餓殍:重走千里(八十七)
迷迷糊糊睜開眼,良卻發現懷裡軟乎乎的抱枕不見了,微微皺起了眉頭。
“小崽子?”他輕聲喚道,可沒有人回應。
“小崽子?”
回應他的只有敞開的窗戶漏進來的風。
良猛地坐起,顯得有些慌亂,他太怕了,太怕這小崽子又一次不辭而別,給他一份難以接受的“驚喜”。
不對,她現在沒有離開的理由,應該只是暫時出去了。
良深吸一口氣,強行讓自己冷靜下來,但下床和推門而出的速度還是不免快了些許。
他必須見到滿穗,現在,立刻,馬上。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變成這個樣子的,但現在的他只要她一離開視野便會心裡難安,雖然他自己也能意識到自己的病態,但他不在乎。
良剛走出房門就剛好和準備進門的滿穗裝了個滿懷,還好他反應快,一把攬住她的腰,不然她怕是要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你剛才去哪了!?”他像只抑制不住兇性的野獸,雙手抓著滿穗的肩頭問,然後又意識到自己有些激動了,趕緊鬆開手,惴惴不安地看著她的表情。
滿穗被他嚇到了,愣了兩秒才反應過來,臉上帶著幾抹打趣道:“良爺這麼著急?不會是以為我又要跑了吧?”
還好,她沒生氣,良鬆了口氣,有些尷尬地撓了撓臉,還是老實承認了:“嗯……是……”
“笨蛋良爺,我現在還跑什麼啊?”滿穗哭笑不得道,“就算要跑也不能是這個時候啊。”
“我知道,但是……”良支吾道。
他實在是被滿穗的不辭而別整怕了。
“好啦,我保證,以後再也不會一聲不吭跑掉了!”滿穗無奈道。
“真的?良將信將疑地看著她,這小騙子的話他是真不敢全信。
“真的!”怎麼感覺跟逗孩子似的?滿穗不禁感覺有些好笑。
盯著她的眸子看了半天,良還是卸了氣:“好吧。”除了相信她他也做不了什麼,總不能找根繩子把她拴自己身上。
“所以你去做什麼了?”他又問。
“這個嘛……嘿嘿,良爺下樓就知道了。”滿穗神秘地笑笑,拉起良的手就拽著他朝樓下跑去。
還沒下樓良就瞥見老牛帶著紅兒翠兒在忙活著什麼,鳶則在一邊似乎是在指揮著。
“再近點,坐不了幾個人,擋不到,對,放那就行……”
紅兒抱著一把椅子,按鳶的指示調整著位置,不過看起來這椅子對她來說還是沉了些,她搬起來有些搖搖晃晃的。
老牛則是對著餐桌間的空地板上不知何時多出來的小木臺子敲敲打打。
至於小張……倒是沒看見,想來是有其他事要忙。
“這是?”良看向滿穗。
滿穗興奮道:“之前不是跟鳶姐姐說今晚要演影子戲給他們看嘛,鳶姐姐就盤算著讓紅兒翠兒她們也學學,或許以後熟練了或許能再添點收入,就讓牛叔搭了簡單的個戲臺子,今晚讓我們先試試。”
額……鳶這裡……不是間黑客棧麼……
還是說他看起來比較好欺負?
不能啊……
“還有還有,有幾個客人聽說了,說是今晚也會來看看,所以鳶姐姐又帶著紅兒翠兒她們把地方給收拾出來了。”
“還有其他人?”良一挑眉,也顧不上吐槽這黑客棧為什麼還有其他客人的問題,只是鳶他們還好,畢竟多少算是認識,這還是他們第一次演給外人看,難免有點緊張。
“良爺緊張了?”滿穗注意到他有些怪異的表情,輕笑道。
“嗯……有點吧。”良坦誠道。
“嘿嘿,不用緊張,反正我們在幕後也看不到他們。”
“也是。”她這麼一說良還真不怎麼緊張了,這也算是影子戲的一個好處吧。
“啊對了,”滿穗突然回頭道,“我去找良爺是因為有事要良爺幫忙。”
“嗯?”
