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戰艦疾馳,往復不休。
初次航行的兩天後,它再度駛入真實虛空,卻見一支悄然蟄伏的靈族艦隊,正潛伏於虛空之中,蓄勢待發,伺機而動。詛咒回聲號疾速轉向,翻越俯衝,隨即全力以赴,強行穿越物理宇宙,遁入相對安全的的亞空間之中。
三日後,它從星際之旅中歸來,緩緩靠近瓦納海姆世界,卻見五艘靈族巡洋艦已盤旋在此。當午夜領主們接近時,異形艦船調整反射帆,迅速脫離軌道,準備攔截第八軍團的艦船。
詛咒回聲號再次逃離。
第三次脫離亞空間時,它並未因靈族的封鎖而減速。詛咒回聲號在真實空間的寒流中湧動,側舷的炮火在黑暗中奏響,向著異形艦船猛烈開火,穿梭其中。即便太陽帆被第八軍團的武器擊碎,靈族艦船仍以難以置信的優雅轉向。詛咒回聲號避開必敗的戰鬥,將所有反擊火力集中於阻止異形艦船的進攻,以便為逃入亞空間爭取足夠的時間。
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每次出現都面臨更大的阻力,離起點愈發遙遠。
“他們在驅趕我們,”賽里昂於第八次再返與啟航後說。
塔洛斯只是點了點頭。“我知道。”
“我們到不了巨眼,兄弟。他們決不會允許。你心中有數,對吧?”
“我知道。”
一週過去了。兩週。三週。
第十四次躍遷途中,詛咒回聲號打破了寂靜天際的寧靜,乘著絳紫風暴與紅玉霧靄,重返物質世界之中。這一次,它並未再墜冰冷宇宙深處;也未曾停留,找尋對手。
詛咒回聲號衝入現實,向前疾馳,引擎噴出熾熱的尾焰。戰艦掠過普拉克斯星雲的詭譎色彩,一頭扎進浩渺的氣態雲層之中。塔洛斯任憑引擎咆哮,驅使戰艦以撼動船身之速飛馳穿梭。
“未發現靈族艦船,”賽里昂觀察後說。
“尚未,”塔洛斯回答,“全速前進。將艦船深埋於星雲之中,越深越好。”
當僕從們開始議論紛紛時,占卜大師喊道。“塔洛斯大人,”
“掃描干擾,”塔洛斯平靜地打斷了他的話,“這便是我們在此的緣由。我知道,占卜大師。”
第一烈爪簇擁於中央寶座四周,與他們的領袖共同保持警惕。其餘倖存的午夜領主陸續登上指揮甲板,將目光投向觀測儀,一同默默的注視著。
二
時間流逝。
塔洛斯偶爾會將目光從繁星間移開,再度瞥向戰術全息圖。與觀察屏類似,全息投影展現的不過是繁星點點、一個在虛空中旋轉的世界,除此之外,別無他物。
“多久了?”他問道。
“四個小時,”塞里昂回答道,他走過船首的武器控制檯,掃了眼駐守於此的、七位身著制服的軍官肩頭。“四小時三十七分鐘,”
“迄今為止最長的一次。”塔洛斯評價道。
“目前為止。”
先知在華麗的指揮寶座上向前傾身,金光熠熠的聖血天使之劍倚在扶手一側,先知的爆彈槍則置於另一側。這是一把巨大的高位座椅,由烈火薰染的青銅鑄成,寶座本身高聳於指揮甲板的中央高臺之上。
塔洛斯知曉至尊鍾愛如此地位——凌駕於鮮血盟約號的手足之上。但先知並無同感。若要說有何不同,他感覺自己與同類疏遠,這想法令他頗感不適。
“我覺得我們應該安全了,”賽里昂小心地說。
“別那麼說,”塔洛斯反駁,“也別那麼想。”
賽里昂聆聽著指揮甲板的聲音,那是一種獨特的旋律:槓桿的摩挲聲,僕從的絮語聲,靴子的跺響聲。令人安心的聲音。
“你該休息了,”他對塔洛斯說,“你上次睡覺是什麼時候?”
