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良穗：今月照古人
我與小崽子走在漆黑幽長的走廊裡，這走廊彎彎繞繞，像是迷宮一般，我看到那燈光幽幽發綠，宛如鬼火，勉強能照亮腳下的路。這和我們剛才玩的那些輕鬆愉快項目完全不同，氛圍陰森而驚險，讓人忍不住發毛。我警惕地四處觀望，生怕忽視任何可能的危險。滿穗由於怕黑，也抓住我的衣襟，亦步亦趨地緊緊跟在我身後。
這裡出奇地寂靜，只有我們兩人的腳步聲在迴盪。空氣中似乎還夾雜著絲絲涼意，讓我不禁打了個寒顫。我不知道是心理作用，還是真有誰開了空調。
走過前面一個拐角，牆上的鐵柵欄裡突然亮起來，一具骷髏赫然出現，發出嘻嘻嘻嘻嘻的尖銳笑聲。我嚇的一哆嗦，幾乎要跳起來。滿穗更是尖叫了一聲，驚恐地朝我懷裡鑽。我拉著小崽子快步往前走：“快跑！”
我倆顧不上太多，手忙腳亂地跑著，一路上我們彷彿觸動了什麼開關，或者因為我們的到來擾了它們的清夢，各種各樣的怪物、殭屍、紛紛登場，它們張牙舞爪，好像要把我們抓住囫圇吞掉！我和滿穗心裡直髮麻，腳步都亂了許多。
我們看到很多熟悉的場景，明明眼前寫著什麼“客棧”，和我們以前在趕路時遇到的落腳地方差不多，跑了幾步，一轉眼又進到一處肅穆裡含著詭異的衙門，上書幾個大字“閻王殿”。媽呀，我倆怎麼進閻王殿來了！裡面的判官、閻王大人齜牙咧嘴地看著我，手裡的判官筆不住顫動，向前向後來回生硬地踱步，彷彿在考慮給我們判什麼刑。
要說前面的殭屍，骷髏，我或許能逃的掉，但是這可是閻王爺啊，閻王爺是神明，我們怎麼可能跑出它的手掌心？而且——為什麼為什麼會見到閻王爺？對了，一定是因為本來我們是已死之人，在王府的時候我們就要被亂箭射死，結果卻稀裡糊塗來到現代，於是閻王爺為了明正陰陽兩典，也跟著來找我們了！
我腦中飛速運轉，問一旁的滿穗：“怎麼辦？遇到閻王爺怎麼逃？”
滿穗也是第一次見到閻王爺出現在他面前，她的眼淚盈在眼眶裡，努力不讓自己哭出來，只是話語裡有哭腔：“良爺……跑不掉的，要不我們一起跪下給閻王爺磕頭吧，求他饒我們一命……”
我咬一咬牙，當下就恭恭敬敬和滿穗跪下來，兩人頭一上一下地朝著閻王爺磕起頭來。一下一下的“砰砰”聲在寂靜的鬼屋裡顯得格外響亮。
“這武直確實不行，幾個系統都沒配上，用的還是熱誘彈。”中控室的一個員工放下手裡的軍事雜誌，咬了一口蘋果。“嗯？”他不經意間看著閉路電視的屏幕，“這裡怎麼有兩個人在這磕頭？對著個塑料閻王爺？一大一小的，大人領著小孩子，不知道在搞什麼，牛逼，現在的遊客品種真是越來越多了。什麼花活兒都愛整。”
“閻王爺求求你了，我再也不敢亂跑了......饒了我吧，我以後賺錢養你白吃白喝，給你建生祠，脩金身！”滿穗也許是說順了嘴，順口就將自己之前向我求饒的話一連串說了出來。
我本來也在跟著磕頭如搗蒜，聽到這句話忍不住笑了一聲：“小崽子，人家閻王爺是什麼身份，要你來給他脩金身？”
滿穗聽了也覺得不好意思，摸了摸腦袋嘿嘿嘿的笑起來。一時間陰森地氛圍消散了很多，我們看閻王爺讓我們磕頭這麼久也沒怎麼動彈，於是兩人都慢慢站起身來，活動一下痠痛的膝蓋。
