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氣太重,小娃子看了會被嚇到。”
等她放下筆,開始鏤刻時,良提醒道。
“呀!”
因為他突然開口,滿穗不由分了神。
她左手用力多了一些,刀尖一撇,將武松的“脖子”劃開。
那驢皮武松像是被割了喉,腦袋和身體被分開了。
就像她第一次進入【業】中對良做的事那樣。
“完了......這張鏤廢了......都怪良爺突然和我說話......”
她抬起頭,鼓著臉衝良抱怨道。
“......”
“換我來吧,這一步我看會了。”
“好。”
滿穗將細筆遞給他,同時將箱子前的位置讓出來。
良接過筆,來到她先前的位置坐下。
他沒有任何猶豫就開始動筆,寥寥幾畫,便勾勒出武松的輪廓。
“良爺學得真快。”
滿穗對此有些吃驚,但也沒太意外。
畢竟之前教演影子戲時他就學得很快。
但也只是學得很快,每次都差最後那麼一絲味道。
也不知這次如何。
良沒有說話,唯有手與筆在不停動著。
......
沒用多久,良就畫好了“武松”。
“......”
滿穗看了看他的“武松”,又看了看他,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想說就說。”
“......良爺,你還說我畫得殺氣重,你看看你畫的都是什麼啊?”
畫上的“武松”雖然長著一張跟良很像的臉,卻橫眉豎目、裂眥嚼齒,帶著一股好似要將整個天下都焚盡的怨怒。
“修羅。”
“修羅?”
“我偶然在一本書裡看到的,說它是非神、非鬼、非人之物,以天地業障為始,以無邊殺戮為生,以眾生怨恨為食。”
“......聽著怪滲人的。”
她雙手抱臂用力搓了搓,好似要把冒出來的雞皮疙瘩都搓回去。
“所以這跟武松有什麼關係?”
“沒有關係,我畫錯了,燒了吧。”
良用刀將這一塊驢皮切下來,正要扔進火堆時,滿穗突然伸手一把搶過。
“畫錯了就畫錯了唄,燒了幹嘛,多浪費啊。”
她把良擠開,將這一小張驢皮鋪在箱子上,先是用筆描描改改,接著用刀鐫刻。
大抵是有了先前的教訓,她這一次更專注了。
額頭漸漸布上細密的汗珠,睫毛時常微顫,卻沒有眨眼。
好不容易刻完,她才長鬆一口氣,放下刀。
接著她活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手腕,拿起另一支筆。
這支筆的用筆觸要粗一點,是專門用來上色的刷筆。
“這裡是金色......這裡是紅色......這裡則是黑色。”
她一邊輕聲唸叨著,一邊塗上她想象中的顏色。
不一會兒,那修羅身上的空白就被她填滿了。
“良爺,你看我改得怎麼樣!”
她放下筆,充滿期待地看向良。
良不得不承認,經她之手改造過後,這修羅儘管看上去依舊很兇惡,但那滔天的怨怒多少內斂了一些,不至於一眼嚇哭小孩。
相比起屠戮眾生、殺意滔天的修羅,倒更像個嫉惡如仇、驅魔辟邪的門神。
“你若滿意,那便這樣吧。
“不過武松還是得再做一個。”
“確實如此。”
滿穗看著經過改造的修羅點了點頭。
讓這位去打虎,那大蟲估計就不是被錘死的,而是被生撕的了。
“武松你做,大蟲我來做,早點做完回去睡覺。”
“良爺見過大蟲嗎?”
“真的沒見過,畫本上的倒是見過一點。”
“好,那就交給良爺了。”
於是兩人各坐在木箱一邊,同時開始製作。
......
滿穗做好第三版、看起來像武松的武松後,抬起頭,發現良手裡握著的竟然還是製作第一步時用到的細筆。
“良爺,你這回怎麼這麼慢?”
她一邊說著,一邊站起身走過去,卻發現大蟲早已做好放在一旁晾乾。
而良此時筆下描繪的則是一個女子的身形。
“?”
她狐疑地皺起眉頭。
“良爺,我會的三齣戲裡可都沒有女子的戲份哦。”
“我知道。”
“那你畫女子幹嘛?”
“......不知道,跟之前的修羅一樣,就是想畫。”
良沉默片刻,語氣中難得的帶著一絲疑惑。
“畫的是誰總知道吧。”
“你。”
“啊?”
“畫的是你,滿穗。”
“......”
她將頭湊近仔細瞧了瞧。
“這也不像我啊。”
儘管還未勾勒五官,但從身形能隱約分辨出這是名二八年華的少女。
而滿穗......儘管快十四了,但她對自己的外貌有自知之明,因此這畫像上的小人絕對不可能是她。
“憑感覺畫的。”
說著良畫上五官,滿穗這才從小人上看到一點自己的影子。
於是她索性坐在良旁邊,看著他一點點製作“滿穗”。
“你困的話可以先回去。”
“沒關係,就算不小心睡著了良爺也會把我帶回去。”
“隨你。”
......
在腦袋又一次“蜻蜓點水”後,滿穗為了抵抗睡意,開口找了個話題。
“良爺,倘若一切順利,在解州給她們找到好去處後,我們去哪裡?去京城殺那個太監嗎?”
“你有想去的地方嗎?”
“沒有,良爺去哪我去哪。”
“......”
“那個太監是肯定要殺的,只不過......”
“只不過?”
“還記得我曾經跟你說過的嗎?動手的我,挑選目標的舌頭,欺壓民眾、忽視盜匪的官兵,貪圖享樂、無心治理的王侯將相,沒有一個是無辜的。
“舌頭...我的上一位【持刀人】死後,把他們全都殺掉的念頭不斷從心中湧出,不論我怎麼剋制都止不住。
“說實話,早上遇到那兩個大概是舌頭找來的人時,我差一點就拔刀了。”
“......”
“良爺,你這是要變成你剛才畫的修羅啊。”
“或許是吧,否則我也不會莫名其妙的就把它畫出來。”
“......噗呲。”
滿穗突然笑出了聲。
“你笑什麼?”
“沒有,只是忽然覺得...良爺果然還是想當一個俠。”
“當不了,我在這條路上走得太遠,早就回不了頭了。”
“但是依我看來,良爺就是想當嘛。
“修羅以無邊殺戮為生,而良爺只想殺光惡人。”
滿穗看著良,笑靨如花。
而良也落下最後一筆,小人的眼神與此時的她一樣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