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科幻丨出长城


3楼猫 发布时间:2022-01-01 10:55:58 作者:Jon404 Language

他们跃马,出长城,完成第二次路由,向正北方行进。残星照亮鞑靼人的荒野,脆弱地搏动,如同太阳黑子爆发时的网络节点。
起初是一次越界,而后是鸣枪示警。接着鞑靼人继续挑衅,于是有人流血。报复跟着报复,直到双方都成为堆砌筹码的赌徒。总兵府终于厌倦了小打小闹,派他们出长城,点燃一场大火,扑灭鞑靼人自以为是的火苗。
“专心点。”魏千户拍马来到队伍前列,警告枪手,“鞑子可不跟你打招呼。”
“是。”枪手本能地试图揉揉眼睛,结果只是用手甲挠了挠面甲,“总兵府想让我们做到什么地步?”
“让他们疼个好几年,逼他们缩到北边不敢过来。”魏千户扶着钨钢长刀的软鞘,“说不定打完这次,咱们有的人就能回家了。”
枪手回头,三十人的队伍穿越贫瘠的盐滩,马蹄扬起盐晶和新雪,留下挺直如箭的尾迹。包裹着人和马的碳化硅鳞甲比夜幕更黑。白草在北风里狂乱地舞蹈,长城的深红灯光在南方如溪流蜿蜒。参宿和井宿死寂地对峙。
他们登上断裂的巨岩,马蹄踩过某位声名湮灭的将军錾刻的功绩。枪手看见鞑靼人的营帐,绵延两三里像一只蛰伏的长蛇。“祭司留在这里观察,其他人接入网络,分左右两队进攻。”魏千户简单地命令。枪手看着干瘦高挑的红袍祭司举起一人高的硅金长钉,插进岩缝内,念诵爻辞,启动节点。长钉内闪烁着完美的青绿色数据网格。
他咬断口内的蓍草,接入网络,视野变得如此清晰而纯粹,下方营帐内的鞑靼人被标记成猩红。“走!”魏千户勒马冲下,队伍分为两列夹击。被霜花渗透的风在头盔外咆哮。掷弹兵放慢马蹄,向营地中心投出空爆霰弹。几朵华丽的橙红莲花在离地一丈处溅射开。刀手们开始冲锋。枪手举起重枪管,瞄准一个猩红的人影,网络已为他校准好风偏和下落。他扣动扳机,人影闪动两次,倒下,变为灰黑。
队伍掠过营帐的边缘,如剥皮般撕开一个巨大的裂口。“刀手进入中心,其他人留在外围。”魏千户在公共频道下令。枪手的胸甲受到两次磕碰,他低下头,看到两支碎裂的箭。他松开缰绳,提起手铳,射倒两个持弓的鞑靼人。两匹矮脚马从围栏后冲出,被一根长绳相连,掠过他的左右。他的马躲闪不及,猛然越过绳索,把他抛入空中,扔下。
“九号坠马!九号坠马!”枪手跌跌撞撞地起身,在网络里呼喊,激战的队伍无人回应。六七个猩红的人形进入他的视野,提着弯刀、重锤和土炮,试探着包围他。一人冲来,他将手铳的最后一枚子弹打进对方的眼眶,用空枪指着剩余的人。他们继续走来。他挥起手铳砸碎一人的下颌,同时被另一人的重锤猛击下腹,痉挛着跪下。土炮轰然开火,将他放倒,几乎击穿他的肩甲。鞑靼人交谈着,试图撬开他的甲胄。
一个鞑靼人的头颅炸裂,碎片飞溅到枪手的面甲上。而后是另一个。他听到蹄声,听到马刀的锐响,而后看见马上的魏千户。
“还没找到你的马,拿着,”千户把一杆镀铬长枪递给他,“你先步战,别让人从西边逃出去。用爆炸弹头。”
他接过枪,上膛,瞄准一匹逃向西北的矮脚马,马背上载着两个红色人影。叠氮化物弹头撞在一人胸口,将他撕成残渣,另一人也七零八落。马踉跄着倒下,前腿折断。他看到新的人影,慌乱地驱赶着牛羊逃窜,有的似乎抱着小孩。他继续开火。
烟尘消散后,魏千户问网络那头的祭司:“多少人?”
