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良】
我的預料並沒有錯，太陽懸到正空時，我們差不多剛好抵達縣城。
打眼一瞧，只見街上好些個穿著破襖、蓬頭垢面的乞丐，攜家帶口圍著過往的馬車討飯。
“都特麼瞎了眼？連楊舉人的馬車也敢攔！”車伕兇惡地揮舞著馬鞭，驅趕圍上來的乞丐。
一聽是舉人老爺的馬車，那些乞丐只得讓開出路，轉而糾纏其他的馬車去了。
乞討的場景各地都不算罕見，但這陝地的乞丐著實太多了些。再順著街道兩邊看去，臨街的牆根下搭起了密密麻麻的，用茅草蓋成的破棚子。每個窩棚裡都是一窩窩的面黃肌瘦的流民，看上去有要常住的意思。
“往年是不會有這麼多乞丐的。年景一年比一年差，地裡根本種不出糧食，大夥為了避難，全都往城裡逃去了。”
滿貴低聲解釋道，“地裡種不出糧，一樣得給地主租子，官兵還要來收糧，留在家裡實在太難了。來到城裡，說不定還有大戶人家願意施捨，要飯也比村子裡容易許多。”
我點點頭，不知那些自詡愛民如子的閣老們，知不知道天下有這麼多人將要餓死呢？
“況且，要飯的終究還是少數，大部分人還是要臉的。”又聽滿貴接著道，“他們其實還是想著城裡機會多些，說不定有人家需要勞力，他們就能靠賣氣力吃飯...”
他還挺了解這些乞丐的想法，好像他也考慮過類似的事情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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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來到糧店門前，問過掌櫃的才知道，如今的糧價已經貴的令人咂舌。
一石糧已經賣到了六兩銀子，要知道一個壯勞力累死累活一個月才能賺到三兩銀子啊，哪個普通百姓買得起這麼貴的糧？
我仔細算了算，一石大米大約是一個成年人一個月的消耗，那滿貴全家每月大概需要三石糧...也就是，整整一十八兩？！
我用餘光看向這個中年漢子，他如遭雷擊一般囁嚅著出不了聲。
是啊。那可是跋山涉水十餘天，把自家的傳家寶都給當了，才換來的五兩銀子啊。
居然只能買到全家十天的糧食！下一個十天怎麼辦？兒子的病怎麼辦？抓藥可從來都不是便宜的事！！
他臉上的表情變換幾次，想要轉身，又像是老樹生根一樣紮在原地。用我所知的成語來描述就是，他徹底“不知所措”了。
最終，他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艱難說道，“恩公，要不我再想...”
“你還是別開口了，我不想聽。”
“掌櫃的，”我抽出一百兩的銀票拍在桌子上，肅聲道，“一半稻米，一半麥子，再幫我賃輛馬車。半個時辰後來取。”
“嘿嘿，客官您真是出手不凡，”胖胖的掌櫃朝我豎起大拇指，“急公好義，那‘及時雨’當面也不過如此，太大氣了！”
我羞惱地擺擺頭，徑直出了糧店。
急公好義？你特孃的簡直就是在羞辱我！
這時滿貴才如夢初醒般跟了上來，他幾度想要開口，我都揮揮手，不允許他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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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草市子上買了一兜肉饅頭，又切了兩包葷菜，用荷葉裹了起來，我才帶著滿貴向德善堂走去。
“德善堂的溫先生是個好人，醫術高，又不擺架子。這裡很多人都受過他的恩惠。”我隨口說了一句。
我掀開簾子，溫先生正在給一個小娃娃施針，我尋了個位置坐下，也不做聲，靜靜地看著他行醫。
就這樣過了一段不算短，但也不長的時間，他緩緩地出了一口氣，把不知何時已經睡著的孩子輕輕放到了榻上，才輕聲問道：“又受傷了？”
“沒，我小心著呢。這次是我一個朋友的小娃發了高熱，不知道該咋處理。”
“什麼成因？”
“不像是風寒，倒像是餓的太久了，身子熬垮了。”
溫先生走到藥櫃前一陣翻找，給我開出一貼藥來。
“喝了這貼藥，連著喝三天，熬過去了就沒大礙。記著，這三天頭頂的溼布帕子可不敢斷咯。”
說完醫囑，他把枯瘦的手搭上了我的肩膀，輕輕地拍了兩下，“還有啊，阿良，早點收手吧。夜路走多了總會撞見鬼的。”
我看著他那張誠懇的老臉，心中湧現出一種複雜的情緒。我清了藥費，留下一包豬耳朵給他下酒，又讓他多抓了一幅清新潤肺的藥，這才出了藥鋪。
眼看半個時辰已經要到了，我拉上在門口等候的滿貴匆匆往糧店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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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著糧店掌櫃的面確認了糧食和銀票都沒有問題，又約定好了歸還馬車的方式，店裡的夥計便幫著我們把糧袋都放上了馬車。
我甩著鞭子吆喝道，“駕！”
馬兒配合地嘶鳴一句，便噠噠地向前奔去。
有了馬車，我們的速度快了何止一籌，原定在明天才能到村子的，現在如果趕趕時間，吃喝都在馬車上進行的話，今晚就能到了。
我的嘴角揚了起來，沒有體會過飢餓的人永遠無法理解我此刻的滿足、喜悅和興奮。
我偷偷瞥了一眼滿貴，他也沒好到哪裡去，就像是老鼠掉進了米缸裡，咧著嘴傻樂。
滿貴啊滿貴，你現在欠我的人情可欠大了，不知道你要拿什麼來還？
算啦，本來也沒想真要你還。就當小爺圓了當初要當俠客的夢想吧。
我像俠客一樣出現，救你於水火之中；又在幫你安頓好家小後，在一個深夜裡悄然離去，千里不留行。
也許你會忘記我的存在。我從不奢求自己可以長久地佔據別人的內心。
又或許你會在很多年之後，仍然記得有一個人像強盜一樣闖進了你的生活裡，他總是很沒禮貌，也從不徵求你的意見。
怎樣都好，這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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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下一章就是穗穗的視角了，真是好期待口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