談話間,兩人也下了樓,滿穗指著地上一堆厚重的木板道:“這對板子是牛叔和張叔一起搬進來的,但張叔剛有事出門了,牛叔自己不好搬,所以我就去找良爺幫忙咯。”
“明白了。”良點點頭,這種賣力氣的活兒他還是能做得來的。
稍微忙碌了一陣,老牛就微笑著示意良接下來的工作他自己來就好,然後就低下頭繼續忙活起來。
想不到這人看起來五大三粗凶神惡煞的,笑起來還挺憨厚溫和,這兩天的相處算是讓良對他徹底改觀了。
他也擠出一抹笑,對老牛點點頭,這才拽著滿穗又上了樓。
他們今天的“任務”還沒完成,為了晚上能留出時間去表演,他們也要加快速度了。
……
“沒問題了?那就這麼定了?”許久後,良望了眼窗外明豔的赤霞,感覺有些口乾。
兩人費了一番功夫才終於敲定劇本,又仔細檢查了幾遍其中是否有所紕漏,包括藝術邏輯上的,也包括他們身份上的。
不過或許是他們對此的興致都很高,此時依舊雙眸明亮,似乎還有不少話要聊。
“嗯,先這樣吧,天色不早了,再過會兒鳶姐姐該來喊咱們吃飯去了。”滿穗迎著晚霞舒舒服服地伸了個懶腰,然後輕輕將腦袋搭在良的肩頭,與他一同眺望窗外明豔而恬靜的落日餘暉,此時那似乎毫無溫度的白日已染上赤紅,那熾烈的紅下面還透著耀眼的金芒,不知為何讓人心生暖意。
兩人默契地沉默著,感受這來之不易的安寧……和彼此。
兩顆心雖然沒有如緊緊相擁時那般貼近,卻奇異地同頻跳動著,正如他們心靈上的默契。
“良爺,”滿穗喚道,雖然她並不想打破這令人舒適的氣氛,但有些事還是儘早計劃比較好,而且她更捨不得破壞晚上的氛圍。
“嗯?”良應了一聲,兩人依舊看著夕陽,似乎這樣就能將剛剛的氛圍接續下去。
“剛才提到我們身份的問題,我突然想到一個事情。”留戀片刻,滿穗還是收回目光,扭頭認真地注視起良的眼。
“什麼?”見她這般嚴肅,良也只好不情不願地收回視線,將注意力挪到她將要說的話上。
“這出戏要是傳不起來還好,若是真的傳起來,知道我們這一趟的人恐怕會成為豚妖藉以鎖定我們身份的線索,屆時我們就不能用明面上的身份走動了,甚至可能會被按上一個莫須有的罪名通緝,那樣不利於行動。”滿穗捏著下巴分析道。
“你是說……”良的眼底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寒光。
“這意味著我們可能不得不想辦法殺人滅口……”滿穗揉了揉太陽穴,似乎有些頭疼。
“我……”良張了張嘴,到底沒說出話來。
他是可以去殺人滅口,這活計他熟得很,遠了不敢說,整個華州城內外,多半是找不到比他更擅長這工作的人了。
可是,他好不容易才爬出那個泥潭,得到天使的垂憐,可再次拾起屠刀,成為染血的狼,天使真的還會原諒他嗎?
她是在考驗他嗎?為她解憂而再造殺業,還是抱著他洗乾淨血漬的刀看著她煩惱?
他該怎麼選?
良心亂如麻。
他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氣,但話還沒說出口,滿穗就一偏頭倒進他懷裡,伸出一根纖長的手指頭,在良面前晃了晃:“我剛剛大概想了一下,其實真正的問題人物只有一個。”
良一怔,好不容易提起的勇氣立刻散了大半:“額……誰?”
“尹三!”提到那個禍害了無數家庭的人牙子,滿穗惡狠狠道,“從頭到尾這件事因為豚妖那邊需要保密,所以應該都是尹三自己親自安排,也是直接與那邊對接,因為黑胖子當時問我們時問的是我們是不是尹三那邊派來的,並且只認興爺,其實根本不知道良爺與他同行了,這說明尹三應該沒有提前傳過信說隊伍裡多了個良爺,在他們看來,是興爺帶著我們幾個不知所蹤。
並且我當時開口後已經做好他問我是誰時自稱瓊華打消他對我身份的疑慮的準備了,可黑胖子對我不是個啞巴完全沒有意外,也根本不清楚我的情況,說明他們對我們這群‘貨’的信息並不瞭解,也就沒法從我們幾個的身份入手調查,一時半會兒不必擔心。
也就是說,只要尹三一死,他們甚至不知道良爺和我們走過這條路,唯一已知的只有已經死了的興爺,這一路上除了那幾個不可能與朝廷接觸的逃兵興爺沒有接觸任何人,自然也不可能成為線索。
他們並不清楚我們的具體路線,也就不存在查到鳶姐姐這裡的可能,所以目前我們已知一定會成為朝廷追查的線索的就只有尹三,他也一定是豚妖那邊反應過來之後第一個想到並追查的對象,此人平生便作惡多端,這下正好不得不殺了他。
綜上所述,尹三,必須死!”