“九百一十四人,无一生还。”祭司的语言有千百个回音。
苍白憔悴的太阳越过东方山丘,俯瞰营帐的废墟和破碎的死者,红色的冰雪四处蔓延。“平明流血浸空城。”魏千户吟道。
枪手退役,年轻得令人难以置信。在应天府的茶楼里,没人相信他的故事。“别编得太离谱了,你才吃了几年饭?”老板揶揄着,把一杯龙井推到他面前。
寒食节后,他用抚恤金买了一朵全息玫瑰,又用全息玫瑰换来了一个姑娘。他和她在海宁租了一间房,每夜都能听见潮声。
但他没料到,钱塘潮会如此猛烈。天崩地裂般的洪水退去后,残存的人在坍塌的楼宇间愕然。她被潮水带走,连同腹中的孩子。
他在监牢里再次见到了魏千户。那时他喝得酩酊大醉,打伤了几个招摇过市的恶少——包括一位户部大员的长子。十几个官差扑在他身上按住手脚,才将他收押。两天后,他在牢门外听到熟悉的铿锵脚步。
“退役的日子不太好过?”魏千户戴着面甲,他看不清神情。监狱的喇叭播送着皇帝的新诏书,在油灯的阴影里嘈杂地交叠。
枪手耸耸肩,“我妻子没了。”
“你想在这里蹲三年牢吗?”千户凑向铁栏。
“不想,你能带我出去?”
“我能让他们送你充军,然后把你召回来。我们现在需要老兵。”
“嗯?”枪手坐直身子,“长城有战事?”
“你来了就明白了。”千户的面甲棱角分明,在光与暗之间摆动。
他们跃马,出长城。橘红的辐射尘在阴山上低悬,疲乏而贪婪地伸向太阳。被灼烧的灌木爪牙嶙峋,一触即碎。光启计数器格格作响。队伍沿着辐射最低的通道行进,死寂如送丧者,甲胄的黑色剪影在山脊上像钢钉般突兀。铅内衬和防辐涂层只能提供有限保护,他们都将折寿。枪手听到自己的呼吸在密封面甲内回荡,震耳欲聋。
他仰起头,试图寻找飞艇的轮廓。在八千丈的高空,飞艇游弋着,载着三十年来的核弹存量——或许已告罄。在长城以北,核火球接连绽放,从嘉峪关外到小海,到阴山,到辽东,连接成赤地千里。
“再也不会有燕然勒功。”魏千户的声音夹杂着辐射的白噪音。
“不太经济,”一个掷弹兵评论,“很多核弹炸在没人的荒地上。”
“灭鞑靼只是目标之一,”魏千户回应,“核弹能炸出一条隔离带。”
“隔离北边残余的鞑子?”掷弹兵问。
“隔离俄国人。”枪手开口。魏千户微微点头,“对,我们和俄国人分鞑子的土地,辐射区就是边界。”
他们到达了无生机的王庭,庞大的毡房宫殿落满红褐尘埃。舞女和萨满的尸体在宫殿内外缓缓干枯。“离爆点太远,是辐射杀的。他们到死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魏千户下马,拔刀挑开大门的帘帐,枪手跟上。
虎皮座椅上有两具尸体,一个女子抱着一个幼童。千户俯下身,掰开女子的手臂,拉下幼童的手,细细检查手指上的硕大戒指。“是王子。可汗唯一的继承人。”可汗和他的亲兵已被第一枚核弹汽化。
枪手问,“算是斩草除根了?”
千户摇头,沉默片刻,起身。“不好办。按约定,我们该把他活着交给俄国人的,他们要用这孩子招降北边剩余的鞑靼人。”
“挟天子以令诸侯。”枪手点头,“现在怎么和俄国人交代?”
