿上了整套盔甲。而虹彩騎士沒有拿武器也沒有穿盔甲,他只帶上了採用他們家鄉秘傳菜譜製成的羽獸湯——這便是他為萊斯特准備的禮物。為了從林子裡捉一隻適合煲湯的羽獸,虹彩騎士這幾天沒少花心思,把這一切全看在眼裡的村民們也紛紛婉拒了萊斯特的分享。
吃飽喝足後,看著周圍載歌載舞,談笑風生的村民們,有那麼一瞬間,萊斯特感覺自己回到了幾天前的慶功宴——除了宴會上的食物質量明顯提升,以及慶祝的人群多了幾個“生面孔”外,其他的幾乎一模一樣。看著遠處和村民們喝酒划拳的虹彩騎士,還有醉倒在桌子上的老村長萊斯特忍不住露出了一個滿足的微笑,他終於明白為什麼爺爺要讓自己徒步前往大騎士領了。
可惜的是,這樣的和睦並沒有持續多久。
在喝下湯的不到一個小時,萊斯特突然感覺手腳冰涼、渾身無力、思維遲緩……起初,他以為是自己吃壞了肚子。可當他搖搖晃晃的站起身,打算回房休息一下時,一直在遠處偷偷關注萊斯特的三人組交換了一個眼神,然後一起向萊斯特靠近。
“呦,恩人,怎麼晃成這樣?”虹彩騎士抱著胳膊,用漫不經心的語氣,慢悠悠地問道,“您沒事吧?”
看著虹彩騎士眯起的雙眼和只有一邊翹起的嘴角,一股噁心的感覺順著萊斯特的腸胃爬上喉嚨,堵住了他的嗓子。他現在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能一邊喘著粗氣一邊隔著面甲死死地盯著虹彩騎士,他開始想念被自己放在床邊的雙手劍了。
又過了幾秒,見萊斯特一直不說話,虹彩騎士“哼”了一聲,悻悻地接著說道:“蠢貨,真以為之前的事就算完了?老子忍辱負重,就是為了今天!”
看著一邊緩緩逼近,一邊活動著上半身的虹彩騎士,萊斯特深吸一口氣,狠狠地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伴隨著鑽心的疼痛,一股鐵鏽味瀰漫在口腔裡。他咬牙切齒地低聲說道:“你也配用忍辱負重?”同時萊斯特費力的挪動身體,擺出了拳擊的起手式,並且開始觀察四周:孩子們被突發情況嚇得愣在了原地;村民們紛紛意識到有什麼不對,開始慢慢朝這裡靠攏;虹彩騎士一行人雖然沒有穿戴盔甲,但他們腰間不知何時掛上去的武器是很大的威脅……
聽到萊斯特的嘲諷,虹彩騎士只是不屑地冷笑了一聲。他慢悠悠的晃到萊斯特面前,一隻手撫摸著腰間的錘子,一隻手拍了拍萊斯特的面甲:“呦,你這姿勢還挺好看,出得了拳嗎?”
看著虹彩騎士嬉皮笑臉的把臉故意湊到自己面前,萊斯特被氣得渾身發抖。他瞄準虹彩騎士的肚子,使出渾身力氣打出一記上勾拳——然而,在沉悶的“咚”聲消失後,虹彩騎士卻只是倒吸一口涼氣,齜牙咧嘴地捂著肚子倒退了幾步。
一旁的小弟見狀有些亂了陣腳:“老大,這藥好像不太對啊?要不再等一下?”
過了幾秒,緩過來的虹彩騎士直起身,惡狠狠地盯著萊斯特:“等個毛!有什麼好等的?這蠢貨已經沒力氣了!直接上!”
(13)
這是一場前所未有的苦戰。雖然秘鋼盔甲幫萊斯特擋下了包括源石技藝在內的所有攻擊,但誇張的重量也讓他無法乾脆利落的解決掉虹彩騎士。隨著毒性發作,漸漸的,他光是站著都感覺十分勉強——萊斯特清楚自己支撐不了多久了。
而另一邊,原本打算“一雪前恥”的虹彩騎士,也因為周圍村民們的議論聲越發惱羞成怒。他很想朝他們大吼,讓他們都閉嘴,別再嘲笑自己了。但他不能。他現在需要全神貫注的對付萊斯特——那個被自己下了藥,本應倒地不起,任由自己羞辱出氣,但現在卻依舊站在原地的蠢貨小子。
“他們這是幹嘛呢?剛才不還好好的,怎麼突然打起來了?” “不知道,可能是——嗝,訓練?”
“你看你又喝多了,這會兒是訓練的時候嗎?而且訓練哪用得著流這麼多血?” “你別瞎說,我、我才沒醉!我看啊,分明是他們兩個喝多了!上頭了!不然兩個好小夥子怎麼會突然打起來?”
“……有道理,那你說我們要不要把他們幾個拉開?”
“嗨,不用。我跟你們說,啊,這高手之間就講究一個‘點到為止’,他們自己有數。咱們,啊,在邊上看著就行了!”
看著眼神越發狠毒的虹彩騎士,又化解一波攻勢的萊斯特忍無可忍的罵道:“混蛋!你這種人……不配說自己是騎士!”
“呵?不配?老子的封號可是騎士協會給的!你說不配就不配?你算什麼東西?今天我就來好好教教你,什麼才是真正的騎士!”
“你……”伴隨著一陣突如其來的體寒,萊斯特感覺自己的意識越來越遙遠,現在的他連再向前邁一小步都做不到。
“別掙扎了!老老實實跪下求饒,然後趕緊滾蛋!老子說不定還能放你一馬!不然……你要是缺胳膊少腿了,可別怪我沒給過你機會!”一旁的虹彩騎士雖然注意到萊斯特好像更虛弱了,但已經上過幾次當的他不過輕舉妄動,只能站在原地朝他喊話。
“謙卑,誠實,憐憫……”萊斯特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開始低聲背誦騎士美德——在他的印象裡,騎士美德幾乎是他最早會念的單詞——試圖以此讓自己重新振作起來。 “呵,沒想到現在還有你這種‘老古板’。好,那老子就好好幫你補充點常識——”虹彩騎士冷笑一聲,深吸一口氣大聲喊道:“聽好了!像你這種整天就會念叨什麼榮耀,什麼犧牲的古董騎士,早就被趕到邊境去了!現在的卡西米爾!還有大騎士領!都是屬於我們競技騎士的!所以識相點就感覺給我滾!離開這裡!去你該去的地方!別打擾老子過好日子!”
說完這番話後,彷彿他也耗盡渾身力氣,虹彩騎士並沒有帶領小弟發起新一輪的進攻,只是站在原地大口喘著粗氣,等著看萊斯特氣急敗壞的樣子。而周圍的村民們這才明白髮生了什麼,紛紛安靜下來,或是怒不可遏地瞪著虹彩騎士,或是擔憂地注視著搖搖晃晃的萊斯特。
而在聽到這番話後,萊斯特躁動的內心反而平靜下來。他摘下頭盔,隨手扔到一旁,金屬落地的聲音打破了廣場突如其來的詭異平靜。伴隨著遠處森林發出的沙沙聲,一陣初冬的冷風颳過,迎面吹在了他滿是汗水的臉上,讓他感覺頭腦清醒不少。萊斯特面無表情地注視著虹彩騎士的雙眼,身軀微微前傾,彷彿一位瀕死的騎士正準備發起最後一次衝鋒。
虹彩騎士很清楚,現在的萊斯特已經是強弩之末,周圍的村民不可能還敢對他動手,自己離勝利只差一步之遙。但不知為何,看著面前緩慢調整姿勢,還想做最後掙扎的萊斯特,一股沒來由的恐懼湧上心頭——他突然感覺自己才是走投無路的那個。想到這裡,虹彩騎士忍不住後退了一步,為了壯膽般用顫抖的聲音吼道:“媽的,你還敢瞪我?”
