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隨“家主”卡繆,一路舟車兼程,米洛終於抵達了雄踞於伯加索斯山南脈的“東方國度”香巴拉。
原本以為會以香巴拉享譽海外的美食佳釀開啟這趟異域之旅,沒想到在溟州[1]等待二人的卻是令人始料未及的大麻煩。
至於麻煩的線引,源自卡繆收到的一封密信,如“信報所”[2]的使者所述,發送者使用的是赫爾墨斯信報系統的匿名線路。不過信件的來源,卡繆不難猜到。
米洛從卡繆凝重的神情中可以讀出他前所未有的焦慮。
如果不是因為那封密信,關於“那個人還活著”這件事,可能卡繆打算當做保守一輩子的秘密。
那個臭名昭著的男人,本以為應在三年前重病亡故。沒想到卻在遙遠的東方,化名“緋巖”,苟活了三年之久。而這一切,卡繆竟然沒有對任何人透露半點風聲。
現在他逃離了自己的禁錮之地,身負著夏諾維亞皇室的恥辱回來了。
巽陽[3]之約在即,卡繆無暇分身,只好委託同行的隨侍米洛穿過香巴拉北境,試圖攔截緋巖。
米洛一路北上,並未發現緋巖的半點行蹤,心中思量著緋巖多半是前往漢密爾頓[4]或菲爾汀[]}了,因此對於科茨沃爾德之行,也並未抱有太大期望。
米洛到達科茨沃爾德的時候,距收到密信已將近十天了。
吾友卡繆:
緋巖已於昨日逃離石隱村,其出逃可能與近日出現在伯伽索斯山的神秘機械有關。此機械是否為其舊部黨羽所使,不得而知。據靈羽所示,緋巖一行三人向西而行。倘若緋巖欲返回夏諾維亞,勢必沿西北旅道行至樞紐城市漢密爾頓。但不能排除其擇路南下,取道溟州,借香巴拉船隊而返。
吾將即刻前往漢密爾頓追尋緋巖行蹤,還望吾友前往南境追查。
有負所託,萬分愧歉。
“文縐縐的,山裡人是不是都不知道怎麼好好說話。”米洛用夾著半截煙尾的修長手指,合上了翻看過幾次的信件,罵咧咧地念叨著。
他穿起了筆挺的高級定製西裝,要知道以往和樸素的家主在一起時,穿成這個樣子可是不識體統的做法。離開了卡繆,米洛將自己裝扮成了期望中的模樣。
收起密信,米洛將菸頭在科茨沃爾德警局外院的門柱上碾滅,徑直走進了玄關。
小城市的警察局看上去果然寒酸,伴隨著身後木門吱呀地呻吟聲,米洛用了幾秒鐘才適應了警局內昏暗的光線。
接待處一個身著警服的青年仰在座位上瞌睡,半張的嘴巴中似乎時不時傳出囫圇的囈語,寫在胸前名牌上的“魯尼.喬拉”應該就是他的名字。
幾縷細碎的陽光透過窗簾投射在佈滿油泥的打字機上,浮塵四散飛動,掠過光束,掠過米洛的視線,掠過青年緩緩的吹吸。
米洛不自覺地用手掌在面前扇了扇,想要扇走撲面而來的粗陋味兒。他走近魯尼身邊,用力踢了一腳身前的辦公桌,桌上的打字機所幸並沒有被震散成一堆廢鐵,只是咣噹當地嘶叫了兩聲。
“奧——”驚醒的青年直起身,兩手匆忙搭在打字機的鍵盤上,手指凌亂地敲打起來,彷彿沒有人發現他打盹的樣子,“請問您有什麼需要幫助的麼?”
“如您所見,我要報案。”米洛的嘴角如被提線拉出了一個“善意”的笑容。
“好的,請問是失物招領、鄰里協調還是施工投訴?”
“人口失蹤。”
“什麼?”魯尼抬起頭來,對他來說,“人口失蹤”似乎是個未曾遇到過的大案子。“那,那個,請您詳細描述一下案情。”
米洛按照在警局門外設想好的橋段,自稱是來自夏諾維亞的旅行者,隨兄長到尼威克旅行。沒想到造訪科茨沃爾德的時候,兄長莫名其妙的失蹤了,因此向警局求助,希望能借助尼威克警察的資源和權限,在城中查找兄長的線索。
“請問您最後一次見到令兄是什麼時候,在哪裡?”
