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遊玩類型而言,《神來之筆·心之奇旅》(The Perfect Pencil以下簡稱《神來之筆》)就是那種標準制作,類銀河城的橫版動作遊戲,但Demo也能提供幾個小時的體驗倒是有點出乎意外。
而除了幾個詭異精絕的場景外,我對這遊戲的印象,恐怕就只剩下了輕壓在心口的隱隱苦悶。
直到第二天被鬧鐘吵醒,早起洗漱,看著鏡子裡睡眼惺忪的自己,我才意識到這遊戲究竟往我腦子裡塞進了多麼殘酷的難以言喻:
看鏡子裡這人啊,頭頂斑白,面目憔悴,眼角都有了褶皺,但眼神卻還清澈而愚蠢,三十大幾了還沒個成年人的樣子,被人說是學生也聽不懂弦外之音,居然還會沾沾自喜……
要是放在《神來之筆》裡,我應該就是柔軟森林的野怪一枚吧,不知何時起被成長拋棄了,只能帶著肉眼可見的幼稚,懶惰和情緒化,渾渾噩噩地經受歲月洗禮。直到被遊戲主角,那個頭頂著攝像機的傢伙,幾下子戳破了安逸,才頹然而坐,有所思量;
而這遊戲設定的精妙之處在於,“我”這樣的野怪並不是什麼阻礙主角的妖魔邪祟,或是什麼負面情緒的具象表達。種種跡象表明,我們也曾是滿懷希望,勇往直前的遊戲主角,但由於種種原因——可能是恐懼前路的白色怪物,可能是焦慮自己做不好萬全準備,甚至可能只是禁不住軟床香枕的不斷誘惑,主動選擇放棄前進,困在這裡。
於是某年某月,遊戲中他們與現任主角的針鋒相對便打破了次元的桎梏,構成了一個關於成長的絕妙隱喻:玩家成長終究是要戰勝自己,或是被自己當年的子彈正中眉心。
類似的隱喻細節頗多,它們同樣也都表現在了遊戲主角的身上。就比如最明顯的,主角的武器是一支鉛筆,考慮到遊戲作者本職工作與繪畫息息相關,這以筆為劍與世界交互的象徵就呼之欲出了。
再比如主角的血條叫意志力——的確,意志堅定才能正視這世界的光怪陸離,之後依然勇往直前;而與爛人爛事的糾纏難免會中傷受挫,消耗意志,需要回到家一樣溫馨的猴麵包樹才能滿血復活。
還有主角的能量叫勇氣,需要在一次次的小小勝利中不斷累積。必要的時候你可以把它消耗掉,換來一次無畏衝鋒到達常理上不可能的彼岸,一次無雙快刀迅速斬斷糾結的亂麻,或是下定決心後的孤注一擲:接下來的成功一擊能讓主角恢復勇氣,但他也可能因為失誤付出更慘痛的代價……
勇氣傍身,決心下定,闖蕩世界的同時,主角也會盡其所能,幫助他人。有些人確實需要幫助,於是他不辭辛苦,滿世界遊走找回了他們丟失的部分;有些人的任務和生活本身一樣莫名其妙,但只要好好配合他們就會很開心;無論如何,主角都將獲得感激與認同,而這些精神財富伴隨閃耀著高光的回憶碎片,為主角新增一格額外的勇氣槽——恭喜主角,也恭喜玩家獲得了肉眼可見的成長,可以去挑戰更兇險的另一個世界了。
在這個世界,人人目光如尺,常常惡語中傷,也總是對你評頭論足,只有當你以他們的標準取得了成功時,他們才會表現出些許尊重;而為了獲得這樣的成功,你又將不得不接受他們的價值觀,配合著積極完成些毫無意義的事情,時刻保持莫名其妙的優越感,也要習慣對他人指指點點,高捧低踩——為了加入酷炫的小團體,還得昧著良心,納個投名狀,盡顯自己的惡毒刻薄,但仍可能被團體其他人看成笑話,肆意奚落……
總而言之,這一次你仍需鼓起勇氣,下定決心,但也需要額外的“技巧”才能不顯得格格不入,甚至需要失掉自己最珍視的某些品質才有資格繼續戰鬥下去;而這還只是萬里長征的第二步——未來不見得有什麼張牙舞爪的白色怪物,但多半會有備受煎熬的主角自己。
所以這樣看來,當初留在柔軟森林會不會也是個不錯的選擇呢?誰的路更好走,唯有上天知道。
而這,也是《神來之筆》另一個高明之處,它並沒有把“努力”,“奮鬥”與“成長”簡化成一個絕對正確的符號大加吹捧,而是讓抽象的畫面結合更具體的表達,像我們展現了成長過程中不可避免的痛苦,和那些不得不付出的代價,至於孰是孰非我們自行判斷就好;
只是作為一款線性敘事遊戲的主角,我們勢必會一路披荊斬棘,走到最後,本能似的想找到個確定的答案,或心有不甘或得償所願——不過這也是《神來之筆》正式版給作者的考驗了,此時通了試玩呆毛的我只想聊聊自己的體驗和感受。
那天我穿過了的重重迷霧,抵住了安睡旅店的甜美誘惑,擊敗了300公斤的巨型寶寶,解決了形形色色的怪人怪事,最後終於看到了前方閃爍的可怖白光。
那是閃電般不時照亮林間的鬼魅,是白色怪物傳聞中無所不在的威壓,絢爛奪目,變化多端,足以讓最勇敢的戰士蜷縮在壕溝裡瑟瑟發抖——或是讓在座的玩家爆發光過敏性癲癇。
但我是主角,我免疫精神攻擊。
我只是帶著點兒忐忑一路向前莽,盤算著要面對怎樣的一場惡戰;卻發現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只是個電壓穩的投影儀罷了。
哈,原來大家都是這樣,自己嚇自己~
不過這樣也好,沒這點兒勇氣本就無法面對以後成長的齷齪與刺痛,所以就讓那些勇往直前的出來闖蕩,欣賞更廣闊的風景吧;剩下的不精神內耗,也能過得安逸自在。
只是無論你選了哪一條路,請務必放過自己,幸福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