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研究者貝爾
1.對拜占庭教堂研究
基利家,一個歷史悠久的地區,這裡地處咽喉要地,是重要的貿易節點,很早就成為了商業重鎮,公元前104年成為羅馬基利家行省,當時的省會是大數 (Tarsus) ,正因其優秀的政商環境,基利家行省在當時相當富庶,很早就設有宏偉的大學,故而學風鼎盛,人才輩出,其學術地位曾一度超越雅典及亞歷山大等地。
而這個地方之所以成為3-8世紀基督教在東羅馬的宗教中心,原因就在於這裡是聖保羅的出生地。
聖保羅傳教路線
在《使徒行傳》之中,曾有五次提到這個地方,並且每次都與保羅有關。而到了貝爾所在的年代,聖經考古隨著西方勢力對於中東、北非地區的深入而受到考古學家的重視,許多聖經當中的內容被從遺蹟或墓穴當中殘存的其他古老民族的歷史殘篇相互對應,考古學家們開始研究起聖經與現實當中真實地域的對應,尤其是曾經的一些聖地。
就比如貝爾所前往基利家和利考尼亞地區,那裡保存著大量數量眾多且年代不同的古老基督教教堂。
在漫長的歷史時間裡,雖說基督教與伊斯蘭教之間經常兵戎相見,但民間其實絕大多數時候都是相安無事的,否則中東地區也不會留下那麼多基督教相關的建築。這些建築不僅僅只是建築,其中還保存有許多當時的雕塑、壁畫等遺存,這些藝術品都非常好地反應了當時基督教的發展與演變,對於研究當時人們的宗教觀、生活都是重要證據。
其中最宏偉的教堂位於賓比耳基利斯(Binbilkiris)遺址,該遺址位於卡拉達火山的北坡上,卡拉曼省首府科尼亞東南約30公里。由於地理位置偏僻,人跡罕至,教堂遺址和周圍而定建築保存相對完整,沒有受到過多的後來建設的破壞。雖然教堂和其他建築基本處於荒廢狀態,但貝爾還是能從中分辨出破敗前的規劃與功能。
賓比耳基利斯遺址
她花費了不少時間來進行測量並攝影記錄遺址原貌,然後將在遺址中發現的銘文全都拓印下來,以方便進行進一步研究。在科尼亞,貝爾非常幸運地遇到了古典時代考古學對小亞細亞、文物和地形學都非常有研究的考古學家威廉·拉姆齊。
威廉·米切爾·拉姆齊(1851-1939)
她將自己在賓比耳基利斯(Binbilkiris)考古發現報告給拉姆齊看,特別是在其中一處洞穴中發現的一塊刻痕不太清晰的銘文,她認為極有可能是日期。經過拉姆齊辨識,的確是日期,雙方共同約定要在一兩年內在對這裡進行一次更全面和深入的調查,籍由銘文上的日期來判斷該遺址的確切年代。
貝爾在這次考察行程結束後,將所收集的關於拜占庭式教堂的資料整理成系列文章發表在《考古評論》上,題目為《基利家和利考尼亞旅行紀要》。在文章中,貝爾詳細介紹了自己在這一地區考察成果,尤其是以賓比耳基利斯為中心的拜占庭基督教遺址的保存狀況,並配以許多清晰而準確的照片用以解釋和說明。
這片文章以及之後她對於圍繞賓比耳基利斯相關文章的評論讓她在考古學術界名聲大噪,首次讓她被國際考古學界所熟知,並對貝爾的發現做了極高的評價。
知名考古學家斯特澤高斯基就評價道:
我不認識格特魯德·貝爾這個人,也不清楚她的年紀,因此我對她的評價是完全公正的。作為一名女性,她取得的成就完全可以成為男性的榜樣。······她為我們揭示了小亞細亞半島的基督教藝術將是世界藝術史研究中一片果實累累的新大陸。
這樣的評價並未讓貝爾有絲毫波動,她信守承諾,於1907年,以個人名義資助了新一期的賓比耳基利斯的考古發掘,這次發掘主要目的是對遺址遺存全面記錄,特別是教堂遺蹟,因為教堂是該遺址最具特色體現拜占庭文化的建築。
在賓比耳基利斯調查工作基本完成後,貝爾開始頻繁穿行於安納托利亞的臨近地區,四處調查,收集同時代的基督教建築數據。她的野心不只侷限於賓比耳基利斯這一鼓勵的遺址,她嘗試通過建築風格的演變確定賓比耳基利斯準確的時代北京,併為它在建築史中找到屬於它自己的位置。
最終這些研究成果彙集成了一本大作,《一千零一座聖所》。
《一千零一座聖所》
貝爾在這部書中最重要的貢獻在於對每座教堂細緻的文字描述,配以認真測繪的數據以及清晰的考古攝影來準確反應每座建築物遺蹟的全貌。她還以建築的結構、磚石種類和裝飾的變化為基礎構建起一套建築風格和形制變遷的年表體系。
書中還依照從5世紀起到11世紀為止教堂的變化發展,對教堂的建築樣式進行了分類,並且她們將定居點教堂的廢棄、遷移、重建和翻修與歷史發展的進程聯繫起來,著重考慮到如阿拉伯人入侵及之後塞爾柱突厥人遷徙等重大歷史事件對當地教堂建築的影響。
書中最有價值的記錄就是那些建築的照片,因為1907年之後,賓比耳基利斯遺址就遭到了破壞,當地人通過破壞教堂的遺蹟以獲取石材牟利或建造自己的房屋。兩年後,當貝爾再次造訪遺蹟時,許多當年曾經仔細記錄和攝影的遺址已經被破壞的消失不見了。這本書也成為了後人瞭解這片遺址曾經樣貌的唯一途徑。
到了1909年《一千零一座聖所》出版之後,格特魯德·貝爾已經成為一位成績斐然的考古學家。她登上了考古學的《名人錄》,該書將她定位為“拜占庭建築的卓越女性先驅”。但貝爾並未止步不前,中東外圍地區(中東靠近地中海地帶)的探索已經滿足不了她了,她嚮往著更東的東方,深入中東腹地——美索不達米亞。在貝爾之前,這裡鮮少有歐洲旅行者,這裡的古蹟無人問津。這片被稱作“文明搖籃”的土地被格特魯德·貝爾確定為下一個目標。
2.對美索不達米亞的研究
中東地區是一個非常龐大的地理概念,它由幾塊次一級的,更小的地理單元所組成。具體到地中海東岸這片區域來說,我們可以非常清晰的發現,這片區域大致可以根據自然地理和歷史文化的差異分成三個次級的區域,北部的安納托利亞地區,大致相當於今天的土耳其;位於地中海沿岸的黎凡特地區,大致與現代的敘利亞、黎巴嫩、以色列和巴勒斯坦地區相當;東部兩河流域的美索不達米亞地區,大致與今天的伊拉克一致。這三個區域的風土人情、歷史文化以及自然環境都各不相同。
到1909年以前,格特魯德·貝爾的探險旅行和考古活動主要都是在黎凡特地區和安納托利亞地區進行的,她還從未踏足過美索不達米亞地區。而美索不達米亞在人類文明史的發展中佔有極其重要的位置,人類歷史最古老的文明——蘇美爾文明就誕生在這裡,之後阿卡德王國、古巴比倫王國、亞述帝國、新巴比倫王國、波斯帝國、阿拉伯帝國相繼在兩河之間的這片土地上建立起自己的統治。