“前天,在城中的火車站。”
“一天前呀……”魯尼小聲嘀咕著,“您不用太擔心,科茨沃爾德是個淳樸又美麗的小城,常有遊客因貪玩走失的事情發生。只要令兄還在尼威克境內,肯定不會遇到什麼危險分子的。”
“還希望您能重視此事,聽說不久前漢密爾頓發生了震驚全國的縱火案,尼威克的治安也不能完全讓人放心。”
“連外國人都知道了啊……”面對質疑魯尼顯然有些尷尬,“漢密爾頓大學的失火案還在調查中,多半是因為學生們的實驗事故,在官方發佈公告之前,請您先不要輕信流言。哦,還不知您的姓名和聯繫方式……”魯尼急忙終結了失火案的話題。
“米洛.海因斯。叫我米洛就好。我目前住在常青藤旅店的203號房間。”
“好的海因斯先生,令兄的姓名是什麼?能否提供一下照片?”
“請叫我米洛,”米洛的語氣略有不滿,“我哥哥的名字是緋巖,出來旅行並沒有攜帶照片。他金色頭髮,30歲,和我一樣身高,左臉上有一道疤痕。”
“這麼說來,特徵還是挺明顯的。緋巖……這個名字好奇特……”
“緋巖是他修行時的名號。總之,如果有任何關於他的消息,請馬上聯繫我。”
“說是這麼說……”魯尼還在糾結名字的問題,突然一個矮個子男人衝進了警局。
“不不不不好啦!有走私團伙潛入科茨沃爾德了!”矮個子男人打斷了魯尼的話。
“不要一驚一乍的,你喘口氣慢慢說。”
矮個子男人自稱是城裡的銀行職員,今天早晨有一個衣著怪異的男人到銀行裡用金條兌現,但是他所帶來金條上的紋路與尼威克的印鑑對不上。
“這麼明目張膽!走私黃金可是重罪!然後呢?你沒兌給他吧?”年輕警員問道。
“哪敢不兌給他……穿得那麼古怪,萬一他有兇器怎麼辦……”矮個子男人眼睛轉了轉,“我的意思是說,我當然要兌給他,以免引起他的戒心。後來我安排同伴偷偷跟著他,於是我就來報案了。”
米洛詢問了這個走私犯的特徵——20歲左右,身著怪異的黑色緊身服。
臉上也沒有傷疤,顯然不是緋巖。
既然已經知會了當地警察,就沒必要在這裡浪費時間了。
米洛告別了魯尼警員,拐過幾個街角,穿過噴泉廣場,沿著城裡的主幹道,前往火車站尋找線索。
正午的火車站前人影罕見,似乎距離下個班次的發車還有段時間。科茨沃爾德的火車站比警局大不了多少,站在門口就能望見站內唯一的站臺。售票處裡坐著一個戴著花鏡的中年女人,嫻熟地低頭打著毛衣。
米洛走近售票處,在女人面前投下一道魁梧的陰影。
女人有所察覺,停下手中的活兒,眯起眼睛端詳了米洛的樣子,露出一個久經訓練的燦爛微笑:“歡迎來到科茨沃爾德,是要購買返程的火車票嗎?”
“你怎麼知道我不是本地人?”
“科茨沃爾德才多大?”女人豎起還穿著毛線的長針指了指站前的街道,“城裡的人每天來來往往的,都會經過這條街。我在這工作十幾年了,是不是熟悉的面孔,一眼就能看出來。更何況……”女人伸長脖子,湊上來輕聲說道:“您這身西裝不便宜吧?可不是我們這小地方的人平時會穿的那種,我看那個袖釦,價格能包下我們一整節車廂了。”說完女人得意地竊笑起來。
“您真是慧眼如炬。請問上一班開往漢密爾頓的列車是什麼時候?”
“原來是漢密爾頓來的先生啊,怪不得看上去一身學術氣,難不成是大學裡的老師?”售票員的話匣子一打開就關不上了。
“是的,可以幫我查一下發車記錄麼?”米洛壓抑著不耐煩問道。
“當然當然,上一班發往漢密爾頓的列車是一週前。”
“那麼久?”