萊斯特沒有理睬對方,只是閉上眼睛,過了幾秒鐘才自顧自地的說道:“有一點你說對了,我確實缺少‘常識’,我對現在的卡西米爾和競技騎士一點都不瞭解。但是,那又怎麼樣?就算如今大騎士領充斥著你這種人渣,那又怎麼樣?我什麼都沒有做錯!錯的人不是我!所以應當感到害怕的人不是我,應當被修正的人也不是我!”萊斯特喘了口氣,接著說道,“更何況這只是你的片面之詞。我會用自己的眼睛,親自認識這片大地、這個國家!如果情況真如你所說……”他長吸一口氣,然後抬起手,指著虹彩騎士,“那我將作為最後的、真正的騎士!與你!你們!戰鬥到底!永不妥協!直到騎士精神重新回到這片土地!直到榮耀的光芒重新照亮卡西米爾!直到……直到我流乾身體裡的最後一滴血!” 終於,這番話幾乎耗盡了萊斯特最後的那一丁點力氣。他感覺自己下一秒就會躺在地上。
但他還不能倒下。一個年幼的身影——萊斯特已經看不清那是誰了——鼓起勇氣站在他和虹彩騎士中間,顫抖著對虹彩騎士喊道:“大哥哥……你們不要再吵架了,好不好?” “滾一邊去!”惱羞成怒的虹彩騎士說完這句話便沒有再看那個孩子,而是對著周圍的村民們大吼道:“還有你們,看什麼看?等我收拾完他!就輪到你們了!”
話音剛落,原本沉默的人群又變得嘈雜起來。
“大夥不知道‘騎士’應該是什麼樣的,更不懂什麼‘騎士精神’。”一個村民突然喊道。
“但是大夥都有數!你來了以後就沒幹過人事!”另一個村民接著喊道。
“就是!你除了找各種莫名其妙的理由收錢還幹過什麼!”
“根本沒人拜託你在大門的牌子上寫字!也沒人想為一桶油漆付那麼多錢!”
“而萊斯特幫了大夥那麼多,卻從來沒提過什麼報酬!” “明明萊斯特和大家非親非故,現在還被你這個混蛋侮辱!我們不能就這麼在旁邊看著!” “虹彩騎士今天沒穿盔甲!大家一起上!和他拼了!”
村民們舉起拳頭,一邊嚷嚷著什麼,一邊向虹彩騎士靠了過去。此時的萊斯特已經聽不清村民們在喊什麼了,他突然有點想哭,但還是忍住了。他很想和村民們一起前進,但現在的他真的一步都走不動了。
就在萊斯特以為接下來可以放心地交給村民們,自己終於可以休息時,虹彩騎士突然三步並作兩步衝到那個孩子旁邊,把他提了起來。而兩個小弟也沒閒著,他們不知何時已經站在後門附近的糧倉旁,一個人拿著油桶往糧倉上澆了幾下,另一個手裡拿著一隻火把,耀武揚威似的晃了晃。
前進的村民們又停下來了。
六
(14)
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
萊斯特一邊想著,一邊準備跪下。毫無疑問,比起孩子的安全和村民們過冬的糧食,自己的尊嚴不值一提。
他可以看到虹彩騎士猙獰扭曲的表情中透露出愉悅,那是勝利者的笑容。
他可以看到被當人質的孩子雖然臉色煞白,雙眼緊閉,渾身顫抖,但還是非常努力不讓自己哭出來。
他可以聽到身後傳來一陣騷動聲,或許是村民們同樣對這個結果難以接受卻又別無他法。
他還看到……虹彩騎士的眼神突然從自己身上移開了,表情也變了。
於是,順著虹彩騎士疑惑與不安的目光,萊斯特非常勉強地轉過頭去:他看到身後的村民們讓開一條路,從中走來兩個身材相近,身著銀甲的騎士——左邊那個一邊走一邊鼓掌,右邊那個則把玩著一把之前沒見過的奇怪匕首——他們徑直走到萊斯特身邊扶住了他。右邊的騎士拍了拍萊斯特的後背:“嘿,朋友,剛才那番話我很喜歡。”面甲後傳來的是蘭佩的聲音。
“你輕點兒,小夥子現在狀態很差。”另一邊的卡叔握住了腰間的匕首,“小夥子,你剛才說的話確實不錯,你爺爺肯定會喜歡的。”同時,萊斯特看到匕首上漸漸亮起一道綠光,但又在接觸到盔甲時暗了下去,“啊,對,秘鋼盔甲……”卡叔嘀咕著鬆開匕首,從腰包裡掏出一瓶透明清澈的液體,“來,張嘴。”
帶有薄荷香氣的清涼感覺順著萊斯特的喉嚨擴散至全身,他的視野也不在模糊。
這時,虹彩騎士終於反應過來,他一邊拉著孩子慢慢後退,一邊大喊道:“你們又是什麼人?他媽的這裡的事跟你們沒關係!” 蘭佩彷彿這才注意到那裡有人一樣,轉過頭看向虹彩騎士,冷冷地說道:“我們?我們就是你剛才說的,被趕到邊境的‘古董騎士’。你連銀槍天馬騎士團都不知道,還好意思對征戰騎士口出狂言?” “我管你們是什麼騎士團!趕緊離開這裡!不然這小屁孩的命,可就是你們害死的!” “你可真不要臉。”蘭佩搖了搖頭,然後隨手一揮——平靜的動作流暢優美——一道銀光在空中轉瞬即逝,那把奇怪的匕首出現在了虹彩騎士的腹部。
“而且很蠢,又蠢又壞。”蘭佩接著說道。 “不錯,那個位置剛好不會致命。”卡叔點了點頭。
重獲自由的孩子回到了父母懷裡,只剩下雙手捂著腹部的虹彩騎士呆呆地站在原地。
不遠處的兩個小弟被這突發情況嚇傻了,他們不自覺地鬆開了手,火把恰巧掉在了油漬上——一秒不到的時間,糧倉被點燃了。所有人連同萊斯特都呆呆地站在原地,安靜地看著被火焰吞噬的棕色圓柱。幾秒後,不知誰的一聲“救火!”才重新喚醒人群,但混亂中,已經沒有人記著抓罪魁禍首這件事了。
於是,趁著村民們手忙腳亂救火的功夫,回過神來的三人組互相攙扶著進入森林。
望著三人的背影,萊斯特張開嘴,喉嚨蠕動半天后終於吐出來幾個字:“快……快追……” 兩位銀槍天馬對視一眼,蘭佩扶著萊斯特找了塊安全的地方讓他先坐下:“當務之急是滅火,放心,匕首上有追蹤器,他們跑不掉的。” 卡叔把一瓶深紅色的液體遞給了萊斯特:“而且有些事需要你親自去做,小夥子。我們代替不了你。”
在銀槍天馬的幫助下,火勢很快就被控制住了。看著重新穩定下來的局面,萊斯特終於支撐不住了。他突然感覺背後有什麼東西拽住自己,於是他順著那股力量向後倒下,跌落進一片粘稠的黑暗之中……
當他再次睜開雙眼時,已經是深夜了,蒼白的月光透過玻璃照進了他的房間。村子裡靜悄悄的,彷彿下午發生的一切只是一場杞人憂天的噩夢,明天萊斯特將會按照計劃,和虹彩騎士一起前往那個鎮子——他答應過虹彩騎士會在鎮子裡多待幾天,直到看完他的迴歸秀。
萊斯特坐起身,他看到自己的盔甲被排列整齊地放在桌子上和地上。在月光的照射下,黑色的盔甲散發出微弱的銀光,幾道淺淺的刮痕格外扎眼。他開始慢慢地給自己穿上盔甲,時不時還會停下手中的動作,閉上雙眼,用手指輕輕掠過劃痕。
當他徹底回想起今天發生的一切時,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湧遍全身:他的臉頰突然紅的發燙,雙手止不住地微微顫抖,嘴裡不自覺地發出微弱的、只有自己能聽到的呻吟;他彷彿能感受到村民們把自己拖回床上時的厭惡,聽到兩位銀槍天馬對自己無能的抱怨,看到虹彩騎士正在營地裡慶祝……
於是萊斯特強迫自己停止無聊的想象,好讓自己從這難熬的恥辱感中抽離出來。對他來說,那場打鬥無關緊要——他不覺得這種事情能證明什麼。真正讓他無法忍受的是由於自己的疏忽大意,導致有無辜的孩子陷入危險,讓善良的村民們遭受損失。
萊斯特當然清楚誰才是幹了壞事,應當受到懲罰的罪人。但如果自己能再多謹慎一點、小心一點、警惕一點、注意一點,或許這一切都可以避免。所以他並不覺得自己在這件事上一點問題也沒有。
考慮到今天虹彩騎士吃了那麼大虧,又肯定不敢直接找銀槍天馬報仇……現在的他對木石村來說就是一個巨大的隱患,鬼知道等他恢復的差不多了會怎麼報復村子。
另一方面,萊斯特的自尊心也不允許自己在徹底解決這個問題前,厚著臉皮出現在信任他的村民們面前。
因此他決定馬上出發,今天夜裡就徹底解決這件事,免得夜長夢多。他發誓要在明天太陽昇起前讓虹彩騎士再也無法傷害任何人。
(15)
當萊斯特揹著劍走出自己的房間時,驚訝地發現兩位銀槍天馬正坐在客廳裡低聲談論著什麼。而當他們注意到萊斯特時,便立刻停止了談話。
其中一位站了起來,對著萊斯特張開雙臂:“終於醒了?看來你這覺還睡得不錯。”
另一個也朝萊斯特點了點頭:“晚上好,小夥子,還有哪兒不舒服嗎?”
