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年前的《最終幻想7重製版》是我的年度遊戲，當時還安利了幾個朋友玩。到了今年的《最終幻想7：重生》，我全無安利的慾望，只是自己默默打完。
此時一部作品切成三部賣的負面效果已經顯現出來了，玩本作必補前作，門檻太高。同時，《重生》（下文簡稱FF7RB）也變得更加獨特，或者是扭曲——整個遊戲充滿了中古與現代的衝突，整體就像所講述的故事那樣，是個時空糾纏的產物，也變得更加挑受眾。
FF7RB本身有很多“過時”的元素，大部分的玩家批評來自於氾濫的小遊戲。這是一部拆成三部賣的惡果之一，因為原版到這個部分的時候，確實要遭遇“小遊戲大量發生”。
只是原版FF7的敘事節奏比較快，小遊戲穿插其中尚可接受。到了FF7RB裡，劇情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原本調劑的小遊戲被生生拉成了主菜，遊輪、沙灘、金蝶友樂園連軸轉，任誰來了都吃不消。
我受夠了狗踢足球和方塊人對打
但如龍系列的小遊戲更多，怎麼就很少讓人厭煩？一方面是因為FF7RB很多小遊戲是強制遊玩，玩家不得不被按頭吃屎。但我認為更重要地原因，是因為FF7RB在探索世界和主線關卡這些重頭戲上，都出現了大量破壞“心流”的設計，同小遊戲一起加重了玩家地煩躁感。
心流這個概念，前些年陳星漢很喜歡在演講上提。這是一種精神狀態，簡單來說就是沉浸地做某事並獲得愉悅和成就感。遊戲要實現心流的效果，需要玩家對遊戲有一定的掌控感、挑戰與能力的恰當匹配，及時恰當的反饋帶來的滿足。從心流的角度來說，FF7RB的諸多設計是毀滅式的。
FF7RB這一次引入了開放世界，在玩之前，我對它的開放世界並未報什麼期望，最不濟來個清單式的公式化開放世界，還能差到哪去？一來重製版的戰鬥系統一流，二來有蒂法和愛麗絲這倆高人氣美女陪著，相當於女明星伴遊了。就好比，如果是楊冪和迪麗熱巴同時陪你逛街，給人通馬桶應該也沒那麼無聊？
結果還真不是。
FF7RB的開放世界帶來的乏味感，要更甚於育碧的一些罐頭遊戲。我在打著哈欠玩到幾十個小時的時候突然意識到，這種乏味感源自於，你在地圖上的各種“清圖標”行為，不會帶來任何直接的，立竿見影的收益或者成長，而是都被傳統JRPG的框架包裹起來，使你很難從中獲得到（哪怕一時的）正反饋。
雖然公式化開放世界的底色就是無趣，但優秀的遊戲，會通過巧妙的資源和成長數值排布，來讓玩家心甘情願地掃地圖。只要戰鬥體驗過關，通常就不會太難玩。雖然行業裡都誇《對馬島之魂》的掃圖引導被包裝得多麼巧妙，小鳥、狐狸甚至整個大自然都在為你指引，但若非各種探索點沒有實打實的永久性成長資源，其實再精妙的包裝也很難讓人持續產生掃圖動力。
同理，如果無法提供增加生命上限的獎勵，那麼塞爾達裡上百個神廟對玩家的吸引力也會大大減少；如果不能提供技能點等硬通貨，你在漫威蜘蛛俠裡也不會那麼熱心地見義勇為了。
那麼FF7RB的掃圖提供了什麼呢？提供了很多，但又好像什麼也沒提供。
舉個例子，遊戲地圖裡散佈著大概20個威嚴的召喚獸祠堂，想要找到祠堂入口，你需要在比較遠的地方打破一種特殊的水晶，使其化為一道雍容耀眼的流光，指引你前往目的地。到了祠堂後，你還需要解鎖一個考驗記憶力和手眼協調的小謎題，方能完成祠堂挑戰。
這樣一個頗具儀式感的探索會獎勵什麼呢？它獎勵一個“弱化效果”，作用是你在“戰鬥模擬器”裡遇到這個召喚獸，可以讓它弱化一層，戰鬥難度會降低一些。一個召喚獸可以弱化三層，你可以探索三個不同的祠堂來獲得全部的弱化效果，以便和最弱的召喚獸戰鬥。當然你操作夠厲害的話，也可以什麼弱化也不要，直接和最強召喚獸戰鬥。
