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1999年12月,大雪倾城。
一个偏僻角落,一辆出租车上下起伏。血色清晨,四下静寂无声。
镜头拉近,四个大汉口罩遮面,从车上下来,刚才被制服的出租车司机,被塞进车尾箱。
司机奋力挣扎,却被负责“收尾”的大汉捂住口鼻、扼住喉咙,很快,雪地再次一片安静。
只有旧式火车驶过,留下沉闷的“轰隆”声。
万籁俱寂中,带头的大汉转过头,露出冷酷阴森的一双眼睛。第一次看,我真没认出是刘钧。
镜头一转。
老东北的一间机床厂被雪色覆盖,清晨人迹稀少,老厂长亲自等在门口,“大伙四个月的工资啊,我等到了才踏实”。
此时镜头忽然拉远,绕着厂门口的雕塑转了一圈,在空中停了半秒,然后从半空中俯冲下来——
远处,运送工资的面包车开近。却被刚才被劫持的出租车截停。
“干什么的,靠边儿!”运送工资的副驾驶冲出租车大喊。
出租车上四人也不答话,下车,靠近面包车,对准前座,砰砰两枪。
对准后座,砰又是一枪。
三枪,三条人命。
最后,枪口对准在厂门前瑟瑟发抖的老厂长。
持枪者直视老厂长,眼中没有半分悲悯,看得人脊背发凉。
最后一枪:砰!
厂里的员工听闻枪声赶出来,全厂员工四个月的工资已被席卷一空。
镜头再一转,四人弃车而行,手提劫到的钱,沿雪地直行。
此时寒风呼啸,雪沫纷飞!仿佛将一切罪恶,全都覆盖在这片雪地里。
这时配乐声响起,这就是剧集的开场。
想到这部国产悬疑剧会很生猛,但没想到这么生猛。
昨日优酷开播的,《胆小鬼》。
改编自郑执原著,《生吞》。原著口碑有多炸,就有多难改编:雪地少女、悬疑凶案、校园霸凌、十年复仇,既尺度爆表,又文艺忧伤。十个编剧九个会被骂,怎么办?剧方够狠,找来郑执,原著“亲爹”编剧。
导演,找来《三十而已》《小舍得》的张晓波。演员,欧豪、王砚辉领衔主演,王玉雯、周依然、侯雯元主演。
效果如何?风格冷硬、暗黑、暴烈。
悬疑节奏环环相扣,运镜剪接利落有艺术感,一口气四集下来,看得我入了神。
陷进这片风雪里的,不止我一个。评论有争议,但好评也不少,一条评论写道,“唯有苦难一视同仁,容不得谁细嚼慢咽。质感还不错,实景拍摄有东北那种肃杀冷冽的氛围了”。
一句话,国产悬疑剧的这根硬骨头,啃下来了。
没想到,“东北悬疑剧宇宙”,又打出一幅王炸。
一、入戏:青春、刑侦、悬疑,故事层层嵌套,这尺度可大了好的悬疑剧能1秒能让你入戏,但这部《胆小鬼》,没那么简单。
注意剧集的类型:悬疑,刑侦,青春。
悬疑,开场迅速抓住观众注意力。青春,塑造人物,点明主旨。刑侦,十年两案,破解悬疑。
开场的一场劫案讲完了,剧情才开始进入正题。
故事的第一层,是一个青春校园故事。
秦理(欧豪 饰),一个智商超群的天才少年。
因为自小缺少父母关爱,性格内敛,少言寡语。但却是一位天才少年。唯有在发小王頔面前,他才能露出笑颜。
一出场在校门口被拦住要求剪头发的戏,就显出兄弟俩的不同。
王頔,拼命理论。秦理,一声不吭默默把头发剪下来。
性格决定命运,看似同路的兄弟,却早被命运埋下分道扬镳的伏笔。
但少年不知愁滋味,他俩和美丽的转学生黄姝、活泼的同班同学冯雪娇青春作伴,成为了令人艳羡的四人“星火家族”。
直到秦理父亲犯罪,他成为校园中的“众矢之的”,被叫做“杀人犯的儿子”,黄姝成了“精神病的女儿”,一夕之间,质疑、歧视、凌辱汹涌而至。
越是被外界质疑,四个人仿佛抱得更紧。可是少年的友谊,真能抵挡现实的残酷?
导演不疾不徐地讲故事,时代气质喷薄欲出,将观众一把子拉回那个年代。
但说好的悬疑剧,变成了校园青春故事?