“可不是麼,本來每天都有一趟去那邊的車。不過聽說城裡面發生了火災,估計一時沒有抓到縱火犯,所以限制了進出城的車次。菲爾汀過去的火車都改為三天一次了,更別提我們這種窮鄉僻壤了。”
米洛又向售票員描述了緋巖的特徵。
“那個人啊……這兩天來過好幾次了。”
他竟然真的在科茨沃爾德!米洛沒想到這麼輕易就找到了他的行蹤。
“這麼說來,他也是要去漢密爾頓,不過他沒有身份證件,我可不能賣票給他。也不知道是哪裡來的人,破衣爛衫的……”
米洛恍然大悟,那傢伙現在既不是夏諾維亞人,也不是尼威克人,他在這裡買不了火車票的。那就好辦了……米洛心生一計。
“看您衣冠楚楚的,怎麼會有這麼不體面的朋友……”多嘴的售票員似乎發覺說錯話了,趕忙又換回了話題,“您還要買票麼?下一班發往漢密爾頓的車就在今天晚上。”
“我不是來買票的……我剛剛在站前撿到了一張前往漢密爾頓的車票,既然上一班車是一週前離開的,想必是今天這班車的車票。所以想來這裡問一下,能不能借助站內的廣播,播報一條失物招領的消息。”
“誰這麼粗心,竟然把票丟了!”
“上面寫著乘車人是傑克.斯通。”米洛臨場編了一個名字。
“聽上去感覺就不是什麼腦袋靈光的人。”女人依舊發著牢騷,她轉過身,抬起屁股,將椅子拉到了身後的工作臺前,熟練地扳開廣播設備的開關,不自主地清了清嗓子,播報起來。
“前往漢密爾頓的傑克.斯通先生,有人撿到了你遺失的車票,聽到廣播請前往售票處認領……傑克.斯通先生,快檢查一下你漏了洞的口袋,你的車票丟了,快到售票處認領……”直到不同版本的公告至少在車站裡迴響了五六次,話癆一樣的售票員才停了下來。當她轉過身的時候,“衣冠楚楚的教師先生”已經消失不見了。
約莫五分鐘不到,果然一個熟悉的身影靠了過來,墨綠色的頭巾遮不住他金色的枯發,左臉上臥著一條長長的疤痕。
米洛就站在車站對面林蔭道投下的陰影裡,他把手插進了口袋,湊了上去。
緋巖正躬著身子,整顆頭似乎要扎進了窗口,“換個角度想想,我雖然不能證明自己是傑克.斯通,但是你也不能證明我就不是吧。”
“不行就是不行,你連‘籍冊’^{[4]}都沒有,怎麼可能買得到車票。”盡職的售票員毫不退讓。
“你這個樣子會耽誤我的行程!你等著吧!我要投訴你!我要讓你……”緋巖的狠話還沒說出口,小腹就已被米洛環過來的匕首抵住。緋巖從玻璃窗的倒影中看清了米洛的臉。“卡繆的跟屁蟲?”
“敘舊的話還是去那邊說吧。”米洛禮貌性地向售票員示意,帶走了緋巖。
身後傳來了售票員忿忿的叫聲:“你去投訴啊!科茨沃爾德雖然是個小地方,也容不得你這種騙吃騙喝的混子來撒野!”
緋巖試圖掙了掙身子,米洛毫不留情地將匕首刺進了半釐米。
“你瘋啦!”腹部的刺傷痛得緋巖叫了出來。
“在下現在是卡繆大人的家臣,奉命緝拿逃犯緋巖。”
“家臣?卡繆什麼身份,竟然也有自己的家臣了?”緋巖問道。
卡繆.謝拉夫——夏諾維亞皇族庶出的第五皇子,從法理上來講,並無皇位繼承權。通常情況下只有功勳卓著受封親王后才有資格招募家臣。嚴格上來說,米洛的確還無法被稱為卡繆的“家臣”。
“再廢話我就割掉你舌頭,反正卡繆大人只要求將你活著交給隼羿,倒也沒說不能少條舌頭。”
緋巖似乎是真的怕了,咒罵了兩句,終於安靜了下來。
米洛將持著匕首的手遊移到緋巖的後腰,藏在他酒紅色的外套下,抵著他向常青藤旅店慢慢走去,兩人一前一後,怪異的姿勢很難不引起周遭行人的注意。
“喲——大哥,請問‘陽光漿果餐廳’怎麼走啊?”路過裁縫店的時候,突然從裡面竄出來一個年輕男人叫住了米洛,男人披著不合體的粗麻長袍,看著也不是本地人的樣子。
米洛不耐煩地丟下了一句“不是本地人,不知道。”腳下的步子沒有半分停歇。
“那前面那位大哥呢?”年輕人不甘心地追問道。
“不知道,不知道,我們又不是天上掉下來的神仙,哪能什麼都知道。”緋巖叫道。
“打擾了……”年輕人悻悻而歸。
之後緋巖一路倒是變得很老實。
米洛將緋巖帶回自己在常青藤旅店的房間,將他兩手反綁起來,腳踝上也鉗住鐐銬。作為囚犯,緋巖順從得有點不合常理。
“卡繆是被什麼事纏住了?”緋巖問道。
米洛眉頭緊皺,“你什麼意思?”