“晚上好,蘭佩,卡叔,謝謝你們,我已經好多了……關於中午的事……”
卡叔抬起一隻手,打斷了萊斯特,然後指了指桌子:“行了,孩子,先吃點東西吧。村民們晚上特地給你送過來的。”
萊斯特這才看到桌子上的麵包和早已冷掉的湯,於是他沒有拒絕,只是默默地坐下,打算享用這份意料之外的“夜宵”。
“所以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一旁的蘭佩突然問道。 “……報仇。”
“為誰?” “……當然是村民們。你們呢?看樣子等會兒也有安排。”
聽到萊斯特的話,卡叔和蘭佩對視了一眼。 “沒錯,我們也很忙的,如果你再晚半個小時起床,就只能看到我們給你留的字條了。”蘭佩聳了聳肩回答道。
萊斯特點了點頭,拿起了桌子上的麵包。
過了幾分鐘,卡叔突然打了個哈欠,用平淡的語氣問道:“孩子,你殺過人嗎?” 麵包掉在桌子上發出了柔軟的“啪嗒”聲。幾秒後,萊斯特才重新拿起麵包,用冷靜的語氣回答道:“當然沒有。您在說什麼呢。”
但顫抖的尾音出賣了他的內心。 “那你準備好了嗎?”卡叔彷彿什麼都沒有注意到般,只是仰著頭望向窗外,彷彿現在的話題是談論明天的天氣和伙食。 “……我不知道。”萊斯特放下手中還剩一半的麵包,“我……如果可以的話,我還是希望能用更溫和的方式解決問題。但……唉,有些事情,如果萬不得已,就算我沒有做好準備,恐怕也沒得選。”
卡叔和蘭佩又對視了一眼,什麼都沒有再說。
又過了幾分鐘,這次輪到萊斯特打破屋內的寧靜了:“對了,你們在那個村子有碰到我爺爺嗎?就是一個很精神的老人,房子位置大概在……” “啊,我們這次就是……” “恰好碰到了。”卡叔打斷了蘭佩,“是不是那位在臥室牆上掛了很多武器的老人?後院還有一棵歪脖子樹用來曬衣服?” 萊斯特點了點頭:“……對,他現在怎麼樣?我也知道我還沒離開多久,但……” “沒事兒,不就是想家嗎,大夥剛出來那會兒都這樣,很正常。”蘭佩笑著拍了拍萊斯特的肩膀,“放心,老人精神得很。倒是有好幾個爺爺奶奶跟我們抱怨,說你走了以後很無聊。你爺爺雖然什麼也沒說,但看得出來,他也是。” “無聊嗎……謝謝二位了。”
接下來的時間裡——一直到萊斯特吃完麵包——這間屋子就和村子的其他地方一樣安靜。而當他重新帶上頭盔,準備出門時,蘭佩從口袋裡掏出一個顯示器遞給了他:“這個小東西能接收追蹤器發出的信號,然後告訴你信號的方向以及接收到的信號強度。有了它,你就能輕鬆找到那個混蛋。” “謝謝,但我該怎麼把它們還你?” “不急,這小傢伙和它的搭檔就先放你那兒吧,會對你有幫助的。”說著,蘭佩和卡叔站起身,“等下次見面時再還我。啊,對了,別忘了充電。追蹤器是太陽能的,但信號接收器可不是。”
“小夥子……或許你覺得現在的自己很堅定,認為那個小混蛋無論怎麼說怎麼做都不會讓現在的你動搖。但我還是要送你一句話,記住——‘迷茫是你行走在這片大地時,最大的敵人之一’。” “謝謝您……我會記住的。”萊斯特背上雙手劍,確保一切準備就緒後,走出了屋子,“那我就,先出發了。再次感謝二位的幫助。我們有緣再見。”
一朵烏雲飄過,短暫地遮住了月亮。萊斯特這才注意到今晚的月光格外明亮。
(16)
在潔白月光籠罩著的昏暗森林裡,一道迅捷的黑影伴隨著輕微的金屬碰撞聲穿梭於樹木之間。在科技的幫助下,萊斯特很快便來到了目的地——一個不起眼,但是建造規格與手法都令他非常眼熟的陳舊木屋。
木屋周圍樹木繁茂,且沒有被大量砍伐過的痕跡。看樣子當初的建造者只是在林子深處選了一塊空地,就地取材蓋了這麼一棟木屋。
萊斯特隱蔽在樹木後面,就著月光悄悄地觀察著目標。光從外表看,木屋給人一種被廢棄很久的感覺,但微微震動的接收器卻提醒自己,信號源就在前方。
在他小心翼翼地繞了木屋一圈後,他終於明白為什麼虹彩騎士一行人能一直藏匿到今天:首先,很少會有人願意冒著迷路的風險,在陌生的森林裡進到這麼深的地帶;就算有人來到這片區域,並且恰好沒有被周圍的樹木遮擋視線,多半也會認為這個木屋早已被遺棄,並不會太過關注。
除非他們剛好看到木屋邊上有人在活動——坐在門口臺階上的是那兩個小弟,此刻他們正圍坐在一個昏暗的小提燈旁竊竊私語,絲毫沒有注意到順著木屋牆面來到他們背後的萊斯特。
在乾脆利落的讓兩個小弟安靜下來後,萊斯特把他們綁在了一棵樹上,打算之後再和他們算賬。
終於,萊斯特拎著提燈站在了木屋的門口。他知道,虹彩騎士此刻和自己就隔著一塊門板。為了緩解心中莫名出現的緊張,他長長的舒了一口氣。接收器相比剛才震動得更厲害了,彷彿催促著自己趕緊進去。
然而,當他終於做好心理準備,推開屋門後,眼前的一幕讓他震驚了——這居然真的是個廢棄的木屋!屋子角落結滿厚厚的蜘蛛網、各種垃圾散落在地上、傢俱全都破舊不堪,連一個能用的都沒有:床從中間斷成了兩半,甚至還少了一條腿;桌子上有幾個大洞,看著像源石蟲啃的;至於椅子……屋子裡根本沒有椅子!