一時間房間裡沉默下來，滿穗悄悄對我說：“良爺，閻王爺這麼久都不說話，是不是默許讓我們趕緊走啊？”
待在這裡一時也不是辦法，我於是帶著小崽子悄悄往出口處走，一邊時刻觀察著閻王爺的動作。見它一點反應都沒有，於是我倆趕緊溜之大吉。
我倆跑到一處地方，一屁股坐在一個橫躺的木櫃上，喘著粗氣。
把氣喘勻後，我逐漸恢復了冷靜。但越琢磨越覺得不對勁，剛才的“閻王爺”也就開頭動了一下，而且像是被什麼機關操控著向前向後移動，而且我們磕頭，說話，折騰了半天，它竟然一動不動，連表情都沒變，簡直就像個死物。該不會......我心裡犯起了嘀咕，“該不會那個所謂的‘閻王爺’是個泥塑的雕像吧？”
“對啊！剛才我就看這個閻王爺不對勁，那咱們豈不是對著個雕像求饒了半天？”滿穗一拍大腿，“我們被耍了，這裡雖然很嚇人，但其實都是操控的機關......”
滿穗話還沒說完，我們身下的木櫃子突然劇烈地震動了一下，驚得滿穗“哇啊”一聲，我們趕緊離開，回過頭來，細細一看，這哪裡是什麼木櫃子，分明是棺材！
“別怕，小崽子，這或許也是一個機關......”
我話還沒說完，那棺材的蓋子猛然掀開，從裡頭坐起一個穿著黑色官服，頭戴花翎帽，腦門上還貼著張道士符咒的怪人，那怪人一條腿跨出棺材，嘶吼兩聲，看著便欲翻過來衝向我們。
逃。第一時間我想到的還是逃，但這裡燈光太暗，一時半會兒我沒看出來出口在哪裡，只有一盞燈光照著棺材。如何是好？我暗自做著計較。我們暫時跑不出去，就算找到路，小崽子跑不過這個看起來健壯的怪人，屆時我們還是要面對它。不行，先下手為強，看來今天是免不了打一場了！就讓你看看馬王爺有幾隻眼睛！
我見那個怪人步履蹣跚地向我們靠近，對滿穗說：“你在旁邊待著，我去把他打趴下。”滿穗臉上浮現出擔憂，“良爺要小心。”
我活動了一下手腕，向前邁進幾步，走到一個我有把握的距離，瞅準機會，一記直拳往怪人臉上衝去。怪人沒想到我會突然對他揮拳，臉上結結實實的捱了一下，不由得踉蹌著向後退。我乘勝追擊，又踏前一步，向他的下巴掃去，怪人反應過來，雙手交叉，格住這一招，反把我右手一甩。趁抵擋的間隙，他居然說話了：“兄弟你幹......”
我聽到他說話，大腦有點懵，但是久經戰鬥的身體已經本能地做出反應，我收住被甩回的右手，變拳為肘，向他的胸前撞去。這下他沒反應過來，身體向後倒去，但他很快微微轉了下身，用一隻手撐住地面，沒有讓後腦勺撞到，只是“哎喲”地吸著冷氣：“兄弟你咋這麼認真呢，在鬼屋玩還玩上頭了，疼死我了......”
鬼屋？什麼鬼屋？原來這個地方所謂的遊戲項目就是“鬼屋”？倒是把我們嚇得半死。
那個怪人腰間的黑盒子響了幾聲，隨後房間燈光大亮，幾個穿著制服的工作人員從一處暗門走出來，查看工作人員的傷勢。“這個遊客怎麼回事？怎麼毆打員工？”一個員工問著地上的怪人，攙扶著他慢慢起來，同時有些不滿地瞪了我一眼。
“這位大哥真不好意思，我倆沒什麼見識，還是第一次玩鬼屋呢，還以為你真是什麼怪人。”我忙不迭地賠禮道歉，同時拉過一旁還愣著的滿穗。滿穗這會兒才反應過來，也跟著我向怪人鞠躬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們真的不是故意的，您看這多大的誤會......”