“我還沒睡過。”
“你開玩笑吧。”
塔洛斯轉向賽里昂,他的臉色蒼白如紙,黑眸黯淡無光。“我看起來像在開玩笑嗎?”
“不,你活像個行屍走肉。已經過去三週了,別傻乎乎的,塔洛斯。去吧,休息。”
先知轉頭,再次望向視界儀。“還不是時候。我們得先逃出去。”
“若我喚來剝皮者,來給你好好上一課呢?”
“瓦列爾已給我上過課了。”塔洛斯嘆了口氣。“他甚至還帶了圖表,詳細指出了我對大腦的壓迫,並提及神經結的操作極限是使一名軍團成員連續保持清醒兩週。”
“生理學講座。我有時覺得,他似乎忘了你曾是一名藥劑師。”
塔洛斯默不作聲。專注凝視著視界儀上的星空。
三週,先知暗忖。自那無休止的追逐以來,他就未曾闔眼。自他殺死星語者的數小時後,那些靈族便如鬼魅般自虛空中現身,從那之後,他們在亞空間中穿梭了多少次?又有多少次,當他們重返真實空間時,卻發現另一支靈族艦隊早已久候多時?
三週。
“不能再逃了,賽里昂。奧塔維亞會死。我們將無路可逃。”
賽里昂抬起頭,望向魯文被釘在十字架上的骨頭,它正被懸掛在那裡。“我有點後悔你殺了那個巫師。他的力量本可助我們一臂之力。”
塔洛斯抬起疲憊的目光,轉向他的兄弟,漆黑的眸中閃過一絲戲謔。
“或許吧,”塔洛斯承認道,“但那也意味著,我們得忍受他那永無止境的喋喋不休了。”
“有道理,”賽里昂回答。話音剛落,警報聲便在甲板上以一致的旋律響起。
“他們找到我們了,”塔洛斯在寶座上向後靠去,聲音透著疲憊的低語。“他們又找到我們了。奧塔維亞,這裡是艦橋。”
她的嗓音猶如塔洛斯般疲憊。“我在這裡,”她透過房間裡的擴音器說道。
“靈族也在這裡,”塔洛斯說。“準備再次啟航。”
“我沒法堅持下去,”她說。“我做不到。對不起,我真的做不到。”
“最多二十分鐘,他們就會追上我們。快帶我們離開這裡。”
“我做不到。”
“你這話快說了一週了。”
“塔洛斯,求你了,聽我說。這會要了我的命。再躍遷一次、兩次。沒關係。你這樣做無疑會要了我的命。”
他從指揮寶座上起身,行至高臺欄杆邊緣,俯瞰其下艦橋的混亂。全息桌面閃爍著幽靈般的威脅,越來越近:六艘靈族戰艦,其翼帆隱沒於扭曲的薄霧中。
“奧塔維亞,”他輕聲說,語氣軟了下來。“他們不會永遠窮追不捨。我需要你再努力一些,拜託了。”
過了幾秒鐘,船本身給出了答案。當亞空間引擎開始積蓄突破一個現實躍入另一個現實所需的能量時,甲板開始顫抖。
“你還記得,”她的聲音在指揮甲板上回蕩,“我第一次掌控鮮血盟約號的時候嗎?”當她與船的機魂聯結時,語氣帶有奇特的雙重性,這種異樣的和諧令塔洛斯不寒而慄。
“我記得,”他在通訊中回覆道,“你曾說,你能殺了我們所有人,因為我們都是異端。”
“那時候,我憤怒至極,恐懼至深。”她深吸了一口氣,“全體人員,準備進入靈魂之海。”
”謝謝你,奧塔維亞。
“你不應感謝奴隸,”她回答道,雙重的聲音在室內迴響,“這會讓他們生出平等的錯覺。更何況,還未成功。待到性命無虞時再感謝吧。這次是躲還是逃?”
