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会录音(2046年6月)
>雅各布斯·奈杜博士(相关内容:“老而从心所欲”计划,生物化学部五号团队)
关于人类的诸多特质中最让人恼火的一个,就是我们潜意识中总是认为稳态状况的标准是恒定不变的,即,无论事情变得有多么糟糕离谱,我们总是觉得最终事态总会“恢复正常”。
在座各位中生于潘多拉病毒崛起之前的那些人可能还记得经济崩溃之前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没错,还记得那些烂摊子对吧,到处去努力说服所有人眼下的社会存在系统性根本性的问题,时不时就要出点大乱子。但是只要那些政客说一声哦会没事的,这种事情不会再发生的……然后就会再发生一次。然后又一次,还能再来一次……然后普罗大众居然还会接着信那套鬼话?还记得吧,每一次经济复苏都会让他们比上一次的时候更穷,但他们还是会相信这套说辞,没问题的,这就是正常,正常是不会变化的,对吧?
别误会,我当然知道人文精神是均衡议会立身的基石之一,我也热爱每一个人,OK?真的,不说瞎话。但是朋友们我们得搞清楚,我们有时候也会犯蠢,真的,非常蠢。我们必须时刻认清这一点,必须记住我们也是有缺陷的,我就格外清楚这一点,因为像我这样的老家伙,缺陷更不只是一星半点。
甚至远在均衡议会作为一个组织正式存在之前,那时候我就已经卷进了这些政治纷争里了。这么跟你们说吧,那滋味真是见鬼了。我不会把所有细节都一股脑倒给你们的,那样的话除了让人满心沮丧之外也没什么用处,但是那种感觉确实是要命。好,振作一点!虽然这个词听起来可能有点像是什么80年代左右蠢了吧唧的风潮,像是什么节食运动或是自我挽救运动之类的东西。
太多人沉浸其中其实只是为了个人利益了。还有多到冒出来的彻头彻尾的白痴。其丑不堪,一堆无聊的垃圾。
但我不是要在鄙薄这些家伙上找乐,我想说的是,我们试着让事情回到正轨的时候我也身处其中,更别说试着去阻止问题出现的时候了。迷雾第一次来袭的时候,但凡是个脑仁能比松子大点的家伙都能看出来这东西是个大问题。会让人们径直走进海水里的怪比雾气肯定不是什么寻常玩意儿对吧?连寻常这两个字的边都沾不上了。非要形容的话应该管这种事情叫活-见-鬼-了-我-们-关-于-这-个-世-界-的-认-知-全-塌-了——级异常现象,去他妈的!
放在现在你会觉得这种想法才应该是显而易见的,你会想说看到这种东西的样子,看到这坨浓厚得让人恶心的气团晃晃悠悠从海里飘上来,看上去活像波塞冬本人想要放屁把咱们全都熏死的鬼东西,起码也会让人觉得有那么一点点寝食难安对吧?更别说还有那些失去了所爱之人的人们,他们的家庭,就遭了难在……我不知道这算什么,海神催眠屁?再来一遍,这东西不只是有点不寻常!更不只是让人有点操心!
但当时我列席了一次会议,有一个正经大国的环境部长在场的那种。我跟那家伙聊了聊,摆事实讲道理,拼了老命想把问题的严重性稍微送进他脑子里一点点。话说在前,我没说那个海神放屁的比方,如果你们有人想问的话。我摆出了最适合当作一个科普导师领路人的嘴脸,使用了尽可能浅显易懂清晰明了的语言。告诉他我们理解不了这种现象,其作用机理甚至与我们目前许多科学常识相悖。可能是由某种潜在病原体导致的,而这种病原体在人类身上引发的现象史无前例,诸如此类这些事情。
你们知道他当时最挂在心上的是什么事?是当时一项刚通过的决议,允许财阀巨头在那些当时受到了迷雾影响的,原本位于保护范围内的海域捕鱼!而这个巨头碰巧刚刚为一项新的环保型捕鱼技术投了大笔的钱,而拥有这项技术专利的公司碰巧归这位部长的姐姐所有。
对牛弹琴,可能还更糟,对金鱼弹琴。我跟他讲迷雾扩散带来的可能危害的时候他的视线已经直接放空了。我把眼下的状况成为“潜在末日危机”的时候他都干脆嗤之以鼻。对他来说,任何东西,字面意义上的任何事情,对他视作自己人生全部的这场永恒诈骗的意义超过一个饱嗝都是难以想象的。
但是你们也得明白这样一件事,这不是说这些人在本质上就有多么卑劣可憎恶贯满盈,他们中的一小撮人甚至真的理解了有些很严重的问题正在浮出水面这件事。但是他们就是觉得一切最终都会没事的,就是有一种最终某些活在理想中的实干派官僚会忍受这些问题收拾起烂摊子的感觉,这种思维方式几乎成了他们脑子里的思想钢印。他们能想象到的最糟糕的局面也就是输掉下一次大选,比这更夸张的后果在他们那都算科幻。