但是，如果你沒有探索祠堂，憑著辛勤的練習和高超的技藝，打敗了最強召喚獸戰鬥，你獲得的召喚獸將是一星的，是最弱的版本。
如果你探索了三個祠堂，打敗了最弱的召喚獸，你反而能獲得四星召喚獸，也就是最強的版本。
多麼匪夷所思的獎勵體系。
SE的初衷可能很美好，讓高手和平民玩家都各取所需，實際上這個過程十分別扭，沒有任何直接的正反饋，最多隻有延遲滿足。
是的，一種奇怪的“間接獎勵”的思路，貫穿了FF7RB的整個地圖邏輯：遊戲中絕大多數的掃圖清點都不會給你直接的有效回報，而是需要你在某個系統裡，將其轉換成另一種資源，或者解鎖某項新的挑戰，完成了這項挑戰才算是真正獲得回報，“付出-回報”的鏈條非常漫長。
比如地圖上有一類圖標叫“生命點”，但你去了發現其實不加生命上限，而是獎勵你“解鎖其他隱藏的探索信息”，但遊戲裡同時也有個開放世界標配的“爬塔”設計，通訊塔本身也能解鎖一些周邊信息，那麼二者到底有什麼不同？相信很多人直到通關也稀裡糊塗的。更別提有些線索你摸到最後，發現是一盤小遊戲在等著你的脫力感了。
SE之所以把世界探索部分做成這樣，可能也不是策劃水平的原因，而是似乎有一種“祖宗之法不可變”的執念。理論上，如果要做好開放世界的探索與回報體系，那麼勢必需要角色成長系統緊密配合，比如把魔晶石養成、戰鬥行動力（ATB）、HP/MP上限等諸多數值系統，拆分到世界探索中，從而提供一種漸進式的成長體驗。
但這樣一來，FF7RB也會變得更不像FF7，而是更像一個原生的現代遊戲，SE似乎不想這麼現代化。
其實我玩到第十二章重返金蝶遊樂園的時候，已經與這個彆扭的開放世界和解了。就像最近大家都形容《龍之信條2》是屎殼巧克力，是臭豆腐，是大便上的小草莓，你要享受它的好，就得接受它的壞。也別說什麼“1代的缺點為啥2代原封不動端了上來”，很多時候製作人就是這個調性，特別是那些不循規蹈矩的產品，缺點和優點往往都由偏執構成，屬於一體兩面。
金蝶遊樂園的劇場橋段，是整部遊戲演出的高潮部分。克勞德和蒂法一行人會在臺上客串演員，表演幾幕精彩的音樂劇。可能是因為劇場的演出形式特別適合JRPG這種略顯誇張尷尬的演出效果，這幾場節目耗時之長，用料之足，演出之精美，真是肉眼可見地嘩嘩燒錢。
這種既絢爛華麗，又摻雜了略尷尬的QTE的“互動式表演”，還真就SE能做得出。換另一家更理性的大廠，會整一段更穩妥自然的演出，不會加個QTE小遊戲讓你視角焦點不知道往哪放。換一家更有風格的小廠，也燒不起這個錢。最終就是，只有SE帶給了我這場獨特的視覺盛宴，加上後面緊湊的Boss連戰，金蝶遊樂園的後半部分確實提供了一種讓人上頭的別緻體驗。
“這就是稜角分明的FF7RB啊”，當時意猶未盡的我這樣想著。四平八穩的3A有很多，稜角分明的大作不易找，即便偏執的地方很多，FF7RB也確實有其獨到之處。
但SE的偏執沒有止步於此。
如果說FF7RB的開放世界和小遊戲能稱得上乏味，那麼主線裡的一些流程設計，就可以用“難受”來形容了，甚至原本非常優秀的戰鬥系統，也成了難受的源泉。
理論上，FF7重製版的戰鬥系統屬於JRPG裡最好的那一檔，幾乎完美融合了回合制和即時動作戰鬥，手感、深度、爽快兼備，系統成熟得令人驚訝。對於JRPG的戰鬥好壞，我有一個粗淺的判定：如果你平時會選擇迴避和雜兵戰鬥，而不是積極迎戰，那說明戰鬥系統不夠好，FF7RB顯然是反過來的。