“不然他怎麼不自己來找我?”
“區區一具行屍,犯不著卡繆大人親自出面。”
“嘖嘖嘖……”緋巖嘲諷地語氣讓人十分不爽,“我自己的弟弟,難道我不瞭解麼?卡繆一向小心謹慎,若不是有更重要的事不能脫身,怎麼可能讓你知道我還活著。”
米洛被揶揄得無言以對。
“這麼快就趕了過來……所以,卡繆此時正在尼威克?不對不對,也有可能是在香巴拉。”緋巖像狐狸一樣試探著獵人的行蹤。
為了讓這個話癆閉嘴,米洛將桌上的餐巾狠狠塞進了緋巖嘴裡。
與此同時,客房門被敲響了。
米洛輕輕拉開客房門,留出幾指寬的一道縫隙。透過縫隙,門外站著的,是旅店的侍者。
“先生,有客人找您,說是從山上下來的,就在樓下的大廳。”侍者說道。
“是不是一個年輕男人,穿著麻布長袍?”米洛問道。
“對對對,果然是您的朋友吧。”
米洛猜的沒錯,如隼羿信上所說,緋巖還有兩個同伴,恐怕那兩人還藏在暗處。
米洛支使走了侍者,輕掩房門,離開了房間。
他沿著樓梯,踩著木板臺階而下,來到前廳,並沒有發現年輕男人的身影。不過一切都在米洛的意料之中,他度著自信又輕巧的步子回身,頭頂走廊很快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米洛追上樓梯,自己所住的203房間,果然門扉大敞著,現在只要衝過去堵在門口,緋巖三人就是甕中之鱉了。
米洛右手伸向腰間,掏出臨行前卡繆給他用以防身的夏諾維亞軍用手槍。
走近房間,裡面傳來兩人的爭吵聲。
“早就叫你跟我們一起走,現在惹了麻煩還不是要我來救你。”應是那年輕男子的聲音。
“你先救我出去再說!”緋巖抱怨道。
“腳鐐怎麼辦?”年輕男子問道。
“把我的劍遞給我。”緊接著就是鎖鏈咣哴落地的聲音——緋巖這麼輕易就掙脫了束縛,使得米洛很意外。
容不得再等下去,米洛舉起手槍衝到房間門口。環視房間內,卻只有緋巖和青年兩個人。“放下手中的武器!雙手放在頭上!”米洛大叫道。
見到火器,兩人下意識地舉起雙手。
“你們第三個同伴呢?”米洛問道。
穿麻布長袍的青年似乎眼睛一轉,大喊道:“溫迪!開槍射他!”
“被埋伏了!”容不得多想,米洛撤步翻身躲到了外開的門板後,匆忙蹲下。
幾秒過去,走廊中卻並沒有任何聲響。
片刻之後房內又傳來青年的聲音:“抱緊我的腰!”
回到房間,只見兩人已前往陽臺,俯身背對著門口,青年似乎扳動了自己靴子上的機關,緊接著是一陣急促的蜂鳴聲,兩人像離弦之箭一般彈了出去,在空中畫出了一道拋物線。
兩人帥氣地騰空,狼狽地落在了對面民居的屋頂上。
“你到底是來救我還是來弄死我的!”緋巖狠狠揉著自己的屁股。
“你再廢話,那傢伙就追上來了!”
