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行將結束,男女主角相擁而吻。一個暴徒持刀走到熒幕前,拿刀指著觀眾席,同時擋住了他們的唇。
他嚷嚷了什麼,沒人聽清,優美愉悅的抒情音樂蓋過了他的聲音。
大家更願意觀看這場電影。
除了我旁邊那個陪著妻子來的中年男性,他側著腦袋打瞌睡,毫不關心電影的結局;而我的女友卻輕微地抹去淚光,被情人相擁的場景所感動。
毫無意外的。
一聲巨響傳來。
我猜這肯定是槍聲……
那個擋住女主角美麗珍珠耳環的黑色影子應聲倒下,可惜熒幕上多了些汙點,但更像是瑕疵。
一位英勇的清潔工拿著暴徒掉落的手槍擊斃了暴徒。
一些鼓掌聲,慶祝熒幕上的有情人終成眷屬。
槍響的時候,我的薯片剛好吃完。
男女主在黃昏下告別後,下一部電影的片名由海邊的一座輪船拉出來,電影名叫做:
《風箏》。
我想這會是一部毫無樂趣的思懷過往歲月的影片。
它應該會從一個灰暗的童年開始講訴。
它確實會是這樣,借用上一部電影的女主角和我後面哪位西裝革履男性曾在酒吧裡講過的一個故事,他們曾是那個故事裡的一員。
為了求證二人的說法,也許我該問問坐在他旁邊的那個穿紅色塑料裙子,拿著黑色氣球的女孩;或者再旁邊那個有些幼態的中年女性,問問她今天早上搽的粉在可能到來的夜間燒烤裡燒焦的蒸汽中會不會變質,這是個稍帶諷刺的笑話,希望她不要介意。
但這位女性似乎對兩部電影間的場間表演很感興趣,我不好打攪她。
坐在前排的小孩嘲弄那個帶著小丑帽、穿著哥特裙的表演者,說他滑稽的可笑,我覺得沒那麼好笑,雖然是很滑稽;我的女友說表演的唱詞很有趣,它很像是北歐的語言。
哦……那的確是個遙遠的語言。
一位專業的文藝評論家在表演還沒有進入高潮時打斷了它,口齒不清、毫無邏輯地介紹起這場表演的歷史淵源。
至少有三千年!
或者四千年。
亦或者五千年……
表演者要走下舞臺的時候,我們猜測表演沒有結束,因為評論家的評述同樣是它的一部分。他大聲呵斥這群表演者:
笨蛋,這麼簡單的中古漢語都不會。
鼓掌聲和笑聲煙花似地灑出來。
我的女友一言不發,她錯了,說錯了。我安慰她說:不要緊,這也是表演的一部分,觀看者們會喜歡的。
原本應該指導表演的導演得知此事後,從太平洋裡的一個小島乘飛機趕到熒幕前,走上舞臺,踢開那個歹徒的屍體——我都差點忘了他,卻又因滑膩的血液摔倒,斷了幾根肋骨。
他拍拍身體,仍舊很高興的宣佈:
電影繼續……
不過,要先感謝一位熱心觀眾的來信,感謝她為電影的籌款做出很大的貢獻,也感謝所有的演員和工作人員,也感謝各大流媒體,同樣他們也應該感謝我,沒有我……
導演絮絮叨叨,喋喋不休的時候,幾位警察帶著手電筒走進來,告訴導演要留在此地配合查案,什麼案子——調查這個歹徒為什麼會遺漏槍械作案。導演喚來一位慣寫犯罪劇的編劇,有條有理地分析起歹徒的在走進影廳時的精神狀況。
一位警員覺得這很有道理,警長卻覺得再給這歹徒一槍更合適。
他開槍了。
又一聲巨響……
以及歡快的日語歌聲。
一位人形機器女僕穿著毛茸茸的狗狗外套,推著裝滿酒水的車子,一杯遞給警長,一杯撒到歹徒的屍體上,其它的分給了影院的觀眾。
我的那杯裡面放了顆橄欖,味道像是機油,難喝極了。
我偷偷嚐了嚐那位瞌睡男性的,聞起來有花香,嚐起來卻像發黴的蘋果。
在《風箏》終於要開始的時候……
它早該開始了。
我的女友通過高超的交易技巧用她還未吃完的爆米花換得五杯酒水,當然我只需要她的吻。此時有兩個邋遢的流浪漢揹著一個富人走過幕布,他們身上的臭味很好聞,都讓我忍不住把皮夾裡的錢都給他們了。
他們並沒有乞討,而是拿起放在第一排座位上的一把鋤頭和一把鏟子開始挖坑。
發出嘿咻嘿咻的聲音。
電影中。
風箏劃過天空,天空很美,尤其是風箏劃過天空的整體景象很美。我很喜歡這支風箏,它讓我和我的哥哥都很感動,它勾起了我過往裡遺失的歡快。我的哥哥大概在另一間影廳,也許吧。
觀眾們享受著電影……
觀眾席裡有個醫生,他走上幕布,身體幾乎和男主角的影像重疊。
他說這個歹徒還可以救過來,他奪過乞丐的鋤頭和鏟子,把這些物件扔給離他最近的兩個觀眾。
觀眾沒有回應他……
他也不管不顧地跟那兩個乞丐說如何救下那個歹徒,根本理由是環境危機。乞丐以為這是影院的外包工作,也許能混得一份晚餐,就嚮導演借了幾套西裝,裝作偵探,拿著放大鏡在那個富人身上尋找蛛絲馬跡。
富人睡得跟個豬一樣死,打著震天響的鼾。
鼾聲和電影的音樂重疊,讓觀眾們鼓起掌,發出似乎是電影結束般的慶賀笑聲。
表演隊以為這是下半場的信號,急忙吹鑼打鼓,蹦蹦跳跳地走上舞臺,請那位文藝評論家致辭。
評論家喝了幾杯酒,有些語無倫次,竟然說他昨天和一個妓女上了床,說得事無鉅細。這真讓人羞愧啊。
表演隊笑了,觀眾們也笑了。
富人也笑了,在昏迷中斂起嘴巴。
他們都歡快的鼓起掌。
我也是。
他醒了,誰?應該是那個富人吧……
他帶著做作的悲痛,訴說他被騙子騙光了錢財,落魄成了乞丐,和另一個曾是他合作伙伴,先也成為乞丐的傢伙去一所高端影院乞討的時候遇上了一場兇殺案。在案發現場,兇手拿著槍打死了一位長著鬍鬚、滿臉皺紋的清潔工,下一秒就把槍口對準他。
一些無聊的舊事,我正想讓他們離開。
砰!發出這樣的聲音!