怪人揉了揉生疼的胸膛，調順了一下氣息：“我知道你們不是故意的，不然我剛才也不會光擋著不回手啊。主要是你這一上來就往我臉上招呼，我頭一回被人這麼打，有點懵......”
一旁的員工也笑了起來：“我說老張，你也算我們鬼屋的金牌員工了，怎麼這次被人打成這樣？”
老張苦笑一聲：“我嚇過的遊客多了去了，縮在角落動彈不得的有，向我胡亂揮拳的也有，但還是第一次見像打拳擊一樣的遊客。”
我突然想起來，我們和書生走散了，得趕緊讓他們聯繫一下。於是我和他們說明了原委，工作人員們也重新恢復起服務的熱情，通過廣播通知伍芷年過來。伍芷年找不到我們，不免有些心慌，匆匆趕到，見到我們好端端的，才鬆了口氣。知道了真相，伍芷年哭笑不得，又對著老張他們連連道歉，表示願意賠償，老張連連拒絕，自己扮演鬼屋角色的早就預料到會被驚恐的遊客追打，因此也沒有追究什麼。
我這會兒才有心情觀察這個房間的構造，原來這個房間確實沒有其他通道，唯一的路竟然是棺材下，估計是老張用機關擋住，等自己出來，恐嚇一下游客，把位置讓出來，再讓遊客順著棺材往下接著走。不過我們沒有接著玩下去，而是順著員工通道走了出來。
出了鬼屋，我們三人這才如釋重負，長長地出了口氣。伍芷年說：“真是抱歉，不小心跟丟了，害你們拐進鬼屋去了，我的問題。”
我安慰他說：“哪裡的話，我們都玩得很開心。”
“對了書生，剛才我們還對著個雕像磕了半天頭咧！一開始我們還以為閻王爺真來了......”滿穗對伍芷年繪聲繪色地講述著剛才二人的窘事，伍芷年聽了，也不禁莞爾。
伍芷年指了指那邊的摩天輪：“那邊是摩天輪，要不要上去玩玩？”
我一看到那比過山車還高的摩天輪，差點一屁股坐在地上。滿穗卻是兩眼放光，伍芷年看出我的顧慮，連忙補充道：“這個摩天輪吊著一圈車廂，慢慢地旋轉，升到最高頂可以放眼望盡城市風光，體驗很不錯的，不是過山車那種翻來覆去的類型。”
我這才放下心來。和滿穗前去坐上摩天輪的車廂裡，伍芷年也很識趣地單獨坐一個車廂，讓我們二人獨處。
摩天輪緩緩上升，我們所處的車廂也在緩緩轉動，傍晚時分，遠處通紅的落日向大地播撒黃金，餘暉落在我們的身上，溫暖而柔和。我們靜靜地坐在車廂裡，感受著摩天輪帶來的輕微搖晃，彷彿置身於一個夢幻般的世界。整個城市籠罩在一片溫暖而祥和的氛圍中。高樓大廈在夕陽的映照下顯得更加壯觀。此時正處晚高峰，摩肩接踵的行人、川流不息的車輛、五彩斑斕的霓虹燈，車水馬龍的街道顯得格外繁忙而有序。大地彷彿學會了呼吸，我們就在這一張一弛間感受著城市的脈搏和節奏。
“良爺，這夕陽真漂亮，照著我好暖。”
“真希望這時間能夠永久停在這一刻......”我陶醉在這平靜的氛圍中。
“我希望爹爹也能看到這麼美的景色。”
我的心一下子沉重起來。“滿穗，對不起......”
我轉過頭看向她，她一動不動，但肩膀卻微微抽動著。
“良爺，我該怎麼辦呢......”滿穗坐在我身旁，自顧自地說著話。“這幾天我一直在享福，享著我以前一輩子也不能也不敢想象的福......”