别急,故事的第二层很快被拨开:刑侦。
秦理父亲在逃,公安局刑警副队长冯国金(王砚辉 饰)带领的刑警队,来到他家中试探,秦理看破不说破。
但刑警队顺藤摸瓜,还是很快找到秦理父亲的藏身地,一场荒郊抓捕,秦理父亲落网。
但镜头一转,当冯国金再次接到凶案电话出警,看到的受害者,却令他深吸一口凉气,由此剥开了故事的第三层,也是最关键的一层:悬疑。
这段镜头,颇为高级。
刑警到达案发现场——“鬼楼”。镜头却一直不交代受害者是谁,先是拍目击者,然后是围观群众,再是“鬼楼”,最后,镜头才从受害者的腿部一路往上,配上惊悚的配乐,一股阴森的氛围顿时弥漫开来。
直到最后,气氛达到最高点,镜头终于拍到了女孩的脸——王玉雯饰演的美丽女孩,黄姝。
女孩的半身被大雪掩盖,眼睛仍然直勾勾地盯着长空。最后,镜头慢慢拉高,俯瞰苍茫大地。
女孩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就鲜活的生命变成了冷冰冰的shi体?
当你有这个疑问的时候,就证明你已经入戏了!
但故事,还没那么简单。
如果说电视剧是一件衣服,高级的悬疑剧,就是把剪裁的布料,严丝合缝地缝纫起来。
《胆小鬼》最妙的地方,就是把两条时空交叉并进。
黄姝死后,秦理由一个青春洋溢的高中生变成阴郁的失聪修理工,这十年,在秦理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前四集,故事在主角团青春时代和十年后反复切换,正在叙述的故事,又继续推动着新的故事。犯罪和悬疑,只是一层壳,拨开后,是残酷的青春。
但故事讲到这里,却再次转向:十年后,在当年黄姝遇害的同一处地点,竟然发生了作案手法相同的案件,这到底是偶然,模仿犯,还是意味着当年已经落网的凶手实则另有其人?
这两起案件与几位少年又有怎样的关联?
剧情越是推进,越是让人陷入其中,难以自拔。
两起案件,同一抛shi地点,同样是洁白的雪地,美丽的少女,凄美,也让人无限唏嘘。
案件中嵌套案件,高潮迭起的剧情内容以及意想不到的反转,都是《胆小鬼》的优点。
但最动人的地方,还是有种身临其境跟随主角完成一幅拼图的沉浸感,不到最后,无人可以窥探拼图的全貌。
唯一确定的是:命运对少年少女的残忍,人群中深不见底的恶意,将年轻的生命一口口生吞。
二、生猛:把这部剧和其它国产悬疑剧放在一起看,差别出来了很容易发现,剧集和其他国产悬疑剧相比,有一种独特的气质,具体来说,至少有三大特点:
第一, 萧索的“东北悬疑宇宙”。
众所周知,东北是一个形容词,形容冬风萧索。东北的皑皑冬日,九十年代的惊悚往事,和主角团嘴巴里的冒出的白气,铁与锈的工业厂房,老旧的街区,铁道上行进的火车,以及似乎要下到地老天荒的漫天大雪一起,构成了独一无二的东北美学,兼具粗粝写实与文艺肃杀。
冷冽的天气,洁白的冰雪,将青春反衬得更为炽烈。青春逝去的冲击来得自然也更为生猛。
实景拍摄下的景深镜头,带着一种文艺片的味道,深邃,悲伤和诗意。
二是强烈的电影感。
剧集多处使用了跨时空多线叙事的方式和电影化的转场,上一秒,少年秦理还沉浸在青春校园爱情的喜悦中,下一秒,音乐戛然而止,成年的他穿梭在阴冷的冬日,表情阴郁、落落寡欢。
上一个场景,花季少女黄姝在学校舞台上翩然起舞,侧光洒在皎洁脸庞,美得像一场梦。
下一个场景,她躺在冰冷的雪地,安静得似一片雪花。生命静静融化,青春戛然而止。
只有通过这种形式感十足的镜头和配乐,那些无法轻易被表达出来的痛楚才能得到表达,那些被压抑的感情才能得到释放——部分释放。
而凶手,依然隐藏着迷雾里。
最后,重重反转背后,是对残酷青春的深入挖掘。
曾几何时,王頔只有一碗牛奶会和秦理对半喝,会手把手教他骑自行车,会在别人碎嘴子时奋不顾身替他出头。
秦理则是把家里的钥匙给他,掏空自己的生活费也要送他心心念念的名牌篮球。
但后来出卖秦理的,也是王頔。
曾几何时,黄姝和秦理,两个纯净而孤独的灵魂逐渐靠近,在黑暗中依偎取暖,但最终,少年还是救不了他心中的姑娘。
当岁月变幻,青春的美好一点点被摧毁。青春这个词,就像在人心口捅了个洞,你才发现命运总是另有玄机。
对于长大的秦理,想摸到光,便要一辈子对抗黑暗。
故事里,人物命运好像一只钩子,随着悬疑面纱一步步被揭开,飞快的节奏,出奇的反转,人性的挖掘,伴随着撕裂的痛感,紧紧牵动观众的心。
三、演技:王玉雯纯美,欧豪入戏,最惊艳的,竟然是刘钧发现没,《胆小鬼》与其他悬疑剧最大的区别,在于两个字——钝感。
它没有一上来就放出惊天悬念,也没有无数管挖不管埋的巨坑,而是钝刀子“捅人”,一步步带着观众进入主角们的青春,又让你眼看着青春消逝。
如果只看前两集,你甚至会感觉走错了门槛:这不是一部青春校园剧吗?