“兩者皆非,”塔洛斯說。
艦橋上的每一雙眼睛皆聚焦於他,尤其是仍留在指揮甲板上的軍團戰士們。
“我們不會逃跑,”塔洛斯用通訊對奧塔維亞說,他清楚每一個人都在看著他。“也不會躲藏,我們抵抗。”
“王座啊,”奧塔維亞咒罵道,帝國的詛咒使半數船員為之瑟縮。“你確定嗎?”
“我們燃料不足,無法跟隨他們的旋律起舞,亦無從突破封鎖。若我們被視作獵物,那至少選個反擊之地。”
賽里昂再次來到寶座旁。“若他們守株待兔呢?”
塔洛斯長久凝視著他的兄弟。“你要我作何回應,賽里昂?我們將一如既往:殺了他們,至死方休。”
三
當艦船駛入亞空間時,塔洛斯走向他有充分理由———卻不願再見的那人。他手持劍,沿著蜿蜒的走廊前行,他的思緒晦黯,抉擇愈漸黑暗。他要做一件他早已該做之事。
通往反思大廳的巨大門扉在他面前轟然敞開。低階技師轉過頭來,注視著他的到來,而僕人們則繼續他們的工作。
“靈魂獵手,”一位身披長袍的機械教神甫尊敬地問候道。
“我叫塔洛斯,”先知答道,從那人身旁走過。“請這樣稱呼我。”
他感到肩甲被一隻手抓住,於是轉過身去,面對那膽敢觸碰他之人。此等無禮之舉與任何技師的行為都大相徑庭。
“塔洛斯,”迪特里安說,他顱骨般的臉微微歪斜。“你的出現雖未違反任何行為準則,卻仍頗顯意外。我們最後的合作以協議結束,若課題有變,你將被傳喚。”
課題,塔洛斯想。頗具古意。
“我清楚我們的協議,迪特里安。”
那身披長袍、宛若鉻色屍骸之人,從他戰士的肩甲上抬起手。“然而,你身攜利器,在此神聖之地拔劍出鞘。據此行為分析,唯有一種可能尤為突出。”
“是什麼?”
“你想摧毀石棺,殺死其中的馬卡里昂。”
“猜得不錯。”塔洛斯轉身,走向陳放戰爭哲人華麗棺槨的附屬艙室。
“等等。”
塔洛斯驟然止步,卻非迪特里安命令之故。他驚愕得僵在原地,劍仍鬆散握在手上。他凝望著眼前的景象:華麗的石棺被鐵鏈緊緊纏繞,束縛在無畏機甲的陶鋼外殼上。微弱卻聚斂的、靜滯立場的淡藍光芒仍閃爍於戰爭機器的四肢身旁——將其定格於靜止之中。
“你為什麼要這樣做?”塔洛斯並未移開目光。“我並未下令將他做成無畏。”
迪特里安欲言又止,躊躇道。“復活儀式後期,需將課題置於神聖外殼之中。”
塔洛斯不知該說些什麼。他本想反駁,卻明白無論怎樣勸說,迪特里安都絕不會改變他的看法。當他將目光轉向室內另一人時,驚訝之情倍增。那人倚牆而坐,無聊地扣著鏈鋸斧的扳機,聆聽著鋸齒髮出的嗡嗡聲。“兄弟,”另一位午夜領主向他致以問候。
“烏薩斯。你為何在此?”