語速極快地一口氣分析了這麼一大串,滿穗也微微有些喘息,她抬起殺氣騰騰(自以為)的眸抬頭看向良,卻正好對上良懵逼睿智的眼神。
“啊?”良因為還在思考殺人的事,從第二句開始就有些跟不上她的思路了,此時已經徹底懵了,但結論他聽明白了,小崽子這個意思是……
“……”滿穗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把腦袋靠在良胸口,“記得結論就好。”
“你是說……要我動手?”良有些遲疑地問。
“那不然呢?我們有那個銀子僱人嗎?”滿穗撇撇嘴,並沒有搞清他話裡的重點,只是繼續道,“這件事要儘快,豚妖那邊遲遲收不到人,早晚會起疑心,屆時必定會派人從尹三那邊下手探查,我們要在那之前動手,並且做的乾淨利索不留痕跡,最好的辦法是……”
“我……”良猶猶豫豫地張了張嘴。
“怎麼了?有什麼問題嗎?”滿穗歪了歪頭。
“你……不介意我殺人嗎?”良近乎謹慎地問,同時仔細地觀察著她每一處表情和眼神。
他害怕。
他太害怕這只是個圈套,只要他一口答應下來,滿穗就會立刻冷下臉斥責他的冷血,說他本性難移兇性難藏,然後開始疏遠他,甚至……
滿穗注意到身下那強健的身軀此時肌肉緊繃,甚至開始微微顫抖,在他緊張的注視下,滿穗只是輕輕嘆了口氣,然後挑了個舒服的姿勢靠在良懷裡,然後悠悠開口:“良爺,你要知道,好人和聖人是有區別的。”
“與他們同流合汙為了一己私慾去毒害其他人的,輕易奪走無辜性命的,那是畜牲,是妖魔,是***(明末粗口)。”
良微微低下了頭,他知道,自己曾經也算其中一員,他還是第一次聽滿穗罵得這麼髒,就連上一世在湖邊向他哭訴時都沒這麼髒。
“但是吧,刀劍這類工具被髮明出來不只是用來屠戮茶毒無辜百姓的,我想它最開始應該是用來驅趕、殺傷那些害人的野獸的。”
“而操著刀兵替百姓除去野獸和歹人的人,我們便稱之為……”滿穗頓了一頓,清晰地吐出了那個字,“俠。”
良的腦海裡閃過一道驚雷,它劈開了汙濁的塵埃,劈裂了漆黑的岩石,卻照亮了一個被他深深隱藏其間的身影,雷光映出蓑衣與斗笠毛糙的輪廓,也映出其下銳利的眸,煞白的光與崩解的黑共同組成了他的背景,他滿懷傲氣,信步行走於這片屬於自己的崩裂江山之間。
俠。
那個他們閒談時用來交換她秘密的荒誕夢想,如今卻被她掃去了陰霾,在他的記憶中逐漸清晰起來。
“俠……”良又唸了一遍那個字,瞳孔微微顫抖,不知在想什麼。
“良爺,你曾跟我說過,俠客存於盛世而死於亂世,惡人存於亂世而死於盛世。”
“若這亂世容不下俠客,那我們何不開闢一片盛世?”
“總之,向惡人揮刀,是行善事,是俠客所為,額……為我們之後的生活掃清障礙是順便的,既然是行善事,我又怎麼會介意呢?。”突然意識到自己發揮過度跑題了,滿穗趕緊圓了圓場。
因為主要是舌頭去交涉,所以尹三這人良算不上熟,但他做過的事他也算有所耳聞,或直接或間接,因他而死的人何止上百,因他而家破人亡的人家何止幾十,他也是因為這個一直不願與他打交道,哪怕明知舌頭的性子必定會從中使手段,他還是把與尹三相關的活計的交涉工作全都交給了舌頭。
“俠……”又輕聲唸了一遍,良幫滿穗捋起散在他大腿的髮絲,“原來你是這樣想的嗎……“
“總之,”滿穗在他懷裡翻了個身,像只小貓般拉伸起自己的身體,“良爺不要有什麼負擔,那種人活著也是個禍害。”
“明白了。”良點點頭。
“那就好,我們下去幫牛叔搭把手吧,我的大俠~”滿穗抬起臉,笑靨如花。
“好。”聽到這個稱呼,良有些尷尬地撓了撓臉,但還是無法掩蓋上揚的嘴角。
ps:哼哼哼,我看誰還敢說我短!?(掏出丈八蛇矛)
另外最近一天到晚學車有點忙加上答應了要搞R18番外但其實還在摸索所以更新頻率這塊可能有點跟不上果咩那塞(憋死)
打賞加更(3000/3000)兩次加更,一次滿足,不愧是我(猝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