有些在这听我唠叨的人,我知道的,参与过雅典城的疏散行动。你们肯定还记得那些官僚们明知道不安全还把人们成批驱赶进去的庇护所吧?我知道这简直是滔天大罪……我也知道,他们已经付出了代价。我不是要再一次掀起论战,真没打算干那个。但我想说的是那些庇护所正是我所说的这种态度的外在表现。下命令的人也没想过所有人都会死在里面。他们甚至没考虑过城市会失陷敌手这种可能性。他们一直以为一切最终会回到一个“默认标准状态”。这些家伙一直以为到头来一切都还会……继续下去。在预期的未来里,有些人会死去,相应的会有需要组织的纪念活动。这甚至还会成为公关的良机,在那之后,一切又会回到常规的生意路线上来。
我知道这些是因为我当时就身在局中。仗打完之后,当然说的是那场足以终结一切战争的第三次大战之后,世界已经半壁残垣了,那时候我就身处乱局之中,还在扮演我的经典老傻瓜形象,四处奔走想让当权者相信还会有第二轮迷雾来袭。但是尽管我手中基本上已经掌握了你能想象到的所有可能用得上的证据,尽管这些人至少从理论上也该知道第一轮迷雾就已经有多么恐怖了……好吧,估计你也猜到之后发生了什么了,所有之前两眼无神一头雾水的眼神,又来了一遍。他们是真的理解不了为什么我更理解不了这迷雾就是一点小小的打嗝反酸。一段危急时刻,但是现在已经过去了,而且不会再来了?重建中那可都是大笔大笔的生意大把大把的钱啊,不管从哪个意义上讲都是经济大发展的良机啊——干嘛非要去谈什么只存在于理论上的第二轮迷雾来引发恐慌呢?那正是这个世界最不需要的消极情绪了。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他们就是理解不了自己的想法究竟有多么智障?我是搞不懂,可能他们脑子里只有经济账,而这些家伙只是更庞大系统下身不由己的傀儡?或者他们真的是彻底道德败坏,堪称恶贯满盈的超大号混球?我不是这种问题的专家,但我有一个理解是当领导者脱离群众太远的时候,他们也就再也理解不了真正意义上的现实了。这些政客基本上活在幻想世界里,自以为在做着符合逻辑的决策,浑然不觉他们的整套逻辑都建立在一整个白痴思维的基础上。
那么现在就引出了一个我要向你们提出的问题:我们是不是在做完全一样的事情?
当然了,我们没有领袖,我们自己就是群众。但是我们的生命现在又有多安全呢?我们是不是也在变的目空一切夜郎自大?我们会不会也正走在渐渐变成洋洋得意过度自满的小混球的道路上?坐在我们宝贵的避难所里,建立起我们自己的乌托邦,全然没在意一切的地基已经在摇摇欲坠了?
我不是说我们现在就是这样,可能不是,我也不能确定。但我知道的是这种事完全有可能发生。
因为……出现了一个真的能把我吓破胆的情况……我看到了那种眼神。不是说在座各位全都这样,但是确确实实有些人表现出了这种状态。当我谈起第三轮迷雾随时可能来袭的时候,当我说到这东西你不去解决问题它不会自己解决自己的时候,有些人就在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再之前我也见过,公民阿尔瓦雷兹发言的时候,你们中有些人就……死机了。因为你们认为现在的情况就是所谓的默认稳态了。可能会发生些糟糕的事情,但是避难所总是会屹立在那里,自有永有。可能有些人会死,但总会有更多会议需要你们参加,会有更多均衡议会事务需要你们讨论
你们无法想象均衡议会不复存在的景象,但不代表就不会发生。旧世界的任何一处议会你现在去看都只剩坟头草了。富人的度假别墅,封闭社区,军事基地……所有这些,所有曾经看起来坚不可摧的安全堡垒,现在都已经灰飞烟灭了。
在阿尔瓦雷兹发言之前,我本来都没打算说什么。跟你们说老实话吧,我打这场仗已经打累了,大概主要原因是一直在输。不,甚至都不算输,我甚至都看不到能看到赢的可能性的那个可能性。均衡议会成了逆转形势的一次机会,就这么一次。
我注意到已经有些人跃跃欲试想要发言了,但是我还是要再重复一遍。
默认稳态不是永恒不变的。
我们现在这个后启示录世界也不是一切的终点。
第三轮迷雾迟早会到来,会比第二轮更糟,就像第二轮比第一轮更糟一样。
潘多拉病毒肆意妄为的事实必须成为我们基础认知的一部分。
我们坚持彻底的民主主义,听取彼此的意见以寻求方案。因为过去我们选出的代表除了代表我们的观点之外差不多什么都干了。他们脱离了人民群众,带来了灾难性的后果。我相信,每一个听过那些庇护所里传出的惨叫声的人都还记得,每一个见过那些消失在迷雾中的人影的人都会理解。
我们还有一次机会来搞定这一切,要是搞砸了,我们就真的万劫不复了。
决定权交给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