烏薩斯聳了聳肩。“我常來這裡,只想看看他。他本應回到我們身邊。我們需要他,但他卻不願被我們需要。”
塔洛斯深吸一口氣,對迪特里安說道:“激活音陣揚聲器。”
“主人,我——”
“激活音陣揚聲器,不然我就殺了你。”
“遵命,如你所願。”迪特里安用細長的腿行走,咔噠咔噠地走到主控臺前。幾根操縱桿發出不和諧的吱呀聲。
室內充斥著尖叫。一種氣喘吁吁、如狼似虎、筋疲力盡的尖叫。不知怎的,這聲音彷彿一位老者——飽經滄桑,疲憊至極,虛弱不堪。
塔洛斯閉目稍許,頭盔仍盯著前方,如往常般無情。
“夠了,”他低聲說。“我要結束這一切。”
“課題在生物學上的穩定毋庸置疑,”迪特里安大聲道,以便蓋過尖叫聲。“他的精神狀態也已漸趨穩定。”
“這聽起來像精神穩定?”先知依然沒有轉身。“你難道聽不到尖叫嗎?”
“我能聽到,”烏薩斯打斷道。“苦澀,它的曲調滿是苦澀。”
“我對那種發聲的疼痛反應瞭然於心,”迪特里安說。“我認為它表明——”
“不。”塔洛斯搖了搖頭。“不。別在我面前耍這一套,迪特里安。我知道你骨子裡還有人性。這並非所謂的‘發聲的疼痛反應’。這就是尖叫,你心知肚明。盧科裡弗斯說得對:沒有任何心靈能構想出尖嘯,並如你聲稱的那般真正超然。你懂恐懼和痛苦。我知道你懂。無論你是否身披盔甲,你都是我們中的一員。”
“那麼,所謂的‘尖叫’,”迪特里安讓步道。語氣中第一次出現微妙的起伏:一絲不悅。他接著說,“我們已讓他進入了一種相對穩定的精神狀態。”
“若是關掉機體上的靜滯鎖,會有何影響?”
迪特里安不得不再作停頓。“課題可能會殺了我們所有人。”
“勿要再稱它為課題。此乃馬卡里昂,吾等軍團之英雄。”
“你正打算謀殺的英雄。”
塔洛斯轉向技術神甫,手中利刃閃爍著電流。“他已死過兩次。愚蠢的希望讓我允許你玩弄他的屍體,但現在我明白了,他不會再回來了。這樣做是不對的,這違背了他的遺願。你不得再如此褻瀆他的遺體,將他困於永恆、死寂的痛苦之中。他應得比這更好的待遇。”
迪特里安再度猶豫,篩選著可能的回應,在這令人不快的、凡人般的暴怒中,尋找一個足以安撫船主的答案。短暫的停頓中,尖叫連綿不絕。
“課題——也就是說,馬卡里昂——仍可為軍團服務。通過施加痛苦與適當的疼痛控制,他將成為戰場上一個毀滅性的存在。”
“我已擯棄了那條路。”塔洛斯仍未關閉他的劍。“我絕不容忍對他身體的虐待,況且,在他癲狂時,難免會誤傷到我們的部隊。”
“但我可以——”
“夠了。燃燒的王座啊,這正是範卓德失去理智的緣由。內訌迭起。爭吵不斷。烈爪在黑暗中刀劍相向。或許我本不願被兄弟們置於這愚蠢的寶座上,然而如今,我在這裡,迪特里安。詛咒回聲號是我的船。我們或許正在逃亡,或許註定失敗,但我絕不會坐以待斃,也絕不會容忍這等可憎的羞辱,任由生命消逝。你明白嗎?”