但看进去才发现,故事另有乾坤。
这样的剧集,对于演员是考验,也是最好的机会。
演员表现到底如何?
第一位,欧豪,总体及格。
虽然一开始看着欧豪的脸,突然代入秦理的病弱会稍微会有点不适应,但随着故事推进,无论是遭受校园霸凌、被欺负时选择忍让,还是黄姝被欺负时选择出手,又或者是几场嘶吼的爆发西,总体来看,欧豪还是把秦理该有的样子都演出来了。
要说可惜,就是他演出了秦理的倔强,但终究很难呈现出秦理的孤清。
第二位,王玉雯,颜值惊艳。
饰演黄姝现在看是不错的选角,虽然戏份有限,但王玉雯演出了王玉雯版本的黄姝,纯净、优雅、温柔,仿佛世间的邪恶都与她无缘,所以这个生命的逝去,才更让观众痛惜。
第三位,周依然,演技惊喜。
她是年轻演员中的惊喜,很多人从她身上看到了周冬雨的影子,的确像。
她也的确把东北女孩的豪爽演得极其到位,但我更爱的,反倒是她十年后和心中的男神吃麦当劳的戏,世事沧桑,尽在咀嚼里。这场戏中的周依然证明自己,前途无可限量。
至于老戏骨,则都表现神稳。
第四位,王砚辉,沉稳扎实。
一个尽职尽责而心怀愧疚的老刑警,都被他演活了。
可是全剧表演最佳的演员,绝对是他——刘钧。
他是《乔家的儿女》中的渣爹乔祖望,是《知否》中的红狼,是《清平乐》中的范仲淹。
渣爹演得好,是刘钧表演最大的亮点。
但这不代表他的其他戏弱。
《胆小鬼》中,刘钧就用两场表演,把观众整服了。
第一场,是被捕后谈起手上有这么多条人命,他却吞云吐雾之间,发出阴森的笑声。演人性恶,绝!
第二场,是他在被行刑前,面对记者的镜头,听记者读出自己给儿子的信:“希望我的阴影不要笼罩你的一生,你有本事可以自己走向光明。”
刘钧演绎的这个最后时刻的悍匪,眼含热泪,表情呆滞,将一个父亲最后的崩溃,呈现得细腻动人。
虽然知道这个恶人一点不值得同情,但他喷涌而来的情感还是一下子让观众觉得他很可怜。
这,就叫表演的魔术。
四、够胆:“东北悬疑剧宇宙”又打出了一副王炸?《胆小鬼》是一部有沉浸感的剧集。
从第一个镜头开始,以案件引观众入局,然后抛出重重悬念,引领观众同主角一起找寻答案。线索一点点露出,悬疑氛围也被渲染到极致。
整部电影给人的观感,没有复杂的推理,没有高科技的破案手段,情感戏总是嘎然而止。但是,给人的感觉却非常真实,仿佛自己身临其境,感受到剧中角色的情感。
而这种余味,或许正是今年国产悬疑剧,缺少的。
开年以来,一部部悬疑剧你刚播罢我登场,不少都阵容华丽、质感不俗,但就是让人爱不起来。说到底,还是故事缺乏《沉默的真相》《隐秘的角落》的一股劲。
这也是为什么,《胆小鬼》的生猛,如此可贵。
好的悬疑剧,仿佛醇酒,后劲十足。
第一口下去,仿佛是充满年代感的校园剧;后劲上来了,尝到犯罪悬疑剧的味儿。
但这酒品到最后,它的回味,不在于谁是凶手。
而是青春岁月中,每一次人心的摇摆,人心的变化,人性的沉浮。每个人面对命运都难免懦弱,所以勇敢如此可贵。
《胆小鬼》不完美,但这壶青春悬疑的醇酒,值得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