總之,萊斯特不覺得這裡可以住人,可他手裡的接收器卻依舊保持著高頻率的震動。於是他決定先想辦法把那兩個小弟弄醒,問問他們到底是什麼情況。
就在萊斯特轉身準備出去時,他突然感覺地上那條厚實骯髒的毯子有種奇怪的違和感。經過一番檢查,他發現毯子上的“髒東西”都是被塗上去的顏料,而下面居然還藏著一道暗門。
恐怕之前並非沒有人搜尋過這裡,只是他們找的不夠仔細罷了。
萊斯特沒有再猶豫,他拉開暗門,將一根木棍扔了進去,在確定底下安全後便直接跳了下去。雖然他已經做好最壞的心理準備(比如要在狹窄、陰暗、遍佈陷阱、不知通往何處的地道里摸黑前進幾個小時),但眼前看到的東西還是出乎他的意料:這可能是他見過最寬敞、舒適,甚至帶有幾分溫馨的“地下室”。
萊斯特環顧四周,發現自己在一個類似“門廳”的地方:左手邊用盔甲架陳列著虹彩騎士那套“品味獨特”的盔甲;右手邊有一面牆,上面掛著一把自己從未見過的、做工精緻的弩,沒有落灰的痕跡,能看出有人在定期保養。
順著簡短的“走廊”前進幾步,再走下幾級臺階便能來到一塊相當寬敞的區域。裡面除了大大小小、不同款式的燈提供照明以外,還擺放著各種各樣的傢俱,種類十分齊全,完全可以為住戶提供一個相當舒適的生活環境。萊斯特覺得這裡應該是“客廳”。
在“客廳”四周的牆上有幾扇不同款式的門,門上還“貼心”的做了記號:正對著“門廳”的那三個相鄰的房間便是3人的臥室——中間那個屬於虹彩騎士。除此之外,他還看到了寫著“貯藏室”和“衣帽間”的門。值得一提的是“貯藏室”幾個字有被劃掉的痕跡,取而代之的是“地窖”。
萊斯特輕輕推開那扇最華麗的門,走了進去。他的目標正躺在床上閉目養神,胸口裹著紗布,聽到房門被打開還以為是同伴回來了,用可能是他現在能發出的最大聲音“嚷嚷”道:“你們怎麼才回來?趕緊給我倒杯水,老子快渴死了。”
萊斯特什麼也沒說,只是拿起被放在床頭櫃上的匕首,一屁股坐在了床邊。
匕首的樣式非常普通,看起來沒什麼特別的。難怪三人組沒有起疑。
虹彩騎士在感受到身旁的動靜後,終於意識到有什麼不對,趕緊睜開了雙眼。原本因受傷而有些蒼白的臉這下更白了,他掙扎著用右手把自己撐著坐了起來:“你……你、你是怎麼找到這裡的?”
“你不需要知道。”萊斯特解下背後的劍,把它靠在了床頭櫃上,開始把玩那把匕首。自始至終他都沒有回頭看虹彩騎士一眼。
過了幾秒他才終於抬起頭,目視前方緩緩說道:“你說,我該拿你怎麼辦?”
七
(17)
看著一臉鼻涕、不斷求饒的虹彩騎士,萊斯特突然想起一件發生在小時候的事情。
當時他剛看完一本書,他現在只記得那本書講的是一個身著白甲的騎士到處遊歷的故事。
有一次,白甲騎士受到他的一個鎮長朋友的邀請,打算去鎮子上參加一場盛大的宴會。
可就在第二天,鎮子裡又來了一夥人,他們說要找一個藏在鎮子裡的壞騎士報仇。這個壞騎士曾經得罪過包括白甲騎士在內的很多人。
於是,擔心有無辜者被誤傷的鎮長便拜託白甲騎士阻止這場衝突,實在不行換個地方打也好。雖然起初兩邊都想僱傭白甲騎士幫自己幹掉對方,但最後復仇者還是被白甲騎士說服,打算參加過明天的宴會就離開村子。而壞騎士也答應白甲騎士絕對不會在宴會期間惹是生非。
然而,到了晚上的睡覺時間,白甲騎士才猛然想起那幾個復仇者其實是一夥不擇手段、臭名昭著的歹徒——他們曾經為了救即將被處刑的同伴,綁架並殺害了許多無辜的人。明天的宴會規模很大,會有很多人聚集在鎮子裡,他們就是打算趁這個機會,用無辜者的命威脅壞騎士束手就擒。壞騎士是個貪生怕死的人,他肯定不會為了拯救別人犧牲自己,所以如果明天白甲騎士不做點什麼,恐怕會有很多人死掉。
第二天一大早,白甲騎士拉著將信將疑的鎮長趕到了還在做準備工作的宴會場地。不出他所料,那夥歹徒比他們到得還早,此刻正毫不掩飾地盯著不知情的鎮民們。於是,警告無果後,白甲騎士在歹徒們動手前殺掉了所有歹徒,阻止了他們的計劃。
最後,他拒絕了壞騎士要付給他的佣金,也沒有向任何人解釋,只是默默地揹著“屠夫”的罵名,獨自踏上旅途。
其實,那本書的其他故事萊斯特已經忘得差不多了,唯獨這一篇他到現在都還記得。他甚至還清楚的記得故事裡的一句話,那是白甲騎士在壞騎士提出僱傭他時說的:“惡就是惡。是小、是大,還是不小不大,全都一樣。程度是相對的,界限是模糊的。我不是虔誠的隱士,這輩子也不可能全做善事,但若要我在兩種惡行之間做出選擇,我寧可兩個都不選。”
“爺爺,到底什麼才是‘惡’?是不是隻要我不傷害別人就不會有人罵我‘壞蛋’?”那時候的萊斯特只能問出這種幼稚的問題。
“當然不是,孫子,‘惡’不是簡單的非黑即白,你要辯證的去看。”
“什麼是辯證?”
“唉,你個小東西……我問你,如果一個人偷了別人的東西,那這個人是‘壞蛋’嗎?”
“當然了!小偷肯定是壞蛋!”
“那如果被偷的人是個強盜,而偷東西的人是為了物歸原主呢?”
“那他應該是個好人?可……偷東西是不對的……”
“沒錯,‘偷東西’這個行為本身是不對的。但為了自己和為了別人偷東西是有一些不同的。”
“所以,‘惡’是根據結果或者目的決定的?” “那也不一定,孫子,我再問你一個問題:如果剛才說的那個人偷東西時傷害了無辜的人,那他還是好人嗎?”
“我不知道……爺爺,就不能想其他辦法來物歸原主嗎?”