迪特里安當然不明白。這一切在他的音頻接收器中聽起來都是如此的凡人。任何基於情感或人類化學過程的行為都應被剔除和忽略。
“明白,”他說。
塔洛斯笑了,那笑聲幾乎只是無畏尖叫背景音下一聲苦澀的嘲笑。“你這個拙劣的騙子。我甚至懷疑你是否還記得如何關心或信任另一個靈魂。”
他轉身背對神甫,單手攀上石棺。隨著他逐漸接近靜滯力場,動力劍發出嗡嗡的爆裂聲。
塔洛斯凝望著用貴重金屬鑄就的、馬卡里昂的形象——他的領主(lord),他在範卓德統治之前的真正領主——在那古老時刻的至高榮耀中顯得如此光彩奪目。
“若你還活著,”塔洛斯說,“一切或許全然不同。”
“別這樣,”迪特里安提出他最後的反對。“此舉將違揹我們對第八軍團的的誓言。”
塔洛斯無視了他。“原諒我,艦長,”他對雕刻的形象說,同時舉起了他的劍。
“等等。”
塔洛斯轉身,驚訝於發聲之人。他仍保持原狀,半掛在無畏機體上,準備切斷連接生命維持裝置與石棺的電源線。
“等等,”烏薩斯又說了一遍。另一位午夜領主仍未起身。他用斧頭的鋸齒在甲板上敲擊,嗒嗒……嗒嗒……嗒嗒。“我聽見了什麼。一個規律。混亂中的規律。”
塔洛斯轉向迪特里安。“他什麼意思?”
技術技師對此次交流倍感困惑,幾乎聳了聳肩。假設他的行為沒那麼人性化,差點要發出一連串否定代碼。
“需要闡明。你正向我詢問關於你兄弟話語的解釋,並希望我提供一些見解嗎?”
“你說得對,”塔洛斯說。他從石棺上一躍而下,靴子砰地一聲落在甲板上。“烏扎斯。跟我說話。”
烏薩斯仍輕敲著斧頭,發出叮噹的節奏。“在尖叫之下。聽,塔洛斯。聽那個規律。”
塔洛斯瞥了迪特里安一眼。“技師,你就不能掃描下他可能在說的玩意兒嗎?我只聽得到尖叫。”
“我有十六個子進程正在運行持續的診斷。”
烏薩斯終於抬起頭來。他面甲上的血手印在昏暗的燈光下顯得格外明顯。“規律仍在,塔洛斯。”
“什麼規律?”
“那個……那個規律,”烏薩斯說。“馬卡里昂還活著。”
塔洛斯轉身,回到石棺前。“尊敬的技師,你能幫我解釋一下你們復活儀式的構成嗎?”
“此知識被禁止。”
“當然。自當守秘,只是……含糊其辭。”
“此知識被禁止。”
先知幾乎笑了。“這無異於砥石取血。跟我合作,迪特里安。我必須知道你在裡邊對我的艦長做了什麼。”
“神經突觸增強脈衝、電能生命維持供給、化學興奮劑和侵入性生理穩定劑的結合。”
“你已經很久沒當藥劑師了。”烏薩斯的語氣帶著明顯的笑意。“我該跑去把剝皮者找來嗎?”
聽到他迷失的兄弟開玩笑,塔洛斯幾乎自己笑了起來。“聽起來和我們用於酷刑的幾個方法頗為相似啊,迪特里安。”
“確實如此。課題——馬卡里昂一直是個棘手的項目。喚醒他需要非比尋常的專注與努力。”
“但他現在醒了,”塔洛斯說。“他醒了。何需繼續儀式?”
迪特里安從喉部發聲器中發出一聲惱怒之音。
“何謂亞空間中的諸多地獄景象?”塔洛斯問。
“一個不耐煩的聲明,”技師答道。
“何其凡人。”
迪特里安再次發出聲音,這次更大聲。“放尊重些,你的話語如此無知。復活儀式不會僅因課題肉體的復甦而終止。他的大腦尚未意識到周圍環境。我們已喚醒他的身體殘骸,使其與神聖的戰爭機器融為一體。然而,他的大腦仍在迷失。儀式將繼續進行,以重新激活並修復他的靈魂。”
“他的……什麼?”