這些歷史上的文明在美索不達米亞地區留下了豐厚的歷史遺蹟,但由於年代久遠和人為破壞,很多古蹟的保存狀況都十分堪憂,而且絕大多數遺址都零散的分佈在美索不達米亞平原上,相比於黎凡特和安納托利亞地區,歐洲人鮮少來到美索不達米亞地區。
西方考古學家對於美索不達米亞地區的考古工作主要集中在該地區的北部,靠近敘利亞地區的邊緣地帶,而對於美索布達米亞平原的腹地和南部則研究不足,很長一段時間,西方考古學界對於美索不達米亞古文明的認知都只能追溯到古巴比倫王國的時代,許多學者猜測在古巴比倫王國前這一地區或許已經有了人類文明的活動,直到1877 年考古學者發現了泰羅遺址並通過考古發掘工作確認那裡是蘇美爾人的城邦拉伽什,比古巴比倫王國更早的蘇美爾人文明才被確認真實存在。
因此,在前幾次旅行和考古工作已經在黎凡特和安納托利亞取得了豐碩成果的基礎上,貝爾將她下一步的目標瞄準了美索不達米亞這片對於歐洲人相對陌生的土地,試圖在考古學領域開拓一片更廣闊的天地。1909 年,貝爾進行了她人生中最長的一次旅行,深入中東腹地進行考古調查。
當年二月,貝爾從阿勒頗出發,沿著敘利亞北部沙漠的邊緣向美索不達米亞地區行進,抵達底格里斯河的上流源頭,即今伊拉克的西北部。她順著底格里斯河一路南下,向美索不達米亞的腹地進發,在烏赫地伊,貝爾進行了她此次旅行中最為重要和集中的考古工作,她對烏赫地伊的宮殿建築遺址進行了系統的考察,成為本次美索不達米亞之行最為重要的成果。
烏赫地伊宮殿
之後她前往什葉派聖地卡爾巴拉,從這裡向北跨越幼發拉底河,途中她還繞遠前去參觀了巴比倫古城,進入底格里斯河流域,她一路沿河北上,沿途考察了一系列的歷史古城遺址,包括泰西封、巴格達、薩邁拉、阿舒爾、尼姆魯德以及摩蘇爾等。本次考察的最後一段,貝爾從摩蘇爾開始,基本結束了在美索不達米亞的考古調查,一路向西,穿過安納托利亞高原的東南部,中途在圖爾阿比丁稍作停留,對這裡的基督教教堂和修道院做了考察,然後她基本重走了1907年在小亞細亞半島的行程,最終回到了伊斯坦布爾。
貝爾在1909年旅行之後,徹底轉向了美索不達米亞考古。在之後的1911年和1913年,她又連續兩次深入美索不達米亞考察,並再次來到烏赫地伊遺址,完善她的考察和研究。最終彙集成了兩本重要的著作《從阿木拉斯到阿木拉斯》和《烏赫地伊的宮殿和清真寺:穆罕默德時代早期建築研究》。
貝爾憑藉這兩部著作到達了考古學事業的頂峰,她以烏赫地伊遺址的研究為藍本,形成了自己的一整套關於東西方建築和文明如何各自發展乃至互相影響的理論。但隨著一戰的爆發,貝爾的中東考古事業被迫中斷,受到英國政府的委派,她憑藉自己多年考古工作對中東的瞭解,成為了英國的一名情報人員,為英國在中東戰場的行動提供輔助,貝爾的考古學生涯被迫告一段落。
第五章、外交家貝爾