緋巖惶恐地回身望了一下米洛,住了嘴。
米洛沒有絲毫慌張,脫下西裝外套丟在床上,後退幾步擺出了一個助跑的姿勢,接著是一段的衝刺,他輕盈地躍上欄杆——一段熟練又極具力量的三級跳,飛人一般竄了出去。
“這傢伙是怪物嗎?你到底招惹了什麼人?”青年被米洛的體能嚇到了。
“快跑!”緋巖來不及解釋。
青年再一次扳動了皮靴上的機關,醞釀第二次彈跳。
米洛則早已看穿了兩人的意圖,翻滾落在兩人身後,接著一個飛撲勾住了緋巖的脖頸。整套動作一氣呵成,簡直沒有任何反應時間。
蜂鳴聲響起,三人一併彈起,似乎是超重的原因,整個“航線”失去了控制。一行三人先後重重摔倒在隔壁二層紅磚小樓的房頂上,翻滾之間砸碎了天窗玻璃,接連掉了進去。
米洛雙手抱頭,身體蜷縮,一陣天旋地轉,經過一段短暫的失重,墜落到木地板上。
米洛用短短几秒的時間觀察四周的環境,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排排整齊的工作臺,上面罩著白布,似乎已經閒置了一段時間。四周牆壁上掛著各種工藝品,這些作品的工藝精湛,造型優美,可以大致看出工作室主人的審美品位。天窗位於屋頂正中央,現在只有窗框空懸於頭頂。透過窗框,可以看到外面的藍天白雲。
穿長袍的青年第一個落地,似乎被緋巖砸中,伏在地上不知是否還能動彈,而房間盡頭緋巖已經扶著腰桿慢慢爬了起來。
容不得多想,米洛也隨之起身衝了上去。
緋巖對上米洛,無論是從身體素質還是武術技能方面,根本不是對手。米洛輕鬆地就制住了緋巖的雙手,讓他毫無還手之力,他的雙手在米洛的鉗制下無法動彈,像是被鋼鐵緊緊包裹住,只能束手就擒。米洛的力量完全掌控了這場戰鬥,緋巖也放棄了抵抗。
再看房間另一頭,緋巖的同伴也慢悠悠站了起來。米洛勒住緋巖的脖子,將他作為人質,與長袍男隔空對峙。
威脅的話還沒說出口,只感覺對面閃耀起一片炫光。緋巖嚇得大叫一聲,拼盡了全力轉身,將兩人的身位扭轉了一個角度。
伴隨著刺耳的噪音,米洛感覺颶風從耳邊呼嘯而過,側身受到一記重擊。在巨大的推力下,兩人超不同的方向飛了出去。
房間中的玻璃幾乎全部震碎。米洛再一次跌落地板,咳了一聲,一口鮮血噴湧而出,眼前米白色的羊毛地毯被染上了一塊腥紅。
緋巖雖然也被掀翻,但這一擊大部分力量著實被米洛擋了下來,看上去傷勢似乎並不甚嚴重。“昆塔斯……狗雜種……”他埋怨著同伴。
“怕什麼?這點功率,死不了。”長袍男昆塔斯回應道,“這傢伙怎麼處置?”
緋巖一瘸一拐地走到昆塔斯身邊,扶著他的肩膀,似乎是思考了一會兒,說道:“也算是舊識,不要傷他性命。”
“舊識麼?看上去他可不這麼認為。”昆塔斯顯然不放心,舉起了新月狀的銀色武器——米洛不知道那是什麼武器,但確信自己剛剛正是捱了這東西一炮。
“這東西的苦頭你也嘗過了,老實聽話,還有機會活著見到卡繆。”緋巖威脅道,接著朝走廊中的金屬樓梯扶手使了個眼色,“慢慢爬過去,背靠在欄杆上。”
“不要想耍什麼花招,下一炮可不只是吐點血這麼簡單了。”昆塔斯補充道。
米洛後悔於自己太過於輕敵了,如今身受重傷,面對未知的敵人和未知的武器,眼下最重要的還是要把命留住。他踉蹌地起身,緩緩走到走廊,背靠樓梯欄杆坐下。余光中可以瞥見,自己整個過程都被昆塔斯的銀色武器鎖定著,沒有半分鬆懈的間隙。
緋巖抽出昆塔斯長袍上齊腰繫著的長麻繩,昆塔斯的長袍半敞開,露出裡面的黑色內裝。米洛沒有見過這種設計風格,猜不出是哪個國家的工藝。忽而想起警察局中銀行店員提到的那個兌換金條的神秘人,恐怕就是眼前這位了。