“没办法,”千户掂量着幼童的手,把其上戴着的几枚戒指依次摘下,“就把戒指给他们吧,算个信物。”
他们抵达辐射区以北,在小海岸边和俄国人相遇。对方的人数至少是他们的十倍。枪手的目光不安地游移着,龙骑兵的尖顶高帽、炮车的防雨罩、战熊的硅钢骨骼。
魏千户在马上向对方长官行礼,而后拿出戒指,解释他们在王庭的发现。红袍祭司在他身边充当翻译。那俄国人缩在白熊皮大衣里,两只绿色瞳孔盯着千户。许久,他摆摆手,简短地说了两句话。
“他说,他不相信你。”祭司停顿片刻,“他以为我们把王子私藏了,拿戒指来糊弄他们。”
魏千户想开口辩解,突然停下,在网络内下令:“准备接敌。”枪手握紧长枪,在最近的一排龙骑兵间寻找目标。微风掠过小海,吹起白色浪花,即刻消逝。一只隼在俄国人头顶盘旋游弋。
俄国长官怒喝一声,步兵和龙骑兵举起枪。魏千户的手铳几乎紧接着对方的喊声击发,从那人的口中打入,后脑穿出。枪手打穿一个龙骑兵的胸口。他听到身后掷弹兵的开火,听到空爆榴弹的嘶鸣。
“烟雾弹!撤退!”千户命令道。俄国步兵叫骂着涌来。枪手拉开马鞍上的发烟筒,勒马回头。一颗子弹穿透胫甲,射进他的右小腿,疼痛令他猛然抽搐。什么东西在他身后狰狞地呼号,他回头,看见战熊燃烧的双眼。他拍马,教它向后蹬蹄,马蹄砸在熊的钴制下颚上,如铜锣般响亮。
队伍整日整夜向南奔驰,俄军紧随其后仿佛群狼。
“已经进辐射区了,他们还跟着?”枪手盯着身后十余里外的灰黑阵列,在橙红的浮尘里攒动。
“我们走的是低辐射走廊,他们想赌命。”千户转向祭司,“得堵住他们,联系总兵府,在我们北方再投一枚核弹,封死这条走廊。”
“你疯了吗?我们自己还活不活了?”枪手惊愕地望着魏千户。
“这是唯一的办法,”魏千户的神情仍隐藏在面甲下,“我们还有铅衣和抗辐药,能撑一会。俄国人肯定受不了。要是让他们跟到长城,咱们全得军法从事。”
祭司急促念诵卦辞,硅金长钉闪耀不已。“现在只有一艘飞艇能到,载的是脏弹。”
“投弹。”千户斩钉截铁。
两刻钟后,青白的光在北方天际闪烁,热浪冲过人和马的铠甲。烟尘似鬼祟腾起,紫红与墨绿。光启计数器狂乱地鸣叫。枪手本能地屏住呼吸,想象着辐射穿过他的肺如子弹穿过纸张。队伍加速,向长城奔驰。
祭司是最先倒下的。她近乎无声地滑下马背,紧握着硅金长钉。千户回马,拿上长钉。“需要给个痛快吗?”他问。祭司点点头,千户拔出手铳,顶在她的额头,开枪。
之后的四个时辰,有人落马,有马倒下。他们把还有意识的人放上马背,解决掉其余的人,继续前进。他们已无意关心追击的俄军。铁锈味在每个人口中酝酿。
黄昏时,他们被发条猎犬追上。那是俄国人放出的机械,不受辐射影响。前两头猎犬被枪手击毁,第三头在队尾爆炸,四斤的硝基炸药把两匹马连带骑手掀飞。“走!走啊!”千户嘶哑地呐喊。第四头猎犬攀上一座巨岩,扑向他们。枪手开火,猎犬在空中炸开,气浪推翻了枪手的马。他挣扎着推开压住自己的马尸,在耳鸣中趔趄行走。而后他看到同样被压在马下的魏千户。
“给我个痛快吧……”千户低声说。
枪手抬头,在南方眺见长城的深红烽火。“没门,就快到了。”他死命将千户从马下拉开,扶起。两人蹒跚着走过曾被千万马蹄描摹的塞外疆土。有什么东西在炙烤枪手的肺,他开始咳嗽。长城的灯火渐渐扩大,逼近。古老的角声轰鸣。
子夜,死者从荒原上立起,困惑地打量自己的骨骸,而后点燃其中的磷。幽微的青蓝火焰悄然无声。许久,死者不复燃烧,迷茫而疲惫地倒下。
在西北,色厉内荏的沙皇驱赶着他的灰色牲口,越过亚曼托山,枪刺上凝结的冰晶从未融化,猛犸的镀铬长牙挑衅地迎向太阳;继续向西,十字军熔毁了君士坦丁堡的陶瓷壁垒,贪婪地挖出封藏百年的稀土库存;马穆鲁克在鼠疫中奄奄一息,蜷伏于红海的泥泞里;在东瀛,一位大名谋划着石破天惊的背叛,硅棺里培育的人造忍者接过纯黑刀刃,虔诚谦恭地走向修罗场。
于是他们跃马,出长城,鞭笞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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