在阿拉伯的勞倫斯的故事中,我就簡單提了一下二人在1911年的相遇,那是一個美妙的巧合,而讓人沒有想到的是,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的時候,二人又再次相遇,並且成為了同事,共同在開羅為英國進行中東地區的情報工作。
二人分工明確,勞倫斯在阿拉伯半島上搞事情,而貝爾則去往更東邊的地區與當地勢力斡旋。1915年的情況很複雜,歐洲戰局一片焦灼,中東是整個一戰局勢中並不那麼顯眼的一塊地方,英國之所以揪住這塊地方不放,主要還是因為為了拉攏法國,與其簽訂了 《賽克斯-皮科協定》 ,本來英國認為日薄西山的奧斯帝國應該是個軟柿子,結果沒想到是個硬茬,愣是在其身上吃了好幾次虧。
面對鞭長莫及的情況,英國的軍事力量絕大部分都被牽制在歐洲戰場,壓根就派不出精銳來打擊奧斯曼,所以只得派出特使去中東復地遊說,讓早就不滿奧斯曼統治的其他勢力對其捅刀子。
貝爾就是這樣被英國拉到這裡來的。原本,她只想當一名紅十字志願者,在歐洲戰場上為那些傷員服務,盡一份微薄之力,她很有自知之明,並不認為自己一個考古學家能夠在這麼大規模的戰爭中起到什麼作用。但是英國政府則不這麼認為,為了中東的利益,他們迫切需要中東地區的專家,許多中東與中亞學者都受到了徵召,其中就包括勞倫斯和貝爾。
當她來到開羅的時候,勞倫斯熱情招待了她,二人共事了一段時間之後,她就被派往巴士拉去完成自己的任務。而且因為她是女人,英國官方始終沒有給她一個正式的軍銜或者身份,在開羅的同事們都稱呼她為貝爾女士。
1916年3月3日的早晨,格特魯德在巴士拉小心翼翼地踏上地面,一隻手拿著長裙,另一隻手拿著帽子,躲避著黑蒼蠅和嗡嗡地飛來飛去的一大群蚊子。沿著海濱,她看到了由黃色的燒磚建成的巴士拉房屋,它們的格子木陽臺向外傾斜,就像多管閒事的人一樣,俯瞰著擠滿了阿拉伯人的泥濘街道。她很高興又回到了這裡,她一到這裡就潦草地給父親寫了一封信:
我覺得好像又回到了自己的家,我喜歡這裡,儘管這裡很髒。
儘管如此,她還是很擔心,不確定自己的任務,也不確定自己會迎來怎樣的命運。他們會給她找個工作還是馬上把她打發走?“現在還有待觀察,”她憂慮地寫道。
在德里和開羅,世界大戰似乎已經遠去,但在巴士拉,戰爭的餘波依然震撼著這座城市。1914年11月,由3.3萬當地阿拉伯人組成的軍隊從奧斯曼帝國手中奪取了維拉耶特省(vilayet),現在這裡已成為英國佔領的領土,駐紮著成千上萬的英國士兵,由軍事法令管制。
珀西·考克斯
珀西·考克斯爵士,首席政治官員——“一個非常高大的人,”格特魯德對她的父親說——正在訪問布什郡的印度政府總部,但仍然讓在當地駐紮的辦事人員和他的夫人為貝爾組織了歡迎儀式。在巴士拉幾乎沒有英國婦女,也沒幾個人可以交談,考克斯夫人的招待顯得過分熱情了,她帶貝爾參觀了他們的阿拉伯老房子,欣賞自己所養的花卉,甚至邀請她留在私宅內住下。
盛情難卻之下,她在這棟阿拉伯老房子裡度過了來到巴士拉的第一夜。到了早晨,格特魯德就出發了,穿過棕櫚園,穿過灌溉渠,到總司令部去。在那座沿運河而建的磚砌大建築裡,她向負責軍事情報的比奇上校介紹了自己,並見到了老朋友坎貝爾·湯普森(Campbell Thompson)。她最後一次見到湯普森是在卡爾凱美什和勞倫斯在一起進行發掘工作,現在他是比奇負責解碼土耳其電報的助手。他們倆對貝爾的到來表示了歡迎,但是其他的工作人員卻很難掩飾他們的厭惡。
