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比倫隕落》隕落了,但巴比倫沒有


3樓貓 發佈時間:2022-10-17 17:44:49 作者:vestige Language

僅僅半年時間,《巴比倫隕落》就宣告正式“隕落”——作為一個網遊達到個位數的在線人數,這樣慘淡的結果似乎是合情合理。在GameStop線下門店,只要你在貨架上還能找到《巴比倫隕落》,你就能免費帶回家,塞進櫥櫃裝點一下——這麼看來它的確能算是最具性價比的遊戲。
不過我注意到這個遊戲,倒不是因為白金出品、稀爛的預告、油膩的畫風、“傲人”的成績,而是單純的“巴比倫”三個字。雖然此巴比倫非彼巴比倫,但還是比近幾年別的地方的“巴比倫”更“巴比倫”:《愛樂之城》導演查澤雷的新片《巴比倫》的“巴比倫”是黃金時代的好萊塢,近年來最受歡迎的德劇《巴比倫柏林》是魏瑪時代的柏林,而因人設抄襲問題新動畫企劃腰斬的《東京巴比倫》則是九十年代的東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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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看起來毫不相干,但這些作品都有一個共通的點——都叫做巴比倫而不在巴比倫
除了歷史題材——我可沒說《文明帝國6》那個坐擁外星科技遠古工業化的巴比倫,巴比倫似乎正在各處刷奇怪的存在感,儘管這些“巴比倫”更多隻是借用了這個具有象徵意義的意象。當然,人們認知裡的巴比倫的“地標”,巴別塔和空中花園也從未被證實,甚至可能就算真的存在也是在別的地方。在隕落的兩千年後,巴比倫仍然在以這樣豐富的形式延續著奇怪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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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多數人對巴比倫的認知,來自於“四大文明古國”的說法——這個概念來源自梁啟超的《二十世紀太平洋歌》,雖不能說就是歷史學界觀點,但和主流觀點的確大差不差。在這裡,巴比倫是最突兀的一位——其實梁啟超的說法是“小亞細亞”,但因為傳播問題逐漸被逐漸附會為巴比倫。
在現在,巴比倫已經不具備概括性的中心地位了——人們更願意用“兩河文明”,來概括很長一段時期的幼發拉底河和底格里斯河流域古文明。其中蘇美爾已經被認為是比埃及更早的“最古老”,並逐漸進入到大眾文化當中——比如傳說中的烏魯克王吉爾伽美什,已經因為《Fate》系列中的“金閃閃”形象成為最著名的上古傳說英雄之一。
“作為青銅時代早期記載的蘇美爾人,吉爾伽美什就算存在也不可能是這樣的金毛形象有這樣的裝備……”“閉嘴,你這喋喋不休的小……”

“作為青銅時代早期記載的蘇美爾人,吉爾伽美什就算存在也不可能是這樣的金毛形象有這樣的裝備……”“閉嘴,你這喋喋不休的小……”

那巴比倫呢?她的出場還要晚上千年。經過很長時間的演化,北邊的阿卡德逐漸取代了蘇美爾,一統兩河流域。但統一持續的時間不算太長,兩河流域的文明出現了一定程度上的倒退。此後一北一南兩個未來兩河流域的主角接掌了遺產:北邊的是第一個帶來了“殘暴統治的軍事帝國”刻板印象的亞述,南邊則是巴比倫。直到今天,伊拉克依然有兩個省被命名為尼尼微(亞述最著名的都城)省和巴比倫省。
就巴比倫來說,實力最強勁,控制了整個巴比倫尼亞地區,處在頭尾的古巴比倫和新巴比倫更能代表一般印象。同時被寫入教科書和《愛在西元前》歌詞並進入表情包的漢謨拉比法典正是古巴比倫最重要的考古成果。但這時的巴比倫城遠沒有發展到想象中的兩河流域“六朝古都”的程度。
因為“別在這立法典”的諧音(別在這裡發癲),漢謨拉比法典意外地成為了表情包素材。不過這也的確客觀反映了這部“以牙還牙”的古老法典的知名度。

