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好友，喚作凱子。
他與我曾在同一小學唸書，分屬隔壁班級。幼時玩鬧，孩子家不知輕重，他竟一磚頭給我開了瓢。我遂被送進醫院。
那時節，差點結下仇怨。凱子的母親領著他來到醫院，連連賠禮道歉。母親知曉原是我有錯在先，倒也未過多為難。
許是緣分使然，母親與凱子的母親竟似老相識，相談甚歡。待凱子母子離去時，母親還將凱子母親賠的錢歸還回去。
凱子他們走後，我滿心好奇，詢問母親緣由。
母親道，凱子與我同一天出生，她與凱子母親當時同在一個病房。言及此處，母親不禁輕嘆一聲。
緣何？只因凱子的父親，是個真凱子。母親生下我後，父親又是買雞又是購鴿，為母親滋補身體。而凱子的父親卻沒本事，僅能拿出一碗雞蛋羹和一包方便麵。他喂凱子母親吃下後，自己則拿勺子颳著碗邊殘留的雞蛋充飢。
父母看在眼裡，只覺他們夫妻甚是可憐，便時常分些肉與水果給他們。
聽母親這般講述，我心中亦不由得多了幾分對凱子的憐憫。
傷好後，我回到學校。再見凱子，便熱情地與他打招呼。
他性子沉悶，或許因家庭之故，性格內向且自卑，常常躲著我。
我硬是拉著他，與他聊天玩耍。凱子似是感受到我的善意，漸漸地，與我熟絡起來。
許是因他曾將我送進醫院，便事事照顧著我，宛如一位大哥。若有人欺負我，他定會將我護於身後。
那時的學校並無餐廳，午飯要麼父母送來，要麼離家近的回家吃。
我與凱子皆由父母送飯。
學校門口擠滿取飯的學生，我身子瘦弱，擠不過那些靠前的。好在有凱子在，他身體壯實，徑直衝到門口，取來我倆的飯。
他的飯中不見肉，盡是菜，不是土豆絲，便是土豆塊。
凱子一直照顧我，我自然也得有所表示。母親若是裝了兩塊肉，我便分他一塊。而他總是將肉放在一旁，不捨得吃，待將飯盒裡的菜吃完，若我碗裡還有肉，他才會吃下那塊肉，若沒有，他便再讓與我。
往後幾年小學，我與他被分到同一個班級，倒也算是幸事。與我相處的這幾年，他的性子開朗許多，從最初的悶葫蘆，到如今偶爾還能與我開個玩笑。
那一年具體何時，我已記不清。當時不知從何處來了一支戲團，引得周圍幾個村的老少爺們紛紛捧場。
我與凱子自然也不例外，只是我倆那時還小，個子不高。凱子拉著我的手，一點點帶我擠到前幾排。
那戲，唱的是《古城會》。當時熱鬧非凡，大晚上亮如白晝，燈光閃耀，樂聲悠揚，鑼鼓震天，還有那武打場面。
只見那扮關羽的紅生，直衝向蔡陽軍陣，與蔡陽交戰，刀光劍影，令人驚心動魄。伴隨的鼓點急如暴雨，兩人的節奏越來越快。
未幾，便見關雲長舞動大刀，挑落蔡陽的兵器。
“納命來！”
蔡陽被關羽斬於刀下。
“好！”
臺下觀眾紛紛鼓掌，我與凱子也不例外。
隨後，張飛下令打開城門，關羽與其相擁，一聲“二哥”“三弟”，喊得在場之人無不感慨。
我悄悄瞥了眼凱子，只見他臉色通紅，滿是激動之色，死死盯著那關張二人，在燈光映照下，眼中竟泛著點點亮光。
正所謂，處於什麼階段，便做什麼事。
凱子與我，初中時還一同讀書學習，上了高中，便開始翹課打球，常常被主任逮到，讓我倆打球打夠了再去上課。
可笑的是，根本打不夠。從下午打到晚上，飯也顧不上吃，到最後還是主任黑著臉把我倆喊回教室。
幸運的是，我倆最後考上了同一所大學。
那時，興一款遊戲，名為魔獸世界。
我與他，若沒課，便泡在網吧打魔獸，若有課，便翹掉，然後泡在網吧打魔獸。
十幾年來，我似乎已習慣他陪在身邊的生活。我倆好似親兄弟一般，形影不離，肝膽相照。
他談了個對象，整日便是打電話發短信，寶貝長寶貝短地哄著人家。
待他掛了電話，我便上前陰陽怪氣地逗弄他，他本性依舊，老臉易紅。
可惜，對方將他當作凱子耍，半年不到便分了手。
我與他喝著酒，吃著火鍋，外頭飄著小雪。
他喝多了，人也開始說些胡話。
“六兒，你說情為何物啊？”
我白了他一眼，用酒杯相碰。
“啥也不是，還不如這二兩酒來得痛快。”
難得見他一副要死要活的模樣，我還得陪他一起受罪——誰曉得我居然酒精過敏，起了一身疙瘩，第二天便進了醫院。
“凱子，這是你第二次送我進醫院了昂。”
他只是咧著嘴，憨憨地笑著。
二十年，轉瞬即逝。過幾日，便是我與他相見的日子，想到此處，心中莫名激動。
我帶上老婆孩子，開著車，前往他的住所。
來到山腳下，我停下車。上山的路已修好，走起來倒也不費勁。
“多少號來著……昂對，三十八號，與你爹鄰著。”
我將酒倒在他的墓上，可惜我酒精過敏，不然定要再陪他喝上一頓。
我瞧著這一片公墓，倒也算是個熱鬧之地。莫名地讓我想起那晚上與他一同看的那出大戲。
裡頭有一段，唱得不算應景，卻應情。
“勒馬停蹄珠淚掉，青龍刀斜跨在馬鞍轎……”
“……罷罷罷忍耐了，汗馬功勞就一旦拋，下得馬去把頭斫！”