“他的自我意識及對刺激的反應能力。他的意識,作為他鮮活靈魂的體現。”
“他的靈魂,你的意思是,他的思維。”
“正如你所說。我們雖已再生了他的大腦與軀體,卻仍未復原他的思維與靈魂。這二者有所差別。”
塔洛斯從齒縫間呼吸著陳舊的循環空氣。“我從前有條狗。夏爾喜歡用棍子戳它玩。”
迪特里安僵住了。儘管他的視覺鏡片仍保持著焦距,紋絲未動,但他的內部處理器正迅速查找著某種理解,以便找到與當前對話的契合點。
“狗,”他大聲說。“四足哺乳動物。犬科,犬屬,食肉目。”
塔洛斯再次凝視石棺,聽著尖叫。“沒錯,迪特里安。一條狗。那是在諾斯特拉莫燃燒之前,夏爾和我加入軍團之前發生的故事。那時我們年紀尚小,夜晚常在街頭遊蕩,對城外的瘋狂一無所知。誤以為自己身處幫派鬥爭的中心。隨著時間推移,這種錯覺逐漸變得有趣。”
塔洛斯的語氣始終如一,他繼續說。“那是條流浪狗。我給了她一口食物,之後她便一直跟著我。一個卑鄙的婊子,從不羞於露出她的獠牙。夏爾喜歡在她酣睡時拿棍子戳她。看著她醒來後對他狂吠並呲牙咧嘴的樣子,他覺得非常有趣。有一次,即便狗已起身,朝著他咆哮,他仍不停地逗弄它。幾分鐘後,狗朝他的喉嚨撲去。他及時抬起手臂,卻還是被咬傷了手掌和前臂。”
“那條狗後來怎麼樣了?”烏薩斯問,他聲音中的好奇令塔洛斯頗為驚訝。
“夏爾殺了她。第二天早上,趁她熟睡時,他用輪胎撬棒敲碎了她的頭。”
“這一次,她並未因驚醒而吠叫。”烏薩斯觀察著,以同樣奇特而溫柔的語氣說道。
迪特里安在作答前稍作猶豫。“我對這條相鄰對話路徑的相關性感到困惑。”
塔洛斯將頭傾向石棺。“我想說的是,他已經醒了,迪特里安。自他醒來後,你做了什麼?你告訴我他需要穩定,但實際情況是:他現在醒了。一直以來,你都在做什麼?”
“復活儀式。如前所述:神經突觸增強脈衝、電能生命維持供給、化學興奮劑和侵入性生理穩定劑。”
“所以,你已將令人發狂的化學物質與電流刺激劑注入到一位已重傷至死的戰士體內,而這位戰士已經證明了他與石棺的共生關係並未遵循常規模式。”
“但是……”
“現在他已經醒了,正處於瘋狂之中,要抓向你的臉龐。你用棍子戳了他,迪特里安。”
迪特里安陷入沉思。“處理中,”他說。“處理中。”
塔洛斯仍聽著尖叫。“加快處理速度。我艦長的尖叫對我而言可並非音樂,迪特里安。”
“在任何一個評估點,課題的高階認知功能水平均未達到可接受的標準。一旦課題達標,復活儀式將立刻終止。”
“但你也說過,馬卡里昂的復活從未遵循過常規模式。”
“我……”迪特里安,數個世紀以來首次,開始懷疑他的研究。“我……處理中。”
“好好處理吧,”塔洛斯說著,轉身離開。“有時候,迪特里安,與值得信賴之人分享秘密頗有裨益之處。而且,如凡人一般思考,未必總是一種詛咒。”
“或許出現了一項潛在的缺陷,”迪特里安說,他的目光仍聚焦於視網膜上不斷展開的大量演算上。“你的假設是基於情感的主觀臆斷,這打破了既定且最為神聖的儀式。如果你的假設被證明是錯誤的,那麼對課題生理結構的損害或許是不可逆的。”