他就暈過去了。
警長說他演得不好,讓他趕緊回觀眾席。
富人走到一半,和一個表演者撞著了,和他打了起來,竟被一拳打死了。
第二個死者!
多麼令人意外。
就算是最離奇的懸疑電影也不會有這樣的死法,我的女友被嚇到,尖叫起來。我安慰她說:不用擔心,這也是表演的一部分,繼續觀看吧,好好觀看吧,無論發生什麼都不要驚訝……
也沒什麼好驚訝的。
編輯讓大家肅靜,戴上神父的帽子開始禱告。
導演識趣告訴我們打開手機收看晚間新聞,一半人悄咪咪地閱讀起發生在一座著名影院裡的荒唐事件,今天領牌成立的黑道居然被昨天成立的黑道殺害了,此次行為居然是競爭。
細思恐極啊。
那兩個乞丐從富人的死去的浮腫的身體上發現了蛋糕的痕跡,便斷定這個無恥的傢伙是吃過多甜食導致了心肌梗塞。至於頭上的槍傷,只能說明警長在追逐兇殺犯的時候誤殺了他,所以才有第二槍。
警長卻表示他至少開了三槍。
三槍?
這說明有三個人死了,可是死的人都不是兇手。
這可真是撲朔迷離。
我和我女友因為電影橋段裡的溫馨橋段而笑出來聲。
它的確很有趣。
一旁的機械女僕卻告訴我們在這個場景下不要失態,我閉上了嘴,吃了口已經融化的冰淇淋,但心頭依舊惱怒。半響後,我從那個瞌睡男人的口袋裡抽出一把手槍,對著那個仍舊在胡言亂語、干擾我觀影的文藝評論家就是一槍。
第三槍!
編劇拍起手,觀眾們也鼓起掌,彷彿在慶賀什麼?
好,太好了!
什麼太好了,是不是電影進行到了高潮片段,它很精彩。
那麼一切線索都連上了,通過曲曲折折的翩躚巧思。
警長和警員抓捕了勸阻我發笑的機械女僕,然後把她綁到一個臨時搭起的鐵質十字架上。第二場電影在風箏的脫線遠處的場景中結束了。
所以,落幕?
不,遠遠還沒呢,觀眾們還有未解決的事。
很多人鼓起掌,啪啦啪啦,啪啦啪啦。因為案件已經有了結果。
醫生終於將歹徒救起來,給他裝上一具電子發音器已彌補被螞蟻啃食的喉嚨,醫生問他是不是這個機械女僕的錯。
歹徒歇斯底里地說:
是——
沒有人懷疑他的陳述。
警長認可他的的話,從警員手裡接過一把裝飾華美的霰彈槍,對著那個機械腦袋就是一槍。
第四槍!這算是警長在說謊嗎?
人們再次鼓掌,第三部電影的導演正緩步走上舞臺。
他風度翩翩,氣宇軒昂,穿著整齊,同時他讓閒雜人等趕緊出去,很抱歉的說因為技術原因,第三部電影延期到下週,不過現在可以直接觀看第四部電影了,我們遺憾於沒有按時觀賞這位偉大導演的作品。
可無論如何,我都有些困了,人總會疲憊的,對吧。
在第五聲槍聲響起之前,我都處在一種昏昏欲睡的狀況。
我打了個哈欠,忽然被女友告知自己上了新聞,說是在一場演出裡,我的道具槍被替換成了真槍,按下扳機打死了反派。這當然不可能是真的,因為那位清潔工必然會在法庭上承認那把真槍是把假的,因為在男女主相擁而吻的時候,即將成為植物人的男主給了女主一槍,然後自殺了,所以電影的結尾是淒涼的。
這一切都在我眼中發生,我都瞭解,我都明白。
警長不同意這個的看法,因為他真開了槍,但他不說,他也為清潔工辯解。風箏飄向天空的時候就應該結尾了,它在這個時候結尾最佳。無論如何,再呈現男女主的行為是下作的,平庸的行為嗎,也沒有意義。
但我們喜歡接著看下去。
表演隊和其指導者開始最後一輪演出,他們奏起樂曲,跳著滑稽舞。
然後對著觀眾席開了一槍。
砰……
我醒了,雖然倦怠於這場沒有盡頭的電影,但只要我的女友還有興趣,那個機械女僕還能時不時送些酒水過來,我就還能看下去,亦或者也在其中表演。
繼續看吧,沒有盡頭地看吧,做個永恆的觀眾。
瞧啊,我的觀眾啊。有個劫匪從熒幕中翻進來,這簡直是高科技。他叫嚷著開了一槍,有個可悲的人死了……
這是不是接下來的那一槍呢?
誰又中槍了?誰又在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