“呵呵,孩子,等你長大就明白了,人這輩子總會碰到些沒得選的時候。”
“那如果我以後遇到這種情況,該怎麼辦?” “作為騎士,你當然不能偷竊,不過你可以向那個強盜發起決鬥,通過光明正大的方式來幫助被掠奪的人拿回屬於他們的東西……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咳咳,別做出這種表情,好啦,讓爺爺來考考你,如果你遇到故事裡的情況打算怎麼做?” “誒——我還沒有想好……爺爺或西里爾爺爺會怎麼辦?” “如果是年輕的時候……我和那個老頭子可能會做出和白甲騎士一樣的選擇吧……不過你不需要學我們,也不需要模仿白甲騎士,你要做出自己的選擇,只有這樣才能成長。”
“正好我也不想傷害任何人……” “不不不,聽好了,萊斯特,爺爺既不會禁止,也不會強迫你傷害其他人。總想著靠暴力解決問題當然是不好的,但也總有些壞人聽不懂你在和他們說什麼。所以爺爺對你只有兩個要求:首先,面對最後的結果你能問心無愧;其次,不管是結果還是目的、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不管是所謂的小惡還是大惡——做了就是做了,沒做就是沒做,惡就是惡,不要給自己找些冠冕堂皇的藉口。只要你能做到這兩點,不管你做出的是什麼選擇,爺爺都會支持你。你的爸爸媽媽也是。”
……
“爺爺,為什麼白甲騎士不等壞人們先動手?” “很簡單啊,因為他知道生命比名聲更重要。”
(18)
當萊斯特再次回過神來,他看到不知何時縮成一團的虹彩騎士已經停止哭泣,正面帶恐懼的緊盯著自己手裡的匕首,時不時發出輕微的抽泣聲。
於是他停下手上的動作,在動手前他還有些事情想問:“現在可以告訴我了嗎?你叫什麼名字?” 看到萊斯特起身坐在床頭邊的椅子上,虹彩騎士的身體肉眼可見地抖了一下,他用顫抖的聲音回答道:“桓……桓達西……” 萊斯特沒有管桓達西的反應,他摘下頭盔,朝門的方向努了努嘴:“梯子邊上的那把弩是哪兒來的?那個做工……總不可能是你在林子裡面撿到的吧。” 聽到萊斯特的問題,桓達西面露難色。他先是張了張嘴,但什麼也沒說,過了2秒,彷彿下定決心般,他咬了咬牙大著膽子反問道:“你……您聽說過‘守林人’嗎?” “當然,他們為卡西米爾邊境的安寧做出了巨大貢獻,可惜……”萊斯特有些難過地搖了搖頭,但很快就恢復過來,“但這跟你有什麼關係?”
“可惜什麼?”聽出萊斯特話裡有話,桓達西突然有些急切,但他很快就反應過來自己的處境,抬起來的頭又縮了回去,“我……我曾是他們中的一員。”
“你編也得編個像點的吧?”萊斯特忍不住發出了不屑地冷笑,“曾經為了保衛家園,勇敢反抗烏薩斯侵略者的戰士,如今靠勒索農民的財產為生。這個故事簡直糟透了。”
“家園?咳咳……那就是個破林子!”不知哪一句話觸動了桓達西的神經,他突然大吼大叫起來,“那幫老東西什麼都不懂!他們就活該守著那破林子到死!”
萊斯特的臉色越發難看起來:“你在說什麼亂七八糟的?” 桓達西這才意識到自己說錯話,又變得畏畏縮縮起來:“我出生在北部的森林裡,從小就聽那些長輩們教導我們森林有多重要、現在的生活有多麼來之不易、侵略者有多可惡……
“直到有一天,一個長輩要去大騎士領辦事,他平時比較疼我,就把我也帶上了。
“等到了大騎士領我才知道,原來之前過的日子,根本不能算‘生活’!那頂多算‘活著’!
“在大騎士領,就連路走起來都比森林裡的泥巴舒服!”
萊斯特強忍著不讓心中的不適表現出來:“這就是為什麼一名‘守林人’成為了競技騎士?”
“沒錯……回去以後,我和其他人說明了情況——我沒說是因為想要更好的生活幻境,我只告訴他們這趟遠行讓我知道外面有多大,所以我想趁年輕歷練一下。”說到這裡,萊斯特注意到桓達西似乎終於有些動搖了,“我的親人還有朋友們都很支持,他們甚至還湊了一大筆錢給我做盤纏。不過自那後我就再也沒回去過了……”
“哼,你以後也回不去了。” 聽到這話,剛剛平靜一點的桓達西又一副要哭出來的樣子:“求……求求你,別殺我……我真的不想死……” “別哭了,我還沒問完呢。”萊斯特嚴厲地看了一眼桓達西,嚇得對方立刻止住了哭聲,“既然你這麼嫌棄森林,為什麼現在又回來了?”
“大騎士領的生活雖然舒服……但是太費錢了。”桓達西嘆了口氣,“我從小學的東西到了城市裡一個都用不上,沒多久,我就把那些盤纏用完了。最後,我只能試著打騎士競技混口飯吃。” “騎士競技嗎……” “一開始還好,我甚至靠著掌握的技巧被一個規模不大的騎士團看中了。但是有一次我被對手算計,受了點傷,結果……結果俱樂部隨便給了點錢作為‘工傷補償’和‘違約金’就把我踢掉了!”說到這裡,桓達西忍不住露出憤怒的表情,“明明那場比賽我是去頂替俱樂部王牌去的!受傷的本來不應該是我!咳咳……” “看來你口中‘路都更好走’的大騎士領,也不怎麼樣啊。然後呢?” “被要求‘辭職’的時候,只有兩個同伴願意跟著我一起離開……但是俱樂部給的那點錢根本不夠養活3個人。沒辦法,我只能帶著他們來這邊碰碰運氣。”
“為什麼是這裡?”
“我在前往大騎士領的路上碰到過一個年輕人,木石村的位置就是他告訴我的。”桓達西露出一副非常遺憾的樣子,但很快就收斂起來,“他當時和我介紹自己家鄉的時候吹的可好聽了,沒想到這裡還不如我原來住的那片林子。”
“年輕人?”
“對,他也打算去大騎士領,所以我們同行過一段時間。我還記得他的目的是想靠騎士競技賺一大筆錢,好讓父老鄉親們都過上好日子……可惜後來他為了救人感染了礦石病,我就和他分開了。”可能是感受到萊斯特的視線,桓達西變得慌張起來,趕緊為自己解釋道,“我……我沒打算不管他,我當時本來想帶他去大騎士領的治療機構看看,是他自己執意要和我分開走的!” “聽起來是個好人……估計他也想不到自己給家鄉引來了怎樣的人渣……”萊斯特忍不住又瞪了桓達西一眼,“所以你搶錢是為了治好傷然後回去找俱樂部算賬?” “當然不是!”說到這裡,桓達西突然變得有些興奮,他壓低聲音說道,“我已經明白了!多虧了那段日子,我現在已經徹底弄清楚大騎士領……不!是整個卡西米爾的規則了!咳咳……” “慢點說,別打啞謎。你明白什麼了?” “在卡西米爾,只要有錢!榮耀、地位、名譽……你能想到的一切都是你的!我參加騎士競技是為了錢!騎士團之間產生糾紛也是為了錢!既然這樣……” “直接說重點。” “好好好……我,我打算創業!其實這段時間我拿到的錢一直沒怎麼花,全都留著。我原本打算再攢一些就回大騎士領創業。” “還留著?那就好……”聽到這句話,萊斯特由衷的長舒一口氣,“那就好……我順便問問,你打算怎麼創業?” “投資騎士競技!”萊斯特能看到桓達西的眼睛裡有光。 “什麼意思?”
“就是……現在的騎士競技一般都會有個‘贊助’環節,觀眾們可以在比賽時把錢投給自己支持的騎士換取資源。只要你支持的騎士贏了,你就可以靠賽前下的注換錢!到時候1個金幣就可以變成100個!甚至1000個!整整1000個!!!”
“所以你他媽是打算拿去賭博?”萊斯特忍不住站起身,“你個瘋子!居然打算拿搶來的錢去賭博?” “不!不是,那是……那是騎士協會和商業聯合會都允許的,合法的賽事活動!咳咳……等我以後大賺一筆,我就可以把在這裡‘借’的錢全都還回去!我還能把家人朋友們也接到大騎士領!我甚至還能擁有屬於自己的騎士團!讓他們幫我賺更多的錢!”
