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世界生病了。”
我總是聽老劉講著這話。那老頭抽著廉價香菸,毫不顧忌的四下亂彈著菸灰,本就老舊的沙發上又燙出了新的坑洞。
這怪不得政府,現在本就物資緊張,能給我們這幾個不合群的另類住處和澱粉塊已是萬幸。朋友也總是講我沒苦硬吃。
畢竟,在現在,早就有了更先進高效的生活方式。
桃花源,夢想成真之地。
只須實驗者將大腦取出,政府會將其置於合適的培養倉內,通過局部電信號形成刺激,這完全等同於現實通過各感官的刺激,在理論上,我們完全可藉此使其獲得現實中的所有體驗。換言之,在這理論的基礎上,通過計算機同步信息及電信號。
那將是新世界一般的存在。
而我們,成功了。
“人人都可活在幻想的世界,不在飢餓,不在貧窮........”
“無可救藥。”老劉罵罵咧咧的關了電視。一邊咳一邊繼續在他那破沙發上完成傑作。
“都走了,都走了好!全沒一個有良心的東西!我一個人也能守好這.....咳咳咳.......”他特寶貝他這小平房,聽說是祖上傳下來的,他四十多才還清了這房的貸款。
“那桃花源還能少了你這小破房?”聞言那咳嗽的老頭肉眼可見的漲紅了臉。
“屁!我的根就這一處!”
“李瞎子,你嫌棄就滾出去,咱這廟小,容不下你!”那男人聽了也不惱,只是笑著迎著那老人的打,一邊小心著別讓那老人扯壞了他的上衣口袋------他的寶貝相片平日裡又怕丟了從不離身,又從不願有了什麼褶皺,心痛的緊。
叫他李瞎倒不是真看不見什麼了,真這樣老劉才不會對他動手,只是為人喜歡帶他那舊墨鏡,嘴又碎又收不住,被老劉怒罵。
“戴個破墨鏡的李瞎!”
因此出名。
“不跟你計較,眼瞎討打的李瞎。”那老頭似是撒了氣,又對我說。
“還是你討喜,去過還回來的...”看一眼一旁檢查相片的男人,又是惱了。
“不像李瞎,這般沒良心!”氣鼓鼓的回房睡覺了。
眼看老劉是真回去了,他一個打挺起了身,陪著笑,拍拍屁股上落的厚厚一層灰,對我說道。
“莫怪那老劉脾氣差,我不每天激他幾句,只怕他早隨這老屋去了。”
“為什麼你不願去呢?”
那男人怔了怔,很快又恢復他那一如既往的笑容。
“我這人很壞的。去了肯定會在幻想中找女人的。”他小心的對著他的寶貝相片傻笑。
“我妻子肯定會吃醋的,去了我這性子.......”
“肯定會被冒牌貨勾引的。”
“不去不去。她就一個,獨一無二。”
“倒是你,去了為啥還回來?大學生?”
“為什麼.......”
....................
迎面那一如既往,又深不見底的笑容。
“李博,我還是不想加入桃花源計劃。”椅子上的男人這樣被回應。
“你是本項目的功臣,你不是自己已經實驗過多次了嗎?桃花源的優點應不用我多..........”卻是沒了繼續說的念頭,他只是看著眼前那青年毫不猶豫的轉身。
“能問為什麼嗎?桃花源還不夠自由嗎?”似是猜到了問些什麼,他幾乎是毫不猶豫的回了句。
“我只行走在真實的道路上。”
他,或者說是這個故事的主人公。他自打記事起就活在一充斥著謊言的世界。人與人各自戴上不同的面具,在不同的場合講著適應他們面具的謊話。這些謊各自構建維繫著他們脆弱的人際關係。
大人們面對他的疑問時總笑著說。
“人情事故嘛,我小時候也著樣問過。在社會生活就要如此,另外,不還有善意的謊言嘛。”
戴著面具的大人這樣講著,他不禁懷疑他是不是自己也忘了面具下的本相。
“謊就是謊。”年幼的他這樣說,不顧那人尷尬的神色。
下屬騙著老闆大談集體榮譽,老闆又回以其按勞分配。
君騙臣,臣騙君,官騙民,民騙官。
從古至今,社會從不脫離謊言。
如他父母,感情不合卻一致堅持在孩子面前裝作無事發生。
“謊就是謊。”年幼的他這樣說,不顧他們尷尬的神色。
但........
