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聖而可怕的空氣》自譯|15. 黴菌


3樓貓 發佈時間:2024-07-13 23:32:23 作者:莠仁 Language

迪瑞克·特倫特莫勒陷入一種木僵[1]狀態。他身處的養老院一片寂靜。他記不得任何事物的名字了,所有命名的聯繫對他而言都毫無意義。他忘得一乾二淨。一切記憶都蕩然無存。他帶著孩子般的幸福問號凝視著整個世界。兩個月後,一名看護走進他的房間,在門口鬆了一口氣。他從老人手腕處取下導管。蕾絲般的樹影在牆上搖曳,一輛機動車在外面的雪地上飛馳而過。
  • [1] 原文為“catatonia”,即緊張症,是一種嚴重的精神狀況,表現為個體在一段時間內出現極端的無反應狀態,可能包括肌肉僵硬、少動、少言或不言、以及對外界刺激反應遲鈍。這種狀況可能由多種原因引起,包括精神健康問題、神經系統疾病、藥物反應或其他醫療狀況。
車輪在雪地上嘎吱作響,而一位著名的極簡主義者兼聾啞樂評人,傑斯帕事務所的同事奧勒·阿克倫德,正在溫暖的客廳裡徘徊。他的前景似乎並不光明。如果沒有新唱片出爐,幾乎就沒辦法抄襲西方的樂評。不過奧勒·阿克倫德吸食了很多可卡因,眾所周知,那玩意能讓你變得非常聰明。現在社會環境不同以往,但消費本身仍然存在。這意味著仍有廣告行業的一席之地。奧勒·阿克倫德為後來聞名世界的瓦薩創意實驗室奠定了基礎,那是家廣告代理公司,為廣告提供創意,而不會製作實際的廣告。其他人會負責之後的製作。幾個月後,創意實驗室成為世界末日廣告的傑作。在北歐地區,交通業巨頭ZAMM也發起了一場跨洲運動,口號是“快逃!為時未晚。”
大約在那段時間,或許是稍晚一些的冬至前後,康拉德·蓋塞爾的新紀錄片並沒有引起大眾的關注。黑暗而又漫長的冬天即將到來,陷入恐慌的大眾需要的是更加輕鬆的娛樂,根本不管這位導演曾八次獲得奧斯卡·佐恩獎提名。隨後,普世侵略者梅斯克派遣軍艦駛出灰域,越過北部高原向北航行。在格拉德的霍洛德納賈·澤姆利亞行政區的極光之下,黑色煙霧升向空中。阿爾達、瓦薩和蘇魯,加入了兩個月前已向梅斯克宣戰的格拉德。卡特拉這個世界的邊境地帶,就這樣被捲入漩渦之中。
影片《維德昆·赫徳:“維德昆·赫徳”》的觀眾一直在增加。然而令康拉德·蓋塞爾痛心疾首的是,他在電影院裡見到的,正是這個有爭議的項目開始之時就最害怕的那類觀眾。糟糕的時代給不滿情緒賦予了民族主義的色彩,電影院裡坐著軍國青年和老邁的納粹祖父們,他們看得入迷。他們都沒領會蓋塞爾的微妙象徵,他的嘲諷意味和荒謬感。愚笨的戰士非常欣賞赫徳穿著黑衫的樣子,這欣賞不帶一絲諷刺意味。令他們印象最深的是這位偉人最後因自己的超人格言而崩潰。他在最後一次採訪中胡言亂語,對他們而言似乎是種詩性大發。赫徳在牢房裡像植物人一樣的畫面讓他們感動得熱淚盈眶。最後事實證明,即使是他的英雄思想也無法靠這些古老的真理生存,因為這些真理太過真誠和真實了。作為一名戰士,赫徳將自己逼向極限,沒有屈服於淡化的文化影響。那是他的勝利、他的傲慢,以及他的墮落:真理——太強大了。