“渾蛋!你有沒有想過輸了怎麼辦?” “不……不可能,我是不會輸的!我可是退役的競技騎士!我比其他觀眾都懂騎士競技!會輸的是他們!” “……看來你已經無藥可救了。抱歉……我得為村子的安全負責,但我還有其它事情要做,不可能時時刻刻盯著你。”萊斯特沒有再坐下,他重新帶上了頭盔,“所以……抱歉了……”
(19)
萊斯特把匕首插回蘭佩給他的刀鞘裡,然後舒展了一下身子,做了幾個熱身動作。趁這功夫,他重新打量了一下桓達西的臥室:房間不大,光是那張靠牆的單人床就佔了快四分之一;房間裡的傢俱很少,只有一個床頭櫃,上面放有一個薰香、一盞提燈以及一個被倒扣的相框;除此之外就只剩一張椅子,樣式和‘客廳’餐桌旁的那幾把一樣,應該是臨時搬進來的。
看得出來,除了睡覺,桓達西應該很少呆在房間裡。
萊斯特深吸一口氣,一邊拿起先前靠在床頭櫃上的劍,一邊轉過頭看向躺在床上的目標。
而桓達西在看到這一系列動作後,終於意識到萊斯特這次沒有在開玩笑或者恐嚇自己,是認真的。於是他掙扎著用右手臂把自己撐坐起來,緊緊的貼在身後的牆上,彷彿這樣就可以進入牆壁,和泥土融為一體,成為森林的一部分,逃過接下來的厄運。同時他的左手臂護在臉前,不住的顫抖著。
因為角度問題,萊斯特看不到桓達西的整張臉。只能看到他瞪大的雙眼,還有半張的、顫抖著的、因為恐懼已經發不出一點聲音的嘴巴。
在拔出一段劍刃後,萊斯特彷彿想起了什麼,又把劍插了回去,然後拔出了腰間的匕首。此時,如果桓達西稍微冷靜一點就會注意到萊斯特拔劍的那隻手抖得幾乎和他一樣厲害。
萊斯特呼出一口氣,慢慢朝桓達西走了兩步:“還有什麼遺言嗎?” 彷彿終於想起自己還會說話一般,桓達西又回到了一開始的狀態,大聲哭喊道:“別殺我!求你了……求您了!我,我把存錢的地方告訴您,我向您保證以後再也不會靠近這裡!真的!求求您大發慈悲放了我吧……” “……那你還能去哪?到時候不還是要禍害其他地方?”萊斯特搖了搖頭。 “不!不!我可以回以前住的林子!我想起來了,我的父母說過,他們在等著我回去!如果您實在不放心……您可以和我一起走!路上您可以把我捆著!但求您了……別殺我……我不想死!” “……我,再說最後一遍。”萊斯特突然感到一陣莫名的煩躁,他低吼道,“聽好了!你的家鄉早就被毀了!現在已經沒人在等你了!你已經回不去了!”話音剛落他便意識到自己的情緒有些失控,於是趕緊開始調整呼吸。 幾秒鐘後,當萊斯特重新冷靜下來,便第一時間注意到桓達西的狀態有些不太一樣:他的右手肌肉鬆弛下來,他的左手不再劇烈顫抖,他的眼睛依然瞪得巨大,但他的嘴巴卻閉上了。
就這麼過了幾秒,桓達西慢慢放下了左手。他的嘴巴再一次張開,但語氣卻出乎意料的平靜:“你騙我。”
“我為什麼要……” “你在騙我!不可能!這不可能是真的!”桓達西突然朝萊斯特大吼道,而萊斯特並沒有生氣,他什麼也沒說,只是把拿著刀的右手放下了。
桓達西就這麼死死地盯著萊斯特,彷彿在等待一個答覆。一個肯定的答覆。一個否定的答覆。又過了幾秒,他終於明白萊斯特沒有騙自己。桓達西坐了起來,他的頭無力地耷拉了下去,兩隻手緊緊地捂住面頰,一陣斷斷續續的、彷彿快要窒息的哭泣聲傳了出去。
萊斯特轉過身,拿起那幅被倒扣在床頭櫃上的相框:那是一張三人合照,照片中間是一個有點眼熟、在哈哈大笑的孩子,看起來比萊斯特小上許多;他的身後站著兩個微笑的成年人,容貌和年輕人有幾分相似。
萊斯特呼出一口氣,輕輕地放下相框,把匕首重新插回刀鞘,然後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這時他才注意到自己的心臟跳的飛快,比每天的日常鍛鍊結束時還快。
並且他的手也不再顫抖了。
八
(20)
過了一會,可能是幾分鐘,也有可能是十幾分鍾,桓達西的哭聲漸漸消失了,捂著臉的手也放了下來,但他的頭依然耷拉著。正當萊斯特估摸著差不多了,打算說點什麼時,桓達西開口了:“能告訴我你為什麼知道這種事嗎?”
“……別忘了,那片森林還是卡西米爾的領土,監正會一直在秘密地向你的族人提供援助。而我的爺爺在你的家鄉和監正會高層裡都有朋友,所以意外發生沒多久,他就收到消息了。” “到底是怎麼回事?能不能再和我多說一點?拜託了……” “具體我也不清楚。事情發生得非常突然,監正會唯一知道的就是你的故鄉在一夜之間變成了廢墟。”萊斯特嘆了一口氣,“至於倖存者……應該有吧。畢竟就算是偷襲,也會有幾個幸運兒恰好不在村子或營地裡。”
“……”
“所以外面的那把弩是你的?” “……對。它是我的一個朋友臨行前送我的。上面還刻著他的名字。”說到這裡,桓達西又捂住臉,“他說……我以後一定會成為大人物……所以一定要有一把配得上身份的武器……”
“你也知道自己正面不是我的對手,為什麼不乾脆用‘守林人’的方式,在森林裡用那把弩狙殺我?”
“很多東西早就忘乾淨了。而且我不想弄髒它。” “是嗎,但你好像沒那麼愛護自己的手。” “我……對不起……” “你覺得自己做過的那些事情一句‘對不起’就夠了?”
“……在我成為一名競技騎士以後,我曾好幾次寫信給我的父母和朋友。我想勸他們離開那個林子,來大騎士領和我一起過好日子。可惜都被拒絕了。後來我就想,只要我的錢足夠多,多到能把他們也接到大騎士領,親身感受一下這裡有多舒服不就好了?所以……” “所以你就打算靠敲詐勒索積累本錢,然後去賭博?那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的父母和朋友知道你的錢都是怎麼來的,會是什麼反應?”
“我是不會讓他們知道的!而且在那之前我會先把從這裡‘借’的錢都回去……”桓達西抬起的頭又低了下去,“不過現在說這些已經沒用了。
“貯藏室的地板上有個暗格,錢都藏在那兒。裡面還有一個賬本,上面記的是我從每戶具體拿了多少錢。
“我不知道他們兩個怎麼了,但如果可以的話請放過他們,他們曾經制止過我,是我一意孤行,不肯聽他們的……
“好了,我該說得都說完了……動手吧。”
說完,桓達西認命般直起了腰,他直視著萊斯特的眼睛,彷彿不再恐懼死亡。
而萊斯特也沒說什麼,只是點了點頭,拔出匕首。看到這一幕,桓達西閉上眼睛,像是在迎接死亡的降臨。
於是萊斯特走上前去,按住桓達西的頭,把刀背抵在他的脖子上。當冰冷的金屬和溫熱的肌膚接觸的那一刻,不管桓達西表現得有多麼萬念俱灰,他的身體都在本能地驅使下打了一個大大的寒戰,然後便開始止不住地顫抖。
過了幾秒,無事發生。
桓達西疑惑地睜開了眼睛。
“你真就打算這麼死了?你就不想知道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麼?”萊斯特把匕首插回刀鞘,退後兩步坐回到了椅子上。 “難道你……您還知道些什麼?”桓達西黯淡的雙眼又恢復了神采。
“我知道的都告訴你了。不過……那件事我又沒深入調查過,我怎麼知道是否還有其他隱情?” “您的意思是……” “雖然你離開家鄉十幾年,雖然你的家園不復存在,但如果你真的對你的家人朋友感到愧疚,如果你真的還想為他們做些什麼,如果你內心仍然覺得自己還是一名‘守林人’——那你就有資格也有義務弄清楚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麼。”
桓達西明白了萊斯特的意思,他的眼淚又流出來了:“謝謝……真的太感謝您了……我不知道該怎麼……” “別謝了,你不會以為這件事就這麼過去了吧?”萊斯特搖了搖頭,“你只是償還了村民們大部分的財產損失,還有因為其他原因造成的各種損失呢?比如這麼長時間以來對村民們的造成的心理損傷。” “這些……我應該怎麼辦?” “你別問我,我可沒資格替那些真正的受害者處罰你,甚至原諒你。你現在應該老老實實去和受害者們道歉,然後聽他們的處置。幸好你暫時還沒到需要償命的地步——活人能做的事情可比死人多。”
“那接下來……”
“你的兩個小弟知道你是守林人嗎?”