哈定派她到巴士拉去做一件並不清晰的任務。她沒有具體的職位或頭銜,甚至也不在軍隊的工資單上。在印度遠征軍部隊刻板的男性世界裡,貝爾小姐是一個愛管閒事的人。她被告知軍事條例,她的郵件將被嚴格審查,她可以去哪裡,可以做什麼都受到限制······。格特魯德聽的十分不耐煩,她討厭這樣那樣的規矩。
她所謂的任務就是充當德里和開羅之間的信息紐帶,盡其所能為印度方面提供地名翻譯,為一場阿拉伯起義爭取埃及方面的支持。但是巴士拉軍隊(附屬於印度軍隊)已經對開羅的想法表示了蔑視。“我想看到美索不達米亞被宣佈併入印度,成為印度和印度人的殖民地,”早在一年多以前,也就是1914年11月,阿諾德·t·威爾遜上尉寫道:
“印度的政府將管理它,並逐漸開墾其廣闊的無人居住的沙漠平原,將來自旁遮普的人民引入其中。”
剛愎自用的威爾遜是珀西·考克斯爵士的副手,他幾乎不願意接受貝爾小姐或她從開羅帶來的任何觀念。
但軍隊裡還有明事理的人,比奇上校深知情報人員的意義。在他的幫助下,格特魯德獲得了查閱情報文件的權限,以便她編寫地名辭典。但是巴士拉的英國軍事人員太多了,幾乎塞不下一張桌子。與之相對的是,貝爾一拿到了部落資料,名字和地點,就開始廢寢忘食的進行了自己的工作。後來她和湯普森先生被硬塞進了比奇上校的臥室——“這個地方,”她冷冷地說,“對我們和他都不太方便。”
喝下午茶的時候,健談的貝爾加入到了政治官員們的閒聊當中,她豐富的經歷和優秀的口才立即讓這些年輕的軍官們沉浸到與她的閒談當中。她向他們提供了來自開羅的最新消息,並提供了亨利·麥克馬洪爵士和謝里夫·侯賽因之間談判的花邊新聞。“她真的很健談!”聖·約翰·菲爾比在回憶錄中寫道。
3月8日,珀西·考克斯爵士回來了。考克斯51歲,比格特魯德大四歲,又高又瘦,相貌出眾,銀髮波浪形,下巴結實,大鷹鉤鼻,藍色的眼睛和她的眼睛正對著。眾所周知,他是一個冷靜、冷靜的軍人政治家,在哈羅和桑德赫斯特受過教育,作為印度政府的代理人在該地區服務了近十年,贏得了阿拉伯人和英國人的尊重。他當然知道格特魯德的名聲,但是考克斯對於開羅將一個女人派到他這裡來表示懷疑,而麥克馬洪對謝里夫·侯賽因的承諾在他看來即使不是令人髮指,也是不明智的。然而,哈定總督的一封信卻建議他認真對待她:“她是一個非常聰明的女人,有著男人的頭腦。”
作為首席政治官員,珀西爵士負責監督美索不達米亞的新政府。與當地部落的良好關係是最重要的:阿拉伯人不僅能確保英國人的食物和住房供應;他們可以幫助軍隊打敗土耳其人。但是,部落酋長們(他們中的許多人的財富都來自奧斯曼帝國)既支持協約國,也支持土耳其;如果他們這樣做,英國將面臨災難。當地部落可以阻斷英國人的通訊線路,堵塞石油管道,切斷食物和水的供應,併為奧斯曼軍隊提供大量的兵力和步槍。