緋巖兩三下便將米洛雙手緊緊綁在了欄柱上,他從工作臺的白色罩布上扯下一塊,蹲在米洛面前,擦了擦他嘴角的血跡。一邊說道:“回去告訴卡繆,不要再試圖抓我回去了。皇族內部雲詭波譎,三年前的那件事只是冰山一角。我一定要回去查清楚,如果真想找到我,就回夏諾維亞等我吧。”說著緋巖開始在米洛身上摸索著。
“你在找什麼?”話音未落,剛剛用來擦血的白布,便塞進了米洛的嘴裡。米洛不曾想到,僅僅片刻時間,自己和緋巖的境遇竟然會完全調轉。
緋巖從米洛的左右褲袋中依次翻出了一個山羊皮錢包,米洛的夏諾維亞皇室親衛隊軍徽和手槍,以及一個火柴盒。
“果然是在香巴拉。”緋巖將火柴盒在米洛眼前揮了揮,米洛看見盒面上赫然寫著“溟州·沐風軒”。
緋巖順勢將米洛的軍徽和手槍塞進口袋,開始擺弄起山羊皮錢包,“讓我看看還有什麼……”他從錢包中抽出了厚厚一疊錢,其中有大量香巴拉的貨幣“銀箋”^{[5]},少量尼威克貨幣“瑞爾”。他大致數了數,抽出一張100瑞爾的紙幣留下,剩下的瑞爾都轉手遞給了昆塔斯。
“你什麼意思?”昆塔斯有點疑惑。
“這些‘瑞爾’你拿著,香巴拉的貨幣在這裡用不了,你們沒有這裡的‘籍冊’或僱主印信[6],銀行不會為身份不明的人兌換貨幣,給你‘銀箋’你也不知道怎麼用。”緋巖解釋道。
“我是說,你還是不打算和我們一起走?”
“我們目標各不相同,一起行動只會互相糾絆自找麻煩。放心吧,一起經歷過這麼多事,我不是會出賣朋友的人。你們從哪來到哪去,我一點也不關心,更不會把你們的事告訴第四個人。”緋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塵土。
忽然樓下傳來了敲門聲,“紐曼先生!你還好嗎?”米洛似乎在哪裡聽過這個人的聲音。
緋巖和昆塔斯對視了一秒,似乎默契地達成了某種共識。緋巖這次換了個姿勢,從背後斜挎住昆塔斯的肩膀,藉助助力靴,二人組風一般衝出了後窗。米洛隱約聽見窗外緋巖落地的哀叫,看來又是個不體面的姿勢落了地。
米洛聽到樓下傳來了交談的聲音,看到了獲救的希望。他揚起雙腳,狠狠敲擊著地面,期望引起樓下幾人的注意。
動彈不得的米洛扭頭沿著樓梯望去,臺階盡頭慢慢露出一張臉,米洛還記得他,正是在警局遇到的小警員,沒記錯的話,好像是叫“魯尼”。
從魯尼驚訝的表情來看,顯然也認出了自己。他加快步子跑了過來,身後還跟了一大一小兩個女孩兒。
“海因斯先生?”魯尼走到米洛面前,取下了他口中的白布。
極盡窘態的米洛又一次聽到了這個令人厭惡的姓氏,不滿的言語脫口而出:“叫——我——米——洛!”
[1] 溟州:香巴拉西部的港口都市;
[2]信報所:夏諾維亞科學院與尼威克漢密爾頓大學聯合開發部署了名為“赫爾墨斯”的通訊網絡。由於產能及技術限制,還無法普及個人使用的通訊設備。通常平民會前往名為“信報所”的機構進行訊息的收發。赫爾墨斯系統傳送的信息會進行加密,用戶只需購買自己的收發ID和對應的私鑰,就可以使用通訊設備,私鑰僅為用戶自己持有,因此通訊十分安全。信報所主要為平民提供可共享的通訊設備,相對的,大型企業或豪門家族也可以購置昂貴的信報機作為私用設備。
[3]巽陽:香巴拉北境最大的都市,香巴拉最大的氏族周氏的封地;
[4]籍冊:各國頒發的居民身份證明,通常是一個身份註冊文件。各國公民出入境、辦理公共事務甚至兌換黃金和外幣,通常都需要出示籍冊。
[5]銀箋:香巴拉的貨幣,曾經是通過白銀打造的類似竹片的金屬貨幣。由於其製造成本高昂且不便於攜帶,逐漸被紙幣所替代,但“銀箋”的名稱仍然被延續了下來。
[6]僱主印信:由於籍冊的辦理流程比較複雜,通常也可以使用國內註冊機構僱主的印信以證明居民身份。僱主印信與籍冊有同等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