“不知道。自從離開家以後,我就沒再跟任何人提起過那裡。” “好,等會你先把這些和你的兩個小弟說清楚。太陽昇起我們就帶著所有贓款去木石村。至於剩下的……”萊斯特頓了一下,“等你和老村長談過再說吧。啊,對了,這次好好說話,別和上次一樣裝的那麼浮誇。”
(21)
“萊斯特,你怎麼看?你覺得他說那些是真的嗎?”在聽完桓達西過去的那些經歷以後,老村長一邊翻看著“賬本”一邊問道。 “至少‘守林人’那塊都是真的,後來我和他又稍微聊了一會。他確實瞭解很多普通人不會知道的叢林生存、叢林作戰以及弓弩射擊方面的知識。”萊斯特頓了一下,他終於想起來為什麼感覺那間木屋有點眼熟了——那正是守林人慣用的建造手法,難怪桓達西知道底下另有乾坤,“而且他昨天晚上的反應……我覺得很難裝出來。”
“是嗎……那你打算怎麼調查?”老村長合上賬本,看向坐在對面的桓達西,“你覺得自己一個人能搞定嗎?” “啊?呃,應該可以吧?現在還不清楚什麼情況,我打算等這邊的事情結束了,就先回去看看。然後在附近地區打聽一下,看有沒有人知道一點當時的事情。” “既然這樣……那就去做吧。”老村長閉上眼睛,“我雖然沒聽說過什麼‘守林人’,但烏卡戰爭,哼。聽你的描述,你的族人都是戰爭英雄。英雄不該就那麼無聲無息的突然消失,這不是英雄該有的下場。既然萊斯特說都是真的……那就放手去做吧!這種事情要趁早,早點去說不定還能找到些什麼,而且你的行為至少能證明還有人沒忘掉他們。”
“村長,您真的不需要再考慮一下嗎?”萊斯特愣住了,桓達西也是,他們沒有想到村長這麼簡單就願意讓他離開,“他之前可是做了那麼多壞事……就這麼讓他走了,其他人能接受嗎?要不要問問大家的意見?”
村長睜開眼,搖了搖頭:“萊斯特啊,既然你都說沒問題,那我肯定會相信你。村子裡的大夥也都會相信你。”
“村長您言重了,我才來這多久……”
“孩子,其實啊,住這一塊的大家都沒什麼追求,能安安穩穩的過日子就行了。有想法的那些早就搬去鎮子或其他地方住了。”一邊說著村長又深深地看了桓達西一眼,“就算是攤上壞人,大多數人一開始想得也都是能過一天算一天,等哪天對方發現榨不出多少油水,可能自己就走了。
“可現在呢?不僅安穩的日子回來了,甚至錢也回來了!尤其是那些錢……這可是以前大夥想都不敢想的。而這一切都多虧了你啊!”
“不不,我是騎士,這些都是我的分內之事……” “孩子,不管你怎麼說,”老村長握住了萊斯特的手,“你就是我們的大恩人!。所以,哪怕你要把他們三個全都放了,也不會有人說一個‘不’字。”
“不行……那也太便宜他們了……”萊斯特搖了搖頭,“要不這樣,老村長,您要是放心,就讓那兩個跟班留下來幫村民們幹活,用勞動來償還村民們的損失。
“還有桓達西,我會把我在大騎士領的居住地址告訴你,你在路上定期給我寫信,彙報情況。
“雖然我短期之內應該到不了那邊,但等我過去之後,一定會把每封信都看一遍,如果遇到問題我會幫你想辦法。
“同樣,如果你膽敢再犯……那麼下次我找到你的時候,就是你的死期!”
聽到萊斯特的話,桓達西點了點頭:“謝謝……我,我會在每封信裡寫上我當時的所在地,以及下一個目的地,方便你聯繫我……”
而老村長同樣沒什麼意見:“好,好……就這麼辦!”
之後幾天裡再沒有發生什麼值得過多敘述的事情。
老村長把所有村民召集起來,附近的其他受害村落也都派出了自己的代表。經過投票表決,所有人都同意了萊斯特與老村長對桓達西及其他的同伴做出的“判決”。
桓達西和他的小弟們在萊斯特的監督下,挨家挨戶向附近的所有受害居民道歉並歸還了“贓款”。完成之後桓達西沒有久留,隔天一大早他便帶著萊斯特借他的錢立刻啟程,回家去了。
萊斯特婉拒了村民們的盛情邀請,在桓達西離開後的一天也離開了村子。為了以防萬一,他又在附近的林子裡躲了幾天。他隱藏得很好,沒有人發現過他。正如他所料,那兩個小弟在失去“領導者”後,掀不起什麼風浪。
九
(22)
“不錯的故事,孩子。”羅素女士點了點頭,又看了眼時間,“我相信你肯定還有很多比這更有意思的經歷。不過,由於時間關係,恐怕我得等下次才能聽到了。”
“沒關係,羅素奶奶。”萊斯特鬆了口氣,“只要您感興趣,我隨時願意說給您聽。”
“那就好,孩子。不過我們還剩一點時間,不妨來聊點別的話題。”慈祥的老人笑呵呵的,但緊接著她便收起了笑容,眼神也變得銳利起來,“比如——在經過這兩年的旅行,你對現在的卡西米爾有什麼看法?你之後又有什麼打算?”
萊斯特下意識握緊雙手:“您……具體指的是哪方面?”
“孩子,想必這兩年裡你已經深刻體會到了,‘騎士競技’這個項目有多受國民喜愛,它甚至已經成為卡西米爾在泰拉的一張名片。對這種現象和促成這一切的商業聯合會,你怎麼看?”
“呃,這個……”
“放輕鬆,孩子,向你提問的只是一個關心後輩的老人罷了。”
萊斯特彷彿下定決心般點了點頭:“真要說的話……我感到很無力。是的,現在的“騎士競技”是卡西米爾的一張名片。可代價是什麼?
“我所能看到代價——是“騎士精神”的隕落……
“事實上,這兩年我見到過不少被稱為“騎士協會”的官方組織授予封號的競技騎士。
“可在這些人身上我幾乎看不到我認知裡的‘騎士精神’,看不到爺爺教導我的騎士該有的樣子,更看不到哪怕一丁點我在書中讀到過的過去那些騎士的影子……
“而那些普通人就更不用說了,他們都喜歡‘騎士競技’和騎士們:成年人尊敬、畏懼那些‘騎士老爺’,即使那些人根本不是真正的騎士;孩子們都希望長大以後可以成為騎士,即便他們根本不知道什麼才是真正的‘騎士’。
“在我離開木石村前,我給爺爺寫了一封信。
“在信裡,我除了把那幾天遇到的事情全都寫了下來以外,我還拜託爺爺,如果他願意的話,可以定期把附近的孩子們帶回去,然後教他們一些東西。
“這樣不僅可以解決孩子們沒學上的問題,村子裡也能熱鬧一些——當然,我是徵詢過村民的意見以後才問爺爺的。而村長在聽說孩子們有地方可以學習知識以後很欣慰,那些孩子們知道這件事後也都非常興奮。
“我到現在都還記得,在我離開前,孩子們興高采烈的問我,他們是不是也有機會可以變得和我一樣厲害,可以……可以成為一名騎士,然後像老村長的孫子那樣離開這裡,去大城市,贏好多比賽然後賺好多錢。
“我記得很清楚,他們甚至沒有加上‘競技’兩個字。
“所以商業聯合會毫無疑問成功了!他們把騎士徹底拉下了馱獸!他們踐踏了騎士精神!他們侮辱了騎士的名號!他們只是一些將貪婪刻進血管的魔鬼!他們除了貶低騎士和掠奪平民的金幣以外,對卡西米爾沒有任何‘貢獻’!”