不少人對於英國拋出的橄欖枝並不感冒。當英國人的美國中間人接近一位重要的酋長時,他告訴這名男子,“土耳其人願意給我12.5萬美元,如果我們願意加入他們。”但是,他接著說,“如果英國人給我20萬美元,我們就和他們一起去,拒絕土耳其人。”英國官員聽到他的要求時,心中對於這些貪婪的阿拉伯人恨得牙癢癢,斷然拒絕這種坐地起價的要求。阿拉伯酋長失望地搖著頭,假裝傷心地說:“我很抱歉。我認為英國人會贏,我希望站在勝利的一方。”
但是時間不等人,在過去的三個月裡,印度遠征軍一直在向北方巴格達方向進發,在沒有足夠的河流運輸、飛機、醫生、藥品和食物的情況下,他們陷入了奧斯曼帝國領土的泥潭,更糟糕的是,正如格特魯德後來指出的那樣,阿拉伯人“支持勝利者”,這種糜爛的局勢讓阿拉伯人的立場搖擺不定,考斯特收到了前線軍官雪片般的抱怨報告:“他們像豺狼一樣圍著我們的軍隊,洗劫我們的營地,殺害我們的傷員,剝光我們的屍體。”考克斯對軍方領導層失去了耐心,尤其是對指揮官萊克將軍。這個時候他終於想起來格特魯德來,於是彬彬有禮地答應把他認為有價值的任何阿拉伯人都介紹給她。
在格特魯德會見考克斯的第二天,她和當地司令部共進午餐。貝爾的到來讓這幫軍人有些混亂,她穿戴者優雅的裙裝,帶著裝飾著羽毛的帽子,昂首挺胸,如同一朵長莖玫瑰一樣高挑地坐著。瘦削的雷克將軍從濃密的眉毛下注視著她平靜的表情,軍官們非常有禮貌地向她連聲發問,詢問阿拉伯局的情況。就像他們在德里的同事一樣,他們反對阿拉伯民族主義運動,反對阿拉伯人反抗土耳其人,反對麥加的謝里夫派,反對放棄對美索不達米亞的控制。最重要的是,他們禮貌地表示,他們反對一個女人管他們的閒事。
然而,他們需要她的幫助。面對同樣規模的土耳其軍隊,英國軍隊在向巴格達挺進的過程中,不得不穿越沙漠、沼澤和棕櫚樹林等未被地圖標出的地區。他們必須確保阿拉伯人不會伏擊他們,為此他們需要當地嚮導,並保證這些人可以信任,而不會把他們的軍隊引進埋伏圈。他們需要地圖來知道他們要去哪裡。
格特魯德的綠眼睛刺穿了房間,她開始用深沉而博學的口氣說話,把話駁得粉碎。她向將軍們保證,她可以做很多事情來幫助他們:她知道與阿拉伯人建立聯繫是多麼重要;她聽說那是多麼令人沮喪。沒有人比格特魯德對酋長和名流們更友好了:她不僅知道他們中的許多人的名字;她認識他們的兒子和兄弟,曾坐在他們的帳篷和客廳裡,喝過他們的咖啡,分享過他們的麵包。在她的幫助下,阿拉伯領導人可能會被說服給予支持;在她的幫助下,軍隊可能有足夠的住房和食物供應;在她的幫助下,可以繪製地圖,這樣軍隊就可以找到通往巴格達的路。
那天下午晚些時候,格特魯德給她母親寫信說:
“他們把我和我的地圖和書搬到一個華麗的大陽臺上,陽臺後面有一個涼爽的房間,我在那裡坐著工作一整天。”她帶著極大的熱情,說道:“每個人都非常友善。”
丘吉爾(左)、貝爾(中)、勞倫斯(右)
於是,在漫無邊際的中東大沙漠上,一個英國女人領著自己的阿拉伯僕從,後面跟著一隊英國士兵。往哪走,去找誰,談什麼事,那個英國女人說了算。無論見到部落首領還是當地百姓,這個女人總能用流利的阿拉伯語跟他們侃侃而談。
最終策反這件事還真的讓她和勞倫斯二人給做成了!