因為“別在這立法典”的諧音(別在這裡發癲),漢謨拉比法典意外地成為了表情包素材。不過這也的確客觀反映了這部“以牙還牙”的古老法典的知名度。

巴別塔、空中花園、伊什塔爾門、巴比倫城牆,這些巴比倫城的“標誌”,無論是存在還是僅限傳說,都屬於再過一千年的新巴比倫——新巴比倫還有一個取自其統治族群的稱呼,迦勒底。新巴比倫反殺了老冤家亞述,從而橫行“新月沃土”。隨之擴建的“古都”巴比倫城也真正成為了兩河流域的文明中心。
但新巴比倫的霸權非常短暫,在極度奢靡和殘酷的統治下,矛盾達到了不可調和的地步。不過幾十年後,波斯人就趁祭司不和,靠內應開門不費吹灰之力進入城內。至此,作為文明存在的“巴比倫”宣告正式退出歷史舞臺。
而巴比倫城在先後成為波斯陪都和亞歷山大帝國的都城,繼續持續了一段時期的繁榮。但在爭奪亞歷山大大帝遺產的繼業者戰爭中,巴比倫幾經破壞,兩河流域的中心城市地位逐漸被塞琉西亞取代。而在塞琉西亞被羅馬人摧毀後,波斯人又選擇了泰西封而非巴比倫作為新的支點。幾經折騰,儘管巴比倫還能作為基督教東方教會(即景教)的主教處所之一,也和昔日的輝煌不可同日而語。
在失去行省首府和主教處所的地位後,巴比倫在中世紀中期徹底成為了微不足道的小村落,最終在悄無聲息中廢棄。18世紀末19世紀初,巴比倫成為第一個開展考古發掘的兩河文明遺蹟,但取得重大成果要遠晚於尼尼微等亞述遺蹟(所以兩河流域文明考古相關學科叫亞述學Assyriology而非巴比倫學)。直到德國人發起全面發掘,這個千年古都逐漸重現天日,人們才認識到傳說中的巴比倫並不全是“傳說”。
以弓凜……不對,伊什塔爾命名的城門已經成為新巴比倫的象徵。

以弓凜……不對,伊什塔爾命名的城門已經成為新巴比倫的象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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迦勒底人,新巴比倫王國的締造者,作為外來者繼承巴比倫的遺產後將巴比倫文明推向了最後的高峰。希伯來人對迦勒底人還有一種稱呼,Kasdim,“惡魔占星祭司”。在三千年後的《FGO》裡,迦勒底的確是個“天文臺”,從《FGO》玩家視角出發來說,好像也是有點“惡魔”。
“你說我一個巴比倫尼亞的前統治者民族,怎麼就要去拯救世界了?”就算是在FGO裡,船長德雷克也吐槽過迦勒底是不是推銷星圖的人。

“你說我一個巴比倫尼亞的前統治者民族,怎麼就要去拯救世界了?”就算是在FGO裡,船長德雷克也吐槽過迦勒底是不是推銷星圖的人。

且不論奈須蘑菇是出於何種考慮將“人理存續保障機構”安上迦勒底的名字,“占星術士”迦勒底人給巴比倫帶來的“核心科技”印象的確已經深入人心,以至於歷代《文明》系列裡巴比倫多以科技型文明出場,儘管只有五代領袖尼布甲尼撒二世是迦勒底人。
但在猶太人的眼裡,“惡魔”要遠比“占星”分量更重。尼布甲尼撒二世將歷史上最後一個猶太人王國徹底摧毀,大批猶太人被擄至巴比倫城充當奴隸,史稱巴比倫之囚事件。猶太遺民將滿腔怨氣發洩在了《舊約》中。巴比倫被描繪成罪惡之都,現實版的索多瑪和蛾墨拉,必將受到神的懲罰。而巴別塔倒塌的傳說,現在看來也很可能是被迫為奴的猶太人們在為大興土木的巴比倫沒日沒夜勞作時,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暗戳戳詛咒巴比倫隕落的表現。
在《舊約》裡,巴比倫和他推翻的亞述彷彿兩河版暴秦的一體兩面,如果說亞述是極致的殘暴,那麼巴比倫就是極致的奢靡,且均在步入巔峰後沒多久就突然暴斃。這也“印證”了“天譴”,從此“巴比倫”作為“三觀不正”必遭報應的反派代名詞廣泛存在於各種“春秋筆法”中。如《新約》裡就有“巴比倫大淫婦”這樣的寓言式人物,就是基督徒用來對迫害自己的羅馬指桑罵槐的。
在Fate系列裡,被“欽定”為巴比倫大淫婦的正是第一個開始大規模迫害基督教徒的尼祿。