“你覺得我在乎嗎?”塔洛斯走近中央控制檯,金色刀刃上閃爍著電光。他掃視了一眼,其上密佈著刻度盤、掃描屏幕、溫度計、操縱桿與開關。正是這些裝置,將毒素與痛楚注入到他艦長的體內。
“關掉它,”他說。
“否定。我無法接受一個基於凡人充滿缺陷的臆測及以四足哺乳動物睡眠中斷為核心的隱喻的事情發生。塔洛斯,塔洛斯,你在聽嗎?吾主,請,放下你的劍。”
塔洛斯舉起劍,烏薩斯笑起來。
“不。”迪特里安發出尖銳的爆鳴聲,足以令任何凡人失聰並喪失行動能力。塔洛斯的頭盔使他對其免疫。他曾多次以同樣的尖叫為武器,因而此刻他無動於衷。“塔洛斯,不。”
劍落下來,劍身上的能量場與控制檯精密機械的排斥性結合,引發了一場爆炸,將碎片拋灑在整個房間中。
四
在寂靜的餘波中,塔洛斯站了起來,他的第一個念頭頗為奇怪:烏薩斯不再扣動鏈鋸斧的扳機。透過薄薄的煙霧,他看到他的兄弟靠倚牆而立,而迪特里安則躺在另一頭的地板上。
靜滯力場仍然活躍,囚禁著無畏的四肢,它產生的嗡嗡聲足以讓先知牙根發癢。然而,尖叫聲已止——無菌室因它的缺席顯得劍拔弩張,宛如暴風雨後空氣中富含的臭氧。
塔洛斯凝視著高聳的戰爭機器,等待著,傾聽著——他的感官敏銳地捕捉著任何細微的變化。
“塔洛斯,”烏薩斯喊道。
“兄弟?”
“你的狗叫什麼名字?”
克薩,他想。“安靜,烏薩斯。”
“哼,”另一位午夜領主回應道。
無畏一動不動。一言未發。它沉默地站著,最終,最終死去了。
“你殺了馬卡里昂,”烏薩斯邊走近邊說。“你蓄謀已久。你所言所語……無論你說了什麼,你都想幫他死去。”
勝利的滋味竟是如此空洞而苦澀。塔洛斯將其嚥下,然後說:“若他還活著,那就這樣。若他已死了,折磨自會告終,我們也將遵循他最後的意願。但無論如何,我都要結束這一切。”
迪特里安繞著被毀的控制檯來回踱步,他的輔助臂展開,撿起冒煙的碎片。
“不,”他說。“不可接受。絕對不可接受。不,不,不。”
塔洛斯不禁露出一個尷尬而苦澀的微笑。“結束了。”顯而易見,他如釋重負。
“塔洛斯,”一個聲音說,如神祇般低沉,令甲板也為之顫抖。
就在那一刻,房門在液壓系統的摩擦聲中緩緩打開。賽里昂走了進來,將一顆頭骨拋向空中,每一次都穩穩接住。顯然,這是他盔甲上的一顆頭骨,鏈條斷裂,在他的腰間發出咔嗒聲。
他停了下來,環顧四周——塔洛斯和烏薩斯站在一起,緊盯著無畏機甲;迪特里安展開所有臂膀,與前兩者如出一轍。
“塔洛斯,”那變調的低語聲再度響起。“我動彈不得。”
聽到這個聲音後,賽里昂笑了起來。“馬卡里昂艦長又醒來了?這難道不值得全艦廣播嗎?”
“賽里昂……”塔洛斯試圖低聲說。“賽里昂,等等……”
“賽里昂,”無畏莊嚴道。“你仍活著。奇蹟永無止境。”
“再次重逢,實屬幸事,艦長。”賽里昂走向無畏的底座,抬頭望向被鐵鏈束縛於裝甲艙內的石棺。他再次接住了頭骨。
“那麼,”他對著這臺龐大的戰爭機器說。“我該從何處開始呢?這是一份關於你沉睡之時發生之事的清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