這段文字只是描述末日荒誕性的眾多情景之一,但這是讓斯文·馮·費森覺得是自己該公開站出來的時候了。機智風趣的管理文章斯文撰寫得越來越少了,轉而發表“對政府和武裝力量的支持聲明”。格拉德及其北方盟友在世界大戰中處於劣勢的那段時間,唯一真正的對抗是在伊爾瑪組織的。馮·費森不想從“駱駝屎”那裡獲得幫助:“在你察覺到之前,他們會拿著彎刀從背後刺你一刀。”
不過到了最後,法西斯主義仍然處於社會邊緣,介於神秘動物學和心靈感應之間。公共生活中的主導大眾並非斯文·馮·費森那樣的人。這些人的北方風格太過明顯了,極端主義並未引起共鳴。主編靈巧的雙手將種族敏感詞彙從這類著作中剔除出去。他們不能阻止這類著作發表出來——那將違背言論自由。因此,灰域裡的這片土地,同世界其他地區一同進入了地緣政治的末日舞臺。但它沒有崩潰,而是解體了。仍然是社會民主黨派,仍然慷慨地向那些無所作為的人提供幫助。巡洋艦在北海的炮火中沉沒,國家則仍然向失業的藝術家提供在自身領域重新培訓的機會。格拉德失去了北部的寒帶高原,傑林卡在長達三個月的冬夜裡被火焰吞噬,無人倖存,但失業的佩爾-約納斯還在談論他正在寫的書。格拉德放棄了無足輕重的卡特拉戰區,集中武力保衛自己的家園,通往阿爾達的道路現在向侵略者開放,前線日漸逼近,但佩爾-約納斯的書仍然沒有消息。因此,儘管極端分子反對,瓦薩連同自己的三年帶薪陪產假,以及運轉良好的公共交通,還是漸漸在歷史的帷幕後淡去。
似乎也沒有什麼能阻止未來的生態良知項目。在那最後的幾個月裡,當灰域越過海洋靠近瓦薩時,光汙染反對遊說團體的偉大夢想成真了。工業和商業建築在工作日結束時關閉了人工照明,路燈裝上了特殊濾鏡。瓦薩成為世界歷史上第一座,也是最後一座完全消除光汙染的大都市。這不僅是導彈空襲的對抗措施,而且還拯救了可能在城市燈光迷宮中迷路的飛鳥,以及交配節奏被日照過長所打亂的海豹。這可能會惹你發笑,但到了晚上,即使外界陷入一個血腥的漩渦,家家戶戶仍然可以走到瓦薩的街頭,聚在一起,哪怕這樣的聚會顯得微不足道。只有遠處的爆炸聲侵擾著冬夜的寧靜和完美的星空。每個人都仰著頭,凝視夜空。
在薩勒姆,可汗的老母親也在仰望星空。她的眼睛呈現出伊爾瑪種族的暗色虹彩。她的頭髮上裹著金色發巾。天氣寒泠,這位婦女的呼吸在這座滿是木屋的街道上冒著熱氣。四年前的那個晚上,阿利雅·可汗最後一次見到她的兒子。在那不久之後——不超過一個月——他就打電話來向母親告別。家家戶戶四處奔波,其中不乏適齡服役的男性。伊納亞特說他不會回來了,但他們,那些士兵,卻時不時從北方前線回來。不知何故,戰爭也被忽視了。一切都像是某種停滯,某種屈服,但這也反映了一種與道德主義密切相關的偏差,一種將社會民主作為子細胞的運動。話是這樣描述的;‘’有那麼一瞬間,人類似乎有了希望。“
隨後,當災難降臨之時,頭頂的星辰發生扭曲,許多人不再嚴肅對待“世界末日”的口號。恐慌已經消退下來。出於對撤離的異常冷漠,許多家庭全員留在了瓦薩。他們在私人住宅和寬敞公寓裡下棋。他們喜愛富含維生素的食物,而灰域到來的幾天前,也總是有美妙的事件發生好用來紀念這一時刻。水果開始發黴。黴菌在果肉中病態繁衍。孩子們聽著橙子在桌上崩裂的聲音。孢子在水果的果肉中發芽,蘋果因此長出毛髮。假如你用手觸碰,蘋果便會破裂開口。沒人知道為什麼會這樣。但到了那時候,已經不太有人會感到害怕了,這就是為什麼我說這情況很美妙的原因。
