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南方冰灾,是中国最后一次大规模使用内燃机,如果在这一年用望远镜或许还能看得见1996年的海尔波普彗星,它还没有离开太阳系。
——题记
1997年,那一年我一岁,母亲抱着我去广场看死刑犯执行枪决,隔壁商业街的音像店放着莫文蔚的世纪末金曲《电台情歌》
1997年,最火电视剧是港剧天龙八部,广播电台里交通频道的广告很摩登,外公手里的保健钢球生了锈,父亲的店开成连锁有了起色
1997年,号称世纪最远的海尔波普彗星还没走远,小姨买了天文观测设备,舅舅的制服配三轮摩托很丑,亚洲金融危机横空而来……
也是在1997年的中秋节,我手中拽紧的抽奖券中了一等奖,一台彩电,对处于世纪交汇的人们来说,一台更大尺寸更新型号的彩电无疑是千禧年里的最好致敬,对新千年新生活美好蓝图的憧憬,也是那个时代小康家庭的标配。
接通电源,电视启动后,开机画面是红底里印着一个“福”字,紧接着切成铺面的雪花。
刚脱离襁褓的我被满屏的雪花点吓哭了,旁边的奶奶笑着哄我说不要怕不要怕,是奶奶爬进电视机里撒雪花。后来暴雨天电闪雷鸣时奶奶也会抱着我说别怕打雷,看电视机,是奶奶在撒雪花。
于是在儿时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一直天真相信着这个童话,看多了雪花,我在想,有一天我也能爬进电视机里撒点雪花该多有趣啊。
直到08年南方雪灾,南方迎来罕见极寒大降雪,京广线沿途站点电力系统无法使用,列车全部停运,那个春节是内燃机最后一次投入使用,也是奶奶最后一次为我撒雪花。
我头一次看到真正的雪,原来真正的雪是可以这么大的,一旁的电视机的屏幕依旧闪烁着雪花,而春节后奶奶已经永远离开了我。
雪花依旧会撒下,是因为积雪压断了室外有线电视线,从来不是因为奶奶撒下的,屏幕里冒着滚滚浓烟的世贸双子塔画面切换的雪花不是奶奶撒的,而是电视台信号传输不稳定;03年“非典”期间持续数天的雪花不是奶奶撒的,而是防疫要求规定修理员在内的一切人员务必居家隔离不得外出;父亲看着股市移动平均线气急如雷落下的雪花不是奶奶撒的,而是父亲一气之下拍打电视机致使电视线接口脱落……
也是在这个时候,在这个似懂非懂的年纪里,我才知道我的好运已经在一岁时那张中奖券里都花光了,人不可能一直幸运下去,我也不会一直幸运地被奶奶保护在那个电视机里。
08年南方冰灾结束后,中国暗暗发誓成为基建狂魔,之后紧接着是北京奥运会成功举办,美国发生次贷危机,那一年以后,电视信号传输技术更迭,电视机里再也没有无故弹出的雪花。而我也站在自己的人生赛道上选择告别家乡踏上省会重点中学求学的旅途,成为时代洪流中一滴不起眼的雪花。
一晃十六年过去,休假期间我回到老家屋子里,整理杂物时看到16年前的电视机,这个承载我童趣和回忆的老物件,觉得它一切变了又好像没变,变得破旧积满了灰,机壳在杂物挤压中凹陷变形,但接上电源又能调频使用,还是熟悉的那个福字和随后满屏的雪花点,可能元件老化的原因,色彩呈现略微黄暗色。它一直就在这里,我的家人还在这里生活,但我已经从小孩到平凡的大人了。
曾经的大人们和邻居呢,他们曾经对着那台电视机聊到最好的牛市是什么,最好的股买什么,会拍打电视机对市场行情表达情绪,而现在驼着背,会聊“中国制造2025”已经实现了大部分关键技术的绝对国产化,过去聊最牛的股市是陪伴,而现在聊最好的陪伴是亲情……
国庆期间针对这波风雨欲来的牛市预测热度,和家人通话中我描绘了大有见证历史之势,可他们却表现得非常平淡,保持不参与的态度,我很不尽兴的说我们已经抓到前两次机遇(04年买土地盖自建楼房,13年楼市最低点抄底买入一套、二套房)为什么这次要放弃?他们的回答是“我们买什么不担心风险,但是我们担心的是不能让后辈为我们的风险分担”。
是大人们老去变得保守了嘛,不,他们一点都没有变,就像二十多年看着那台电视机一样现在是看着我,只是这次看到的不是冷冰冰的电视机的躯壳,比数据涨跌更重要的是我这个个体,是亲情。
站在现在回望那些年去过的地方走过的路,二十年前自己想象一天钻进电视机里像奶奶一样撒雪花,我小学作文里写我所理解的幸福是幸运,十年前自己在课本对到史铁生“奶奶死后化作天上的星星,于是天上又多了一颗星星”会流泪,我理解的幸福是家人给予我的亲情,十年后,自己会为把满足亲人的幸福获得感放在幸福体验的首位。
那么其实我已经从那个想要待在电视机里被大人保护的孩子变成渴望保护家人的最坚强的电视机壳,大人们情绪失落遇到困难时我也会安慰保护他们了。
科学家说,2020年之前,用望远镜或许还能看得见1996年的海尔波普彗星,它还没有离开太阳系。
这颗千年纪距离太远最远的彗星于1996年4月1日过近日点,这一天距离我出生还有七天,到我28岁生日的时候,它依旧在运动前进中。
海尔波普从未远去,曾经我以为奶奶像史铁生说的星星,只有在去世后才会化作星星,作为人的意义才会明面上摆着去发光去照亮,现在我可以理解为她是那颗长明星,我出生之前它就高挂天边一直存在着,至始至终与我的一生互动着,目睹我光辉而又微渺的一生,直到我化为尘埃,接纳我成为追逐她扫尾的一颗新粒。
每一个时代都会有落入它的雪花,每一个时代所辜负的人,浩瀚宇宙中个人命运微不足道,我的梦想、感知、体验和情绪,都是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的能量,这也正是生活最朴实的本质。
但我和我的亲人,和每一个存在的人一样,都仍然在努力地发出微弱的光,认真度过这对于彗星来讲无比渺小的一生,正因为这样,无数掉入时代尘埃的雪花融化后,辗转停留汇聚在一起,重新成为涛涛时代洪流,所以我们可以看到,经历盛宴后瞬间跌入谷底的15年股灾有人双脚踩上天台,而16年南边对峙有着另一群寄托于对国家和亲人人爱和未来希望的人从容乐观面对死亡,再微小的雪花短暂的一生也同样能追逐意义非凡的经历。
写到最后我想起一个细节,休假期间的一个早晨我突然问母亲,我怎么不记得97年那台电视机开屏那个福字是彩色,我记得好像是灰色的。母亲说一开始就是彩色的红底黄字,我还和你奶奶说托孩子的运,连电视机都来报喜,这个彩色的福字很应景,要是倒过来就更有寓意了。我就说是呀这个排版又问题,再怎么样这个“福”应该倒过来这么看着才更应景嘛
想了想我又补充说不是,即便“福”没倒过来,这么多年我们也平平淡淡走过来,不是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