在Fate系列裡,被“欽定”為巴比倫大淫婦的正是第一個開始大規模迫害基督教徒的尼祿。

浮華、墮落、瀆神,看似繁榮昌盛實則大難臨頭,巴比倫墮落之城的象徵意義直到現在仍有被大量運用。其中最經典的“巴比倫”當屬魏瑪時代的柏林。一戰失敗的陰影並沒有飄到德國上層階級的頭上,他們在新共和國繼續過著窮奢極欲的生活,而更多的人卻生活在高速通脹的水深火熱之中——順便一提“你背叛了工人階級,X你X”這個名場面正出自描述這段歷史的《巴比倫柏林》。茨威格在《昨日的世界》裡將柏林比作現代加強版的巴比倫。古老的寓言再一次在現實上演,稍後納粹上臺也將最後的泡影打碎。
當然,這樣當作反面典型的傳說,都是承襲自猶太人作為巴比倫暴政受害者視角的《舊約》,並廣泛存在於基督教文明中。除此之外,巴比倫並沒有什麼帶有明確感情色彩的象徵意義。像希臘人就只是添油加醋巴比倫城是如何得都市,空中花園的傳說就出自希臘人的吹噓,儘管巴比倫自己的文獻記載和考古成果沒有一點這個“七大奇蹟”之一的影子,現代考古的推斷則表明空中花園的原型更可能在亞述的尼尼微,只是被張冠李戴到巴比倫頭上去了。
在巴比倫的“都市傳說”中,只有巴比倫城牆是可以被完全證實的存在。在沒有有效攻城武器的公元前,幾乎沒有任何辦法攻破巴比倫的高牆。攻陷過尼尼微城的迦勒底人顯然吸取了“經驗教訓”,要把巴比倫打造成無法被攻陷的城市。
當然,我們都知道,所有“永不陷落”都是flag,巴比倫的遭遇在其中還是最有戲劇性刺的——第一次被“攻陷”是祭司不滿國王的統治擅自開門將波斯人帶入城中,第二次則是在亞歷山大大帝所向披靡的兵鋒之下沒有做出半點抵抗。在這樣強烈的反差下,也無怪乎有國仇家恨的猶太人將巴比倫視作墮落之城,而因暴政而被攻陷隕落的尼尼微卻是“獅穴”。
尼尼微城的復原圖。巴比倫城遺蹟的發現比尼尼微城早了約半個世紀,但所有人都忽視了巴比倫而拼命尋找尼尼微,正是為了尋找傳說中獅穴裡的寶藏。