1916年阿拉伯人爆發了大起義,在奧斯曼帝國的背後狠狠捅了一刀,加速了奧斯曼的滅亡。
第六章、沙漠女王貝爾
一戰結束以後,中東地區自中世紀以來的政治格局被打破,龐大的奧斯曼帝國土崩瓦解,原奧斯曼帝國境內的各個民族和勢力紛紛爭取民族自決,渴望獨立建國。在一戰中為了得到阿拉伯人的支持擊敗奧斯曼帝國,英國政府方面向掌握伊斯蘭教聖城麥加和麥地那的哈希姆家族許下諾言,當戰爭取得勝利,推翻奧斯曼在當地的統治後,允許哈希姆家族建立起一個從敘利亞一直到阿拉伯半島的獨立國家。
但這不過是英國的權宜之計,在與阿拉伯人聯絡的同時,英國已經和法、俄達成了戰後瓜分奧斯曼遺產的計劃。1917 年,英國軍隊佔領了巴格達,奧斯曼帝國在東方的徹底失敗已經指日可待,貝爾被英國政府派遣到巴格達,她接受了“東方秘書”一職,擔任即將產生的阿拉伯政府與英國人之間的聯絡人,這也預示著貝爾在戰後現代中東形成中將要發揮重要的作用。
1918年,貝爾寫下的她負責創建一個阿拉伯國家兩個星期之後
親愛的父親,這是我經歷過的最美好的時光······這並不經常發生,人們被告知,將成立一個自己的國家,並被詢問他們會喜歡什麼樣的(國家)!
1919 年,貝爾陪同未來的伊拉克國王參加巴黎和會,哈希姆家族的費薩爾前往巴黎出席凡爾賽會議。
格特魯德在第二排左邊第二個
可是, 正如我在阿拉伯的勞倫斯的文章中提到的,英國政府根本就沒想過信守承諾,費薩爾憤然離席,沒有在巴黎和約上簽字。
但貝爾並沒有放棄,她極力向政府表示,一個由阿拉伯人統治的中東是符合英國利益的, 1921年,她在開羅和會上與勞倫斯和溫斯頓·丘吉爾作為倡導者為阿拉伯統治的伊拉克見過據理力爭。貝爾在會議上支持費薩爾擔任在美索不達米亞地區新創立的國家——伊拉克的國王,她還依靠自己對美索不達米亞的深刻理解為這個新生的國家親自劃繪製了邊界的。也因此,後人將貝爾稱為伊拉克的締造者。
1922年貝爾廣博的伊拉克考古知識使得費薩爾國王要求貝爾領導新建立的伊拉克文物局開展工作。在這個身份下,貝爾主持了伊拉克首部關於文物古蹟的立法,伊拉克文物法由貝爾親自草擬,於1924 年6月得到通過。這部新法基本上遵循了在當時大多數國家,特別是歐洲國家的文物法標準。但這部法律仍然允許得到挖掘許可證的外國考古學家帶走一部分發掘出來的文物”。
因此,伊拉克文物局長擁有選擇“為了伊拉克博物館的科學完整性”而必須被留下的出土文物的權力,但剩餘的其他文物則不強制留在伊拉克國內保存,而是可以自由出口給贊助伊拉克考古工作的外國機構。貝爾在文物法立法中之所以添加這一條款,是為了讓外國考古機構能從發掘之中收益,從而進一步的鼓勵他們在伊拉克繼續進行考古發掘工作。在伊拉克建國初期,伊拉克本國的考古專業人才極度匱乏,根本無法獨立組織起大規模的考古發掘工作,只能依靠西方考古機構。貝爾立法的非常之舉,使得伊拉克和外國發掘者都能從考古發掘中有所收穫,雖然客觀上造成了伊拉克文物流失海外,但也實屬無奈之舉。
貝爾對伊拉克考古事業的另一重大貢獻就是她創建了伊拉克國家博物館來收藏伊拉克豐富的文物寶藏。博物館初創於1923 年巴格達,伊拉克政府的一間辦公室裡,到了1926年,博物館搬遷到了巴格達北部一幢獨立的建築裡,費薩爾國王親自到場祝賀,博物館也正式對外開放。一方面, 新博物館將國家的歷史遺產展示給國民,貝爾力圖將伊拉克輝煌的歷史與現在和充滿希望的未來聯繫起來。另一方面,貝爾的新博物館將展覽的重點放在伊斯蘭時期以前的歷史,那些美索不達米亞古老文明的寶藏佔據了博物館的顯眼位置,試圖激勵伊拉克人的國家認同和民族自豪感。