可汗的母親是那些在灰域來臨之時,決定留在瓦薩的人之一。許多人都逃走了。他們逃往阿爾達,那裡靠近前線,但遠離灰域。安妮塔·朗德奎斯特帶著她那雙靈巧的雙手前往那裡,在冬季軌道上的彈藥廠做子彈拋光的工作。最後的這些年裡,特別是在撤離之後,這位內衣模特表現得非常堅強。在正常運轉的世界裡,所有讓這個女孩成為模特的輕浮之物和生活情趣,都在世界末日之時完全轉化為了其他東西。那就是她的領導才能,安妮塔·朗德奎斯特是難民營的女王。奧勒·阿克倫德在那遇見她的時候,他根本就不認識她。這位女戰士[2]是誰?但後來安妮塔走向他,叫出他的名字向他打招呼,還給了他一些藥物來緩解阿克倫德的戒斷症狀。這位著名的極簡主義者兼聾啞樂評人甚是感激。他告訴了她一個不再運作的國際毒品生意,還有黑色鈔票IIR——跨洲雷亞爾——是怎麼貶值的。最後,阿克倫德向她講述了非世界——他在前往難民營路上經歷的一切。他步行來到阿爾達。錯過了撤離,這個人在冰凍的峽灣裡長途跋涉了兩個月。他穿過遭人遺棄的鬼城,獨自一人,灰域緊隨其後。他爬過永凍土層,墜毀的飛艇殘骸就陷在他身邊的土堆裡。阿克倫德還提到他那匹拉雪橇的馬,他在最後吃掉了這匹馬。安妮塔則告訴了他關於傑斯帕的事情。她只說了好的部分。
  • [2] 原文為Valkyrie,在北歐神話中是“瓦爾基里”,是奧丁神的女武神,她們在戰場上選擇誰該死亡,誰該獲勝,並引導英勇戰士的靈魂到英靈殿。在現代文化中,這個詞也被用來象徵勇敢的女性戰士或女神。
安妮塔工作的彈藥廠是一個戰略資源。儘管工廠隱匿在峽灣深處,但不久前發射的梅斯克偵查衛星“馬賽克”還是發現了它。普世侵略發射了一波炸彈將其炸燬,內衣模特消失在戰爭漩渦中。這是可汗、傑斯帕和特雷茲在暴風雪之夜駕車駛離的六年之後。
在卡特拉南部海岸,物質的敵人、巨大的轉變埋葬了曾經的大洲。那裡曾經有著瓦薩和夏洛茨扎爾海灘。現在,再也沒有人從那裡歸來,儘管那些留下來的人——朋友和家人——一直在難民營裡等待著。在那的某個地方,安-瑪格麗特·朗德坐在她的廚房裡,灰域包圍著她,她的屋子靜謐且乾淨。這位前教師穿著米色夾克和及膝裙,望著杏子發黴。說她沒在此期間報過警可能太過分了。和其他人一樣,她不知道在這個漫長的靜止中該做些什麼,當下的感覺漸漸消失了。但當其他人溶解進他們的記憶裡時,她不久就消失了。她的一生彷彿就不曾存在過。過往不會等待她回來。她在屋子裡徘徊,調整了下奶奶的蕾絲墊子和床罩,重新整理了下掛杆上的窗簾。因此,她優雅地拒絕屈服於因世界解體而侵襲人類精神的搖頭丸。沒有什麼能從她的掌控中減弱,也沒有什麼能夠回到她的掌控之中。卡特拉洲最終沉入灰域之時,安-瑪格麗特·朗德變成了一團絲毫沒有愉悅感的蛋白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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