說到這裡,萊斯特頓了頓,嘆了口氣才接著說道:
“如果真有這麼簡單該多好啊,如果真是這樣那我只需要保持對商業聯合會的憤怒,直到燒盡他們……真正讓我感到無力和不知所措的是這兩年卡西米爾的變化,尤其是那些村莊小鎮的變化。
“我在進入大騎士領前碰到過一個熟人。他恰好是木石村的居民,前段時間剛離開村子,想去大城市看看漲漲見識。
“我和他聊了很久,他告訴我去年有家大公司看上了那附近的地,在附近蓋了幾座工廠。好多村民都在工廠裡找到了待遇更好的新工作,木石村也因此吸引來許多新面孔,甚至還多了酒吧、醫院、電影院……木石村比我離開的時候熱鬧多了!那家公司為了方便運輸,甚至還鋪了條路!他們的生活越來越好了!
“對,現在已經沒有人會覺得把騎士間的決鬥作為娛樂活動來觀賞有什麼問題。人們已經徹底接受了商業聯合會和它帶來的一切,而事實上大家的生活質量也確實因為商業聯合會提高了!所以……其實我不認為他們毫無可取之處,畢竟他們確實對推動了卡西米爾的發展。
“但是這不代表他們可以用褻瀆‘騎士榮譽’的方式完成這一切!我雖然已經無法改變其他人的想法,但這不代表我就可以裝作自己看不見!至少在這方面,無論如何我也不會放棄抗爭! “您可能會覺得我接下來說的話有點可笑……
“我打算去‘騎士協會’註冊成為一名獨立騎士。 “我要用他們的規則擊敗他們!侮辱他們! “縱使有一天卡西米爾的所有騎士都忘掉了那些崇高的美德!
“縱使有一天我將作為最後一個‘真正的騎士’屹立於這片大地之上!
“縱使有一天我會因此倒下! “我以德暢家族之名發誓!我!萊斯特!永不妥協!”
當萊斯特說完以後,他才意識到自己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站了起來。他趕緊坐下,不好意思的低下頭。一股熟悉的感覺湧上心間——他彷彿又回到了以前等爺爺檢查作業的時候。
房間裡安靜了幾分鐘。
接著,萊斯特聽到面前傳來一陣掌聲,他抬起頭,看到羅素女士一邊鼓掌一邊微笑著看向自己。而一旁的征戰騎士也一邊點頭一邊站起身,看樣子是準備陪同羅素女士處理下一項事務了。
“說的不錯,孩子。既然你已經有了想做的事情,那就趁著年輕,大膽去做吧。下一屆特別錦標賽還有一年時間,足夠你熟悉這座城市和你的對手了。”說著羅素女士也站起身,“當然,如果你想的話,征戰騎士的大門也隨時為你敞開。相信我,那裡還有很多‘真正的騎士’。”
萊斯特趕緊跟著站起來:“謝謝您,羅素奶奶!”
“不過,既然你打算作為獨立騎士活動……那你想好裝備的維修以及日常維護該怎麼辦了嗎?” “呃,我打算這兩天寫信問問爺爺,看他在大騎士領還有沒有認識的工匠。” “那樣耽誤的時間太久了。你現在的裝備受損非常嚴重。”羅素女士上下打量著萊斯特已經穿了兩年、早已戰痕累累的盔甲,“只有好的裝備才能幫你發揮出全部實力。”
聽到這番話,萊斯特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頭髮。
這時羅素女士突然掏出隨身攜帶的便籤本,在上面迅速地寫下幾行字,然後把那頁紙遞給萊斯特。
萊斯特趕緊接過字條,發現上面似乎寫著一個酒吧的地址。
“去那邊看看吧,那裡曾是卡西米爾如今最好的騎士以及未來最好的工匠常去的地方。相信我,你會和她們有共同語言的。”
(21)
萊斯特看了看紙條,又抬起頭看了看招牌——“恐怖馬丁”。如果不是有羅素女士推薦,恐怕無論如何萊斯特也不會把這狂野的名字和有些簡陋的門面與“卡西米爾如今最好的騎士以及未來最好的工匠”聯繫在一起,更無法想象出這“如今最好的騎士”和“未來最好的工匠”究竟是什麼樣的人。
最後,他只好放棄心中那些不禮貌的念頭,鼓起勇氣,走進酒吧。
現在是下午,酒吧的客人很少,除了吧檯裡裝著一隻義肢的酒保,就只剩下一個年邁的庫蘭塔和一個烏薩斯人坐在吧檯前爭論著什麼。
而當聽到酒吧大門被打開的聲音,三個人不約而同地停下了手頭的事情,轉過頭看向門口。
萊斯特則假裝沒有注意到他們的打量自己盔甲的視線,徑直走向吧檯,坐了下來。他深吸一口氣,對著酒保有些遲疑地說道:“呃,您好,請問……”
酒保眯起眼睛盯著萊斯特胸前的家徽,他手裡擦拭酒杯的動作一直沒有停下。突然,他打斷了萊斯特:“抱歉,還沒到營業時間……小夥子,你叫什麼名字?”
“萊斯特·德暢。”
一旁的烏薩斯人聽到這句話,有些不可思議的對身邊的庫蘭塔喊道:“喂,老弗,你聽到了嗎?德暢?那個德暢?”
“我聽到了!科瓦爾!我還沒聾!呵,算算時間,德暢家的孫子確實這麼大了。我記得他出生的日子和小瑪莉婭差不了多久!”
“嘿,這麼說德暢家的老爺子終於捨得放孫子回來看看了?”
“你們……認識我爺爺?”萊斯特忍不住插嘴道。
“當然。”酒保點了點頭,看起來有些得意“還有你的父母。他們都是很棒的騎士。而且很喜歡我這的酒!所以你剛才想問什麼?”
“啊,對了,是這樣的。羅素女士告訴我,這裡能找到卡西米爾現在最好的騎士和未來最好的工匠?”
聽到這句話,烏薩斯人和庫蘭塔對視了一眼,大聲喊道:“未來最好的工匠?老弗!老馬丁!我敢打賭!就賭一個月的酒錢!丫頭在那個什麼羅德島呆的這兩年絕對沒浪費時間!她肯定早就是卡西米爾,不,全泰拉最好的工匠了!”
“是是是,比你還好。”老庫蘭塔喝了一口酒打趣道。
“你!那當然!丫頭是我教出來的!就是應該比我還強!” “你們兩個安靜點。”被稱為老馬丁的酒保搖了搖頭,“卡西米爾最好的騎士有兩個,年長一些的加入了一家醫療公司,天天出差,我們也好久沒見到他了。”
“那另一位……” “別急,小夥子。年輕一些的前段時間才忙完,她去一艘移動艦船探望妹妹——也就是你說的那位‘卡西米爾未來最好的工匠’——去了。她離開大騎士領之前說是打算把妹妹接回來住一段時間,所以你運氣還不錯。過幾天應該就能在我這裡碰到她們兩個了。哦,說不定到時候還會有全卡西米爾最好的教官。”
“等等!我想起來了!你是馬丁爺爺!” “呵,你這孩子,可算想起來了。我還以為十幾年不見你就把我們都忘了呢。”老馬丁笑著把一杯無酒精飲料推到萊斯特面前,“在瑪麗亞和瑪嘉烈回來之前,不妨先和我們說說,你爺爺現在怎麼樣了?”
……
“您的註冊申請已經通過,恭喜您成為一名合法的註冊騎士,祝您在未來的比賽中取得滿意的成績!終末騎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