跟人不一樣,科學一直實事求是。
“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書上這樣寫著,他大為感動。
他記得的,大概是他從六歲起開始對真理,又或者對他來說的真實,有著異樣的痴迷。這個真假毫無混淆,人 人追求真實的世界的行為似乎是在某個瞬間俘獲了他的心。
他只需一根炭棒,他的肩胛骨定下圓心,手臂作為半徑長,地磚上瓦牆上便是一個又一箇中正完美的圓,而這些圓各自又組成了更為複雜的圖案,有如漣漪般層層擴散開的同心圓,有如細胞般緊緊聚攏的互相外切的圓,還有如花瓣般深深綻放的只有一個共同點的等圓。”
秩序,真實毫無虛假,這無數中正完美的圓所構的世界,書上稱其為.....
科學。
剛開始,街坊鄰居對他這般熱情還很感興趣,但漸漸地,真實的蠱惑變成了恐懼。沒多久,“這家的娃兒是個妖孽”迅速在坊間傳開了
懷抱這樣的執念,他一直在流言蜚語裡成長,這種環境下的孩子,多半自閉,他自然也不例外。他每天放學後匆匆地趕回家。面對那個時代的流言蜚語,對他來說,遠不及他一到家中,就迅速、熱烈地投入他所著迷的“真實”重要。
待到他再長大一點,稍許明白這般異樣的言行會給他人招來多大的麻煩時,他慢慢學會了剋制,流言也漸漸像被潑灑在地面上的水隱去了。十八,他去了一值得羨慕的名牌大學,臨走的那一刻上,母親拍著何子飛新衣服上莫須有的灰塵,捏了捏他的肩膀,將他的腰板扳直了。
“加油,母親永遠是你的後盾。”
而他直是在母親身後的人群滿無目的的尋找。
只有母親一人嗎?
終究只是謊言。高考後成人便沒了維持的理由。
“謊就是謊。”
跟他們不一樣,科學一直實事求是。
此後他一直全身心的投入。隨著年齡與閱歷的增長,他認知的真實較兒時更為豐富,並且不再只執迷於觀看中,他開始尋找真實,他的進步極快,就像對此早有建樹。學術成就獲得的越多,他越發感道對那真實的熟悉。彷彿他早投入過那個世界。
不,彷彿他本就來自那個世界。
“他就是你。”名為李博的人這樣說。
他看見將走的那人停了停,笑笑,又說。
“不好奇你那獨特的性子,所謂的對‘真實’一見鍾情,或之後莫名的熟悉從何而來嗎?”
房間一片寂靜。唯有兩人的呼吸聲證明此處仍有生命存在的“真實”。
“你早就是這領域的學術大能,我不過是在你將死時讓你在‘桃花源’再過一次人生。”
“你的人生完完全全就是我的設計,你的痛苦,你的疑問,你的愛。”
“全是我的設計,你上一次人生的翻版。”
“你如何確定你已身處在那真實之中?”
“你又如何確定,你的掙扎堅持不是毫無價值?”
“不,你不知。你一生都在追求‘真實’,事實上你的努力在這本就虛假的世界毫無價值。你愛的科學是假的,你追求的世界是假的,這的桃花源是假的,之外你成長的世界也是假的!連你.......”
“也是假貨。”
“回來吧,你的掙扎堅持毫無價值。”
他希望那人選擇繼續閉著眼,他希望這場大夢無人醒來。
他期待這那人的回頭,爭論也好,順從也罷。只要回頭,他就有把握讓他回來。但他所聽到的不過半響後簡短的一句。
“你說的不算。”
“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
“我上大學時的校訓我還記得些許。”
“務實,奮進。”
“但外界你的結局只有死亡。”
“那最壞也是死在真實的世界。”
“我是真真切切經過自己思考選擇瞭如今的道路。”
“我的這份感情不是你口中的‘虛假’。”
“你以為這次醒了就不在夢裡了嗎。”
“你也無法確認外界的世界就是虛假。”
“所以,我要在有生之年自己去看。”
“毫無意義。”
“這份感情就是我的真實。”
”真實就是意義。“
“我信我自己。”
“我只行走在真實的道路上。”
“我只選擇真實的世界。”
然後他轉過身,輕輕打開了久掩的大門。
敞開的門扉透過一抹白光,它輕輕撒在這房間的最後也僅剩的一人,瞬間照亮了男人苦澀的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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