尼尼微城的復原圖。巴比倫城遺蹟的發現比尼尼微城早了約半個世紀,但所有人都忽視了巴比倫而拼命尋找尼尼微,正是為了尋找傳說中獅穴裡的寶藏。

但不同民族王朝國家的交替統治,客觀上也促成了巴比倫成為古典時代第一個實際意義上的國際都會。在不同時間,作為勝利者的迦勒底人、希臘人和作為被奴役者的猶太人來來往往,就這樣都在自己的傳說裡留下了關於各自不同視角所見的這座城市,一如巴別塔傳說中操著各自語言無法溝通的人們。這就使巴比倫成為這個時期形象最為複雜的城市——你甚至可以理解為烏托邦概念誕生兩千年前的“反烏托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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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些年,兩河的文明搖籃地位越來越被得到充分認識。蘇美爾已經牢牢佔據了歷史課本世界部分的開頭。美索不達米亞神話也已經成為希臘神話、北歐神話、埃及神話、凱爾特神話後又一個重要的“神話素材庫”。甚至,還有國產偶像劇非常硬核地運用了已經消亡兩千年的阿卡德語。
巴比倫的“上古都市傳說”也隨之漸漸祛魅。在當代語境裡,巴比倫已經不太被當作“墮落之城”的符號,而僅僅放在濫觴和近代語境之前的討論範疇裡,因為現代的墮落程度遠非青銅時代可比。而若要著眼於空中花園和巴別塔等愈發傳說化的奇觀,巴比倫的形象則更趨近於神話都市,也發生了些偏移。
當然,白金拿出“巴比倫隕落”這樣的想法,說不上有什麼伏筆上的考量,無非是拍腦門一下,要做一個異域神話題材的刷刷刷網遊;拍腦門兩下,巴比倫似乎有點逼格,也不像希臘埃及那樣有標杆會被輕易比下去;拍腦門三下,後綴就加個近些年多的看不過來的“隕落”吧!
而這一個看似固若金湯,實則外強中乾的腐朽城市,向來沒有對入侵做過半點抵抗,“墮落”就是其最出名的標籤,如今卻說要守護她了,猶太奴隸聽了真要直呼“晦氣”。若要換成烏爾、烏魯克、阿卡德城等兩河名城,哪怕就是輝煌和毀滅反差更大過程更劇烈的尼尼微,都不會有這樣的“喜劇”效果。當然,就算兩河歷史愛好者,也沒人會選擇什麼“烏爾隕落”、“阿卡德隕落”,最多就是一小部分《Fate》系列愛好者會有“烏魯克隕落”來給吉爾伽美什找樂子的鬼點子。
這個流傳度最廣的巴別塔,其實出自文藝復興時期荷蘭的最偉大農民畫家老勃魯蓋爾之手。

這個流傳度最廣的巴別塔,其實出自文藝復興時期荷蘭的最偉大農民畫家老勃魯蓋爾之手。

《巴比倫隕落》的美術被大批油膩而低畫質,不過不提質量,這些都賴不到“考據”上,因為“巴比倫”視覺上一直就非常模糊。現在最能代表巴比倫美術風格的伊什塔爾門,是近代才在黃沙中挖出來的。傳說中津津樂道的空中花園和巴別塔,從來沒有在直接出自巴比倫的文獻或文物中哪怕有一點蛛絲馬跡。所以我們如今看到的所有“巴別塔”,都是後世藝術家的“二創”,所以這些巴別塔就有哥特式的、阿拉伯式的、甚至是現代表現主義的千奇百怪的各種風格。在這裡頭,白金的日式西幻風反而因為過於平庸而不顯突兀。
《巴比倫隕落》輕而易舉的隕落,使巴比倫城的“天譴”體質遺傳到了遊戲。也就和《巴比倫隕落》的“隕落”宣言隔了沒幾天,《刺客教條》系列也來到了美索不達米亞平原——當然不是巴比倫,而是一千年後、北邊不遠處的巴格達。在此前的兩河都市盡皆被黃沙湮沒之際,巴格達在幾次毀滅性的大災大難後依然頑強地活著,暫時跳出了此前兩河地緣中心的歷史宿命。而作為阿巴斯王朝的都城,巴格達也的確是最有實感的,便於製作為育碧式開放世界並以《刺客教條》的方式踏足,這當然是更多停留在傳說層面的巴比倫很難做到的。
在刺客教條系列的世界觀中,刺客先驅在巴比倫城中刺殺了亞歷山大大帝。但因為時間還要早於起源的托勒密王朝埃及,且馬上要在《刺客教條:幻景》裡來到離巴比倫不遠的巴格達,基本宣告刺客教條系列不會來到巴比倫城。

在刺客教條系列的世界觀中,刺客先驅在巴比倫城中刺殺了亞歷山大大帝。但因為時間還要早於起源的托勒密王朝埃及,且馬上要在《刺客教條:幻景》裡來到離巴比倫不遠的巴格達,基本宣告刺客教條系列不會來到巴比倫城。

但巴比倫在這個“傳說”層面上,確實是永不隕落。人們總是對城市,尤其是大都會,帶有一種嚮往中伴隨恐懼的矛盾心理。而這個“城市病”心理,在第一個國際性都市——巴比倫城得到了萌芽式的展現,並演化為持續時間最長的“都市傳說”。不管是繁榮還是墮落,都不僅僅是人們對巴比倫的想象,更是人們幾千年來對城市的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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