由於其幫助伊拉克建國的原因,她本人在伊拉克王國有著極高的個人聲望, 參與創建伊拉克的那些日子裡,貝爾是巴格達上鏡率最高、受歡迎程度最高的外國面孔之一。美國遊客稱她為“第一位伊拉克公民”,阿拉伯人叫她“Al Khatun”,意為受尊重的高貴女性。她每天都去騎馬、游泳,在公眾場合一支接一支菸地吞雲吐霧。
在身為“東方秘書”的時候,她常常需要在辦公室會見一連串的部落酋長、阿拉伯官員或大吐苦水的普通民眾。美國國家公共廣播電臺稱,貝爾的書信在五角大樓流傳,西方領導人試圖從這位技巧高超的外交官的見解中尋找靈感,以解決當前的麻煩。
1926年7月她與世長辭時,這座城市幾乎萬人空巷,教派領導人、部落酋長和普通市民,紛紛追隨靈柩來到她的安息之地。一尊白人女性的半身像,被鐫刻在伊拉克博物館拱門上的顯眼位置。與它刻在一起的還有一塊牌匾:“阿拉伯人將永遠懷著感情銘記您。”
英王喬治五世在寄往貝爾家中的悼詞寫到:“聽聞您傑出且受上帝眷顧的女兒逝世,王后與我都深感悲痛,我們對她充滿高度的敬意。全國將於我們一起悼念她,她以知識力量、品格的影響力與個人勇氣成為重要人物,我相信上述的特質將對那些她全心奉獻、犧牲小我,一起努力過的國家與地區,具有長久的裨....”.
英國殖民地大臣利奧·阿莫瑞在下議院發表聲明彰顯貝爾的貢獻。著名的阿拉伯的勞倫斯給曾與他一起共事的貝爾寫到:“我想她非常高興的看待她的死亡,因為她的政治工作——迄今為止,一位女性所必須從事的最重大的事情之一——跟我的一樣,都結束了。伊拉克這個國家就是塊很好的紀念碑;就算它或許只能再存在數年,一如我經常擔憂與偶爾的期盼。給予一個族群長久以來都不曾有過了;話說回來,貝爾她從來都不屬於您...”
後記
回顧貝爾的一生,我們感慨於其所做出事業的偉大,羨慕其優秀的出身,但是我們也必須看到,她之所以被評價為“偉大女性”就是因為她在那個男女性別差異極大的時代,開闢出一片新天地,而推動她做出種種出人意料的偉大壯舉的,正是其旺盛的經歷和強大的心智。
而最為重要的是,之所以將她放在“考古奇人”這個單元,是因為貝爾可能是最後一代自學成才的考古學者,她並沒有接受過專業系統德爾考古學教育,她只接受了歷史學的教育,這也使得貝爾考古學學術中帶有極強的個人色彩。
人們更多的是對於她建立伊拉克時的事蹟更為清楚,更具有話題性,沒人能夠否認她在外交上的優異成績和豐富經驗,但人們忽略了她之所以可以取得這樣的成就,主要歸功於她對於中東地區人文政治的深入瞭解。而這些是傲慢的西方人所忽視的。這也是一直以來外部入侵中東的勢力總是失敗的重要原因之一。
格特魯德·貝爾在1909年中東考察中,在尼姆魯德附近寫給她父親的一段話,成為她傳奇一生的最好註解:
“我在山丘上坐了半個小時,思考著在我面前的土地上發生過的亞細亞的歷史,在這裡米特拉達梯殺死了希臘人的將軍,色諾芬開始了他的遠征,在扎卜河邊希臘人轉向並擊敗了米特拉達梯的弓箭手,然後向著拉里薩急行軍,拉里薩就是尼姆魯德遺址,在那裡色諾芬見到了亞述偉大城市的廢墟。尼姆魯德就在我腳下的玉米地中。再向東走,那裡就是高加米拉,亞歷山大大帝征服亞細亞的地方。我們西方人總是可以征服亞細亞,但我們永遠無法佔有它一一在我看來這才是傳說中的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