“你們說，我家裡人不幸離世，我來到了現代，我不能獨死，我得替她們好好活著，好好注視這個美麗的世界。”她悲傷地看著眼前的落日。“我成為了爹爹的眼睛，成為了他們的眼睛，可越是注視，我就越忍不住悲傷。為什麼我的家人不能和我一起享福？為什麼只有我活了下來，還活得有滋有味？我越幸福，我就越愧疚。是我太貪婪了嗎？一開始，我感謝老天爺，在我們誅殺豚妖后把我們送到了現代這個地方，讓我們能夠體驗太平盛世，但是現在我卻有點恨他，恨他把我們送到了現代，恨他只把我們送到了現代，恨他讓我享福，讓我連自盡都忍不下心。”
“我們在現代有了身份，有了願意接納我們的摯友，本來我不會感覺孤單的，但我就是想念著家人，想到夜裡也在悄悄流淚，我一想著爹爹，就想到你，我好幾次晚上都坐起來看著你......我在你們面前裝出一副很愉快，很新奇的樣子，讓你們覺得我確實過得很幸福，我不想讓書生擔心，不想讓你擔心，我更不想讓爹爹擔心......”
“若是讓我一死換你在現代過得真正幸福，那你隨時可以拿走我的性命。”我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於是又提出這句話。不就是一死嗎？我在明代還是現代，有沒有享福，都不重要，只要滿穗能幸福生活就好了。
“我才不想讓你死呢，才......”她低聲地吼了一句，話尾又帶了幾聲嗚咽，讓我有點不知所措。“我早就不想殺你了。但是，但是......我原想著殺完豚妖和你一起死了多好，這樣我也不用再想著復仇了，也不用再矛盾了，可是......這幾天我和你在書生家生活，你和書生都對我很好，良爺你重新讓我感覺我有了家人——我多想就這樣假裝像家人一樣活下去啊，但我又想，我和害了我爹爹的人天天生活，過著逍遙日子......我不該這樣！我總覺得我對不起爹爹，對不起我家人......”她的嗚咽終於轉向了大哭，眼淚落在我褲子上，洇出一小片痕跡，“良爺你讓我怎麼辦啊？為什麼我不能轟轟烈烈地死去啊？為什麼要讓我重新燃起活著的希望啊？為什麼老天爺要開這樣的玩笑？”
用戲劇一樣的穿越讓滿穗重新考慮繼續活下去的意義，卻又因為我的存在，每時每刻地提醒著滿穗：你正在和你的殺父仇人一起生活，一起快樂，衣食無憂地生活。你願意放下你的家人，心安理得的享受這一切嗎？
若是以前的滿穗，她定然會回答：不可能，她對所謂的優渥生活不屑一顧，她只想殺了良這個仇人，然後自盡。但如今，一路走來，她看著良慢慢變好，良送她鞋子，賙濟窮人，對以前的過錯悔恨不已，和她一起誅殺豚妖贖罪，更陪著她來到現代享福，兩人共同體驗過悲歡離合，既有走出王府時共死的坦然，更有來到現代同生的喜悅。
她發現她已經放不下良了。
天空的落日漸漸沉寂下去，城市開始由橙黃轉藍，這是一天中的藍調時刻，日光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高樓大廈的燈光。滿穗漸漸地減輕哭聲，她哭累了，今天遊樂場玩了一天，加上剛才她的哭泣，已經透支了她的體力，她就在這萬家燈火中，帶著臉上殘留的淚痕，伏在我身上沉沉地睡去。
這邊伍芷年正感慨著妖都夜景之美，突然手機響了一聲，他拿出一看，原來是通知他過兩天上班的消息。“唉。”他嘆了口氣，心中有些無奈。社畜就是社畜，他沒有太多時間去享受生活，短暫的休息之後，又要投入到忙碌的工作中。不知道自己不在家，他們兩個該怎麼辦？看來得趕緊教會他們學會用小靈通了，家裡的電器他們都會用大半，給他們留點現金，應該能撐住一天。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