當然FF7RB的戰鬥門檻也比較高，不夠熟悉系統和操作就很容易惡性循環，頻頻坐牢。簡單來說就是，難上手，但精通後其樂無窮。對於這樣的遊戲，我們通常會主要玩特定熟悉的角色，來保證比較流暢的戰鬥體驗。比如我就喜歡克勞德+蒂法+愛麗絲的組合，打起來非常流暢。
但這個時候SE的騷操作來了，FF7RB主線流程中有很多橋段，近乎病態地執著把玩家的隊伍岔開，強制玩家使用限定的角色去通過一段主線流程，不斷讓玩家使用自己不熟悉的角色戰鬥，甚至與Boss應戰。
主線裡有一段強制讓你主控凱特西，用扔箱子來解謎，這個過程尤其乏味
如果是過去那種慢節奏的回合制遊戲，這樣的強制換人流程尚可接受。但你要知道，FF7RB是一個動作成分很高的RPG，精防目押一應俱全，各種組合鍵的招式一大堆，非常依賴肌肉記憶。7個角色，每個人的戰鬥機制和手感都截然不同，配裝思路也不一樣。
即便排除角色好惡的問題，每次強制換陣容也是一次折磨。關鍵是我完全看不出強制限定角色的必要性，大部分時候，你用隊伍ABC還是DBE，不會對劇情和人物關係造成任何影響，純純只會感受到系統的惡意。
打個誇張點的比喻，就相當於你是一位怪獵太刀哥，一路苦練登龍見到冥燈龍。村長突然對你說：“您的太刀剛剛被貓貓偷走了，接下來請用這把盾斧來和最終Boss決戰哦，我們的盾斧也有著極為不俗的設計呢！”是不是有想掀桌子的衝動？這就是心流被毀到渣都不剩的感覺。
其實哪怕是20多年前的原版FF7，也不曾有這麼多強制限定隊伍角色的任務，從這個設計邏輯背後，能看到設計者極強的自戀。好像在說，我為每個人都精心設計了富有特色的戰鬥系統，你不來好好品味一下多可惜呀。而實際玩起來，除了奔著高難度戰鬥模擬器，或者二週目Hard難度去的核心玩家，能以學究的心態鑽研每個角色的機制外，大部分人能在FF7RB一週目裡玩轉三個角色+魔晶石系統就燒高香了。上一作總共就4個可用角色，已經十分好玩，結果這一作突出一個貪多嚼不爛，生生用7個角色把主線切得稀碎。
FF7RB一大部分 “挑戰-獎勵-成長”體系依賴於單獨的“虛擬戰鬥模擬器”，這個偷懶的設計思路在這一代已經顯露出越來越大的弊端
在遊戲的最終章節，這種偏執達到了極致。全員謎語人，最終Boss有6個階段，楞是讓7個角色都各自上場打了一遍，甚至亂入了第8個角色，最終Boss打到一半臨時彈出教程來告訴你這個角色怎麼玩。
想當年《異度之刃2》因為到後期還有新手教程而被人吐槽過於日呆，那麼FF7RB最終戰可以說是日呆本呆了。
我也很久沒見過這樣刻板的“報菜名”大戰：雖然通常JRPG總會有“夥伴輪番上場出力”的戰鬥橋段，但一般也就是體現在過場動畫中。FF7RB是真的讓你手操報菜名，挨個操作一遍，戰鬥前還特地提醒你要給所有角色做好準備——7位隊友，那就是要配置將近70顆魔晶石啊，我玩魔獸世界配裝都沒這麼累。
結語
我看很多人玩FF7RB都是一邊罵一邊玩，跟玩《龍之信條2》似的。然而，《龍之信條2》發售12天就宣佈銷量超過250萬，大獲成功。FF7RB已經發售一個多月了，至今未公佈銷量，從外部數據來看也不容樂觀，很多人都開始擔憂第三部能不能順利做出來。
兩款遊戲顯然都很偏執，但或許FF7RB的偏執終歸越了線，帶來了底層邏輯上的不適。超過60小時的通關流程，給玩家的正反饋極其吝嗇。換句話就是，FF7RB破壞了玩家的心流，而《龍之信條2》儘管優化差、不人性化，老毛病也沒改，但勝在心流沒問題，沉浸起來的正反饋是很足的。
希望SE在經歷FF16和7RB的失利後，能正視問題。現代FF單機正傳，有很多設計單拎出來都很有水平，湊一起就成了災難，確實該好好反思一下問題到底出在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